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我在聊斋开道观   作者: 稷下猫瞳   文案   穿越到聊斋世界,寒光捡了一座名叫黑山的山,一头名叫狸奴的猫。   为了挣钱养猫,她在山上创办了黑山道观,自任观主,给钱就能帮忙解决麻烦。   然而第一批登门拜访的客户,却是一群妖魔鬼怪。   在寒光带领下,她们婚姻自由、智斗渣男;反抗压迫,锄奸惩恶。只不过,她们没钱付账,只能以另一种方式偿还……   于是,美貌女鬼成了她的内务总管,纯洁狐狸精贴身侍奉吃喝玩乐,一代剑仙给她打杂做饭。   ……   终有一日,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道观,摇身一变,成为当地香火最旺的观。那头猫不仅化形了,还有一个新的身份。   据说,狸奴原来叫做黑山老妖。   寒光:?   她想对这只猫始~乱~终~弃~   而某猫却想,投~怀~送~抱~   总言之,这是一个在聊斋世界种田捉妖、顺便谈恋爱的故事。   内容标签: 穿越时空 种田文 聊斋 玄学  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寒光 ┃ 配角:黑山老妖、聂小倩.. ┃ 其它:...   一句话简介:黑山老妖变成喵   立意:婚姻自由、智斗渣男;反抗压迫,锄奸惩恶。 第001章 :   时下正午,天昏地暗,苍穹之上隐隐有雷声轰鸣。狂风卷起碎石枯草,漫天飞舞;路上行人稀少,飞鸟绝迹。   金华城外北郊,有一小镇坐落在青山之下,家家户户阖门,躲避即将来临的暴风雨。   此时,镇外路口,一双黑色皮靴踩在淡黄的杂草丛上,前方立着一块石碑,上书‘青山镇’三个大字。   皮靴的主人,身材高挑,斜挎着行囊,裹着一件黑色短衣,装束奇怪,像是北方的骑装。她有一张白皙的脸,只是双眼被两块黑乌乌的东西给蒙住了,头发扎得不伦不类,倒像是个浪荡江湖的小子。   这两块黑乌乌的东西似乎挡不住视线,她大步朝青山镇内走去,时不时打量街道两旁的店铺。   行至四方街,她举目四望,似乎在寻找客栈安歇。   狂风阵阵,虽是晌午,天色却黯淡如戌时。风声如婴儿啼哭,隐隐又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。她立在中央,骤然转身。   几步外,立着一个蒙着眼睛的瞎子。   “谁!”她轻斥。   瞎子一身书生打扮,看着年龄倒也轻,背着箧笥笑道:“公子,可要算一卦?”   “你?”   瞎子戴着黑布眼罩,挺了挺胸,道:“我观公子有难,因此拦住了公子。若是不信,您请便。”   她不觉抿起了一个笑容,淡淡道:“你会什么?”   “我乃乩仙。”   .   二人至一生药铺外的廊下站好,这里有墙,暂时可以躲避风雨。   瞎子将箧笥放下,轻手轻脚地取出了木盘与乩笔。他看着对方,欲言又止。   “公子,我虽然为人排忧解难,但也需要一些辛苦费。”他见对方也如他一样蒙着眼,却也不是瞎子,浑身上下的东西,也掂量不出个价值来。   “要多少?”   瞎子伸出了两根手指头。   她将手伸入了短衣的兜中,摸了摸那仅有的两个子儿,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。瞎子将一袋沙子倒入木盘中,又问:“公子怎么称呼?”   “我姓褚,名寒光。”   “今年贵庚?”   寒光道:“二十有一。”   瞎子点头,将乩笔放在架子上,问:“公子可有想问的?”   寒光一笑:“自然有。请先生去问鬼神,我是生,是死?”   廊外,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在地上,伴随着雷声轰鸣,大雨终于降落了下来。瞎子念念有词,忽然间,那乩笔真的动了!   透过那黑乌乌的镜子,寒光看到一个女鬼,倒立且拿住乩笔,看着自己,神情有些苦恼。   女鬼扶着乩笔,在沙盘上落字。刷刷几笔后,又停下了。瞎子听着动静,道:“公子请自看。”   寒光只瞧了一眼,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她伸手掏出那两个字儿,放在了木盘的边上,对那假瞎子道:“多谢了。”   她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物,看着很小,撑开后却是一把黑色的伞。她缓缓步入雨中,脚步声格外响亮。   瞎子还是没忍住,悄悄取下眼罩,睁着眼瞧了瞧她的背影,又低头,贴着脸去看木盘。   这一看了不得,瞎子吓了一跳,上面的文字,赫然写着‘无’一个大字!刚刚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居然是个鬼?   他急忙去拿那位褚寒光公子给的钱币,脸上的表情凝固了:这一文钱也不是,通体银色,一面刻着奇怪的符号,一面刻着一朵大菊花。   没有钱,他今晚要挨饿了。   瞎子跳起来,冲进雨中去追。雨势稍弱,他看到那人出了镇子,正朝后山行去。   那山上可是去不得的!且不说被妖魔占据多年,据说昨夜那一道惊雷,也是奔后山而去。   他停住脚步,想起木盘上的字,心道天意如此,白搭自己扶乩。   .   雨中草木清新,寒光低头看这山上的石路,已经荒废许久,显然是多年无人踏足了。   想来也奇怪,她刚刚望见了山中的庙宇,原以为是青山镇人常去的佛寺或道观。她朝兜里摸去,两块钱已经没了,只有一块巧克力。   穿越到古代,她倒是带了点东西,只是眼下能用的不多。  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,在烟雨朦胧中,她又望见了那处庙宇。它看起来像是个道观,后殿的屋顶好像是被什么给毁了。   寒光没钱,能有个免费住的地方就不错了,何况她也不畏惧野鬼妖狐,因此又继续往前走。一刻钟后,她走到了道观的山门前。   雨水打湿院墙,道观没有牌匾,看着又新又气派。她没有摘下墨镜,扫了眼四周,推开了道观虚掩大门。   观内幽静,并没有一个人。   这座道观依山而建,坐北朝南,过了灵官楼便是主殿,窗纸破烂,里面空荡荡的,什么都没有。她依次走过三清殿、天师殿等宫殿,发觉只有三清殿还算完好,其余的都被清空了。   光线愈发昏暗,她摘下墨镜,露出一双又明又亮的黑眼睛。寒光看了眼那似是被雷劈了的后殿,决意先找一个地方过夜。   她在游廊附近,寻了一个窗纸不太破烂的偏殿,推开门走了进去。   并没有迎面而来的灰尘,这里反倒很干净。寒光随手将门关上,她胆子大,一点也不害怕。   偏殿不大,只有一张空床,还有柜子、桌案。寒光轻轻点了下桌案,一点灰尘也无。她翻了下床榻上那半新不旧的褥子,心道还是可以凑合一晚上的。   她又想去看看那柜子里有什么。   这种老式的柜子,以前只在博物馆里见过。柜子正对着槛窗,有一丝微微的光亮。寒光随手一开柜子,忽然看到一双碧绿的眼睛,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!   “啊——哈?”寒光猝不及防,愣了一愣,又惊喜又不可置信:“喵喵?”   柜子里,正趴着一只看起来只有两三个月的小狸猫,黑白花纹,揣着两只小爪子。寒光越看越觉得可爱,忽然想起一事,又戴上了墨镜。   透过墨镜看,猫还是猫。   寒光放下心来,摘下了墨镜。她‘喵喵喵’逗了一会猫,可惜猫主子高贵冷艳,丝毫不理睬她。   道观里怎么会有猫呢?   她想了想,许是离家出走的小狸猫,跟她一样借住在这里。寒光不敢轻易摸猫,于是抖了抖褥子,在床榻上躺下了,回想一日所见。   今晨,她在深山里布下法阵,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了一个未知的古代。寒光走了半日,才见到市集与人,并在一个假瞎子那里,算了一卦。   她为宿命而来,在这个世界里,的确是不该存在的。寒光自小博览古籍,说话行事,虽与古人有异,但也挑不出太多过错。   她真的很累,想着想着,不觉就闭上眼,困意席卷而来。   隐隐约约,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,一直不消停。寒光半睡半醒之间,眯起眼一瞧,见那小狸猫不知何时到了榻上,正盯着她。   寒光亲昵的蹭了蹭小狸猫的毛茸茸小脑袋,然而小狸猫像是受了惊一样,嗖一下跳了老远。   她笑了一声,门被风吹开了,暴雨如倾。她正欲起身去关门,天上忽然打下一道惊雷,震天震地。   “喵~!”   小狸猫再度受惊,嗖一下窜到了她的怀中,瑟瑟发抖。有猫投怀送抱,寒光十分满意,随手撸了一把。   雷声轰鸣,小狸猫瑟瑟发抖伏在她的怀中,既弱小又可怜。   大约过了一刻钟,雷声才渐渐消失。小狸猫伸了伸身子,嫌弃地离开了她的怀抱,又回到了木柜里。   寒光:……   她居然被一头猫给始乱终弃了。   不多时,寒光沉沉睡去,小狸猫缩在柜子里,也不出声。   她并不知道,此时她躺着的这块床板,原是一块牌匾,背面依稀还刻着几个大字。   上面写着:黑山大王,统御四方,万寿无疆!   .   入夜。   连日的暴雨让山间的道路显得泥泞不堪,时刻有滑到的风险。山下,有两个黑影,正在摸黑前行。   夜空中无月也无星,天色昏沉,其中一人摔了几次,道:“要不,我们还是点火吧。”   “不行啊!”另一人忧心忡忡,低声道:“要是被发现了,你我都是死路一条……”   “我说,”先头那人没好气道:“这里山路崎岖,若是无光,怕是死在路上。”   说话间,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,瞬间将天地间照耀的一片亮白。这两个夤夜赶路的书生,忽然看到前面山腰上的庙宇。   “燕兄!”那个一脸愁容的书生忽然惊喜万分,道:“我们可以借宿了!” 第002章 :   燕生无言以对。   他腹议,难道对方还没忘记兰若寺的可怕吗?他们已经招惹了一家,可不能再招惹第二家。燕生皱眉道:“宁兄,你别忘了……”   “很快又要下雨了。”宁生立刻指着天,道:“咱们只能赌一把了。”   燕生无奈,俩人朝着庙宇的方向赶去,只是他们丝毫没有留意到,在他们的身后,有一双黄澄澄的眼睛,如灯笼般大小,正在圆溜溜地转动。   .   二人总算在暴风雨来临前到了道观。这里倒没有一点妖气,像是刚刚废弃不久的样子。   大雨说下就下,顷刻间,他们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半。宁生站在山门口,不忘笑道:“看来是赌赢了。”   燕生没有说话。他忽然推了宁生一把,险些让宁生扑倒在雨地里。正在宁生扶着墙,转身想要愤怒地质问他的时候,迎面就看到了一条大蟒蛇,将头钻入了山门中。   “啊啊啊!”   天底下怎会有这么粗的蟒蛇啊!   电闪雷鸣中,宁生吓得魂飞魄散,窜逃到了雨里。燕生退了两步,祭出了飞剑。剑刃划过巨蟒,流下了腥浓的血水。   巨蟒嘶嘶低吼,山门被它挤得要裂开了,最终它还是挤了进来。眼看飞剑没用,宁生吓得拉起了燕生,一起奔入了灵官楼里。   狭小的灵官楼中,宁生疯狂地用木头销门,听到那巨蟒在一下下撞着灵官楼,那道木门,眼看就不顶用了……   忽然之间,巨蟒安静了。   灵官楼里还能听到巨蟒的嘶吼和游走的声音,宁生伏在墙根,侧耳细听,巨蟒忽然又没声了。他俩对视一眼,犹自狐疑不定,灵官楼的侧面,又被巨蟒狠狠地撞了一下。   啊!   宁生吓得发抖,一个趔趄,倒在地上,差点压在了王灵官倒地的泥像上。外面又静了,宁生口中念念有词:“灵官保佑,灵官保佑……”   不多时,道观里隐隐传来踏水的声音。   宁生吓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,躲在了燕生的身后。   灵官楼的门,砰一声被风吹开。   倾盆大雨中,燕生望见一个女子,又高又瘦,身着一身黑色劲装。她的脸十分白,双眸漆黑如墨,高扬的马尾被风吹得扬起。   在她的身后,流淌着一地的血水,她的剑刃上犹然滴着血。   宁生骤然见到这个美艳女子,不知怎的想起了兰若寺的姥姥,也许只有姥姥能有诛杀巨蟒的本领。他颤声道:“姥姥?”   寒光一手持剑,一手打着手电筒,朝里面照了一下。   这人有病吗?见她喊姥姥?   .   相比宁生的恐惧,燕生更冷静一些。   他犀利的目光朝寒光扫了几眼,确定这是个活人无疑。他起身拱手道:“姑娘,我与这位公子,来此避雨,却遇到了巨蟒。敢问姑娘可是此间的主人?”   他与宁生皆是书生的打扮,只是一身狼狈,衣角带泥,还受了不少惊吓。寒光被巨蟒惊醒,于是带了祖传的宝剑来看看,顺手将巨蟒送上西天。她道:“我也不过是行人,比你们早来几个时辰。”   宁生放下心来,低声自言自语:“我说呢,姥姥若有这般容光,怎会需要她们……”   燕生又道:“可是姑娘除掉了那巨蟒?”   寒光漫不经心道:“一点小事,不值一提。”   她走入小小的灵官楼里,燕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手电筒,没有说话。寒光看角落里有一对破烂的桌椅,于是一脚踹了过去。   桌椅噼里啪啦散架,成了一堆废柴。   燕生过去帮忙搬废柴,寒光又掏出一个打火机,将废柴点燃。燕生更是看呆了,忍不住道:“姑娘这火折子……真是世间罕见。”   寒光心道这些东西她又不会造,用完就没了。燃烧的桌椅将小小的灵官楼照亮,寒光看向宁生,微微有些不悦:“我长得很老吗?”   三人看起来年岁相当,论起,还是寒光更显得年轻一些。宁生讪讪道:“姑娘勿怪,是我看花了眼。”   他一边道歉,一边暗想这女子便是活人,也奇怪。当今世上,少有独身女子在外行走,与男人闲聊丝毫不羞涩,且又是这身装扮、这本领,莫非与燕兄一般,是剑客?   宁生顿时起了结交之意,起身恭敬道:“在下姓宁,名采臣,这位是我的刚刚认识的好友燕赤霞,敢问姑娘怎么称呼?”   楼外大雨倾盆,楼内,寒光心中一万头野狗呼啸奔过。她看着那二人:“什么?宁采臣?燕赤霞?”   这不是倩女幽魂的世界吗!   宁采臣和燕赤霞点点头,火光下,寒光吃了一惊,正在努力平定心神。转念一想,刚刚宁采臣那一声‘姥姥’,难道是……   请问,她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?   正在寒光思绪澎湃的时候,宁采臣见她久久不说话,迟疑叫了一声:“姑娘,姑娘?”   她回过神来,淡淡道:“幸会两位。我姓褚,你们唤我褚姑娘便是。”寒光看向燕赤霞,皱了皱眉,心道这里也不是兰若寺,剧情可没说他们会到这里。   她的目光再度扫过两人,宁采臣与燕赤霞确实是狼狈极了,他们随身只带了两个小包,还有一个略大的布袋子,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。   她很快就知道那个布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了。   他们的东西都被大雨淋湿,如今有火光,于是便将要紧的物件,一一取出来烤火。寒光看他们摆了一地的零碎物件,宁采臣看着那个湿透的布袋子,犹豫了好几次,还是把它打开了。   宁采臣取出了一根根骨头在火边烤,寒光最初不知道那是什么的骨骸,直到宁采臣取出了一个骷髅头……   灵官楼里烤人骨,这里真不愧是倩女幽魂的世界啊!   她忍不住出声提示:“离远点,不然就有那味道了。”   宁采臣挠了挠头,歉然道:“我有一位妹妹葬在这里,我想带走骸骨,如今却害得她被雨淋了,真是万般惭愧。”   他这个朋友,不用说,寒光也知道他说的是聂小倩。   燕赤霞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坐了很久,他一直在观察着寒光,心中揣测对方也有一定的道行。他等着这位褚姑娘开口问他们,只是等了许久,对方也没开口。   还是他等不及了,对寒光道:“褚姑娘也学过道?”   “在家时自学过两三年。”她和颜悦色道。既知剧情,她对燕赤霞也没什么恶意。   想起那发着白光的法器,燕赤霞不由赞叹:“刚刚一见,褚姑娘的道法确实高深莫测。”   寒光无语:“……”那不是道法,是科技。   燕赤霞与她闲聊了几句,说自己原本在兰若寺借宿,因陪同宁采臣去荒坟里收拾他妹妹的骨骸,被一位叫做‘姥姥’的妖怪追杀到了这里。若不是他会一些剑法,恐怕此刻也早就当鬼了。   他说话的时候,寒光打量这俩人。宁采臣生得斯文秀气,难怪姑娘喜欢;燕赤霞则是个淳朴的陕西汉子,说话也略带些当地的口音。   燕赤霞如实道:“如今雷雨,才躲过妖怪的追杀,明日清晨,褚姑娘还是早些离开此处。”   寒光颔首:“一定早走。”   .   次日大晴。   寒光从灵官楼回去后,一夜没怎么睡。她将那柄家传的宝剑放在枕头下,小狸猫缩在衣柜里,不肯出来。   黎明时她困倦地睡去,没过多久,被争吵的声音给惊醒了。寒光睁开眼,抓起剑就走了出来。   明晃晃的日头下,巨蟒横尸道观,看着有些扎眼。虽说大雨冲走了血水,可空气中到底还留了些味道。   宁采臣与燕赤霞站在主殿前,他们身旁还有一位身着白衣、长得很漂亮的姑娘。寒光定眼一看,是宁采臣与燕赤霞在吵架,后者似乎很生气。   见她来了,那姑娘也转过头来,静静地瞧着她,柔柔弱弱,仿佛一朵纯洁的栀子花。 第003章 :   寒光心道这世道,鬼都能站在阳光下,可真是不得了。   世人一般是见不到鬼的,若是这鬼有了一点修为,或是成了鬼修,也能让人看见。寒光也曾读过聊斋,这书里的许多鬼不仅不怕阳光,还能生孩子。   她走过去,看到燕赤霞生气的脸色,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宁兄骗我!”他掷地有声道:“你只说要收敛一位妹妹的尸骨,我才陪同你到了白杨树下。谁想到你要带走兰若寺的女鬼,才致使我们被追杀!”   寒光倒是不露半点吃惊的神情,宁采臣有些羞愧,跟他道歉:“燕兄莫怪,我只想帮助聂姑娘脱离苦海,并非是有意陷害你于这样的地步。”   他看向聂小倩,有些奇怪:“姥姥让你来杀我们不成?”   聂小倩摇头道:“不是。”   “你自己偷偷跑来的?”   “也不是。”   “那你倒是说呀!”   聂小倩露出了一个苦笑,对他们道:“你们可知这是谁的道观?”   寒光与燕赤霞摇头。主殿无神,他们确实不知道这是谁的道观。反倒是宁采臣想了想,十分笃定道:“这里是玉皇观。”   小倩没来之前,他内急,溜出灵官楼去找茅房。茅房找到了,他还发现了一尊泥像,倒立着、被仍在那坑里……   小倩摇头:“曾经是玉皇观。后来,这里属于黑山大王,姥姥让我来看看黑山大王到底死了没。”   这句话恍如一个惊雷,砸到了寒光的头上。   还真有黑山大王?   她有些吃惊,燕、宁两人却不知黑山大王是何方神圣。小倩缓缓道:“黑山大王统领方圆百里的妖魔鬼怪,姥姥也不敢得罪。只是听说前夜雷雨,黑山大王被雷给劈死了。”   寒光不由得回头,看向那处塌陷的宫殿。小狸猫正迈着小碎步走过,小倩道:“……看来黑山大王是死透了。”   寒光眼疾手快,一把捞起猫,道:“既然如此,我先走了。”   “来不及了。”小倩叹道:“姥姥让我进来前,已经派手下的女鬼和夜叉,包围了这座山。”   ……   难怪昨晚燕、宁二人被巨蟒追杀,黑山无主,妖魔作乱。   .   晌午时,小倩回去了。   临走前,她说会给他们努力争取一点时间逃跑,但姥姥最迟晚上会来取他们的性命。   宁采臣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纸笔,一边哭,一边给家中的老娘和夫人写遗书。燕赤霞不知去哪里了,寒光感觉有些饿,回房发现巧克力不见了。   看这撕咬的痕迹,应该是被小狸猫给偷吃了。   她想起先前抱猫的时候,小狸猫的胡须上,好像沾上一点可疑的颜色。寒光哭笑不得,又翻了翻包裹。   正当她整理东西的时候,燕赤霞在房外喊了一声:“褚姑娘,出来吃饭了。”   燕赤霞将三碗稀饭摆在了石桌上,招呼他们来吃饭。寒光很吃惊,燕赤霞道:“观里找到了一些粮食。真奇怪,这黑山老妖是吃素的?”   道观里很干净,没有一点妖怨之气。他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,狼吞虎咽吃了饭,人均三碗。毕竟,按着宁采臣的话来说,做鬼也要做个饱死鬼。   寒光饱腹过后,与燕赤霞一道爬上了灵官楼上,看这黑山的四周,不仅有妖,还有密密麻麻的禁制。小倩曾说,姥姥很怕这件事传出去,那岂不是没人来兰若寺了。   毕竟很多书生,都把兰若寺当成免费的旅店,不住白不住。   所以姥姥打算斩草除根,杀了他们干净。   穿越前,她走衰运已经很久了,遇到这种情境倒是淡定。从灵官楼上下来后,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喷漆壶。   寒光晃了晃喷漆壶,信步走到道观的墙边,神情肃然。   随着她手上动作的变化,朱砂喷到了墙上,竟渐渐成了一张灵符的图案。   黄墙的映衬下,倒真有几分像一张符。   寒光在道观的四面墙上,皆画上符,又在地上喷绘一些奇怪的图案。   燕赤霞好像明白了她要做什么,只是默不作声看着。反倒是宁采臣写完家书,背着手走了过来。   他问:“你行吗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   寒光并不生气,她原本也不是个正经道士,穿越前只是看了两年家传的书籍。她随手将喷漆壶一丢,道:“死鬼当做活鬼医吧。”   宁采臣的眼泪又涌了出来,他万万想不到,好心想要搭救聂小倩,竟然要把自己也给赔进去了。他对这个漂亮的女鬼,可是一点好感都没了。寒光又找他要了点铜板,宁采臣万念俱灰,将钱全给了她。   光阴慢慢,他却觉得时间过得飞快,一眨眼天就黑了。   .   寒光在正殿前跳绳。   她从包里翻出一根跳绳,于是做了个热身运动后,开始淡定自若地跳绳。自从得知这个世界有鬼、打破了她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以后,寒光就没那么害怕死亡了,顶多有些担心地府的食物不好吃。   就算做鬼,她也要做一个身强体壮的鬼。   更何况,她原本也不能长命……   寂静的道观里,宁采臣躲在三清殿里不出来,燕赤霞在石凳上闭目养神,小狸猫没了踪迹。四下里,只闻绳索落地的声音。   黑暗席卷而来,夜幕上寥寥数星,给了大地一些微弱的光亮。   石桌上摆着道观里搜刮来的白蜡烛,发出苍白的光芒。忽一阵风刮来,吹灭了这点光芒。   绳索声骤然一停。   寒光恍如暗夜中的一道风,只身融入这浓浓的夜色,没了踪迹。在灵官楼上,燕赤霞迎风而立,身后飞起一把小剑,朝道观前那个怪物飞去。   那便是小倩口中的姥姥,原是个一脸褶皱、看着十分丑陋的怪物。只见她发出一声瘆人的笑声,忽然从袖子中生长出几根极粗的藤蔓,朝燕赤霞抓去。   飞剑护主,替燕赤霞阻拦藤蔓。剑刃碰到树枝上,刺了几剑后,竟然滴落又腥又浓的绿血!   怎么会这样?   燕赤霞神色一变,他原本以为姥姥是个千年夜叉,如今看来怎么是个树妖?眼看着飞剑被藤蔓一圈圈缠住,他抽出腰间的剑袋,凌空一舞——   剑袋瞬间变大,从中钻出了一个鬼怪,长得也十分可怕。姥姥见那鬼怪,不屑地笑了笑,又生出了几根藤蔓,将鬼怪给牢牢抓住。   纵有鬼怪的撕咬,可对于姥姥来说,也是无济于事的。   道观的上空,姥姥发出咯咯的瘆人笑声,身上伸出无数个藤蔓,恍如一张交错的大网。她用一双血红的眼眸看着燕赤霞,低低道:“夜叉尚且不是我的对手!尔等小辈,也敢拦我?”   她随手一挥,一条极粗的藤蔓扫过灵官楼,将燕赤霞推了下来,落到了山门前。姥姥正欲取他的心脏,忽见主殿之前,红光升起,隐隐听闻几声经文。   黑山老妖已死!金华一带,又有谁能和她争锋?   姥姥肆意一挥,无数个藤蔓扫过道观的上空,将砖瓦拍下屋檐,噼里啪啦,扬起一片灰尘。她朝前看去,只见主殿前的广场上,有一年轻女子,盘膝坐在阵法的中央。   那女子自是寒光。   寒光以朱砂画阵,摆下九天应元阵,在此恭候姥姥大驾。她双手行决,在跳绳上串起铜钱,做成了一条捉妖的绳索。   听到前面的动向,她料定燕赤霞已经失败,于是缓缓睁开眼。   果然。   还好她所在的时代,对倩女幽魂的故事说法纷纭,因此她料定姥姥不是千年夜叉,便是槐树树妖。姥姥伸手抓来,寒光不慌不忙,抽起绳索就朝她打去。   绳索上沾上了道术,发出红光,打在姥姥的藤蔓上,碰撞出金色的火星。姥姥近她不得,愈发恼了,于是伸开双臂,浑身的藤蔓全部来抓寒光。   密密麻麻,从上到下,竟将寒光给包围住了!   此时,燕赤霞已经重获自由,急忙唤来了飞剑和剑袋,朝姥姥扑去。然而这一去如飞蛾扑火,他被弹飞了好久,只能眼睁睁看着姥姥的藤蔓围住了寒光,宛如一张巨大的树网,密不透风。   姥姥扭曲残碎的脸上,发出猖狂的笑声。正当此时,画在道观的四面墙上的四张灵符,竟然动了!   四张灵符从墙上飞出,发出荧荧的光芒,将姥姥困在此处,不得脱身。   摆在九天应元阵法位上的几盏白烛,虽被姥姥的藤蔓困住,却仍旧没有灭。   寒光看了一眼,不慌不忙,左手掐一个手决,右手将剑从背后的剑鞘中拔了出来。这一剑出鞘,顿时寒气满满,光芒万丈,就连姥姥的藤蔓,也不能遮掩了它的光芒。   一道剑光,从黑山上冲天而起,直入云霄。   寒光也,惊呆了。   好在她还没忘记自己要做什么,念咒催动灵符,将姥姥困在阵法的中央。寒光拜过诸天星斗,步罡踏斗,持剑跃过头顶,口中念念有词——   “九天应元府,无上玉清王。恭请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,以智慧力,降服诸魔。急急如律令!”   话音刚落,苍穹之上,雷声大作。   燕赤霞在外面,看得到天地间的变化,又惊又喜,不敢相信。高空之中雷云密布,凝聚成一道道雷电。   姥姥见此,心知遇到了对头,焉能不逃?只是那从墙上飞出的符咒,将她困在此处,更有一条串满铜钱的绳索,炽热的烤着她的藤蔓。   轰——   天雷降落,天地失色。全黑山的生灵们被惊起,就连青山镇里的居民,都起身来看这雷电。   一道极粗的紫色雷电,落到了兰若寺姥姥的头上。这一瞬,仿佛天崩地裂,天地间一片亮白。   许久后,燕赤霞才眯起眼,见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,周围全是碎裂的藤蔓,一节一节的。   寒光孤身立于雨中,湿发贴着脸颊,剑在手中,剑尖着地。   “褚姑娘?”他唤了一声。   寒光恍若未闻,直到第三声,才回眸幽幽看了他一眼。这一看不打紧,燕赤霞吓了一跳,这眼神中的浓浓杀意,她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,让人既惊艳,又害怕。   白烛早已被雨水扑灭,唯有苍穹上一道道闪光,才隐约能看清周围的情景。   寒光看着他,忽然回过神来,将剑插了回去。   不知怎的,刚刚在阵法中拔出这把剑,她的心中就被强烈的怨念和仇恨所侵蚀,虽然拥有无尽的潜能,却满满是悲愤和仇怨。有一瞬间,她甚至想屠灭所有生灵。   将剑送回剑鞘中,她的神智稍清,对燕赤霞说:“姥姥已灭。”   燕赤霞由衷佩服,道:“褚姑娘再次救了我们,多谢。”   寒光微微一笑,从兜里掏出了手电筒,照亮了这一小片的区域。地上满是碎枝绿叶,寒光朝前走去,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。   她低头一看,看到一块深褐色的木头,竟有一点森森寒气。她将木头捡了起来,燕赤霞看了一眼,讶然道:“槐木之精?”   “那是什么?”   燕赤霞道:“就是这树妖姥姥的本体。她被天雷毁灭了神魂,留下这修炼千年的木精。”   寒光握在手中掂量了一下,正好是一柄木剑的大小,决定将它留下来。天雷将地面打出了一个大窟窿,寒光往前走了一步,忽然间,又踩住了一个有些软的东西。   “嗷……”   一个有气无力的叫声,从寒光的脚下传了出来。她分辨得出这是人的声音,急忙后退一步,将手电筒的光芒对准了窟窿。   只见这地砖下,竟然有一个密室,一个人正扒着地砖,想要从里面爬出来。   燕赤霞也吓了一跳,两人怕是遇到别的鬼怪,紧紧地盯着那个人。那人终于从下面爬了出来,瘫倒在地上直喘气。   寒光用电光扫了扫他,这是个年约二三十岁的男人,穿着倒是蛮好,只是整个人没精打采的,还有些虚弱。   她看向燕赤霞:“道观藏娇?”   燕赤霞:“……”   这人相貌倒也清秀,浑身没有妖气,但又不像是个活人。燕赤霞蹲下身,问他:“这位兄台,你是什么人,为何在这里?”   “我、我是被那老妖……”他疲惫地坐起身,想说什么,忽然又打住了。他看了看这满地的狼藉,以及陌生的男女,狐疑道:“你们又是谁?”   燕赤霞还没说话,他已经自言自语了:“哦,陕西燕赤霞,还有一个……”他嘀咕着,盯着寒光,怎么都看不出对方的来历。   “你好像是个官啊。”寒光打量着他的装扮。   “不是不是。”这人急忙否认,起身道:“在下王六郎,幸会幸会。只是,这道观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寒光笑道:“黑山老妖和兰若寺姥姥,都被天雷给劈死了。我们倒想问问,你怎么在里面?”   她隐约觉得王六郎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,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。   “啊!”王六郎果然吃惊,望了望天空,激动地流泪了:“是大人来救我了吗……大人真厉害,大人你在哪里……”   寒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,只看王六郎找了一圈,灰溜溜回来了。待听说这天雷是寒光召来的,更是目瞪狗呆。   “怎么可能?”他道。   燕赤霞在一旁打量了他许久,终于开口了:“我寻思着,你这装扮——您老是本地的土地爷吧?”   王六郎惊恐道:“啊?”   他拼命摇头:“我不是,不是我!”呜呜呜真是太丢人了!他一点也不想被人认出来,一点也不! 第004章 :   然而,不管王六郎怎么辩说,都更加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。   寒光看着他,道:“你被囚禁在这里多久了?”   “我刚刚上任,就被关押在这里,已经十多年了。”他垂头丧气道,一不小心又说漏了嘴。   “您可是土地爷啊!”燕赤霞难以理解,对凡人而言,土地爷可是神祗。纵然这黑山老妖神通广大,可当地的城隍也不问吗?   王六郎颓然道:“这位黑山大王,连玉帝老爷的道观都敢占,他岂是一般的妖吗?更何况,我第一次上任,原本也不过是个落水鬼……”   他心知伪装也没什么意义了,不妨对他们和盘托出,道:“二位侠士,别看我是个土地爷,未上任前,我只是淄川县城北的一个鬼,因为喝醉了酒,被当时的水鬼抓了交替,落水而亡……”   民间有‘抓交替’这个说法,相传横死的人,要在出意外的地方抓一个去,才能投胎转世。王六郎苦守了很多年,终于等到了一个女子。然而那女子怀抱婴儿,他心有不忍,于是出手救了她。   此事被当地的土地知道了,上报给城隍,于是破格提升王六郎为土地。正巧金华城青山镇有空缺,于是他便来了……   王六郎是个老实人,听说此处有黑山大王占了玉皇观,为非作歹,自立为王,于是上山规劝。后果,可想而知。   若不是天雷炸开了地牢的禁制,恐怕王六郎要在里面蹲到二十一世纪了。   她听完了这个故事,的确耳熟,这不是聊斋里的王六郎嘛,看来她是穿越到了整个聊斋的世界里了。她问:“金华的城隍也不管吗?”   王六郎挠头:“我都被关了,大人怎么会知道呢?”   寒光冷笑一声,道:“这黑山老妖是个什么来历,都这么怕他?”   “不知。”王六郎摇头,几人走到屋檐下避雨,用微弱的烛光照明。他道:“没人知道他的来历,谁也打不过他,之前城隍大人也上报给了天庭,但是没有下文了……好在天理昭彰,他死得好啊!”   忽听身后有什么动静,王六郎回首,发现黑暗中,一只黑白纹的小狸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屋檐下,安静地坐在地上,看着自己。   他不以为意,侃侃而谈:“这就是恶有恶报,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”   他们说话的功夫,宁采臣也走了出来。   听说眼前这位是土地爷,他惊了,敛起衣角就要下拜。还是王六郎苦着脸将他扶起来,道:“不必了,我也无功于百姓。”   “老爷的爱民之心,我等敬佩。”宁采臣恭恭敬敬道。   燕赤霞见不惯他这样的强调,皱着眉转移了话题:“要我说,抓交替这个法子本就有很多弊端,为何不废止?”   天底下横死的人那么多,等着抓交替,等于是给了横死鬼们作乱的机会。王六郎道:“侠士此言有理。只是,此事也不是我们能定的。”   他虽然被关押了十多年,还是没忘记身为土地的职责。见黑山老妖、槐树姥姥都被灭了,王六郎想起兰若寺的那些女鬼,对寒光深鞠一躬,道:“侠士!可愿助我一臂之力,消除兰若寺诸鬼?”   寒光也想去看看那传说中的兰若寺,今日若不趁热打铁,恐怕那些女鬼都跑了。她颇有兴致道:“好,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。”   王六郎是个朴实的土地爷,虽然有些惊讶,但还是点头应了。   剩下俩人,燕赤霞自然是要跟着去的,宁采臣虽然心中不愿意,但是他更不想一个人待在道观里,只得也跟上了。   .   道观离兰若寺并不近,王六郎没什么太大的神通,他们只能靠步行。   下山的时候,顺便清理了几个守在山脚下的小妖,也遇到了小倩。但是小倩诚恳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,表明自己和宁采臣等人是一伙的,并且愿意给他们提供帮助。   既然有鬼反水,那就更好办了。   小倩是个资深的女鬼,也颇有一点修为。她驾驭起风力,让寒光等人的脚程缩短了一半。到了兰若寺,已是翌日的午后。   小倩先进去打探一下情况,余下几人在兰若寺外等着。   寒光看这座荒废的古寺,外面蓬蒿很高,殿宇倒是修得极其壮丽。不多时,小倩出来了,告诉他们,她告诉女鬼们姥姥已经得手,即将归来,让她们都整装到前殿去迎接。   兰若寺里的女鬼,大概有十多个,平时跟随姥姥的多是些相貌丑陋的精怪,而她们留在这里做细活。日光有些晃,寒光用手挡住阳光,眯起眼去瞧兰若寺里那株高大的槐树。   这棵槐树是姥姥真正的本体,而她手中的是木精。随着姥姥的陨落,这棵树也会迅速枯死。   兰若寺内,已经铺满了一地的落叶了。   ……   数十个女鬼聚集在前殿里,叽叽喳喳,整理妆容,等着向姥姥道贺。也有女鬼注意到了这槐树的枯萎,心中疑惑,对一旁的姐妹道:“姐姐不觉得奇怪吗?姥姥直接回来便是,要小倩这丫头来通报什么?”   “你呀,想这么多做什么!”对方不以为意,扭着腰笑道:“我看你是嫉妒小倩比你好看。”   她们正嬉笑着,忽然感应到一股极强的生人气息,甚至伴有可怕的森森剑气,从四面八方传来。   殿内瞬间安静了。忽然,一柄飞剑划破窗纸,从外面飞进来了!   恍如烟花炸开一般,女鬼们惊恐地大叫,躲避飞剑,想从前殿逃走。然而殿外的门窗上,早已被寒光贴满了符咒,将她们困在了里面。   只听砰咚一声巨响,寒光一脚踹开了殿门,手持串满铜钱的跳绳,大步走了进来。   她连姥姥都能给搞死,更别提这些小女鬼了。女鬼露出狰狞的一面,试图去攻击她,寒光一跳绳甩了过去,女鬼被烫的嗷嗷叫。   不多时,他们搞定了这群女鬼,在她们的额头上贴好符纸,用绳子捆成了一团,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男鬼。   这个男鬼扭扭妮妮的,若不是细看,还真认不出来。王六郎走了进来,吃惊道:“怎么还有个男的?”   男鬼低着头,害羞道:“也有公子喜欢奴家,男人就不行吗?”   众人:“……”行了,他说的确实有道理。   王六郎准备带他们去金华的城隍庙里交差,临行前,来找寒光道谢,又问:“褚姑娘想要什么?”   宁采臣在一旁笑道:“老爷,大恩不言谢……”   寒光瞥了他一眼,还没开口,宁采臣噤若寒蝉。她想了想,慢条斯理道:“我要一件东西,以及你帮我做两件事。”   “第一,我要黑山道观的地契,成为道观光明正大的主人。”   “好说,好说。”   “第二,我要你把我家道观里的那条大蟒蛇给弄走,太臭了。”   “好……”   “第三,”寒光指着兰若寺里的那棵大槐树,淡定道:“我要你把这棵槐树劈成木材,送我家道观里。”   王六郎惊讶道:“褚姑娘要这个做什么?”   “打柜子、维修道观不得用木材啊,好说也是我的战利品,不能浪费了。”寒光想了想:“若是城隍赏了你银子,别忘记我的功劳。”   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,王六郎唯有苦笑:“褚姑娘,我们的钱,您怕是用不到了。”他们用纸钱。   “好吧。”她摆手道:“那回头黑山见。”   王六郎告辞离去,寒光朝外走,小倩在树荫下老老实实地站着。王六郎原说要带她去城隍庙,替她说些好话,将功补过,可是小倩不愿意。   她自然听到了寒光那番话,小倩迎了上来,恭恭敬敬道:“褚观主。”   寒光道:“怎的?”   小倩细声道:“感念观主大恩,救小倩于水火。小倩愿追随观主,陪侍左右,得些功德以消去自身的罪孽,以求转世。”   寒光看着她:“你为何不随土地爷去?”  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,低声道:“小倩助纣为虐,罪孽深重。便是有今日的功,也不抵昔日犯下的错误。小倩不愿受畜道轮回之苦。”   她竟然不要跟宁采臣去,寒光有些惊讶,但是细想,却也合情合理。按照书中的线索和这个世界的规则,小倩跟在福德深厚的宁采臣身边,未必不是在抵消自身的罪孽。她是个很聪明,很会审时度势的女鬼。   寒光道:“嗯。”   燕赤霞上前一步,道:“褚姑娘,我想在贵观借地读书,不知可否?”   古代虽有男女之大防,但是道观寺庙等地,又要另算了。寒光也不烦他,道:“好。”   只剩下一个宁采臣,他有家要回,将小倩的尸骨交还给她后,当即就告辞了。   寒光与燕赤霞、聂小倩,在兰若寺门口同他挥手作别。夕阳西沉,寒光望了眼他离去的背影,忽然有些恍惚。   她竟然改变了原本的结局。   那么,一切都可以改变的,不是吗?她要下道观,也并非是心血来潮,而是因为这两日,她自己起的一个铜钱卦。   能否改变自身的宿命,便在这道观里了。   她的手,不觉抚上了自己的右臂,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坚毅起来。 第005章 :   要生存,就要有钱。   之前买黄纸和朱砂的钱,用来串跳绳剩下的几个铜板。好在寒光也不是全无准备,她穿越之前,把全部家当都换成了金银饰品,带在了身上。   因此当她撸起袖子,露出一排明晃晃的金、银镯子时,燕赤霞与聂小倩都齐刷刷地倒吸了一口气。   他们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银子,而是没见过存钱的,实在是壕无人性!   寒光淡定地取下一个镯子,对他们道:“以后你们都是自家人,我也对你们实话实说。咱们还是要艰苦朴素一段时间,等香火旺了,再作打算。”   小倩立刻表决衷心:“观主放心,我是鬼,只需要一点点香烛就可以了。”   “我吃的有点多。”燕赤霞有点为难,但很快补充道:“我会种地,等下不妨买点种子,我在后院开垦些菜地出来。”   寒光非常欣赏他的种地天赋,赞许地点了点头。   两人一鬼从兰若寺离去,先去铺子里将银镯兑换成通用的钱币,再去采购物资。她们先买了黄纸香烛等物,又买了各种种子,一些杂物……   燕赤霞背着、拎着大包小包,跟在她们的身后,累得气喘吁吁,道:“两位姑娘,时候不早了,还是先回到山上去吧。”   小倩道:“是么?天居然黑了。”   她是鬼,不会觉得累,寒光又没拎东西,当然只有燕赤霞一人叫苦了。寒光数了下手中剩下的一吊钱,微微一笑,道:“走吧。”   生活用品已经大致采购了,都是些寻常的东西,费不了多少钱。只是到了黑山脚下,已经是大半夜了。   整座黑山宛如一个黑窟窿,没有一点声响,静得可怕。   山脚下的青山镇百姓,也早已熄灯睡下了,古人哪有那么多的夜生活。寒光打着手电筒,照亮了山路。   忽然间,小倩低声道:“有妖气!”   燕赤霞的飞剑从剑袋中飞了出来,绕着他们飞旋。寒光也不在意,仿佛没有看到草丛里那一双双散发着幽光的小眼睛,大步朝前走去。   她一边走,一边扬声道:“你们的黑山大人不在了,从此以后,我便是道观的新主人。想继续住着,就缩起你们的尾巴乖乖待着;想找事,尽管来!”   丛林里发出沙沙的声音,但是仍是没有妖敢说话。  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,带着一只鬼,一个剑客,入住了黑山老妖的道观。   .   黑山上的巨大变化,没几日,也传到了青山镇百姓们的耳中。   他们对此议论纷纷,逢集买菜的时候,更是流言蜚语散播的最佳时机。   “哎,你听说了没有?那位占据玉皇观的大王,已经被雷给劈死了……”   “你这是哪年老黄历的事情?我家相公说了,那山上观里来了位新主,昨日曾下山来买东西,据说二十岁上下,穿着怪奇怪,眼前戴着一个乌漆麻黑的大眼罩子,倒不是个瞎子……”   “不会是妖吧?”   “好像是人。”   “那山上还有妖不成?”   “谁知道呢,反正里正大人也不敢去,说不定是那老妖的相好来了。”   ……   扶乩的瞎子坐在卖棉鞋的摊子旁边,他冻得发抖,时不时跺脚取暖。然而一整天都没人来问事,倒是听了一肚子的谣言。   他越听越觉得,那位新观主的形象有点眼熟。   瞎子从外乡流落至此,没有稳定住处,也不是没打过那道观的主意,只是不敢去。如今他都快冻死了,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冷,生计愈发艰难。   收摊的时候,他眯起眼,遥遥望了眼山上的道观,狠下心来:老子要去山上讨债!现在就去!   周围已经没人了,瞎子背上箧笥,大步流星地朝黑山走去。   他走之前给自己扶乩算了一卦,大吉。待他到了黑山上的那座道观的时候,夕阳西沉,万物渡上一层淡淡的霞光。   他徘徊在山门前,有些踌躇,不敢上前。正当瞎子绞尽脑汁搜刮开场白的时候,院墙里忽然丢出来一团不明物,吓了他一大跳。   那个不明物落到他的脚下,倒是爬了起来,抖了抖身上的毛,一溜烟跑了。   瞎子没看清楚,那是啥?正当他困惑不解的时候,墙内传来了对话声。   一个女子细声道:“观主,留给您和燕先生补补身子也行,为何丢了呢?”   另一人冷漠道:“不能吃野生动物,说了你也不明白。”   “哦……可给您喂狸奴也是好的呀?”   “嗯?我错了。”   瞎子正听着,忽见山门里,迎面走出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,隐约有些面善。只是他素有眼疾,看什么都模糊。   山门外,寒光见那小妖已经逃之夭夭了,遗憾地叹了一声。整日都有山精野鬼来试探一二,倒还不如真让狸奴吃了它们。   狸奴就是那只小狸猫,寒光给它起了个名字。   感叹过后,她的目光转移到了瞎子的身上。寒光自然记得这位扶乩的假瞎子,愣了一下,道:“怎么是你?”   .   这道声音,瞎子终于分辨出来了。   他酝酿了半天情绪,假装生气道:“褚公子!前几日我帮你扶乩,你却给我假的钱币?”   寒光笑道:“你叫我褚公子?怎么,我真像个爷们不成?”   她放轻声调,声音又柔又甜,与男人的说话声自然是不一样的。瞎子今天没有戴眼罩,睁大双眼,只能隐约看到她窈窕的身姿,好像,真的不是……   寒光打量了他一会,自言自语道:“原来是个深度近视。”   这样的人,在古代也就比瞎子好一点。寒光知道他是有点真本事在身的,转身道:“你进来说吧。”   她走过山门,瞎子也跟了上来。小倩见她领了个陌生人进来,没多问,拎起篮子下山割草去了。她虽然是个鬼,但是什么活都做得很利索。   走过几座殿宇,寒光请他在后院里石凳上坐,自己去倒了一碗水来。趁寒光倒水的空隙,瞎子打量着这座道观,看到一个年轻人,正在后院里刨土。   看来这座道观里的人还不少。   瞎子当然不知道其中的‘人’还包括一只女鬼。   寒光从厨房里走了出来,给他倒了碗白开水后,笑着问:“敢问先生,如何称呼?”   “在下米步云。”他有些渴了,却仍是不忘礼数,先回答问题,再喝水。   寒光看他眉清目秀,一身装扮像是个读书人,应是落难至此的。她从容道:“那日给先生的钱币,并非为□□,只是我家乡的钱币,向来与外界不同。既然先生来追债,不知先生想要多少钱?”   她虽然没钱,但是房间多,用房租来抵债也未尝不可。   果然,米步云犹豫了一下,试探地问:“在下居无定所,可否在贵观住上半年,以抵消?”   “可以。”   寒光站起身,指着东廊的房子,道:“除了第一间,你随便挑,只是屋内的被褥床板,都要自己添置。对了,吃饭我们不管,除非你帮忙干活。”   米步云有了住所,喜不自禁,听说连吃饭也可以包了,连声道:“可以可以!我当然行!”   “真的?”寒光停下脚步,看了看他。   米步云:“……”他怎么觉得里面有一个大坑,在等着他跳呢。   果然,没过半个时辰,在天黑之前,道观里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。王六郎找了些鬼差,将兰若寺的槐树给砍好了,绑成一捆捆的木材,送到了黑山道观的院子里。   道观里阴风阵阵,米步云险些以为自己进鬼窝了。他看那些背木材的人,个个脸色惨白,格外吓人。   幸好他看得不太清楚,或许这是眼疾的唯一好处了。   王六郎走后,寒光看他杵在那里,开口道:“不说要干活抵饭钱吗?来,你的活来了,把木头搬进房间里去。”   米步云欲哭无泪,他发现,他好像把自己卖给地主当长工了。   .   作为一只鬼,小倩并不怕黑。   她安静地拎着篮子,在山脚下给兔子割草。昨日,寒光从青山镇里买来了两只兔子,说是养着等过年吃肉。   路上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妖,一路跟着她,悄悄道:“聂姑娘,聂姑娘?你可知道山上那位,是什么来历啊?”   小倩摇了摇头,继续割草。   小妖继续唠唠叨叨:“哎,对比起来,还怪想念黑山大人的。对了聂姑娘,你是被迫跟了她吗?你咋不逃走?”   无知小妖。小倩冷笑了一声,将草放入篮子中。她想光明正大的活着,而不是像过去那样,苟且偷鬼生。   小妖很是啰嗦,小倩继续往丛林里面走,不想理会这个只会四处散播谣言的猹。走了几步,忽然感应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怨气,和浓郁的血腥味。   怨气虽重,倒未成厉鬼。小倩也不惧怕,直到她听见那若无若无的哭泣声。   “谁在那里?”她抬起头。   猹蹲在她身旁,翻了个眼珠子,道:“聂姑娘别管了,是个刚刚惨死的女鬼,模样凄惨的紧。” 第006章 :   小倩从不多管闲事,她经常来割草,将兔子养得又白又胖。   道观里新来的米步云,就对这两只兔子垂涎欲滴。这人本来在山下装瞎子,连日下雨,山路泥泞,他又找到了长期饭票,索性也不出门了。   后院旁边的一个小偏殿,如今成了吃饭的地方,燕赤霞专门砌了一个土灶台。寒光将旧柜子打造成一张小饭桌,她计划等天晴之后,喊一个木匠上门,用姥姥木做些家具。   正好米步云闻着饭香过来,听到了他们的对话。他问:“什么姥姥木?”奇怪了,天底下还有这种木材吗?   “就是姥姥家祖传的木头。”寒光没多解释,道:“你认识木匠吗?”   “我居无定所,怎会认识木匠。”米步云趁机做生意:“不过,如果有酬金的话,我可以帮你扶乩问一下。”   寒光:……   他看了眼饭菜,哀泣一声:“怎么又是野菜,我的脸都跟它一个色了。”   除了糙米饭,也就咸菜、野菜两道小菜了。负责做饭的燕赤霞瞪了他一眼,不悦道:“不吃放下,米半瞎。”   “你!”他呲牙咧嘴地想说什么,又住嘴了。以往,青山镇人可都是喊他‘米半仙’的。他的眼神又转移到了溜达着进殿的狸猫身上,但是想想手臂上的那几道抓痕,还是放弃了想法……   这小狸猫性子够野,来了好几天也不让摸,还没碰到就抓!   燕赤霞对猫不感兴趣,唯有寒光,看到狸奴迈着小碎步进来‘巡查’,以为它是饿了,于是给它盛了半碗饭,放在它的身前。   狸奴连闻都不闻,嫌弃地移过眼,起身抖了抖毛。   寒光叹了一口气,米步云嫌弃饭菜,她并不在乎;如今连猫也嫌弃了,可见她必须抓紧开张,给大伙改善一下伙食。不过,狸奴的小眼神,似乎也在盯着兔子……   她一手捂住了狸奴娇小的猫头,轻笑道:“不能看!长大了再吃。”   狸奴:呜……   它受了惊,跳起来恶狠狠看了寒光一眼,顿了顿,自个跑了。寒光没有留意到这一点,只是寻思着该给兔子编织一个笼子了。   道观里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,等天晴了,首先要把三清的殿清扫出来。一旁的米步云放下饭碗,奇怪地问:“聂姑娘呢?”他来了几日,聂姑娘从不在这吃饭。   “她去买棺材了。”寒光漫不经心道。   米步云正在喝水,被她的话呛住了,连连咳嗽。   小倩已经去了一日了,不是谁都能有机会给自己亲自精挑细地选买一口棺材的,因此她耽误久了些,寒光也能理解。   燕赤霞对这些事都不太关心,他除了读书做饭,便是练剑。他想起一事,问寒光:“观主,那天见你的剑奇异,可有什么来历?”   “那是我家祖传的宝剑,我从箱子里翻出来的。”寒光道。   “自古宝剑都有美名,观主的剑,叫什么?”   叫什么?寒光想也不想,道:“当然叫除魔剑了。”   燕赤霞:“……”这名可真土。   他是个剑痴,寒光可不是。若不是除魔剑那日的精彩表现,寒光差点拿它劈柴了。她家祖上有天师,留下了一箱子的书,和一把剑。褚家精通符咒阵法,对于剑术却是一窍不通,也不知为何留除魔剑。   也许是除妖时为了拉风吧。   寒光理所当然地想。   .   翌日雨停,米步云迫于生计,下山摆摊去了。   寒光换上一身青色道袍,将长发绾成发髻,留下几缕碎发垂在额前,身姿挺拔,望之如空谷幽兰,气质脱俗。   她站在后殿前的那片废墟前,仔细打量着王六郎曾经待过的地牢,阳光的照射下,里面折射出刺眼的光芒。   如果她没看错,里面似乎有晶石……   她让燕赤霞下山请木匠去了,等做好了梯子,再下去看看也不迟。正想着,两日未归的小倩轻悄悄走了过来,站在阴凉处,叫了声:“观主。”   “回来了啊。”寒光抬起头:“怎么?买好棺材了?”   “还没,相中的太贵了。”小倩认真地看着她:“观主想挣钱吗?”   挣钱?当然想啊!   寒光很感兴趣,立刻猜了出来:“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冤鬼?来,带来让我看看!等等,不对啊,”她反应了过来:“不会要给我纸钱吧。”   “不是……她家悬赏了一百两,寻……”   小倩的话还没说完,寒光已经往外走了,全然没在意小倩在说什么。鬼一般不敢进道观,尤其是在正午时分……   寒光兴致勃勃地走出了山门,左右看了看。没有鬼呀?她想起小倩所说,此鬼的家人还在悬赏,可见是刚死没多久,活人是看不见的。   她从袖中掏出墨镜,刚刚架到鼻梁上,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:“……我去。”  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站在了她面前,浑身没有一块人皮。鬼冲她一笑,寒光感觉早饭要从胃中翻滚出来了……  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,鬼的伤口看着也结痂了。寒光赶紧将墨镜拿掉,喘着气,对赶来的小倩道:“你这是从哪弄来的。”太瘆人了!   “她来找我的,说是她家很有钱,在悬赏她的尸身。”小倩也不想多看那鬼一眼,移开了眼,道:“呃,她在我割草的地方哭了很久了,猹说她死得很惨。”   “她家又是哪里?”   寒光看不见那鬼,却能听到鬼说话。鬼虽然相貌可怕,声音却很轻柔:“我是十里外宋家庄上宋员外的小女儿。我死后,我父亲四处寻找我,悬银百两。若是道长能帮我召回尸骨,让我得以入土,小女不胜感激。”   寒光没有说话,她隐隐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。   小倩在一旁补充,道:“宋姑娘说,她被人迷晕后,就被活活剥了皮,流血而亡。可恨那人,还焚烧了她的尸骨,让她父亲寻找不到她的一点踪迹。”   看这女鬼的瘆人模样,确实是没有皮的。女鬼的尸骨已经被洒入河流中了,唯有那副人皮,是她唯一的存在证明。   “这事能不能成,要等米步云回来。”寒光思忖了一会儿,道。   女鬼道过谢,自觉相貌瘆人,于是在观外找了阴凉处蹲着了。时辰尚早,寒光独自去打扫三清殿,她从井里打了一桶水,去冲洗那脏兮兮的泥像。   这三尊泥像脏得很,灵宝天尊还好一些,立在台上,其余两位已经脸贴地面,破烂不堪。寒光用破布条自制了一个拖把,给三位大神清洗一下。   当她擦完灵宝天尊,正欲将台子也清洗一番时,忽见天尊脚下好像压着一页纸,近看是一本书。   这是什么?   寒光好奇地凑近,一点点将书从天尊的脚下抽出。她拿到光亮处一看,上面俨然写着:《玄门五行遁术》。   .   午后燕赤霞回来时,带回来一名木匠,寒光安排他去干活了。   他看小倩在道观门口烧了一根香烛,非常不解,道:“她在做什么?”   寒光指着放在香案上的墨镜,道:“想知道自己去看。”   燕赤霞狐疑地拿起了墨镜,朝山门走去。他站在道观外,不好意思佩戴,隔着镜片一看,血肉模糊的鬼正在美滋滋吃着香烛。   他非常没出息的尖叫了一声,打断了女鬼的吃饭心情,朝他皱了皱不存在的眉毛。   半山腰上,米步云哼着小调,正兴高采烈地回道观。他今日遇到了一笔大买卖,买了只烧鸡,一半自己吃掉了,一半给他们带回来。   虽然他的眼神不好,但是听力没问题,听到燕赤霞一声惊叫后,哼了一声,扬扬喊了一声:“怎么了,燕老弟?”   燕赤霞移开眼神,阴沉沉看了他一眼,想了想,道:“你来看看。”   “看看就看看。”米步云走了过来,接过镜片一看,道观的墙根处,长着一团红色的草。他不屑地拿开墨镜,讥讽道:“有什么好惊讶的,还说是剑客了,呵呵。”   燕赤霞:?   他不该跟这个瞎子计较,是他错了。   米步云将了燕赤霞一军,非常得意,然而欢喜过了头,迈过山门的时候没注意,被门槛绊住了,扑通一声摔倒在地……   包裹在荷叶里的半只烧鸡,朝前滚动,直到寒光将它捡了起来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问。   “唉!”米步云重重叹了一声,满脸无奈。   寒光没有再问,她有要事要跟米步云商量。待米步云站起来,扑了扑身上的泥土,她方才道:“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。”   “没钱免谈。”米步云立刻道。   寒光早料到如此,她笑了笑,道:“事成之后,分你三成。或者说,再延长你半年的房租。不过呢,比起这些俗物,我还有一件你会更感兴趣的东西可以作为交换。”   “哦?”   “我可以给你做一副能看清这个世界的眼镜。”寒光轻描淡写道:“前提是,以后我需要你扶乩的时候,你都要无条件答应。”  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。   米步云吃了一惊,他当然知道,缓解自己眼疾的方式只有一个,那就是叆叇,俗称眼镜。这种珍宝,王公贵族才能享有,褚观主怎么会做?   “我能信你?”   寒光淡淡道:“信不信由你。” 第007章 :   重见清晰世界的诱惑对米步云来说太大,他犹豫了一会儿,答应了。   几人往后院的小偏殿走去,这半只烧鸡,看着的确诱人。只不过燕赤霞刚刚见了鬼,着实没什么胃口。   寒光满足地加餐,米步云坐在一旁喝茶,颇是得意道:“今日开张便遇到了两笔生意。先是崔家小娘子问失物;再者,便是十里外的员外郎久仰我的大名,特来问他失踪的女儿。我这叫做一月不开张,开张吃一月。”   “失踪的女儿?”寒光手中的动作一顿,问:“可是姓宋?”   该不会这么巧吧?   “对啊,姓宋,你怎么知道?”米步云警惕地瞧着她:“你跟踪我?”   “说正经的。”   米步云道:“好吧。十里外有个宋家庄宋员外,在里正的介绍下来找我,说是半个月前,他的小女儿忽然半夜失踪,唯恐有辱女儿的名声,因此一直不肯报官。只是找了这么久,一点线索都没有,听人提起我米半仙……”   “说重点。”寒光再次忍无可忍打断了他。   “他女儿已经死了。”   “他信了?”   “呃,他没信,不过还是给了我银子……”   寒光将剩余的烧鸡用荷叶一卷,拽起米步云就往外走。米步云不明所以,待到山门外时,寒光对墙角喊:“宋姑娘,你父亲来青山镇了。”   空无一人的墙根下,发出呜呜的哭泣声,米步云吓得浑身颤抖,左右顾盼:“哪里有人哭?哪里有宋姑娘?”   “你要见他吗?”她问。   看不见的女鬼沉默了一会儿,半响,才低声道:“好。但请你,不要让他见到我如今的模样。”   寒光虽看不到她的面,但此时也叹了一口气,她能理解宋女的心情。变成这番人不人、鬼不鬼的模样,若是让亲生父母看见了,该有多伤心。   她对米步云道:“还要烦请你下山,去请宋员外来。”   “我不去!”米步云惊慌失措道:“你们这道观养鬼吗?”太可怕了!宋姑娘都死了,怎么会在这里?   “小倩去一趟。”   “是。”   ……   半个时辰后,宋员外与里正瑟瑟发抖地上了山。他们虽然惧怕黑山的新主,但若有一丝找到宋姑娘的希望,还是硬着头皮来了。   宋员外在半山腰抬起头,遥遥看到山门前,站着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女子。   她绾着道髻,身姿如松,正负手立在山门前,一身气度不似这红尘中人。他不觉有些紧张,手心满是汗,问小倩:“聂姑娘啊,观主该怎么称呼?”   “您一路上已经问了第五遍了。”小倩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容,她轻声道:“观主姓褚。”   “好,好,记住了。”宋员外老来得女,全家爱若珍宝,如今受此打击,整个人看着都苍老了几岁。   一行人终于到了山门前,宋员外朝寒光拱手,颤颤悠悠道:“褚观主。”   隐隐约约,他听到了一声似有似无的啜泣声。他狐疑地扭过头,看那道观的黄墙角落,却是什么都没有。   寒光淡定自若,她早已收起了墨镜,不会再让人看到宋女的惨状。与宋员外、里正寒暄过后,寒光请他们去石桌处就座,小倩呈上了茶。   虽然这个道观极其寒酸,宋员外丝毫不在乎,落座后就急忙问:“听闻褚观主能找到我女儿的下落,此事当真?”   寒光看着他,温声道:“你女儿已经过世了,宋员外节哀。我所能做的,只是帮你找到宋姑娘的尸骨,让她安心入土。”   宋员外忍不住落泪,用袖子擦了擦眼泪。他又发觉这位褚观主话中有话,犹豫道:“听褚观主的话中之意,我女儿现在……”   “尸骨入土,凶手得惩,宋姑娘才能心安。”寒光不欲多说,只是道:“此事非官府所能及,你若是信我,可将此事委托与我。”   宋员外正欲开口答应,旁边的里正却暗地里拉了下他的衣袖,并朝他使了个眼色。   宋员外长叹一声,朝里正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,最终还是对寒光道:“此事,就拜托给褚观主了。若能让小女入土为安,我当重谢褚观主。”   二人又聊了一些宋女失踪当晚的细节,之后宋员外、里正告辞离开。寒光将他们送出山门,见他神情凄凉,心中一酸。   她的父亲,从未有过一点关心自己。   哪怕宋员外对她并不是十分信任,但为了宋女,他愿意尝试一切办法。   .   米步云被关押在小黑屋里,燕赤霞在一旁盯着他。   等寒光推门走进来,他才敢说话,指着寒光,惊慌失措:“你们养鬼!我要走,现在就走……”   她没否认,毕竟道观里养着小倩呢。寒光有些好笑,道:“你怕什么?你每次扶乩,都有鬼在上面写字,你还怕我和燕赤霞保护不了你吗?”   米步云打了个寒颤,安静了。   她想了想,道:“请你扶乩算一下,抢走宋姑娘一身皮囊的人,现在何处。”   米步云想起寒光所说,自己每次扶乩都有鬼跟着,倒沙子的动作都有些打怵。他抬起头,道:“你们直接问他不就行了吗?”他指的是扶乩请来的鬼。   “这个不一样。”寒光道:“他与你有契约,跟我们,可没什么关系。”   他闻言愈发害怕了,战战兢兢完成了扶乩。沙盘上果然落了四个大字,寒光凑上去一看,上面俨然写着——   太原、王秀。   这很有可能就是画皮的剧情。   寒光没想到她会遇到原作里没有提到的受害者,而且太原离金华,确实十分遥远。   燕赤霞在一旁看着,也问:“照这样,我们是要先去太原吗?只是这一去,时日久远,且如大海捞针,如何寻找?”   “我们?”   “嗯,我也去。”   寒光想了下,点了点头。她又想起一事,笑道:“不必担心,三日后我们出发。”   .   夜晚时分,槛窗外秋风瑟瑟,枯叶萧萧作响。   室内一灯如豆,寒光披衣在灯下,手中捧着一卷书夜读。这是她从三清殿里得来的五行遁术之书,在现代已经绝迹了。   过去寒光只在《封神演义》里看到过五行遁术,自家藏书虽多,但没有讲这一块的。她先重点看土遁术,毕竟一捧土随处可取。   土遁术,并不是土行孙那种钻地术,而是借土为媒介,让自身隐形,然后掌控风力快速行走。至于能走多快,就看个人的天赋和能力了。   寒光的天资颇高,据说她褚家世代都是修道的绝佳苗子,只是荒废了多年,唯有她在误打误撞中读了经书。可这却带来了可怕的后果,她的手,不觉又落到了自己的右臂上。   她拉开里衣,借着微弱的灯光,朝里面看了一眼。手臂上的痕迹已经淡了很多,她不知该不该高兴。   发了会呆,寒光又继续研读。她几乎是彻夜未眠,临近天亮时,她起身将道袍系好,走出房门,在后院里拾起一捧土。   寒光手中掐诀,闭目念咒,将一捧土洒了出去。几乎在同一瞬间,她成功隐身了!   身处土遁的风中,寒光感觉自己格外的轻。她御风前行,整个人恍如变成了一根羽毛。寒光借着黎明时的风力,倏忽间就出了山门,轻飘飘的朝山下游去。   她在山林之间肆意游走,虽然速度还不能太快,可这也太有意思了。   风声呼啸,寒光又回到了黑山的脚下。金华离太原很远,她必须要跑得更快一些。正欲回去补个觉,忽听旁边丛林里传来了熟悉的叫声。   她回头一看,却是米步云在丛林里,浑身狼狈不堪。他背着家当,看起来在逃跑。但丛林中,时不时有什么东西推搡他一下,还发出咯咯的笑声。   寒光不戴墨镜也知道,那不是鬼,而是丛林里的精怪。她从袖中抽出串满铜钱的跳绳,瞬移过去,朝丛林里用力一挥。   刷——   精怪负痛,叽叽喳喳逃去,寒光从风中现出身形。米步云被惊吓了半天,看到她,从未感到这样亲切。   “去哪呢?”寒光收起跳绳,漫不经心问了一声。   “我……我,”米步云愣了一会,忽然惭愧地低下头,道:“我去摆摊。”   “早去早回!”   寒光也不多说,又捻起一把土,瞬间没了踪迹。   .   转眼间便是三日后。   宋女吃了不少香烛,话开始多了起来,没事就在墙外唠叨。她遇害时,没看清那人的相貌,只知道那人也穿着道袍。她生前并不漂亮,只是肤色白皙无疤痕,也许就因此被人看上了。   道观里还有一个被请来干活的木匠,不过他有点耳背,又离得远,因此听不清宋女的唠叨。   木匠的活计还是做得很好的,先给寒光打了把梯子,又将那块槐木之精雕刻成木剑。于是寒光背上两把剑,一名槐木,一名除魔;燕赤霞背着剑袋和行囊,俩人一道站在三清殿前,准备出门。   寒光从袖中掏出一包土,正欲施法,山门外,米步云背着箧笥,摇摇晃晃跑了过来,满头大汗:“等等!”   他停在两人的身前,喘着气道:“我也去!” 第008章 :   寒光微微有些意外,旋即笑道:“引路人来了!”   米步云此人就像是一个活的指妖针,带上他当然是事半功倍。她取土,往空一洒,三人瞬间没了踪迹。   米、燕二人只觉得身旁风声阵阵,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了。他们感到自己似是在走,又像是在飞,勉强睁开眼睛,看到两旁的景物呼啸而过,眨眼间已经离开了青山镇。   “别愣着,走两步。”   寒光回眸瞥了他们一眼,她虽能借土遁带人,但带这两个一动不动的也太累了。燕赤霞犹豫了一下,往前走了两步,追上寒光。   他感到自己恍如一片叶子,在低空中凌波而行,看大山大川从身边掠过,心情真是格外畅快。他非常震惊,问:“观主,这可是传说中的飞行?”   “想多了,这只是土遁。”   寒光轻描淡写道,此时他们离地面约有四五米,不过是借助风力,才行的稍微快了一些。   在他们的身后,米步云虽然不敢走,但是他揪住了燕赤霞的剑袋,死死的闭着眼,一脸的惊恐。燕赤霞几度想骂他,话到口边,还是算了。   待过了那一望无际的万亩良田,穿过怪石嶙峋的黄山诸峰,约晌午时,他们到了长江的边上。看那江水一泻千里,汹涌澎湃,任谁都会有些心中发怯。   燕赤霞问:“观主,可要渡船?”   “你们水性如何?”   “勉强还可。”   身后的米步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哀嚎一声,拨浪鼓般摇头:“可我是个旱鸭子啊!”   寒光掐诀,三人落到了江岸上,总算是脚着了地。江岸风大,她伸手想拿东西,却吹飞了一包的纸钱。   米步云瞠目结舌:“你……”   “原本准备用来贿赂太原的鬼,让他们帮忙打探消息而准备的。”寒光淡定道,从里面掏出了一些铜钱,让燕赤霞去租一艘小船。   燕赤霞租了船,却不知寒光为何要租半个月。三人到了船上,寒光躬身掬水,亦是朝空中一洒,作水遁。   五行遁术大抵相通,蒙蒙水雾将小船和三人的身形隐去,借助风力,像是开足了马达一样,呼呼往前冲。   茫茫天地中,只能听到米步云的惊叫……   从长江的分支一路往北,再过黄河。他们到了邙山以后,改道沁河,一直到灵空山才下船,改土遁。   因为借了风力,水遁更快,行程更是缩减了一半的时间。待到了太原城,米、燕二人恍如做梦一般。   米步云感叹道:“我现在总算明白,什么叫‘千里江陵一日还’了!”   .   太原府八街九陌,十分繁华。   三人在路边摊上坐下来吃饭,寒光叫了三碗阳春面。在这深秋十月,能吃到热气腾腾的阳春面,真是格外幸福。   很快,饭桌上摞起一叠的饭碗,显然三碗是不够的。   米步云看了眼饭碗,戏虐道:“褚观主的食量,可真跟您老的装扮差不多,忒爷们了。”   寒光放下筷子,她出门前,专门做了男子的装扮,以防引人注目。她也不恼,淡淡道:“若不是我嫌买衣服还要花钱,早就将你们打扮成大姑娘了。”   “……您老可真抠。”   寒光微笑道:“总有不抠的一天。”等她挣了钱,一定给米步云买女装。   三人吃过面,去客栈暂时歇息,寒光一间,米步云和燕赤霞合住。略休息一晚后,次日出门,米步云先扶乩,询问王秀所在的地方。   沙盘上刷刷出现了几个字,精确到王秀所居住的街巷,以及左转第几间。   燕赤霞看着沙盘上的字迹,心道这米半瞎太可怕了,简直是无所不知。这样的人,却贫寒至此,真是让人难以相信。   寒光在心中吐槽这人是个人肉摄像头,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。她拿笔朝下地址,又顺手画了几张符,以作备用。   她用毛笔蘸上朱砂,在黄纸上笔走龙蛇,片刻后变成了一张灵符。燕赤霞在一旁看着,想起自己昔日学符极其费劲,最终放弃。至此,他终于相信了世人说的那句话:一点灵光便是符,世人枉费墨和朱!   米步云不知画符极难,因此浑然不觉得这有什么,他正处于又兴奋、又害怕的情绪中。他还有点洋洋自得道:“我这也算是狗头军师了。”   寒光:?   有人用这种话来形容自己吗?   她将符纸收到了袖子当中,背着双剑,施施然走出了客栈的大门,身后还跟着一剑客、一狗头军师。她一边问路一边走,最后到了沙盘上显示的那个巷子里。   据周围人说,左转第三家,门前有石榴树的枝头探出来的那一家,便是王秀的家。   .   寒光立在王秀的家门前。   她在想,这《画皮》的剧情也不知是进展到哪一步了,王生遇到画皮鬼了吗?她是不是该打个算命先生的幌子,才能合理地进去问问?   正想着,王生家的大门,却‘吱呀’一声,由内向外,被推开了。   一个略显憔悴的年轻书生,从门里走了出来,奇怪地打量了寒光等人一眼。正当寒光想着,这是不是就是那倒霉的主角王秀的时候,对方上前一步。   那人恭恭敬敬道:“敢问道长,可是来自青帝庙?”   他问的自然是寒光。   今日寒光穿着道袍,身量高挑,越发显得丰神俊逸。寒光见他认错了人,心中一动,既不承认也不否认,笑道:“阁下可是王公子?”   她看这个书生虽然形容憔悴,但是并不像是被妖物缠身,看来自己来早了嘛。她笑盈盈看著书生,谁料对方的眼角忽然滚落了泪水,砰一声跪下,呜咽道:“道长,您总算来了,还望您救救我大哥!他昨晚被妖物挖去了心脏,如今已经没有气了!”   他……大哥?   寒光有些吃惊,原来王生已经被妖怪给挖心了?听他的意思,家里应是去请了别的道长。他们被王家人请入了家宅中,听到有妇孺在房中啜泣。   大约是听到了庭院中的动静,那主屋内,传来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。   “三郎,可是道长来了?”   “是。”先前那书生恭恭敬敬道:“只是二哥……”他忽然望着寒光:“道长,我二哥呢?”明明二哥一大早出门去青帝庙请道长,怎么道长来了,二哥没了踪迹?   ……   寒光哪里管他什么二哥三郎,她先到了这妖就是她的。寒光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符,朝空中一丢,念道:“起!” 第009章 :   按照原作剧情,这画皮鬼害了王生之后,又换了一副相貌,混入了他的家中,也不知是何居心。   符纸飞入空中,晃悠悠转了一圈,就径直朝南院飞去。寒光顿时起了精神,朝后招呼了一声:“走!”   燕、米二人急忙跟上,米步云眯着眼瞧这一幕,大致看清了:“我的亲娘,这符纸比狗鼻子还灵呢。”   王家的院落是相通的,眼睁睁看着请来的三人如虎狼般朝二哥家的院子扑去,王三愣了一下,对左右道:“傻站着做什么?追啊!”   于是王家浩浩荡荡的一群人,从主院追到了南院,跟着寒光等人一道扑到了杂役们的屋舍前。那张符纸落到了木门上,自燃化作灰烬。   寒光刷一下拔出姥姥剑,仗剑笑道:“好妖孽,就在这里了。”   她让左右两位护法后退,自己快步上前,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。几乎在同一瞬间,伪装成老妇人的画皮鬼伸出锋利的手爪子,恶狠狠朝她抓来!   寒光早料到会如此,侧身躲过,让画皮鬼扑了个空。她身姿轻盈地朝后一跃,道:“今日就拿你的血来给姥姥剑开开光。”   她决定了,要给槐木剑改个名。   画皮鬼见外面围着里一层外一层的人,牙咬得咯吱咯吱的,大怒,又朝寒光扑来。她不慌不忙,一手持剑晃了个虚招,另一手却暗中掐诀,趁画皮鬼趁胜追击,一道咒语便弹到了对方的头上。   见画皮鬼头晕眼花,脚底打转,她紧接着送上一剑,剑尖掠过画皮鬼的发髻。发髻瞬间就乱了,眼前的老妇人整个人就像蛇类蜕皮一般,一整张人皮就这样眼睁睁地从众人的眼前滑落!   皮囊之下,是一个相貌极其丑陋的恶鬼,浑身青皮,牙齿和指甲都如锯齿一般,极其瘆人。恶鬼被戳穿伪装,又恼又怒,朝离他最近的米步云扑去。   燕赤霞反应比谁都快,他的飞剑出鞘,宛如飞燕般朝恶鬼戳去。王家的人早已吓得连连后退,留下了好大的一片空地。   寒光喊道:“燕赤霞,要活的!”   恶鬼左右躲着剑,发出痛苦的叫声。寒光正在包里摸跳绳,准备将它绑起来,忽听庭外人声鼎沸,紧接着一个道士的声音传来——   “妖孽休要放肆!”   一道青光掠过,恶鬼的头颅如西瓜般滚落到地上,庭院中多了位道士。他身穿藏蓝色道袍,用木剑砍下了恶鬼的头颅,将那鬼的半个身子所化的浓烟,装进了随身的葫芦里面。   寒光:……   她握着跳绳,心情有点复杂。特么她都打得差不多了,这人来抢功啊。   .   道士转过头来,神色不善的看着寒光。   寒光心中也不快,她虽然心知是原作中的捉妖正主来了,但是这画皮鬼她得审一审,这人皮她必须带走。再看这道士一脸戾气,不像是什么善茬。   道士盯着她,淡淡开口道:“贫道是青帝庙长复子,敢问道友如何称呼?”   她干脆利索道:“我乃黑帝道观观主,人人皆称我楚子。长复子道友,幸会。”   黑帝道观?燕赤霞在一旁听着,差点笑出声。长复子皱眉看了她几眼,半信半疑道:“道友也为捉妖而来?”   “是啊。我从此经过,看妖气冲天,特来了断这一桩因果。”寒光看了看他的葫芦,道:“道友抢了我的鬼,还望归还。”   长复子道:“这不能给你。”   “为何?”   “楚子道友若真是想问,今日酉时中,来青帝庙找贫道吧!”   他冷冷丢下这句话,带上了葫芦,分开人群扬长而去。   燕赤霞卷好地上的人皮,米步云捂住受伤的小心脏,俩人朝寒光走来。   他有些奇怪,问寒光:“观主,皮囊已经到手了,为何还要去追那只恶鬼?”   “这还不一定是宋姑娘的。”寒光思索了一会儿,古代又没有基因检验,她必须问一下那只鬼:“更何况,我们要为宋姑娘报仇。”   “鬼不是已经死了吗?”米步云呆呆地问。   寒光收起木剑,笑了一笑,没有说话。王三走了过来,他虽然有点懵,但还是朝寒光等人道过谢,道:“敢问道长,我哥哥可还有救?”   刚刚长复子走得太急,忘记告诉他们怎么救王秀了。寒光倒是记得,毕竟她看过原作嘛。   于是她咳嗽了一声,故作深沉道:“带我去看看情况。”   王三引路,带着他们回到了主院中。   余人都在外面等候,寒光独自迈入了正房,果然看到了王秀的妻子,正坐在堂前拭泪,手中还揪着一块帕子。   寒光开口道:“夫人……”   王秀的妻子起身,朝她盈盈下拜,道:“多谢道长除掉恶鬼,妾身感激不尽。”   寒光继续道:“王公子虽死,但我有一妙……”   王秀的妻子打断了她,淡淡道:“多谢道长宽慰,妾身自当抚养幼儿,以告慰他九泉之下的英灵。”   寒光:?   她总算看出来了,这夫人压根不想救王生了。   这有点超出她的认知范围,这次轮到寒光懵逼地走了出去,对王三摆了摆手,道:“准备后事吧。”   王三的眼泪落了下来,哀求道:“道长,果真没有办法?”   寒光的脚步顿下,她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忍,自己既知剧情,何必隐瞒呢,这好歹是一条人命。她对王三低声道:“我道行低微,救不了你哥哥。但是有一人……”   她把那个睡在粪坑里的疯子的线索,一五一十告诉了王三。王三感激不尽,备上十两银子相赠。之后再三挽留不得,才将他们送走。   .   离开王家后,寒光带着燕、米二人,直奔酒楼而去。   三人叫上一桌子酒菜,在二楼临街的雅间里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。燕赤霞边吃边道:“观主,那个道士有点可疑,等下真去啊?”   “怕什么?”寒光倚栏淡淡笑道:“我们不还有一个狗头军师吗?”   米步云啃着鸡腿:“唔……”   三人边吃边聊,反正离酉时还早,下午还能在太原城里转一圈,买点土特产带回黑山。忽然间,燕赤霞指着窗外,讶然道:“那不是王家三公子吗?”   寒光和米步云闻言往下看,果然,酒楼对面围着一圈人,王二、王三在朝一个满身污秽的乞丐叩首,周围人议论纷纷。   米步云看不清,心中很着急,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,于是挤出了两滴眼泪,恍恍惚惚能看清一点了。   只见酒楼对面,那个乞丐对王家兄弟又打又骂,还往口中吐出一些极其恶心的唾液和浓痰,递到王家兄弟的口前,逼着他们吃下去。王家兄弟哪里肯,一个劲儿往后退,脸上的神情极其窘迫。   乞丐步步紧逼,围观的人越来越多。就在众目睽睽下,忽然,王二王三从地上爬起来,涨红了脸,狼狈地推开人群,逃走了!   寒光缓缓放下茶盅,‘咦’了一声。   看来王生是没救了。   原来这王生的手足之谊、夫妻之情,未必有原作中的那样牢靠。王生的为人她不清楚,对此她不做评价。   酒楼对面,围观的众人散去,乞丐冷冷一笑,继续躺在角落里,放声歌唱。歌声中,多有讥讽之意。   .   秋冬时节,天黑的很快。   太原城外荒芜的空地上,寒光踩着枯草,朝青帝庙走去。米步云留在客栈里看行李,只有燕赤霞随着她去见长复子。   青帝庙很小,看着只有三间屋舍,里面点燃着淡淡的烛光,长复子在主殿里等着他们。   见寒光二人来了,他也不起身,指着对面的几个蒲团道:“楚子道友请。”   寒光和燕赤霞依言坐下,那个装有恶鬼的葫芦,就摆在长复子的身边。长复子怀中放着蝇拂,看着她,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容:“你们,还真敢来?” 第010章 :   他这般自傲,不知背后是什么靠山。   寒光淡淡一笑,余光早已将这座简陋的青帝庙打量了一遍。这座庙宇早无神祗,不过是供这妖道栖身罢了。   她看着长复子那张又长又怪的脸,道:“既是你杀了金华的宋姑娘,又指使小鬼去害王家兄弟,如此作恶多端,我怎么不敢来?”   烛光扑闪,长复子阴测测笑了,眸中闪烁着些许的血光。他伸手抚过怀中的蝇拂,道:“原是为她来的。不过,王秀被害,可不是我指使的,贫道还看不上他那颗色心。”   话音刚落,他怀中的蝇拂忽然朝寒光飞来,其上的白丝恍若无数道细针,朝她的喉咙扎去!   青帝庙很小,他们离得很近。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,小飞剑化作一道白光,从燕赤霞的身后飞起,将蝇拂上的白丝斩断,碎成一截截的,飞落满地。   寒光拔剑起身,道:“不要让他逃了!”   她虽然不会飞剑,但袖中的符咒极多。寒光随手抽出一张,符纸化作一团火,落在除魔剑的剑尖上。   寒光凌空一舞,火焰化作无数点火星,恍如一条游龙,朝长复子攻去。长复子虽然丢了一个蝇拂,但他不慌不忙,后退几步,躲到了神像的后面。   烛火被扑灭,火星在青帝庙中盘旋了一会儿,落入尘埃中,消失了。燕赤霞早已趁乱出门,漆黑如墨的庙内,唯有寒光自己的呼吸声。   她手持除魔剑,屏气凝神,在黑暗中静静站着。忽然之间,她听到了嘶嘶的声音,以及一股子一样的气息。   也许是因为前不久她刚刚闻过这种味道,寒光对此很敏感。她一动不动站了片刻,攥住剑柄的手猛然一紧,朝右后方便是一剑!   “嘶……”   长复子负痛,猛地用头撞开了青帝庙破烂的纸窗,朝外逃去。不算太亮的月色下,寒光看到一条长蛇,飕飕游了出去。   她觉得有些好笑,‘长复子’这个道号真是特别适合他,身子真是特别长。青帝庙外,燕赤霞早已候着他了。   他在青帝庙外洒了一圈的硫磺,只等着长复子出来。蛇类都讨厌硫磺,长复子也不例外。他被寒光斩了长舌,负痛逃走,也管不了那么多了。   眼看着长复子想要咬牙冲过硫磺阵,燕赤霞站在夜风下一笑,随手丢下一个火折子。   点燃的硫磺不会有太多的火焰,但是会燃起浓烟,借助风力,瞬间将整个青帝庙包围。长复子几乎被熏得要晕了过去,寒光从庙里赶了出来,看到了一条奄奄一息的长蛇。早在晌午时,米步云就扶乩算出了长复子的身份。   她毫不犹豫,拔出姥姥剑,一剑砍下了长蛇的脑袋。   ……   长复子已死,浓烟散去,留下点点火星。   硫磺引起的火很好扑灭,用沙土闷一下即可。此时云散月出,寒光擦拭着剑尖,看了眼地上的那条死蛇,蛇身跟水桶差不多粗。   “可惜了。”   燕赤霞不解:“为何?”   寒光将两把剑插在身后,拍了拍手,淡定道:“太重了,不然还能卖给人泡酒。”   她转身朝青帝庙走去,将长复子的葫芦收起,又巡查了一番,没发现什么异常,只是角落里有一条被熏死的小蛇。   寒光不以为意,同燕赤霞一道,在青帝的泥像前拜了三拜,便转身回城去了。   .   米步云竟然还没有歇息。   听到敲门声,他殷切地给她们开门,露出了放心的神情。燕赤霞极是不解,道:“你既能扶乩,应该早知我们得胜归来。”   “你懂什么。”米步云翻个白眼,道:“若是事事都要问鬼神,生活哪有惊喜。再者,事在人为,不是什么都能算到的。”   他朝外大喊了一声:“小二,来七碗羊肉汤!多加肉,多放醋。”   寒光道:“敢情这不是你花钱……”   话虽如此,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端上来,三人还是大吃一顿。寒光摇着葫芦,朝椅背上一靠,对他们道:“都吃饱了吧?我要放死鬼出来了。”   米步云仗着自己看不清,退到很远的墙角。寒光见他们准备好了,取下葫芦的塞子,一道浓烟散了出来。   浓烟渐渐凝聚成一个恶鬼的模样,果然是那日的画皮鬼。房间里贴满了符纸,它逃不出去。   画皮鬼看到了寒光等人,还是很害怕的,坐在地上嘴角抽了抽,没有说话。寒光低头看着它,道:“我有话问你,你老实点。”   它害怕地点了点头。   “你是不是杀了你用的那张人皮的主人?她是谁?”刚刚寒光手快将长复子砍了,没来得及多问。翻了青帝庙,也没找到别的人皮。   画皮鬼想挤出一个求饶的表情,可惜它太丑,看起来呲牙咧嘴的:“道爷,不是我做的啊,我只是从他那里偷来的。人都是长复子杀的,这张人皮,是金华的一个宋姑娘的。”   寒光放下心来,又问:“你跟长复子是什么关系?”   “他这个贼道,”画皮鬼心道长复子肯定死了,于是破口大骂:“好端端把我拘来,给他干活,道爷您若是要问,他的罪行可多了……”   “好了,”寒光打断了它的喋喋不休,问了最后一个问题:“你跟王家兄弟有什么仇吗?”杀了王秀还不够,还变成老太太进了王二的院子。   画皮鬼忽然沉默了。   半响后,它才咬牙切齿说了一句话:“王家的男人,都不配有心。”   这似乎又是一个痴男怨女的故事。画皮鬼不愿说,寒光也懒得问,恩恩怨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,但她不会放画皮鬼出去作恶了。   .   翌日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,寒光等人就准备离开太原,回金华去。   路过城隍庙的时候,她顺便将绑好的画皮鬼送了进去,谁的鬼谁自己处理。   此次太原之行,主要买了点当地的老陈醋,带回去拌面条吃。先土遁再水遁,渡了长江后,燕赤霞将小船还了回去。   傍晚时分,三人已经到了黑山上,轻飘飘如一阵风,瞬间到了道观的山门前。   寒光从风中现出身形,叫了一声小倩。小倩来时非常惊讶,看着他们:“这么快?”   “观主带我们飞来的。”米步云身上挂满了醋罐子,一身酸气,笑起来的时候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。   小倩闻言,愈发钦佩。燕赤霞将包裹打开,露出一张完整的人皮。   在王家人皮脱落的时候,画皮鬼还穿着老太太的衣服,都被燕赤霞一同包起来了。身旁忽然添了些凉意,他们听到了宋女欣喜的声音:“呀,是我的皮。”   一阵风吹过,小倩的身边,忽然多了穿着靛色旧衣衫的少女,年约十四五岁,肤色白皙,看起来略有些富态,但不失可爱。   她朝寒光等三人盈盈一拜:“多谢三位大侠啦!”   米步云第一次被人称作大侠,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。宋女吃了些香烛,因此能在人前现出身形来,小倩又急忙下山去请宋员外了。   宋员外来之前,寒光在道观里找了个旧匣子,将宋女的人皮装了进去,免得他看了伤心。   .   这次宋员外来得更快了。   大约半个时辰后,宋员外和里正就快步迈过山门,走到了道观里。此时天已经黑了,只有后院的小偏殿里亮着一点灯光。   寒光刚刚视察了木匠做的家具,很满意。姥姥虽然成了妖,但她还是一把好木头嘛。   小偏殿里多了一张长桌子,还有几把椅子,虽然粗糙但是能用。宋女正在跟米步云丢沙包玩,米步云没有看清过她可怕的一面,反倒觉得她娇憨可爱。   他见宋女的手稳稳地接住了沙包,戏谑道:“你们鬼原来不是虚影嘛,还能接住东西。”   “那有什么。”宋女笑道:“小倩姐姐更厉害,她什么都能做。”   米步云道:“嗯?聂姑娘?”聂姑娘难道不是个很厉害的阴阳眼吗?   宋女奇怪道:“她当然也是鬼啦,米哥哥不知道吗?”   “……我靠。”米步云后退几步,撞到了墙上,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。   宋女握住沙包,朝他扮了个鬼脸。正当此时,小倩引着宋员外、里正走了进来。   “女儿!”宋员外一眼看到了宋女,顿时老泪纵横,同她紧紧地抱在了一起。旁观者,无不感动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宋女这才搀扶着老父亲坐下,同他说了原委。她不肯细说,只说自己被长复子所杀,褚观主带着两位大侠追到了太原,手刃仇人,并且将她的尸骨给带了回来。   宋员外敛衣下拜,寒光忙将他扶起。   “观主大恩大德,小老儿永世难忘。”宋员外始知世上有鬼,但女儿若能在地下过得好,他也欣慰。他又道:“观主,今晚来的匆忙,明日我必当备上二百两银子,一作答谢,二来观主修缮道观,我也略尽一些微薄之力。”   寒光微微笑道:“好。”   宋员外道完谢,回眸看着女儿青春活泼的样子,忍不住又落下泪来。   反倒是宋女安慰他:“爹爹,女儿命该如此,不能陪伴您老人家了。等到了阎君面前,我一定要求求他老人家,让我转世,无论是人,还是一朵花,都要报答您老人家的养育之恩。您呀,给我陪葬几条好看的裙子,让我高高兴兴地去。”   宋员外抑住泪水,哽咽道:“好。”   .   午夜时分,太原城外。   青帝庙沉睡在黑暗与薄雾之中,庙外杂草丛中卧着被斩断的蛇身,残烟散尽,举目望去是无尽的荒凉。   在那破败的庙里,一条昏死的小蛇,忽然动了动,竖眸中射出冷冷的光。 第011章 :   道观终于开始修葺了。   青山镇的里正始知世上果真有鬼神,经宋女一事,更觉寒光是位能人异士。宋员外与他亲自上门道谢过后,寒光便请了些匠人,着手修葺道观。   这座玉皇观原本并不是很破烂,只是山门上的瓦落了些,宫殿内部年久失修,许多地方需要重新糊裱。   晌午的日头下,寒光站在主殿西侧财神殿的屋檐下,看着工匠们修葺道观。她穿越前是学习土木工程的,今年大四,对此略懂一些。   黑山上的玉皇观并不大,主殿原是祭祀玉帝,但由于玉帝的神像已经深陷五谷轮回之所,寒光只得将三清请入了正殿中。两侧钟鼓楼旁,分别是财神殿、三官殿,后面的一些偏殿,就暂且不开放了。   寒光计划以后将后面的几座偏殿翻修一下,供奉雷祖等神仙。毕竟人家在劈死兰若寺姥姥的战役上出了力嘛,俗话说,谁有用就供奉谁。   最近木匠也在勤奋工作,用姥姥木制作了大量的家具,寒光经过后院的时候,米步云正在往他的房间里搬东西。   “你倒是不客气。”寒光看他把新做的床榻椅子都给搬走了,就连刚刚买的被褥,都薅走了一份。   米步云擦了擦头上的汗,无不得意道:“谢谢,我可从不客气。你答应我的叆叇呢?”   她假装自己没有忘记这件事:“随我来。”   寒光走至主殿后,地面上有一个大窟窿,在日光下折射出异样的光芒。他们从梯子上下去,下面是一间很小的密室。   小密室只有一张草席,条件简陋,唯有北面的墙上,突兀的竖着几根极粗的白水晶。往里看,似乎还有一条深邃的密道,只是水晶挡住了去路,看不清里面有什么。   她并不着急进去探索,毕竟来日方长嘛。   寒光取出除魔剑,刷刷削下了几块晶莹透彻的水晶,带他出了密室。对面屋檐的黄瓦上,消失多日的狸奴正乖巧地坐着,好似在俯瞰它的江山。   她不以为意,顺便给米步云测了一下视力。寒光估计了一下,这货大概近视六百多度。   .   黑山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,道观也修葺完毕了。   皑皑大雪将万物染成一片霜白,道观的斋堂里,却冒着白腾腾的热气。寒光带着小倩,还有米、燕二人,以及狸奴,正在围着炉子吃火锅。   虽然这个时代并没有发明出火锅底料,但是用鱼汤打底,再涮些蔬菜、切薄的肉片,蘸上醋和辣椒面,对于饱受燕赤霞厨艺之苦的几人来说,实在是太美味了。   小倩也能吃一些人的食物,只是吃两口便放下了,在一旁捏藕圆子。   那只小狸猫,虽然闻着鱼汤味溜了进来,却不去绕着人转,而是跳到一旁的长桌上,虎视眈眈看着他们。米步云心道终于可以趁机撸猫了,于是给狸奴夹了一筷子的涮肉片,谁料狸奴连闻都不闻。   寒光看着他:“我家猫是有脾气的,小恩小惠,它可瞧不上。”   她亲手给狸奴盛了一碗鱼汤,涮了些鱼肉,摆在狸奴的面前。又过了一会儿,狸奴才低舔了几小口。   米步云忍不住抱怨:“这猫跟大爷似的,真难伺候。”   “我偏就喜欢这样的。”   狸奴虽说是道观的猫,可平时很少出现,不给喂,也不让摸。只不过三清祭坛前的糕点,经常丢失。   于是寒光隔三差五,放点鱼干、烤鸡上去,第二天一看准没了。   这可真是全世界最要面子的猫了。   燕赤霞对猫没兴趣,伸手剥了个冬笋,切成片后丢入锅中。他问:“观主,今后咱们观叫什么?”   等过完年,道观就要正式营业了,他们要提前做好牌匾,挂到山门上。   叫什么?寒光想了想,道:“就叫黑山道观吧。”   燕赤霞一愣:“啊?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黑山老妖的道观呢。”   “怕什么。”寒光大手一挥,差点打飞了狸奴。她笑道:“便是黑山老妖活过来找我算账,本观主也要收了他做小弟。”   几人笑了起来,斋堂里充满了欢声笑语,小倩还温了点酒。米步云感叹道:“不知宋姑娘现在如何了。”   小倩微笑道:“听说宋员外给她做了些功德超度,她生前又无恶行,想必此时已去来世了。”   “是这样啊。”米步云心中略宽慰了一些,又问小倩:“你为何不去?我们可以攒点钱也给你超度。”   她低下头,笑而不言。寒光打岔道:“说起来,为了道观的发展,我决定将你们旁边的几间厢房给租出去。”   古代佛寺、道观一般有贫寒的读书人借宿,先前的兰若寺便是个例子。寒光倒不在意他们有多少钱,这件事本身算是功德一件。   燕赤霞极是赞许,道:“好!来年,我也要去京都参与会试,若能遇到同道中人,也好切磋一下文章。”   此时米步云已经醉眼惺忪,他笑道:“看不出来,你居然是个读书人?要不要我帮你扶乩算一下,看看你有没有~当官的命!”   “算了吧。”燕赤霞残忍地拒绝了他:“你说过,知道结局哪有惊喜。”   “呵呵,”米步云冷笑一声:“我怕不是惊喜,是惊吓。”   燕赤霞:“……”   他很想打人,但还是忍住了。   .   雪停之后,择一良辰吉日,小倩邀请众人去参加她的下葬仪式。   自从宋员外捐了二百两银子,寒光用它修葺了道观,给众人添置了过冬的衣物被褥,付了木匠的工钱后,还给小倩买了一口她相中的棺材。小倩又在后山找了一处风水宝地,来埋葬她的尸骨。   坟墓修的整齐气派,还竖了一块墓碑,等来年开春再栽上两棵松树。   小倩格外开心,这里风水好,能滋养她的魂魄。寒光则负责主持整场仪式,几人轮流上前烧纸钱。   火焰越烧越旺,小倩站在一旁,笑得越开越开心:“客气了,客气了……再烧点。”她仿佛不是在下葬而是在成亲。   米步云从怀中掏出昨日才得到的叆叇,戴到了鼻梁上,他看了看兴高采烈的小倩,又望了望这座墓,心道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景。   这个叆叇戴上去,虽然感到眼前有点晕眩,但习惯就好了。能够重新看到清晰的世界,真是太爽了。  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架起水晶镜片的是姥姥木,看着有些阴气沉沉。等他再挣些钱后,就换成金或银的镜架。   透过叆叇,他看到不远处走来了两个人,其中一位略有些眼熟,似乎是上次来道观里送木头的。 第012章 :   寒光亦是瞧见了王六郎,见他还带着一个相貌年轻的土地公,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似菜地里的冬瓜,两根眉毛搭了下来,走一步叹三声气。   “你来啦?”她将剩余的金元宝一股脑倒入火中,小倩欢天喜地的收钱。   王六郎看眼前的场景十分诡异,但又不好说什么,点了点头,道:“路过黑山,正好想去道观里看看你。这是我一老朋友,”他指着身后的那人:“也是位同僚,窎桥村土地周源。”   “窎桥村在哪?”   “那可有些远了,在山东一带。”   周源病怏怏地和几人打了个招呼,就闷着头不说话了。米步云第一次见到土地,悄悄摸了下王六郎的袖子,原来是布,不是泥土。   “回道观一叙?正巧我有事想请教你。”寒光见祭拜的差不多了,对王六郎笑道。   “正巧。我也有事要请教褚观主。”   几人说说笑笑,从后山回了道观,燕赤霞去山下买菜做饭。客堂刚刚收拾干净,寒光请客人去里面坐着。   小倩端上茶来,王六郎有意要和寒光单独谈谈,因此请米步云带着周源去山门观景。米步云心中老大不乐意,这点残雪有什么好看的。   待人都走了,王六郎才对寒光道:“实在不是我多心,只是我这件事,关乎我那位朋友的面子,因此才多虑了一些。”   寒光被他勾起了好奇心,问:“何事?”   “唉,容我慢慢跟你说……”   .   王六郎所说的事情,是他那位朋友周源的故事。   且说位朋友周源,也是跟他同一批被提拔的土地,因此有了同年之谊。   俩人都从土地爷开始做起,周源被分到了淄川窎桥村,那里倒是一个太平的去处。百姓安居乐业,鬼狐安分守己,比起王六郎的遭遇,他可是太幸福了。   周源兢兢业业做了多年,却栽在了一个艳鬼的手中。艳鬼名叫芳娘,长得娇俏可人,还有股可怜劲,一下子就迷住了生前都不曾成过亲的周源。   为了赢得芳娘的芳心,周源告诉她,要迎娶她作为土地夫人。原本土地公娶土地婆,一起享受百姓祭祀的事情也不少见,对女鬼来说,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。   但是身为土地爷,成亲是要向城隍爷申请的。淄川的城隍老爷一查,不得了,这位芳娘生前不好好做人,死后不好好当鬼,到处拈花惹草,这样的鬼,怎么能享受百姓的香火?遂不同意。   上头虽然不批,但周源铁定了心,要跟芳娘在一起。周围奉承他的小鬼,都称芳娘为‘土地夫人’。   俩人恩恩爱爱了一年多,芳娘就嫌周源没什么本事,两人整天争吵。到后来芳娘经常外出,甚至夜不归宿……   周源管不了她,直到有一天,芳娘闹出了人命。   约一年前,芳娘勾引上了本村的一个汉子,每夜去和他厮混,吸取他的精气,最后把人给害死了。那人的妻子大怒,她也听说了芳娘的身份,于是带着本家去砸了土地庙,指着周源的泥像大骂了一顿还不过瘾,一纸状书将他告到了城隍庙。   城隍责令周源捉拿芳娘,回去领罪。然而芳娘早就跑了,留下周源一个人。   于是他被停职,城隍限令他在半年内找到芳娘,否则就要治他的大罪了。周源遍寻不得,非常惶恐,最后找到了老朋友。   ……   寒光听完这个故事,想了想,她的确在聊斋里读过这一段。   只不过原作里,艳鬼害死了人剧情就结束了,没说后续的事情。她问:“这鬼什么来历?”   “也就是个普通的鬼,只不过吸食了精气,又吃过香火,大概有了些修为。”王六郎苦笑道:“如今也就半个月的期限了,我也没啥办法,于是来问问观主。”   寒光笑了声:“这事儿,你恐怕得问米步云了。”   “就是刚刚那位眼前罩着两块大冰渣子的?”王六郎一愣。   “对,就是他。”寒光起身,回眸看着王六郎,不怀好意地笑了笑:“小心,被敲竹杠。”   王六郎:“……”   .   听说他们要找一个叫芳娘的鬼,正在道观里遛弯的米步云来了劲,开口讨要了一堆年货后,才将沙盘摆了出来。   大家都十分期待地等待他扶乩,找出芳娘的下落。   然而,一刻钟过去了。   沙盘已经被乩笔写的惨不忍睹,横七竖八都是字。刚开始还能看清一二,后来都乱成一团……最后,乩笔被丢回原处了,一动不动。   寒光第一次见米步云败北,他扶乩的本质是问鬼神,但鬼神今日好像状态不佳,发挥不太准。王六郎默默看着米步云请来的那位神灵小姑娘,将乩笔一丢,揉着惺忪睡眼,溜了。   米步云呲牙道:“天意如此,天意。”   他脸上挂不住,也在这里呆不住,于是收起沙盘,下山去摆摊了。倒是小倩路过此处,隐约听了几句,停下来,问:“你们在说芳娘?可是那个芳娘?”   寒光道:“哪个芳娘?”   “啊,之前我们兰若寺里,也有一位芳娘。”小倩细声道:“她虽然才来了一两个月,可颇得姥姥的喜欢,都让我们向她学习呢。”   寒光嘴角一抽,依芳娘的个性,难道姥姥要她们学习芳娘热情营业的精神吗?   周源和小倩对了一下芳娘的相貌和平时习惯,似乎还真是他的那位‘土地夫人’。不过,兰若寺诸鬼已经被王六郎带了回去,其中并没有一个叫做芳娘的。  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王六郎再次回忆了一遍,还是查无此鬼。   小倩放下篮子,认真道:“呀,我想起来了。当初姥姥让她去侍奉黑山大王,没成;后来芳娘去当另一位大人的侍妾了。”   周源听着心中不爽,又着急问:“那是谁?”   “我也记不得了。”小倩摇头道:“不过,我可以给她烧一份鬼信,约她来见面。”   她朝王六郎盈盈一笑:“大人,就当感激你不带我回金华城隍庙的谢礼了。”   .   快到年关,青山镇上的集市也热闹的很。   米步云在老地方摆起了摊子,熟悉他的人纷纷靠拢,向他询问黑山道观里的事情。大伙都听说宋员外找到了女儿的尸骨,还有更玄乎的说法,说是宋姑娘已经死而复生了。   卖鞋的问:“米半仙啊,那位观主真有那么大的神通?”   “还行吧,比起我虽然差了一点,但是会腾云驾雾。”他漫不经心道。   大伙发出惊叹声,听说那褚观主能降妖除魔,又为人正派,心中都记下了。又有人问:“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上香?”   “大年初一。”他眼也不抬,道。   “咦,米半仙,您老这鼻梁上架着什么?”   终于有人注意到他的新眼镜,米步云终于睁开眼,万分得意道:“这可是我的珍宝,名唤‘叆叇’,让我看清世间善恶美丑……”   围观的人群中,有一位身着锦衣、看着很富贵的公子,忽然问道:“此物是从何处得到?”   旁人急忙帮他介绍:“米半仙,这位是金华城的刘大官人,在城中可是极有名的。”   米步云听完后,也不甚在意,只是懒懒道:“呐,就是我们褚观主亲手造的。”   刘大官人示意小厮将一锭银子放在了米步云的沙盘前:“那么,请先生带我见一见你们的褚观主。” 第013章 :   所谓‘鬼信’,是兰若寺女鬼们之间的一种联络方式。   小倩扯谎已经非常熟练了,她给芳娘烧了一封信,声称自己孤苦伶仃,想要投奔她。末了,她还称自己在黑山找到了一笔宝藏,愿意分给芳娘一半。   信送出去之后,寒光取出了一个葫芦,正是那日在太原青帝庙中,长复子用来拘鬼的法器。   “这东西该怎么用?”她问。   王六郎摸了摸那葫芦,它的表面并不平整,像是有些年头了。他轻轻敲了一下,葫芦闪出一道淡淡的金光,其上有符文浮动,这法器竟会自我防御。   “这不像是个普通的法器啊。”王六郎咕唧了一声,想试一下拘鬼,但是看了看旁边只有小倩,有点不好意思。   他对寒光道:“晚上我去抓一只小鬼,反复试几次就行了,反正拘鬼的口令就那么几个。”   寒光点头,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,燕赤霞做好了饭菜,喊他们去吃。   最近燕赤霞的厨艺有所长进,今天提前煮了腊八粥,还炖了一锅白菜猪肉,道观里终于能够经常吃肉了。   饭毕,她给狸奴留了一碗粥,刚刚摆到了三清的祭坛前,米步云就从山门走了进来。他正饿得慌,见了粥,不由分说地端过来遮在袖中。   寒光只得道:“小心狸奴找你算账……”   她留意到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陌生人,米步云急着开溜,草率地介绍:“呃……这位刘大官人……找你……”   寒光不明所以,但还是同几人见礼,道:“请客堂说话。”   .   傍晚时芳娘就回了信,说今夜子时来黑山一叙。   寒光送走了金华城的刘大官人后,将道观稍微布置了一下。刘大官人为叆叇而来,在古代,眼镜极其稀缺,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。   刘大官人的儿子素有眼疾,因此订下一副眼镜,付了二十两银子作为订金。这种挣钱的生意,寒光欣然答应。   以前她家邻居就是开眼镜厂的,寒光在里面帮过忙,略学了一些相关知识。   寒风瑟瑟,道观里落满了一地的枯叶,显得格外萧条。寒光穿着厚实的道袍,借着土遁,飘到了灵官楼的上层。   她打开槛窗,钻了进去,隐匿在狭小的阁楼中。月华初上,寒光那双闪烁着灵光的眼睛,在黑暗里明亮有神。   所有人都在等待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当湿冷的雾气弥漫进了整座黑山道观时,山门外有了异动。寒光透过槛窗的缝隙朝外看时,一道黑影略过,小倩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——   “芳娘!”   她们低声交谈,在静谧的黑夜中也难以听清。忽然间,燕赤霞的飞剑朝那团黑影飞去,剑光冷冷,直逼芳娘。   三清殿前,小倩瞬间飘远,将战场留给了芳娘和飞剑。芳娘披着黑斗篷,她敏锐地躲过飞剑的剑气,冷冷一笑,袖中飞出一块金砖。   飞剑遇到了金砖,好像就瞬间萎靡了,砰咚一声落到了地砖上。   眼看芳娘朝小倩飞去,寒光从楼阁中探出身子,手中掐诀,低声催动藏在暗处的符纸。几道金光拦住了芳娘的去路,她丝毫不惧,冷笑道:“聂小倩,你个贱女,竟然勾结道士,你还是鬼吗?!”   她在后面追,小倩在前面跑,俩鬼绕着灵官楼追逐,时不时有符纸飘落。芳娘伸出纤纤素指,戳破了拦路的符纸,火光从她的指尖漏下,落到了地上。   芳娘大笑,道:“我有金砖至宝,聂小倩,受死吧!”   她祭起金砖,斗篷的帽子滑落,露出一张既猖狂又俗艳的脸。寒光看准了时机,从阁楼上一跃而下,手持除魔剑,一声脆响,将金砖劈成了两半。   芳娘呆滞地回头:“嗯?”   ……   寒光勾唇一笑,抽出铜钱跳绳,朝芳娘甩去。失去了法宝的芳娘弱极了,不消一会儿,寒光就将她绑好了。   王六郎等人从藏身处走了出来,正巧看到芳娘破口大骂的场景。她正在怒斥聂小倩:“…你这个见风使舵、自命清高的贱女!还不是跟我一样,以色侍他人……”她错将寒光当成男人,因此这样痛骂。   待小倩打起灯笼时,芳娘看到了躲在王六郎身后,畏畏缩缩的周源,更是笑得浑身发抖:“你?懦夫,原来是你做的好事!”   这只女鬼十分聒噪,要不是周源还要拿她去复命,寒光真想一剑了结了她。芳娘怨气越来越重,那条跳绳本就是个极其简陋的法器,只听上面的铜钱被晃得哗哗作响,芳娘有崩开跳绳之势了!   一时之间,哪有什么法器来绑她。   寒光瞧见王六郎还捧着那个葫芦,于是一边让小倩堵住芳娘的鬼嘴,一边拿过葫芦,打开后,念了一声:“女鬼入葫芦,急急如律令?”   芳娘:“唔唔唔!”   “那……天地玄门,妖鬼现身,入吾葫芦?”   芳娘:“呼呼呼!”   寒光又试了几个,都没用。眼看着小倩和燕赤霞要按不住芳娘了,要不是顾虑周源在场,她真想一脚踹晕这个艳鬼。   忽然,芳娘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,缠在她腰上的跳绳,开始一根根崩断。正当寒光打算直接给她一剑的时候,不知从哪里,传来了一个声音。   “喵~”   葫芦里射出一道白光,芳娘和小倩,倏忽被吸入了葫芦里。寒光拿着葫芦,忽然愣住了。   这算什么?   她晃了一下葫芦,道:“小倩,出来!”又是一道白光从葫芦里遁出,小倩有些狼狈地跌落在地上。   寒光赶紧堵住了葫芦的口,回头一看,淡淡雾气中,狸奴迈着小碎步,昂着头,高傲地走了过去。   她实在是,目瞪口呆。   .   天亮后,寒光重新做了一条加强版捆妖绳索,又写了几张符纸,才将芳娘从葫芦里放出来,绑好,交给周源。   她特意用符纸将芳娘的鬼嘴给封住了,周源千恩万谢,说等事情完毕后,再来道观探望她们。   周源走后,寒光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个葫芦上,难道‘喵’一声就是打开葫芦的关键?   她带上葫芦,架上了墨镜,走出山门。站在黑山道观前放眼望去,山林里连一只野鬼都没有。人生真是寂寞啊。   她正在无限感叹人生,忽听不远处的斋堂出,传出米步云的尖叫声。   寒光快步回到斋堂,看到米步云坐在长桌旁,地上碎了一只碗,桌上坐着一只小狸猫。而米步云身上的棉衣,湿了好大一块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不明所以。   “我,我正在喝水……”米步云指着狸奴,欲哭无泪:“它不知怎么就出现在桌上,一伸爪,推翻了碗……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反正米步云偷偷吃狸奴的猫粮,背后排挤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,如今被猫给报复了,寒光也懒得管。   一人一猫,施施然走出了斋堂,一阵寒风吹过,米步云哆嗦了一下。   真是,人不如猫。   .   作为土地爷,周源可以御风前行,走得比常人略快一些。   只是今日他带着芳娘,若被凡人看到了,会显得非常怪异。于是周源雇佣了一辆马车,自己和芳娘坐在了车厢里。   一路上,芳娘都在楚楚可怜地看着他,那种柔弱凄凉的眼神,周源只能避开,不敢直视。   又过了两日,因芳娘老实,周源也放轻了戒备。待他轻轻回头,看到芳娘脸色惨白,显得非常虚弱的时候,忍不住想跟她说话。   “难受吗?”他撕开了贴在芳娘嘴上的符纸。 第014章 :   芳娘低着头,轻轻‘嗯’了一声。   他不觉有些心疼,想来已经很久,没有见到芳娘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。周源叹了声:“若不是你负心,便是拿了我去,也绝不会让你受苦。”   颠簸的山间小路上,芳娘怯怯道:“郎君,芳娘从未负心,只是……唉,不说也罢。”她又垂下眼,不吭声了。   这让周源的心中更是难受,他的余光看到芳娘那双细腻白嫩的手,已经被铜钱灼烧出瘢痕,心中更是老大不忍。   他对芳娘道:“你听话些,到了淄川,我会帮你求情。”   芳娘点头,待周源将她身上的绳索和符纸取下大半后,轻轻依偎在他的身上。夜色朦胧时,马车停在了田埂上,车夫在旁边的树下假寐休息。   车厢内,先是传来绵绵说不尽的情话,又有了微微晃动的声音。片刻后,香肩半露、粉腮微红的女子从车厢里飘了下来,施施然走向那树下歇息的车夫。   ……   翌日清晨。   周源自从当了土地后,很少会睡这么沉。当他睁开眼后,天色已经微亮了,符纸、断了的绳索被丢在地上,芳娘没了踪迹。   糟糕!   他心道不妙,立刻掀开车帘跳了下去。旁边的树下,车夫衣衫凌乱,脸色惨白,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。   登时,周源心乱如麻,悔恨不已。他没脸再去找王六郎了,在田埂边彷徨了一会儿,又怕被当地的无常、鬼吏遇到,急匆匆走了。   这几日,他已经到了黄山一带,往前有个地方叫做陵阳,他有位熟人在那一带做判官。周源寻思着可以找他帮自己说情,于是精神一震,往陵阳去了。   .   陵阳位于九华山以南,当地有座十王庙,据说颇为灵验。   庙内供有木头雕成的鬼神像,看起来凶神恶煞,极其狰狞。有人在晚上路过十王庙,会听到拷打犯人的声音,因此寻常人在夜晚都不敢从那经过。   周源虽然身为土地,但他来到十王庙,内心也是有些害怕的。   他的那位朋友虽然神通广大,但是为人刚正不阿,周源并不能确定他是否会帮助自己。他到了十王庙里,有童子来接自己,并请他到客房稍作休息,陆判大人最近有点忙。   周源焦灼地等待了几个时辰,临近傍晚,穿着一身红色官服的陆判才急匆匆走了过来。   他看到周源,叫了声:“周老弟,你怎么有空来我这了!”便携周源的手,走到堂内,吩咐童子上茶。陆判虽然生得豹头环眼,五大三粗,为人却是极为谦和有礼的。   周源喝过茶,笑道:“这不,小弟路过陵阳,想来好久没见到大哥了,特意来十王庙看看。大哥的风采,还是不减当年。”   陆判闻言,呵呵一笑,道:“哎,哪有,我倒是羡慕你们土地清闲。今日你来了,咱们喝酒去。”   他不敢拒绝,只得跟上陆判的脚步。谁料还没到门口,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道:“陆判爷,陆判爷,你在吗?”   听声音,似乎是从十王庙的正殿传来的,还是个女人的声音。陆判的脚步忽然就打住了,他喊来了童子,吩咐他道:“你去酒楼买些酒菜来,我要在后殿招待周老弟。”   童子领命而去,周源见此,只觉莫名其妙。在哪喝酒并不重要,但堂堂陆判,什么时候会惧怕一个凡人?   他没敢多问,俩人又回到客房之中。只是这一次,陆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,酒菜上来后,也连声叹气。   终于,在酒过三巡后,两人都喝得微醉,周源趁机问:“大哥啊,你最近遇到了什么难事,竟把你也愁成了这样?”   这一次,陆判重重地叹了一声:“唉!”   他对周源道:“我有一位朋友,他因我之故,被官府抓了去,蒙受不白之冤。这件事本来很简单,只要那个女鬼给父母托梦,一切就都妥当了。可恨那女鬼,不但不同意,还偷偷逃了出去,这可真是让我为难啊!”   言罢,他又自饮了一杯。   周源听得不明不白,但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,这是一个好机会。他趁机追问:“看来都是这女鬼不识抬举。大哥若是不方便,我替大哥追回,如何呢?”   陆判举起酒盏的手忽然一顿,他看了周源一眼,道:“你?”   .   数日后。   深冬的清晨,最是寒冷。昨日刚刚下过雪,山林里一片片白。半山腰上的一棵松树,忽然无缘无故抖了一地的雪。   凡人看不到,在那松树的后面,依靠着一个发髻凌乱、面白如雪的女鬼。她身着白衣,好似融入这雪山之中。   女鬼虽在歇息,神情却紧张的像是一只被人追捕的小羊。她随时环视左右,一有点风吹草动,就十分惊恐。   忽然间,她感应到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,在朝自己靠近。女鬼立刻起身,朝山下飞去。   在她的身后,周源刚刚爬上了山顶,他举目四望,看到了仓皇而逃的女鬼,冷笑一声,继续追去。   女鬼咬牙往前飞,她本就没太多的灵力,眼看就要耗尽了。她来到了一座城前,看了看,原来这里是金华城。  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,疯狂地冲入城中,扑倒在金华城隍庙的前面,大声喊道:“老爷,民女有冤,民女有冤!”   幽怨之气,瞬间穿入云霄,惊动了城隍庙的所有鬼神。在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世界里,女鬼被两名鬼差架着,丢到了城隍庙的大堂中。   城隍老爷重重一拍惊堂木,道:“你是何人,有何冤屈?”   森严的公堂里,女鬼跪在堂中,一字一句道:“民女乃青阳县吴御守之女。民女要告,陵阳十王庙陆判,闯入民女灵堂,偷窃民女头颅,逼迫民女托梦爹娘,追杀民女至金华城!”   她抬起头,目光炯炯,直视城隍。吴女生得十分美,可脖颈上却有一道血痕,应是生前留下的。   城隍老爷喃喃道:“陆判?”   他想了一会儿,有点不耐烦地拍了下惊堂木,道:“你们青阳县的事情,到金华来作甚?你回青阳县去告状吧!”   吴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,道:“老爷,当地城隍与陆判沆瀣一气,民女被追杀至此啊!”   然而堂上那位老爷摆摆手,显然不想再理会此事。正当两位鬼差架着疯狂挣扎的吴女,想把她丢到城隍庙外的时候,一顶由黄巾力士抬着的大轿,悄然停在了庙前。   轿内走出一位身着城隍官服,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,听见了吴女的叫声,不由得停下脚步,看了她一眼。   他问迎接的鬼差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喊冤的。”   他愈发奇怪:“怎么,你们老爷不管吗?”   说话间,先前那位城隍老爷已经迎了出来,笑道:“哟,终于盼来了宋老弟。你新官上任三把火,这案子可即刻归你了啊。”   宋城隍看了他一眼,淡淡点头,道:“带她进来。”   .   自从吴女进了城隍庙,周源守在不远处,连连叹气。   他怎么就连一只女鬼都捉不到呢。这下好了,他还怎样向陆大哥交代。正想着,看到吴女被丢出来,又被抓进去。   周源搞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,大约又过了一刻钟,金华的判官走出城隍庙,环视左右,最后朝他走来,道:“这位朋友,宋老爷请你进去。”   难道吴女真的找到了依靠?周源吓坏了,掉头就跑。判官见此,以为他心虚,急忙点上几个鬼吏,将他追出了城十多里。   这下,轮到周源惊慌失措,不知该去哪里。忽见眼前一条山路,有些熟悉,他就匆匆跑了上去。   他扑在山门前,急声大叫:“开门啊!开门啊,救命啊!”   黑山道观里,寒光正好在三清殿前练剑,听这声音有些熟悉,于是收起剑,朝前走去。 第015章 :   寒光打开山门,周源一股脑钻了进来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。   她不觉起了疑心,这位土地爷带着芳娘去了十多日了,眼看就要到了年关,他怎么回来了?因此也不关山门,反而向外张望。   周源战战兢兢道:“褚、褚观主……”   寒光持剑立在山门前,回眸冷冷瞥了他一眼:“芳娘呢?”   一时之间,周源来不及准备,空张着口,答不上来。寒光心知有猫腻,她从袖中取出墨镜,朝山下望去。   不远处,有几名官差模样的人,正御风朝这里奔来。为首者穿红,后面几位着皂衣。   周源砰咚一声跪在地上,哀声道:“看在六郎的份上,褚观主千万要救我呀!”   寒光抿唇不答,直直地望着奔山门而来的几位官差。看他们的服饰和相貌,像是城隍庙里的判官和鬼差。   难道说,芳娘半路丢了?   .   金华城的判官姓朱,在本地已经供职上百年了。   若是往常,他压根不敢踏足黑山的地界。只不过两三个月前,听说那黑山老妖被天雷给劈死了,后来有一个女子横空出世,杀了槐树精,扫荡兰若寺,通过王六郎要了黑山玉皇观的土地产权。   看来眼前这位长发高束,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女子,便是那位观主了。   朱判不敢怠慢,上前一步,拱手道:“在下是金华城隍庙判官,敢为阁下,可是那位褚观主?”   “不错,我正是褚观主。”那女子手握利剑,乍一看寒气逼人,衬得她英姿焕发、神采飞扬。   朱判不免在心中腹议,这个姿态,莫非是要包庇那人?正想着,对方不冷不淡道:“阁下有何贵干?”   他忙道:“城隍大人有要事,要找刚刚那位,去公堂对质。”他将腰牌亮了出来。   “哦,去吧。”   朱判一愣:“啊?”   .   周源躲到黑山道观后,自以为得到了保护,摸着肚子朝斋堂走去。   谁料才走了一半,朱判带的几位鬼差,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,将他拿住。周源一边哀嚎,一边看着寒光,叫道:“观主为何偏帮他人?”   寒光走至他的身前,居高临下看着他,淡淡道:“我再问你,芳娘呢?”   周源瞬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,说不出话来。   她冷笑一声,之前做了那么多,都是白费功夫。只不过,这事儿怎么归金华城隍管了?寒光有些不明白,于是问那判官:“抓他做甚?”   “啊,是这样。”朱判虽然有点懵,但见她如此仗义,倒也丝毫不隐瞒:“今日我们宋老爷新官上任,有一青阳县来的女鬼叫屈,说此人一直在追她,老爷要请他回去问话,他反倒跑了,这可真让人起疑心。”   “女鬼?叫什么?”   朱判道:“不知名字,只知姓吴。这女鬼可了不得,要告十王殿陆判偷她头颅,呀,可真是不怕啊……”   他都忍不住感叹这位女鬼的胆大,需知在判官界,陆判也是个响当当的鬼神,乃四大判官之一。前任城隍老爷尚且不敢得罪他,这位新来的初生牛犊不怕虎,他倒想看看这件事会怎么了结。   寒光原本在想这女鬼是不是芳娘,又听到陆判的名字,愣了愣。难道是聊斋里那位给朱尔旦换心,给朱夫人换头的陆判吗?   那这位女鬼,就是原作里一提而过,被偷了头的吴御守之女?   说起来这位连名字也没有被提到的吴女也是够惨的,两次订婚而丧夫,夜游十王殿被人觊觎,然后淫贼翻墙入室想要侵犯她,吴女坚决反抗,却被砍了头。紧接着头颅不翼而飞,直到吴家人看到了朱夫人,才发觉异常。   原作里,陆判让她托梦父母,说明真相。之后吴御守将朱夫人认作女儿,将朱尔旦认作女婿,这个操作很令人迷惑……   寒光很想去看看这位吴女,于是对朱判道:“既然宋老爷新官上任,我也随你前去拜贺拜贺。”   朱判无所谓地答应了。   .   前往金华城的路上,寒光随口问:“新来的宋老爷,是什么来头呀。”   “哎,没啥来头,原本是个读书人,被拘来考试,就考上了城隍。”在宋城隍上任前,朱判早将新老爷的来头打听的一清二楚了,侃侃道:“听说老爷原本是位廪生,考中城隍后,因母亲无人奉养而还阳九年。上头很看重他,于是头一遭任期,便是到了我们金华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如果她没记错,这位老爷应该叫做宋焘。   俩人边聊边走,不觉就到了金华城隍庙。寒光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处,抬头看庙宇庄严古朴,高楼层叠,巍峨壮阔。   城隍庙里香火旺盛,寒光忍不住想,以后她的道观里也有这么多人就好了。   空中凭空出现一道辕门,朱判做了个‘请’的手势,寒光迈入门去,繁华的人群瞬间从眼前消失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类似人间衙门的公堂,两侧的鬼神,皆是城隍庙里供奉的泥像化身。   吴女一身白衣,跪在堂上,朱判快步上前,拱手道:“老爷,那人已经捉拿到了!此外,黑山褚观主求见。”   宋焘不知褚观主是何方神圣,他刚刚当官,谁也不敢轻视,与寒光互相见礼。寒光笑了一笑,立在一侧。   鬼差将周源按了下来,宋焘一拍惊堂木,呵斥道:“你是何人,为何追杀吴女?”   .   周源张口道:“我……”   他好歹也当了多年的土地爷,对官场上的那一套,还是有所了解的。眼看着局势失控,只有咬牙将陆判爷搬出来了。   他稳定心神,道:“我奉陆判大人之命,来请吴小姐回青阳。”   宋焘的神色不变,周源偷偷一瞥,小心道:“所谓追杀,实在是误会。只因吴小姐去世后,陆判大人借了她的头,给一位夫人装上,导致人家平白糟了命案。陆判大人想请小姐告知父母真相,仅此而已。”   他说一句,吴女在旁边哼一声,绝美的姿容配上不屑的神情,让人不难明白,为何陆判偏偏要她的头颅。   等周源说完,吴女道:“大人!民女有话要说。”   宋焘颔首。   吴女挺直了身子,神情严肃,不卑不亢:“民女有三问,要问问这位陆判。   第一问,民女在十王殿被人跟踪,不肯屈服而被杀,陆判身为惩恶扬善、平反昭雪之神灵,为何弃民女的阴间状词于不顾?   第二问,民女的头颅,陆判不问而取,是为盗也?!   第三问,事发之后,陆判让民女入梦告知父母真相,这倒是好笑了,民女能否沉冤得雪,全在陆判爷的一念之间?”   吴女慷慨陈词,望向宋焘:“最后,民女还想问一问大人:民女深深厌恶朱尔旦,不愿将头颅给他夫人,何错之有!民女有、错、吗?” 第016章 :   满堂沉默。   然而吴女这番言词,却让寒光对她刮目相看。说得好!在古代,偷窃尸体是大罪,陆判身为秉持公正的神灵,就能随意妄为了吗?   半响后,宋焘回过神来。他看着吴女,道:“你已经死去了,如今有机会沉冤得雪,难道你还要计较这么多吗?”   周源见城隍如此说,大喜过望,趁机道:“吴小姐,你不如趁陆判爷高兴,赶紧去投个好胎,你死都死了,还管这么多作甚。”   “我?我计较吗?”吴女仰天笑了一声,悲愤道:“我要的只是一个公道。”   “吴小姐,你此言差矣。”周源虚情假意地劝道:“你父母垂垂老矣,因为思念你,夜不能寐。若是他们看到了朱夫人,就恍如见到你一般,这不是成全你的孝道吗?你若是要死缠到底,反倒是不孝。”   “呸!”吴女啐了他一口,对周源怒目而视:“你也是个死人了,我拿你的命根子去喂垂死的野狗,也算是行善积德吗?”   周源:“……”他还没见过这么泼辣、不顾脸面的女鬼。   整个城隍庙的鬼神都被吴女吓了一跳,朱判最随和,赶紧出来打圆场,笑着道:“小姐别动怒,老爷啊,也是为你好,你莫要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。”   到底是官场上的人,三言两语,就赢得了宋焘对他的好感。   公堂之上,几乎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劝吴女,别和陆判爷计较,见好就收得了。寒光听得耳边聒噪,她立在一侧,冷声道:“够了!”   一时之间,众鬼神住了嘴,齐刷刷看着她,仿佛她才是城隍爷。   宋焘第一次当官,也压不住寒光的气势。她快步走到公堂中央,看着众鬼神,道:“明明是盗窃尸首,欺凌弱女,强买强卖,却被你们说成好事一桩,天理昭彰,公正何在?就凭他是陆判吗!”   众鬼神顾忌她砍死了槐树精,不敢说话。寒光没忘这一茬,冷笑道:“一群神灵,纵容黑山老妖与兰若寺姥姥祸乱金华近百年,不敢支吾;如今枉受百姓香火,尸位素餐,难怪后人不祭拜你们。”   她转身看向宋焘,一身英气凛然,道:“宋老爷受理此案吗?”   宋焘初次上任就遇到这种情况,他也惊呆了,下意识望向朱判。他迟疑了很久,寒光不耐烦了,道:“你既然不敢,我为吴小姐做主。”   她俯身扶起吴女,握住她冰凉的手。周源跪在一旁,瑟瑟看着寒光。   寒光勾起一抹冰凉嘲讽的笑容,她指着周源,对宋焘道:“此人乃淄川的一个土地,身犯命案,宋老爷可不要放走了他。”   周源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说,瞠目结舌,指着她浑身发抖。   寒光携吴女的手,施施然朝城隍庙外走去,一青一白,如两道虚影,即将从宋焘的眼前消失。忽然间,寒光回首,看着他。   她轻声却有力道:“宋老爷,莫忘初心!”   .   吴女到了黑山道观后,小倩看她虚弱,照例给她吃了一些香烛。   客堂外,米步云蹲在地上,跟燕赤霞抱怨:“再这样下去,咱们改名叫黑山鬼观得了,这接的还是活人的活吗?”   吴女虽在公堂上泼辣,到了道观,却异样地安静沉默。她听到了米步云的话,抬眸看了他一眼。   米步云正巧也在看她,双目对视,忽然老脸一红,不自觉道:“好美……”   “美貌不是她的罪过,却成了她的罪过。”他身后扬起寒光幽幽的声音,一回首,果见寒光背着两把剑,朝这边走来。   燕赤霞一直抱手站着,见她来了,忙道:“观主,你要去陵阳吗?我跟你一起。”   “别。”寒光摆手,走到他们身边,低声道:“芳娘跑了,我寻思她可能会来寻仇。老米回头算一卦,燕兄你还要留着保卫我的财产呢。”   米步云有些不爽了:“观主,我可不是你的财产。”   寒光笑容一顿,皱眉道:“你是负资产。”   最近道观没什么收益,每天都在啃老本。再有十多日就过年了,希望道观能早日营业吧。   她走入客堂,吴女听到了这一番对话,低头想了想,起身道:“观主……其实我家也很有钱,这次不管成不成功,我愿意给道观捐了我的所有东西。”   寒光听了浑身舒畅,虽然她不是为了钱才帮助吴女伸冤的。吴女又叹了一声,道:“其实我真的是不孝的。”   “哦?”   “我承蒙两次未嫁而丧夫,在家里已是不详。”吴女苦笑道:“后来我因为容貌而连遭两罪,不仅破坏了家族的名誉,还让父母为我担忧。”   ……   寒光默然片刻,对她道:“错的不是你,是这个世道。”   小倩带领诸人送寒光和吴女至山门外,忽见宋焘带着朱判还有两个鬼差,押着周源,对寒光行了一礼。   他抬起头,肃然道:“观主说得对,宋某人实在不该,忘记初心!”   .   一行人、神、鬼,御风而行,傍晚时便到了九华山下的陵阳。   他们声势浩大,十王殿的众鬼神不可能不知道。才到陵阳,便有童子来迎接,说是陆判大人有请。   寒光戴着墨镜,对童子一笑,道:“听说阎王在晚上审理案件,那么今晚子时,十王殿上见吧!”   十王殿不止有陆判,还有十大阎王,以及牛头马面、黑白无常,以及众多知名判官。只不过,陵阳这座十王殿似乎只有陆判才显灵。   她派人打听了一下,听说朱尔旦在牢房里关着,朱夫人每日去十王殿磕头。末了,她对吴女道:“你去见一见你的父母吧。”   吴女吃了些香烛,功力大涨,能够在人前现形。宋焘派了一个鬼差保护她,他与寒光,继续商谈状词。   .   阴森可怖的十王殿里,朱夫人哭得花容失色,一声声磕着头,话都说不出来了。   在她的身前,木头雕成的陆判神像,一手持着判官笔,一手翻阅生死薄。他威风凛凛,又悲悯地望着众生。   陆判在后殿,已经听说童子吃了闭门羹,而且周源也被抓了,气得连声冷笑。他伸手在生死薄上翻了几页,不耐烦道:“那人是叫,褚寒光?”   生死薄的书页刷刷翻动,一刻钟后,最后一页书也阖上了。   竟然查无此人。   陆判难以置信,天下人命运皆写在生死薄上,怎么会有这样跳出轮回、不在名册上的人?就连石头里蹦出的孙猴子也被记在生死薄里面呀!   此人名字不在生死薄,换句话说,就连阎王也拿她没有办法。   陆判原本觉得动用权力,给朱尔旦换心,给朱夫人换头只是件小事,没想到现在闹到这样的地步。原来一个羸弱的女鬼,竟然也有自己的想法,敢违背神灵的命令。   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,死都死了,还计较个头做什么。   就算闹到阎王面前,为了兄弟的义气,他也要替朱尔旦鸣不平。   想想他放下心来,不觉就到了午夜子时。十王殿殿门打开,阴风阵阵,他的神魂附于木像上,望着殿门外走进来的几个人。   为首者是个年轻女子,身着青衣,背负双剑,姿容绝丽又一身英气。   她身后并排走着两人,一位是身着城隍官服的中年人,一位白衣胜雪,是那吴家女鬼。   后面跟着俩鬼差,押着垂头丧气的周源。   最后,两位互相扶持的老人,颤颤悠悠迈入了十王殿。 第017章 :   清冷的月光透过隔扇投入殿内,在十大阎王的神像前,吴女跪了下去。   余人依次跪了下去,唯有寒光立着不动。她从怀中取出状词,又搬来一个火盆,用火折子点燃,摆在吴女的身前。   火焰熊熊燃烧,冬夜冰凉彻骨。吴女叩首再三,拜泣道:“阎王爷在上,民女要状告陆判,偷窃民女头颅,今日在此向您呈上状词!”   宋焘点燃了请神香,吴女亲手将状纸搁在火盆上,目送火焰将纸吞噬。状词的最后一个字也化成了灰烬,十王殿里,只有陆判的神像上,微微闪烁着蓝色的幽光。   没有别的神灵驾临。   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,寒光抚剑一笑。她立于殿上,扬声道:“诸位大人,都不愿管这民间之事吗?我看你们都是木像,也不配这凡间香火,今日就让我烧了这座殿堂吧。”   她从鬼差的身后抽出一没有点燃的火把,引燃了顶端,大步朝阎王的神像走去。眼看火焰就要触碰到神像上了,十王殿里,一阵阴风袭来,忽然起了骤变。   恍如通了电一般,十王殿这一排的神灵木像,忽然齐刷刷闪现出蓝色的幽光,隐隐有虚影在木像上现身,各自露出奇异的神情。   寒光举着的火把,正好离那位阎王的鼻子只有一指的距离。   阎王的虚影盯着她,寒光一笑,朝后走去。那位阎王将手指向火盆,好似一阵风吹过,状纸的灰烬朝上飞去,聚拢在一起,渐渐拼成原先的形状,又抖射出万丈金光。   一字一句,尽书陆判的罪行。   为首的阎王读过,状纸在空中飘悠悠飞着,让其余的九位也看看。末了,阎王的声音,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,悠长且空灵:“陆之道何在?”   红衣陆判从神像上飘了下来,立在殿中:“臣在。”   “状词中所说,可否属实?”   吴女所递的状词,如今悬挂在十王殿的虚空中,抬眼便可看到。吴女状告陆判,罪行有三。   第一,不理会吴女的冤屈,使其无处伸冤;第二,偷窃头颅,私自赠送他人;第三,事发之后,赶尽杀绝。   陆判看完之后,脸涨得更红了,跪下道:“王上!请您听臣辩说。首先,吴女命该有此劫难,她死后,不肯随无常去地府,反而在青阳徘徊告状,她本不该由臣审判;其次,头颅一事,臣一直想跟她商量,只不过,她油盐不进,什么话都听不进去,何来追杀之说!”   他说了这番话,竟将自己的责任撇了干净,反倒是吴女的不是了。   吴女跪在一旁,气得浑身发抖,等他说完,忍不住道:“阎王爷!我停灵第二日,就被他偷去了头颅,尸骨不全之人,怎肯去地府报道?”   在他们的身后,两位老人家不顾害怕,抹着泪叩首:“老爷啊,小女惨呐,求您给她做主!”   寒光紧紧盯着阎王的虚影,手握剑柄,神色肃然。那位阎王沉吟了一会,道:“不错,陆之道,你纵然身为判官,也不该犯此戒律。既然如此,你当还回偷窃之物,回冥府领罪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陆判神色微动,想说什么,又忍住了。他叩首认罪,寒光冷冷瞧了他一眼,忽然发声。   “且慢!”她扬声道:“陆判想要逼迫吴女,私了此事,对其赶尽杀绝,此事怎说?”   陆判忽然回首看她,周源早已吓得魂不守舍,瘫倒在了地上。满殿鬼神皆看寒光,她丝毫不惧,继续道:“先说吴女该去地府受审,后又为了一己私利,让她去托梦父母,说出真凶。敢问贵府的判官,能够随意操纵别人的生死命运吗!”   她的话掷地有声,直直说出地府鬼神最不堪的一件事,忽然之间,所有议论的神灵都噤声了。   阎王缓缓道:“竟有此事?”   身为阎王,他不需去问,只在陆判的身上隔空一点,便看到了所有的过往。陆判与朱尔旦、吴女的交往,一幕幕在周围闪现。   ……   果然如此!   片刻后,阎王沉声道:“褫夺陆之道判官一职,处理完凡间事情后,即刻回冥府受审。”   他宣判后,吴女终于沉冤得雪,眼眶中竟滴落了一滴滴鬼泪。寒光与宋焘忽视一笑,吴家的两位老人,抱住女儿激动地又哭又笑……   陆判垂着头,不知在想什么;周源早已瘫成一团,恨不得所有人都忽视他的存在。   十王殿的神灵木像渐渐失去幽光,神灵纷纷离开了。寒光忽然抬眸,见那阎王还不曾走,一双幽眼,正直直地审视着自己。   “怎么?”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,道:“王上,我可不是有心要烧您,今日见您秉公执法,改日我还要给你烧纸呢。”   阎王:“……”   他的虚影也消失了。   .   天明后,陆之道已经将朱尔旦原来的心、朱夫人原本的头颅取了回来,给他们换上了。   吴御守见女儿的头颅回来了,也去衙门取消了诉讼,将杀死女儿的真正凶手呈报给县令。青阳县令初听这件事,只觉得匪夷所思;直到见到了容貌复原的朱夫人,才相信天底下竟有这么神奇的事情。   几日后,凶手杨大年被抓,对杀死吴女一事,供认不讳。   宋焘让两位鬼差送周源回淄川,自个坐在十王殿的石凳下,同寒光闲聊。   他满脸钦佩,问:“褚观主,你不怕吗?水至清则无鱼,你把最黑暗的一幕捅了出来,不怕报复吗?”   “我能活着的时光本就是上天的赐予了。”寒光瞥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宋老爷读过《太上感应篇》吗?它开篇说,‘祸福无门,惟人自召;善恶之报,如影随形。’老百姓相信鬼神是公正的,如果连这样一点指望都没了,人还能信什么呢?”   宋焘听完她的话,怔怔发了半天的呆。   寒光没有再说什么,忽见陆判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走进后殿,有些奇怪。她问:“这心你不还回去吗?”   “这心,”陆判顿住脚步,眼底皆是厌恶之色:“不要也罢。”   他正欲将心丢弃,寒光更加吃惊,道:“这不是你从别人的身上取下来的?”   “这是我在太原的黑市上买的。”   陆判丢了这一句话,就将那心丢掷在地上,一脚踹远了。他自去房中卸掉了官服,回冥府领罪去了。   寒光看着那颗沾满污泥的心,想了一想。   难道,这是太原王生的一颗色心。   .   寒光与宋焘离开青阳时,吴女和吴御守亲自来送行。   她见吴女换了一身装扮,还未来及问,吴女已经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了:“观主,观主!如今上面任命我为青阳的副判官,我以后是吴判啦!”   寒光真有些吃惊,不过这是好事一桩,吴女为人不惧强权,勇气可嘉,的确可以堪当判官一职。   吴御守虽然知道女儿已经死了,但是如今女儿当了地府的官,没事还能回家看看,内心也很高兴。他对寒光再三感谢,道:“观主请放心,年后我们一定到贵观,给三清重塑神像,以作感谢。”   寒光笑道:“好!年后等你。”   离开青阳后,寒光借土遁回金华,在黑山脚下与宋焘分别。她带了些青阳土仪,正欲上山,忽然遥遥望见山门前,多了一顶白色的轿子,隐隐还有乐声。   灌木丛里,猹小声地提醒她:“嘿,你家道观来仙女啦!” 第018章 :   寒光看了它一眼,猹又缩回了小脑袋,黑眼珠溜溜地转。   “仙女?”她凝神望着那顶白色轿子,道观竟有新客,真是件稀罕事。   “这方圆百里,没有我猹不知道的事儿。”猹得意地刨土:“只要有瓜……”   她没理会这头獾猪一样的小兽,理了理衣裳,拾级而上。临近了,那白玉雕琢成的轿子沐浴在傍晚的霞光下,折射出奇异的光彩。   两位青衣少女,侍奉在两侧,道观山门紧闭,并没有人来迎接她们。   寒光愈发好奇,透过水晶帘子,她看到一位彩衣女子,端坐在轿中。她们的衣冠非俗,神情冷淡且高傲。   “你们找谁?”寒光站在山门前,打量着她们,着实看不出来路。   对方不说话。   明明是三个大活人,看起来像是供在祭坛上的神像一般,死气沉沉的。寒光寻思着先进去问问小倩,才转身,轿中便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。   “你是谁?”   寒光回眸,不冷不淡道:“我乃道观之主。”   “何以见得?”   寒光忽然笑了,她转过身,扬了扬眉:“你叫这道观一声,它答应吗?”   她看彩衣女子半响无应答,勾了勾唇角,道:“我可以。”随即后退两步,朝内大喊:“老米,我买烧鸡了!”   道观里立刻响起了长长的回应声:“哎!来了……”   没一会儿,山门就打开了,米步云殷勤地将寒光迎了进去,又砰一声关上大门。   门外诸女:……   日暮渐晚,良久,彩衣女子才轻轻道:“回去吧。也许,他真的不在了。这也好,免得公主对他,朝思暮想。”   .   斋堂里,寒光将土仪分给众人,其中也有青阳的板栗烧鸡,十分出名且美味。   她将事情略说了一遍,听小倩说,芳娘并没有来寻仇。根据米步云的扶乩显示,芳娘傍上了外地的一位大人物,也是位鬼神。   寒光不欲再多管此事,烛光下,她的除魔剑摆在长桌上,狸奴在一旁好奇地绕来绕去。她看了看猫,疑惑道:“狸奴怎么还没长大?”   难道是饿的?不应该啊。   米步云立刻自证清白:“别看我,我可不偷吃供品。”   这小狸猫看起来还像个刚出窝的奶猫似的,团起来像是一个球,毛茸茸的非常可爱。寒光想了一下也没放在心上,又道:“门口那三个是什么来历?”   “非人、非鬼。”燕赤霞总结道。   他的形容,也符合寒光对她们的感觉。听说她们来时,山门前香雾弥漫,仙乐奏响,但是神情倨傲,不与人交谈。   小倩猜测:“观主,难道是来找黑山老妖寻仇的?”   “寻仇?”寒光似笑非笑,伸手戳了戳狸奴的小脑袋:“我看像是来寻情的。”   众人大笑,狸奴伸爪,在长桌上磨了磨,忍了,又忍。   .   大年初一,黑山道观正式对外开放。   一大早,山下的里正就带着乡绅,还有宋员外等人上了山,赶着来道观上香。青山镇的百姓虽然不太信,但离得近的就这么一座道观,因此也有些人跟了过来。   寒光带着燕赤霞等人忙了好几日,将道观打扫一新,四处挂上红灯笼。虽然没有一个正经的道士,但是乡野之地,光是祈福、进香以及求签,就够忙了。   她换了一身新的羽衣,头戴玉冠,倒有一点仙姿。寒光将里正等人迎了进来,忽然山门外人声鼎沸,原来青阳县的吴御守带着家小也来了。   他一踏入道观,就朝寒光贺喜,笑着道:“褚观主,恭喜了,老朽特来兑现承诺!”   寒光一笑,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,开始念读经文,启奏上天,为民祈福。随后,她上了黑山道观的第一柱香。余人以里正为首,相继前去进香,一时之间,黑山道观烟雾缭绕,竟是十分热闹了。   山下有许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,但是听宋员外、吴御守说了他们家的奇事,纷纷也来上一炷香,毕竟大部分人都抱着宁可麻烦一点,也不得罪神佛的想法。   燕赤霞在那边准备斋饭,虽然雇了人帮忙,但也是忙里忙外,不得闲。米步云替人解签,这倒非常简单的,他对著书读。   毕竟求签本来就是一个概率问题,如果遇到下下签,那么道观提供一次免费续抽的机会。   所以大家都很满意。   寒光虽然忙碌,但心里很高兴。晌午时分人渐渐少了些,留下用斋饭的宋员外逮了个机会,悄悄问她:“褚观主,有件事,不知道能问问您吗?”   “何事?”   “是小女……”   原来宋员外想女儿了,想知道她这地下过得好不好,有没有去投胎。寒光干脆利索带他去找了米步云。   也许是因为寒光许诺晚上发红包,米步云今日非常勤快,扶乩过后,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叆叇,对宋员外道:“不用担心,她过得很好。三年后,官道上,你能见到她一面。只不过……”他犹豫了一下。   宋员外有点着急:“怎么,是小女不好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米步云摇头道:“她挺好,只是此后,你们就父女缘尽了。”   宋员外叹了一口气,他强行忍住落寞,挤出了一个笑容:“谢谢了,我知足了。”   他走后,寒光看着米步云,忽然道:“你没说实话。”   她的语气非常笃定,米步云也没有否认,朝后一靠,懒洋洋道:“这一世,宋姑娘是来讨债的。如今她花够了前世他欠下的最后一笔钱,所以,该走了。”   地府里的债务,一向是最清晰的。而且,听说他们特小心眼,承诺了就要做到。   寒光想了一下,转身往回走。   “你做什么去?”   “给阎王爷烧纸。”   .   黑山又飘雪了。   今日已经是初五,来道观进香的人也不是很多。寒光晨起去扫雪,见胖了一大圈的狸奴正在青瓦上行走。   这猫是充了气吗?   她表示难以理解,小狸猫忽然扭头瞧了她一眼,眼神有些不善。寒光不知怎么得罪这位猫祖宗了,冲它‘喵~’了一声。   她今日披着竹青色斗篷,衣摆绣着一朵红梅,与她平时的装扮大相径庭。寒光散着墨色长发,肤白胜雪,一双灵动的眸子如盈盈秋水,浅浅一笑,顾盼生姿。   这幅倩影落入小狸猫的瞳孔中,它无端呆住了。   一人一猫隔空相望,在寒光眼里,这就是只呆猫,或许可以趁机摸一把。她正想着,山门外,传来砰砰敲门的声音。   好吧,香客来了。   寒光丢开竹扫帚去开门,茫茫一片白雪中,来者一老一少,皆是女子。   她们带着行囊,看起来风尘仆仆,很是憔悴。然而引起寒光格外注意的是,那搀扶着老妇人的黑衣少女,竟随身带了一把剑。   她的年纪很轻,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,虽然生得美貌,神情却冷若冰霜。她的耳侧,隐约还有一道刀痕。   少女见寒光看着自己,既窘迫,又有些恼怒。   她想转身就走,可母亲已经在风雪中奔波两日了,她不能这么做。少女手中攥着一张纸,她慢慢展开,递到了寒光的面前。   “听说,这里可以借宿?” 第019章 :   她手中拿着的,正是前一久寒光让小倩张贴的告示。   黑山道观不比兰若寺,地处偏僻,又恶名远扬。因此张贴数月,也没人来借宿,更别提收租金了。   寒光看她们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,她又不是怕事的,因此朝后一退,淡淡笑道:“请吧。”   老妇人好似有些耳背,直到黑衣少女搀扶她前行,才朝寒光感激一笑。道观的厢房基本都清扫出来了,燕赤霞等人住东侧,寒光便带着她们朝西侧走去。   厢房里很简陋,只有一张木塌,和一床旧的被褥。   寒光微微有些不好意思,道:“我这里简陋,回头缺什么,再来告诉我。等下我让人给你们送些木炭来。”   黑衣少女搀扶着母亲,打量着这间屋子,摇头道:“不必了。一日需要多少银钱,你告诉我便是。”   寒光想了想,伸出两根手指头。   “二两?”   “不不……二文钱一天。”   对方露出既惊诧,又怀疑的表情,取钱给了寒光,预付了十日的房钱。   在这个时代,两文钱只能买一串冰糖葫芦,并不值钱。按寒光的意思,不收不好,象征性给一点便是。   但借宿之人,不能是奸猾狡诈之徒,若想长住,更要品行过关。   收过钱后,她便离开了,她并无意去窥探那对母女的**。毕竟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。   寒光朝灵官楼走去,却迎面遇到多日不见的王六郎。他站在雪地里,看到寒光,赧然一笑。   “褚观主新年好!”王六郎拎了一斤腊肉,那是他收到的为数不多的供品。他仍旧穿着半新不旧的官服,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:“过年有些忙,今日才得空,来道观里拜年。” 奇_书_网_w_w_w_._q_i_s_u_w_a_n_g ._c_o_m   “来,留下来吃饭吧,今日有白菜猪肉饺子。”寒光笑盈盈接过腊肉,琢磨了一下该怎么吃。   如今王六郎算是把道观当成自己的地方了,他也不客气,当即答应了。只不过因为周源之故,他见到寒光,总有些不好意思。   “观主还记得周源吗?”踌躇一会,他还是开口了。   “当然。”   王六郎挠头道:“送他回淄川的鬼差回来了。听说,他被削去土地一职,投胎去了。”   寒光冷淡道:“活该。”   她站在台阶上,忽然回首,眺望道观下的黑山风景。山石丛林被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,这里松柏稀少,有些萧瑟荒凉。   “这地不错。”她自言自语。   王六郎忍不住怀念过去:“哎,以前更好,若不是那黑山老妖放纵手下肆意砍伐,怎会如此……”   寒光问:“这山林的地券,在你手中吗?”   “不,要找山下的里正。”   她闻言,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   .   中午吃饭时,寒光想起那对母女,让小倩去给她们送一盘饺子。   小倩很快就端着饺子回来了,脸上没什么表情,将盘子一放:“门也没开,她们不要。”   寒光还没说什么,米步云高兴地夹起了一个,道:“真是个怪人,有饺子也不吃,啧啧。”   “她们是什么人?”燕赤霞问。   “倒有几分被仇家追杀的样子。”寒光回忆那少女的装扮,像是位侠女,但为人又冷又倔,好似一块硬石头。   她想了想,不甚在意,摆手道:“我这里最不怕来找事的,大家不必担心。”   众人没什么不放心的,毕竟谁都知道褚观主的本事。附近百里的精怪,谁敢来找她的麻烦?   这要多亏了槐树精姥姥,给寒光立足了威望。   他们端着姥姥木的碗吃饭,坐着姥姥木的椅子看书,躺在姥姥木的塌上安然入眠。   感谢姥姥。   ……   今夜,凌晨子时。   黑沉沉的夜里,万籁俱寂,两道黑影悄然出现在黑山道观的山门外。他们身手敏锐,纵身跃上墙头,腰间挂着一把冰凉的朴刀。   黑影飞檐走壁,身法十分熟练。就连脚下踩着的瓦,也几乎没有一点声响。   只是,比起某人,他们还差远了。   领头的黑影忽然顿住了,疑惑地看了看前方。黑暗中,似乎有一道白影,刚刚飘了过去。   是他看错了,还是道观里另有高手?   两道黑影谨慎地选了个角落,猫着身子,留意周围的动向。一刻钟过去了,道观里风平浪静,只能听闻他们自己的呼吸声。   黑影们放下心来,正欲跳下墙头,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空灵的声音:“你们在找我吗?”   吓!   他们的身后,无声无息地多了个女人,一身白衣,黑发随风飞舞。   女人的脸色煞白,双唇如血,活像个鬼。黑影们下意识往下看,这个女人脚步着地,竟然是飘在空中的!   黑影们惊慌失措,下意识去拔刀。然而他们的手刚刚碰上刀柄,那女人就伸手一推,两人只觉有一股强力袭来,就争先恐后地掉下了墙。   小倩从墙后飘了过来,看到他们都吓晕了,遗憾地摇了摇头。   真无趣,她还没开始玩呢。   .   翌日寒光醒来,那俩夜闯道观的贼人已经被五花大绑,关在了柴房里。   小倩搬来一张椅子,寒光坐了上去,脚下是那俩贼人:“干什么来的?”   贼人虽然被抓,气焰还挺嚣张。左边那个瘦小精悍的贼人不安分地挣了一下,硬着脖子道:“小道姑,最好放了你爷爷!不然,你以后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”   “哟,还挺猖狂。”寒光朝后一靠,脚下正好有一块柴,她勾起一踢,木柴直直地砸到了贼人的脸上。   他疼得呲牙咧嘴:“你……”   寒光漫不经心道:“不说报官,以强盗论处。”   贼人们互视一眼,忽然冷笑不说话。寒光看他们来路奇怪,便让燕赤霞去他们身上翻一下。   果然,不消多时,寒光看到了他们身上的身份文书,他们竟是官府的人。甚至,她还看到了一封信。   寒光读过那封信,不由得皱紧了眉。   贼人看她如此,更是嚣张,道:“怎么,怕了?乖乖交出你们包庇的女人,大爷还能放你们一马。不然……”   他的话还没说完,寒光皱眉道:“聒噪。”她随手祭出两张符,将俩贼人的嘴堵的严严实实。任他们百般挣扎,都弄不破这张薄薄的黄纸。   终于重归安静了。   寒光没有再说话,起身走出了柴房。果然不出她所料,昨日来借宿的黑衣少女持剑立在门外,神情格外紧张。   “过来说话。”她指了指那边的客堂。   少女点头,随她一道迈入客堂的大门。寒光转过身,淡淡道:“他们是奔你来的?”   少女闷闷点头,眼神中多了点歉意。她握住剑柄,沉声道:“我这就走。”   “不。”寒光似笑非笑:“你不用走。”   她神色一变,用力攥紧了剑柄,好似下一秒就要拔剑。千钧一发之际,寒光轻声道:“如果你愿意说,我愿意相信。”   她沉默,再道:“我不能说。”   寒光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女,勾唇一笑。她其实已经隐隐猜到对方是谁了,只是,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。   “你可以不说。”寒光正色道:“但是我要告诉你,在我们道观,没有强权,只有天理。你若真有冤屈,我能容你。”   她没有提到帮助这个少女,寒光有种感觉,这少女性格刚强,是很难接受别人的帮助的。   半响,那黑衣少女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,她抬眸,对寒光道:“好。”   .   那少女名唤明素,在道观里沉默地住了下来。   她虽然很少说话,但是做事勤快,包揽了道观的大小粗活,还做得一手好菜。米步云等人虽然不明白寒光为何相信她,但是能从燕赤霞的厨艺中解放出来,就不问这么多了。   那俩贼人,寒光将他们交给了王六郎,用因果报应的事情吓唬一顿后,放回去了。   活人怕鬼,也怕阴司报应。   更何况,他们是为虎作伥,做丧尽天良之事。   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,寒光带明素下山去买汤圆。今日正逢集会,青山镇的人很多,卖什么的都有。   她们顺着人流往前走,忽见一小贩,推着一车青青的香梨,大声吆喝:“卖梨,卖梨!” 第020章 :   寒光今日心情不错,最近道观香火很旺,她还将山上的那片林地都买了下来。   黑山荒废百余年,因此当她找到里正,提出想买地的时候,对方爽快答应了,就连价格也是寻常的一半。   最近寒光不愁银子,因为前一久金华城的刘大官人携子来观里取了新的眼镜,这笔钱换一个地契还绰绰有余。   她问明素:“吃梨吗?”   明素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。   寒光对这种只产在冬季的小香梨也没什么兴趣,她还是更喜欢那种水润润的砀山酥梨。她停留在一旁的花灯摊上,打量着一只粉色的兔子灯。  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道士,从她们的身后晃过,到了那梨车前,问小贩讨梨子吃。   香梨很贵,小贩不肯给。两人言语不和,开始吵了起来,一大群人在那里围观。寒光听得身后喧嚣,于是也转过身来。   不知那小贩骂了道士什么,道士颇是不满,道:“你有几百个梨,给我一个又算什么?”   “话不能那么说。”小贩怒道:“人人都像你这样,我还做生意么?”   围观的一个小哥有心劝和,掏钱给道士买了一个梨。寒光看那道士三两口吃完,又挖土种核,心中一动,轻声道:“不好!”   她分开围观的人群,带着明素朝那小贩走去,去亲自确认一下。可怜那小贩也在伸着脖子看道士变戏法,对身后的一切都浑然不觉。   这道士还真有些道术!一颗梨核种下去,一会儿便长出来一棵梨树,眼看都要开花了。众人啧啧称奇,寒光绕到小贩的身后,看了看梨车,果然少了点什么。   她咳嗽了一声,道:“你的车把呢?”   小贩闻言低头,他推着的车子,忽然丢了车把,看看左右都没有,非常惊讶。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声喝彩声,都在说:“梨熟了,梨熟了!”   而小贩车中的梨,竟在他都眼皮子底下瞬间消失了!   他恍然大悟,转过身,看道士正含笑给众人发梨。   小贩虽然是个身量矮小的中年汉子,可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他挤了进去,一声声含泪控诉:“我的梨,这都是我的梨!贼道士,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分给他人?!”   那棵树上的香梨,此刻早已被摘尽,围观的众人吃着梨,称赞着道士的仁义。   道士借了把斧头,不慌不忙,将梨树给砍断了。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,道:“谁让你这么小气?”   旁边人附和:“就是,小气鬼。”   小贩揪着他的衣襟,可是道士轻飘飘一甩,就将他推倒在地上。他将车把丢下,明素在一旁围观,早已火冒三丈,一个健步上前,挡住那道士的路。   她怒道:“人家也要养家糊口,你凭什么用偷窃的东西,施舍给别人?就因为吃不到免费的梨吗!”   道士瞧了她一眼,拍手笑道:“我知道了,你没吃到梨,心里不平衡是不是?”   “我呸!”明素啐了他一口,道士脸色登时一变。落满一地的梨叶,忽然化作片片利刃,朝明素袭来。   明素虽会用剑,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幻术,只得左右闪避,不知如何还击。道士乐得大笑,忽见一把金尘飞来,将梨叶击沉。   那是什么?   他猛一扭头,见不远处一青衣女冠拍了拍手中的黄土,双目如炬,盯着自己。   道士心中咒骂一声,忽然凭空没了身影。   .   两位法师在市集斗法,也惊动了众人。   他们看道士落荒而逃,心道这位褚观主果然是有些本事的。也有人在得知真相后,心怀不忍,将梨钱给了小贩。   然而小贩所得,不足全车梨钱的一半。寒光朝他走去,见他抱着被砍断的车把,缩在角落里大哭。   旁边有人认得这小贩,叹道:“可怜呐,家里娘子去的早,全靠这一车梨拉扯几个儿女。”   明素义愤填膺,道:“他不给梨,他有错吗?!”   寒光摇头,淡淡道:“我从不认为他有错。”   窃小贩之物,慷他人之慨,事后还要群嘲小贩吝啬,这道士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典型。   在寒光所在的年代,这种人并不罕见——广大盗版商、盗文网,实际上也是偷窃他人劳动果实,分发给他人;再去谴责原主不够大度,或是这梨太酸。   她低头问那小贩:“这梨是你家种的吗?”   “是。”小贩垂头丧气:“我家已经没梨了。”   “那你会种桃树吗?”   小贩抬起头,茫然道:“当然会。”   “等开春破了冰,来黑山道观找我吧,我姓褚。”寒光盈盈笑道:“我有一山的树要你栽。工钱嘛,也少不了你的。”   小贩愣住了,不及多问,寒光已经提着兔子灯,带着明素飘然远去。   .   黑山脚下停着一辆马车,一看便是观中又有客人到了。   寒光寻思着这应该是来送钱的,因此上山的脚步也轻盈了很多。过了山门,她让明素先去斋堂煮汤圆,自个朝客堂走去。   刘管家在那里等待多时了。见寒光踏了进来,急忙上前,脸上堆满了笑容:“褚观主回来了?”   “又是来订制叆叇的?”寒光很高兴,水晶她有的是。   “不不。”刘管家连连摆手,道:“听说褚观主能捉鬼,我奉大官人之命,来请观主去府上瞧瞧……”   原来刘大官人有一表弟,最近被恶鬼缠身,屡屡滋扰他的婚事,实在是烦得很。他听说寒光颇有神通,因此让管家来请。事成之后,必有厚礼相赠。   “行,”寒光一口应允,她最近正好需要一笔钱买树。她又问:“什么时候?”   “观主若是方便,就是现在,马车都已经备好了。”   “不必了。我会飞。”   刘管家:??   .   午后,寒光朝空中撒一把土,借土遁带明素朝金华城飞去。   明素跟米、燕二人初次土遁时一样吃惊,眼睛瞪得老大。她听到了这些鬼神之说,觉得稀奇,因此主动提出要跟着看看。   大约只有一刻钟的功夫,她们就到了金华城外。   进了城,到了刘府,刘大官人亲自出迎。只不过寒光留意到,他好似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,神情有些不对劲。   等到了堂屋,寒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,总算是明白了。   他们不仅邀请了她,还请了另一位道士。冤家路窄,眼前这个穿的破破烂烂的道士,她上午才见过,正是偷梨分梨的那位。   梨道士显然也瞧见了她,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,从鼻子里哼出气来:“南大官人,刘大官人,请问你们是什么意思?” 第021章 :   捉鬼请两家,这本就是对双方的不尊重。   寒光是刘大官人请来的,他也很头疼,对她道:“褚观主,舍弟适才去街上游荡,遇到这个道士,见他有点本事,就给请到家中了。我着实是不知啊!”   他的表弟站在不远处,是位锦衣公子。寒光看他年不过三十上下,虽衣着华丽,相貌也算是风流俊俏,可他却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,乍一看像是书上那种吸大烟的瘾君子,没有一点精气神。   表弟的火气很弱,虽然没有被鬼上身,但是最近的运势实在是不佳。   他手中拿了把折扇,对着满脸不悦的梨道士,笑着道:“这不是怕那厉鬼嘛。两位大师勿虑,我南某人在太原也是屈指可数的富家了,事成之后都会赠上丰厚的谢礼。”   这人是从太原来的?看来这厉鬼着实厉害。   寒光本就对这梨道士不满,干脆就带着明素,在这堂屋中坐下,等着看梨道士的本领。对方或许也是这么想的,瞪着她,眼珠子都快翻上天了。   刘大官人见他们都不说话了,放下心来,介绍了他表弟的情况。这位表弟,人称南大官人,因为家财颇丰,又生得风流倜傥,因此在妻子亡故后,身边一直不缺桃花。   偏偏有那么一个女子,看上了表弟,死皮赖脸要进他的家门。表弟不肯,那女子不知发什么疯,一头撞死在了南家门前。女子的父亲也趁机勒索,勒索不成就将他告上官府,花费好大的力气才摆脱官司。   表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,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。女子化作厉鬼,一直滋扰他的生活,让他全家不得安宁……   他讲完以后,梨道士吹胡子瞪眼道:“好一个不知羞耻的女鬼!她在哪里,也追来了吗?”   表弟叹气道:“可不是,我去哪,她跟到哪,真是如影随同……”   刘宅里并没有鬼,据说那女鬼只有晚上才来,表弟每晚便躲在贴满符纸的马车里。好在女鬼并不滋扰刘大官人一家,只在车厢外又骂又哭,折腾一整夜,天亮了才离开。   刘大官人问她:“褚观主怎么看?”   寒光坐在太师椅上,抱着手,正在沉思。她心里觉得这个故事好像有点不对劲——这女鬼生前遭遇了什么事,要一头撞死?   可见表弟有隐情,不肯说实话。   她沉吟道:“梨道长先请。”   梨道士:??   他凶狠地瞪了寒光一眼,见她没继续说,才哼了一声,道:“那贫道就露一手,给你们瞧瞧……”   他吩咐表弟去买点狗血、桃木剑等物,今晚,他要开坛设法,诛杀妖孽。   .   时间尚早,寒光带明素在金华城里随意逛逛。   她见寒光不慌不忙,甚至还在买零嘴,不由得急了,低声道:“你……不着急吗?若是被这道士抢了先,可真是可恶,可气!”   “哎,着啥急。”寒光买了一包肉麦饼,掰下一块,塞入明素的口中,自个边吃边道:“这事情有点古怪。再说那位梨道长,未必有这个本事。”   寒光又去买腊肉,上次王六郎送来的一块腊肉他们用来炖萝卜了,味道还不错。明素跟着道:“我看他欺凌弱小,惑名盗世,就恨不得亲手教训他一顿。”   惑名盗世?说的真就是这种人。寒光勾唇一笑,心道明素的话,可是越来越多了。她向老板递过铜钱,侧首对明素道:“你等着看便是。”   老板将包好的腊肉递给她,顺便同另一个客人唠嗑:“哟,二哥来了?好些日子没见,去哪了?”   “年初二,陪娘子去岳丈家,这不才回来。”客人道:“跟你说个奇事,我和娘子路过兰若寺的时候,竟见那里人来人往,开始修葺了。”   寒光原本想走,闻言顿住了脚步。   老板同那人继续闲聊,他惊诧地问:“呀,那鬼寺,这些年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。听说去年被高人给端了,但是,谁也不敢去啊。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   “不知道。听说有位有钱的公子,捐钱修寺呢。”   ……   她也有些好奇了,这位公子,究竟是何方高人?   寒光想了下,打算明天抽空去城隍庙问问宋焘。   .   入夜。   本该是万籁俱寂的夜晚,却因两位天师的到来,而忙碌热闹起来。寒光冷眼看着梨道士在那里指挥人设坛,还搬来一堆堆柴火。   刘大官人则有些忧心忡忡,问寒光:“观主有符吗?”   “怎么,你怕了?”   “唉,我担心这女鬼觊觎我……”   寒光无语的看了他一眼,从袖中掏出瓜子开始嗑。梨道士布置的差不多了,灯光熄灭以后,众人纷纷躲了起来。   表弟依旧钻进了马车里,一切就绪。黑漆漆的夜里,不知过了多久,外面刮起一阵阴风。   凄冷的寒风中,缓缓走出一位女鬼。只见她一身蓝布衣裙,长发齐腰,身形格外瘦弱。她的怀中,还抱着一个东西。   寒光所在的角度是背对女鬼的,所以看不清她怀中抱着什么。只见女鬼缓缓走向马车,伸手想要触碰——   刘大官人怕鬼,跟寒光躲在一处,他低声道:“应该没事……那里有符的。”   话音未落,就看到那女鬼的纤纤素指伸入马车中,揪起了惊慌失措的表弟,将他拽了出来。表弟惊恐地大叫,一边挣扎一边道:“这怎么可能,道长,救我!”   女鬼揪住了表弟,阖府上下,无人敢出声。忽然间,在马车四周,忽然凭空长起了细嫩的枝条,渐渐长成藤蔓,将女鬼和表弟围拢了起来。   寒光一看便知,这梨道士又故技重施了。   只不过这一次,这些藤蔓好像是触手系的。   藤蔓将女鬼给缠住,生生地将他和表弟分开。她怀中的东西也被藤蔓给卷了起来,在空中摇晃着飞舞。寒光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,眸光一震!   那分明是个婴孩!   婴孩,或者说已经是一个婴灵了,在空中嘶声裂肺地哭泣。表弟已经被甩到了地上,梨道士手持桃木剑,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。他看着表弟,笑了声:“别怕,符纸是我撕的,方便诱惑女鬼。”   表弟:“……”   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。   梨道士口中念念有词,让藤蔓继续张牙舞爪地生长,控制着女鬼。他也瞧见了那婴灵,冷笑一声,持剑朝婴灵砍去。   “不!”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,让人情不自禁捂住耳朵。忽然间,女鬼的身形无限涨大,浓郁的怨气散发出来,她竟然变成厉鬼了!   她伸手一挥,藤蔓碎裂了变成木柴,噼里啪啦落了一地。女鬼伸手接过正往下掉的孩子,双目赤红,飞向梨道士和表弟。   表弟被她像小鸡一样拎起,梨道士慌了,赶紧后退,用幻术操控周围的落叶与木柴。这些植物还未来得及生长,就被女鬼给破了幻局。   其实梨道士压根没什么真本领,他不过是会些幻术而已。   刘大官人已经着急了,他的表弟可是在女鬼的手中啊。因此催促寒光:“褚观主啊,那人不行了,你快上!”   寒光笑道:“要不,你用美色去迷惑她?”   她话虽是这么说,身影却早已消失了。当寒光闯入庭院中时,女鬼一脚踩在梨道士的肩上,神色不善地看着她。   .   寒光这才看清女鬼的容貌,生前应是个清秀佳人,只是此时目露凶光,已是非常凶悍的厉鬼了。   她从后抽出姥姥剑,心道今日要以鬼治鬼,用这槐树之精,破除鬼气。梨道士被踩得奄奄一息,喘着气道:“救、救我……”   “你把梨还上,我就救你。”   “好、好说好说……”   女鬼见他俩还有心思闲聊,疯癫地大笑,笑得双肩发抖。她将表弟丢在地上,抱着婴孩,纵身向寒光抓来。   寒光虽在说话,却一直在留意周围的动静。她朝侧边一躲,下一秒,已经持剑从后面挥向女鬼。姥姥剑乃是千年槐树之精,其中蕴藏的灵气,非一只厉鬼能够抗衡的。   女鬼‘呀’了一声,身形仓促,显然已经有些受伤了,后退两步。趁此良机,寒光手抚剑刃,口中念咒,弹出一道冷冷剑气。   剑气如一道泛着寒气的白光,在空中化作无数个飞刃,朝女鬼袭去。这几招,寒光还是向燕赤霞学的。   只是她学了没多久,剑气还不算强,却也将墙壁打出了一个个小窟窿。女鬼纵然躲闪,但总有避不到的时候。   她的左臂被剑气所穿,跌倒在地上。大局已定,寒光持剑朝她走去。   女鬼抱着婴孩,露出愤恨的表情,喃喃道:“凭什么,你们都要帮南三复?”   寒光猛然一惊。   她顿住脚步,低头看着女鬼,道:“你可是姓窦?”   “是又如何?”女鬼披散着头发,抱着婴孩,凄厉大笑:“我生前不能得公道,死了成为鬼,还是报不了仇吗?”   一声声,一字字,如同惊天霹雳,砸入她的耳中。   寒光忽然道:“你走吧。”   女鬼一愣。   寒光转身朝他们走去,那南三复刚刚从地上爬起,梨道士不见了踪迹。   “这单,我不接了。”寒光收起木剑,淡淡道。 第022章 :   南三复的眼皮子一跳,不可置信道:“我给你钱!你们开道观的,不应该救百姓于苦难吗?”   “第一,你这种人,叫仗势欺人的大户,不叫百姓;”寒光冷漠道:“第二,我不救渣男。”   她不顾刘大官人的挽留,带着明素径自往外走,无人敢阻拦。明素也不知她这火气从何而来,跟她走出刘宅以后,迎着凄凉彻骨的寒风,才低声道:“梨道士趁着乱,忽然就不见了。”   “他会幻术,不足为奇。”寒光漫不经心道,最近她净遇到奇葩了。   翻开《聊斋》原着,南三复可谓是教科书级别的渣男。他先是挑逗窦女让其怀孕,承诺迎娶却心中轻视,暗暗与他人订婚。最后,南三复始乱终弃,致使窦女生下孩子后走投无路,抱着孩子在南家的大门前哭了一夜,最后被冻死了。   她不觉看了明素一眼,说起来,这位姑娘在聊斋里的官配,虽然比南三复强了很多,但是男女通吃,背地里还勾搭男狐狸。   希望他们别相遇吧……   穿过胡同,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,透出一丝清冷的光。在那阴暗的角落里,窦女盈盈起身。   窦女是贫寒人家的女儿,论身份地位,是跟南三复极为不相配的。她曾经误信爱情,以为南三复会迎娶自己,谁料南三复虽然很有钱,但是他想娶一位出身更有钱、有势家庭的妻子。   男人也很现实。   窦女看着寒光,还是不敢靠近,站在角落里问:“你,你认识我吗?”   “不认识。”寒光道:“前一久去太原,听别的鬼提过你的故事。”   “呵,呵……”窦女凄凉一笑,低下头,抱紧了孩子。   在原着里,窦女一直在给南三复的婚事捣乱,最后官府以挖坟盗尸罪将他抓起来判了死刑。如今这俩人出现在金华,寒光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。   她问:“你在太原,一共扰乱了他的几段婚事?”   窦女抬起头,眼神中有些警惕。寒光看她不说话,道:“两次,是不是?”   “你……”   “始乱终弃的是南三复,你为何要害人家的女儿?”寒光记得,在原着里,凡是和南三复谈婚论嫁的姑娘,窦女都暗暗杀了她们。   窦女的眼眸中露出狠戾之色,她没有否认,喃喃道:“为何?我告诉过她们,不要嫁给南三复,不要……谁嫁给那个负心薄幸的人,我就杀了谁!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说起来,比起被窦女的鬼魂杀死,嫁给南三复这个结局还算好吧?   窦女死后,南三复两次订亲,都被窦女给搅黄了。她杀死了新娘,假扮成她们的模样跟南三复成亲,再用尸首恐吓他,激怒当地官府。   寒光严肃道:“你报仇是你的事情,但是你没有资格残害其他的女子!我虽然不会帮助南三复,可我也不会帮你。如果你再敢在金华闹出人命,城隍爷不会放过你的。”至于窦女残害的另外两条人命,到了阴曹地府,她自己去接受审判吧!   夜色中看不清窦女的神情,她只是木讷地站在那里不说话,等她们走后,抱紧孩子,蹲在墙角里呜呜哭了起来。   .   寒光走后,南三复暴跳如雷,把她和梨道士来来回回骂了一遍。   他的表哥,刘大官人反而有些听不下去了,打岔道:“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事?你跟那女鬼到底是什么关系,她怎么还抱着个孩子?”   一连三问,让南三复更烦了。他回应道:“不过是个农女,也配让我娶她?表哥,她的死可真不怪我,谁让她往我家门口一站,活该冻死!”   想起那两段被搅黄的婚事,南三复道:“因为她,我花了多少两银子,才洗脱了罪名,害得当地没人敢把女儿嫁给我了。你说说,这还不够吗?她还想怎么样?”   刘大官人有些疲惫了,揉着头道:“你的事,我可不管了。我在城南还有个旧宅,你明儿自己去住吧……”   他打着哈欠去睡了,留下南三复站在堂屋里,拉过一个小厮,问:“那女的什么来路?”   小厮老实道:“哦,那是城外的黑山道观观主。”   .   翌日清晨,寒光带着明素,从城隍庙走了出来。   宋焘多在晚上审案,因此昨儿半夜去见他,也很合适。寒光提醒他要注意一下窦女,以防城中的无辜少女被她残害。   她顺便打听了一下兰若寺的事情。据说,那位修葺寺庙的香客叫做海公子,常年在海上做生意,是位巨商。   她想了一下,虽然从未听闻这个名字,但还是打算告诫一下道观里的众人,没事不要去兰若寺溜达。   俩人借土遁回黑山,期间,寒光已经将窦女与南三复的恩恩怨怨,给明素讲了一遍。明素听完,大为不解:“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南三复?”   窦女的操作的确很奇葩,她一次次扮演新娘和他成亲,一次次将新娘的尸体展示给众人,激发南三复岳家的强烈不满。  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寒光口中这么说,心里却想起那些当街怒打小三的原配。   ……   午后,明素在井边浆洗衣物。   忽然墙边有些动静,她抬头一看,狸奴悄悄地从墙上跳了下来,一身脏兮兮的,也不知是去了哪里。   明素知道这是观主的爱猫,看这猫脏了,不觉皱了皱眉。她身旁还有一盆清水,狸奴走了过来,俯身喝水。   正当此时,一双邪恶的手,慢慢靠近了狸奴……   明素谋划很久了,俯身猛地往前一扑,双手抓住了狸奴的脖子,将它拎了起来,准备用水给洗一洗。狸奴猝不及防,只是愣了一下子,就眯起细眸,挥爪恶狠狠地给明素一下子,嗖一下跳了出去。   她‘啊’了一声,手腕上已经出现了两条血痕,看着触目惊心。明素吃惊地抬起头,看狸奴好似换了一只猫似的,凶狠狠地站在了不远处,死盯着自己。   这眼神,宛如在看一个死物。   明素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,这猫的眼神,不似猫,更像是人。正当此时,寒光听到外面的动静,从斋堂里跑了出来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吃惊道。   寒光一眼看到明素手腕上的血痕,再看站在一旁的狸奴,心中明了。这年头可没有狂犬疫苗,她有些担心,看着狸奴,道:“你抓的?你最近的饭没了。”   狸奴:??   它扭过脑袋,深深地看了寒光一眼,嗖嗖几下就没了踪迹。寒光心中忽然有些懊恼,但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,急忙给明素包扎了。   不远处的园子里,正在刨土的几个人也看到了这一幕。   米步云酸溜溜道:“哎,就连狸奴也失宠了,我等堪忧。”   “好戏还在后头呢。”猹道。   “咦!”他惊得跳起,道:“你是什么小东西?哦,野猪吗?还能说话?”   猹:“……”   小倩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,拎起猹,不顾它的哀嚎和挣扎,将它朝墙外丢去。 第023章 :   过了正月十五,来上香的人渐渐少了。   明素和她的母亲也在道观里长住了。她们坚持付着房钱,却抢先干各种杂活,每日观里,都是干干净净的。   寒光所住的厢房仍是她刚来道观时选中的那一间,也在西侧,去年添置了新的床榻和桌椅。旧的家具都被劈柴烧了,她曾经睡过的那张床板,背面竟然刻着‘黑山大王,万寿无疆...’等恭维之词。   她思索了一下,路过菜园的时候,对燕赤霞道:“等夏天了种点瓜。”   燕赤霞听得糊里糊涂:“嗯?”   要问这道观的过往和秘辛,恐怕这一带只有猹知道。山门外传来聒噪的声音,寒光朝前走去。   外头来了一伙人,看着打扮不农不商的,抬着一个用白布蒙着脸和身子的人,走到了灵官楼前。小倩站在那里,问:“你们要找谁?”   为首的汉子一眼看到了寒光,高声道:“我们来找褚观主救人!”   “对,救人!”   几个汉子七嘴八舌地围住了她,将事情说了好几遍。寒光听明白了,他们的兄弟张三得罪了神灵,因此病倒了,想请她来医治。   寒光又不做这行,因此道:“这种事顶仙的在行,你们怎么舍近求远,来找我?”听说他们还是金华城里的。   “哎,这不是觉得,观主是高人嘛。”   “就是就是,这种小事,观主肯定行。”   寒光看了眼他们,这种事情,她虽然没有做过但是听说过,给神灵烧香赔罪就可以了。她看到小倩朝自己挤了挤眼,似乎别有深意。   虽然不想管这事,但是寒光还是大步朝前,掀开了白布——   一张惨白的死人脸,骤然出现了她的眼前。这人,身体僵硬,分明早就死了。   他们竟然送来了一个死人!   空气凝固了一两秒,围拢的几个汉子,发出惊叫声后,又开始说话了。   “观主,我这兄弟跟你无冤无仇,你怎么就害死了他呢!”   “无良道观,还我张三哥啊!”   ……   甚至有人大胆,想来扯寒光的衣袖,她轻轻一挥,那人被一道强风吹开,跌倒在地。这伙团体碰瓷的汉子的声音更大了,甚至嚷着要砸了道观。   寒光冷冷站在那里,抿起了一个不屑的笑容。   谁都没有注意到,此时此刻,原本躺在担架上的张三哥,忽然睁开了眼,从上面崩了起来。   他把手搭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肩上,那人感觉脖子冰凉,猛一回头,撞上一张鬼脸,吓得哇哇叫。其余几人也留意到了复活的张三,顿时吓得心跳都要停了,这怎么可能啊!   张三已经死了近十日了!若不是天寒地冻的,也不能保全尸身。然而,此时的张三活蹦乱跳,甚至拉长了舌头,笑嘻嘻地凑近了刚刚喊得最大声的汉子。   汉子吓得魂都飞了,‘啊啊’几声尖叫后,朝山门外飞快地逃去。他这一跑,其余几人都反应过来了,拼命地往外逃。   ‘张三’怪笑着在后面追,直到一刻钟后,他才回来,又躺到了地上。   小倩从他的身体中走了出来,略有些嫌弃地捂住了鼻子:“真臭。”   寒光道:“你闻得到?”   小倩的神情一松:“哦,我差点忘了我早就死了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一边给宋焘烧了封信,一边对小倩道:“来而不往非礼也,来,晚上给南三复一点刺激瞧瞧!”   .   城南旧宅里,南三复气得大骂:“都是蠢材!”   这些人当他傻吗?死人到了黑山道观,还能复活?南三复心里郁闷,决定去带上下人,去城隍庙里住一晚上。   这几日他都是白天在旧宅,晚上在城隍庙,才躲避了窦女的滋扰。这会,趁着天没黑,他要早点走。   南三复一只脚刚刚踏出了旧宅的大门,迎面就遇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,戴着黑色兜帽。他正不耐烦地想让对方避开,那人就伸出一只惨白的手,缓缓拉下了兜帽——   ‘张三哥’歪着嘴一笑,阴测测道:“你,挖我坟?”   “啊啊啊!”   南三复与他的随从像是惊弓之鸟,尖叫着四散而去。‘张三哥’也不去追,笑了一笑,头一歪,栽倒在了他家门前。   有人路过看到他,大胆前去问了声,没人应答;再俯身一瞧,顿时叫道:“不好啦,死人了,快去报官!”   .   近来道观风平浪静,唯一不同的是,多了位借宿的老翁。   老翁似乎是来金华找人,只是路上摔伤了腿,迫不得已在道观里休养几日。   寒光最近在到处找猫,发现狸奴不见了之后,她还是挺担心的。就连摆在三清祭坛上的炸鱼,也没有少分毫。   山上的积雪已经化了,迎春花也结出了嫩黄色的花苞,狸奴会去哪里呢?她坐在石凳上发呆,小倩走了过来,对她道:“刘大官人来了。”   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,寒光闻言挑了挑眉,怎么,是南三复扛不住了吗?   她猜的没错,当寒光踏入客堂的时候,刘大官人连忙起身,陪着笑道:“褚观主,好久不见,您老最近可好啊?”   寒光看了他一眼,刘大官人气色还好,就是有点疲惫。小倩奉上茶来,她抿了口茶,不紧不慢道:“张三哥的后事办得如何了?”   刘大官人露出羞愧的表情,道:“舍弟愚钝,竟然……哎,我替他跟观主道歉了!”他指了指摆了一地的礼品,又道:“为这件事,连累我也进了县衙,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摆平。如今他也悔改了,托我来跟观主道歉。”   “你表弟的爱好真特殊。”   “没有没有……都是误会。”   他小心翼翼道:“我此来呢,还想请观主帮个忙……舍弟想跟窦姑娘谈谈,窦姑娘这样做,她自己也经受不住啊。不如我们出钱,给她超度,给她烧点钱……”   原来,南三复这是想跟窦女和谈了。寒光有点不明白,道:“她天天去找你们,你们为何自己不去谈?”   “哎,别说了,最近还真见不到她,鬼出鬼没的,也没做啥,就是到处散播对表弟不利的谣言。”刘大官人郁闷道。   “不是谣言,是事实。”寒光纠正他。   “好好好……”   之前寒光跟宋焘打过招呼,让他盯着点窦女,看来窦女不敢妄为了。寒光虽然不干涉此事,但是也希望这件事有个了结,于是道:“好。那我找来窦女,南三复来跟她谈吗?”   刘大官人忙谢道:“不用了,表弟受了伤,有点走不动。她说啥,我们答应就是!”   .   小倩给窦女烧了封鬼信,当日晚间,窦女便抱着孩子飘来了。   她有点害怕寒光,畏畏缩缩躲在黑暗的角落里,听她说完了事情的经过。窦女低头想了一会儿,抬起头道:“我可以答应,但是,我有三个条件!”   “你说。”   几人都围在这里,想听听窦女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。窦女抱紧了孩子,开口道:“第一,我要和我的孩子,入葬南家的祖坟。”   “第二,我要他承认我是他的妻子,将我和孩子记入族谱。”   “第三,”窦女忽然远远望了眼那位借宿的老翁所住的厢房,神色凄凉,道:“我要他供养我的父亲,直至他百年以后!” 第024章 :   她的父亲?   寒光看着窦女的目光所向,忽然有所明悟。她问燕赤霞:“那位借宿的老翁姓什么?”   “也是姓窦。”   她颔首,又沉吟片刻,对窦女道:“我会如实传达给南三复。但是你要想清楚了,南三复,在你生前骗过你,在你死后,他未必也能守信。”   “他若再负我,那我拼得魂飞魄散,也要杀了他!”窦女斩钉截铁道,抱着孩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。   寒光看她心意已决,便不再多说。窦女似乎无颜见老父,托小倩给窦翁带了句话,就离去了。她走后,小倩重重地哼了一声。   “你呛到了?”寒光道。   “观主,你又忘了,我是鬼。”小倩冷淡道:“她真幼稚,早晚还会被骗。”   寒光提笔写信,抬眸瞥了她一眼,微微一笑:“小倩有过意中人吗?”   “我曾经有个未婚夫,不过我未嫁而亡,他也早就入土了。”小倩的目光飘向远方,声音也忽然变得飘渺了:“也许,下一世,他也该成家了吧。”   .   次日寒光让人给金华的刘大官人带信,告知他窦女的心意。又过几日,南三复伤愈,亲自来道观道歉,并表示全盘接受了窦女的要求。   他的态度十分诚恳,对众人道:“我的发妻早年病逝,我会将窦姑娘视作我的续弦安葬,给她应有的名分,享受我南家的世代香火。只是……”他叹气道:“就算我愿意为窦翁颐养天年,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,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歉意。”   “啊,他就在这道观里。”寒光吩咐明素去喊窦翁,对南三复道:“意不意外,惊不惊喜?”   南三复目瞪口呆,道:“惊……惊极了。”   看来只剩下惊,没有喜了。当明素扶着窦翁踏入客堂的时候,尽管做好的心理准备,当窦翁看到南三复的时候,还是忍不住举起拐杖,往他的身上打去。   南三复急忙躲避,窦翁扑了个空,差点跌倒。他用拐杖指着南三复,恨声道:“想当初,你多次来我家,老翁我哪次不是好酒好肉招待?偏偏你记挂上我的女儿,始乱终弃,真是禽兽不如!”   他说着说着,布满血丝的眼球里,泪水扑簌落下。   南三复只得赔礼道歉,躬身道:“以前都是晚生的不是,您老人家消消气,现在,咱这不是在完成窦姑娘的遗愿吗?”   窦翁已经从明素的口中,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,他此次来金华城,实际上也是为了南三复而来,想要为死去的女儿和外孙讨一个公道。如今,既然女儿的遗愿是入土为安,他无可奈何,又心痛地摇了摇头,在明素的搀扶下坐下了。   接下来便谈论了一些关于窦女如何安葬,如何迁入祖坟的细节,南三复不日就要回太原去了,他想带着窦翁一起同行。   “不必了,我看到你就恶心。”窦翁拒绝道。   “那……”南三复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:“好吧,您老当心……”   ……   南三复离开金华后约有十日,窦翁也要告辞了。   临行前一晚,寒光吩咐明素炒几个好菜,给窦翁送行。他原本早就要走了,只是留着想见见女儿。   谁料窦女一直没有出现,直到小倩烧了鬼信一问,才知窦女悄悄跟着南三复,回太原去了。   燕赤霞从山下买来了几坛子米酒,窦翁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,怎么都劝不住。最后,他看着米步云,苦笑着道:“哎,明丫头呀!老翁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,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!”   米步云:……   他欲言又止,您老的眼疾程度怎么比我还深呢。   一旁寒光初尝米酒,觉得这酒不错,喝下去浇灭心中的万千愁绪。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将近半年了,她所担心的一切,都风平浪静。   今日不是过年也不是中秋,她却忽然想家了。   小倩看她双颊微红,似乎有些醉了,关切道:“观主,您怎么了?”寒光不言不答,又给自己斟了一杯。   她扭头问米步云:“你家在哪?怎么不回去?”   米步云道:“哎!没盘缠,说这个做甚。”话虽是笑着说的,末了,自个却悄悄别过头去了。   她问燕赤霞,对方正在抱手沉思,闻言道:“功名未就,不敢还乡。”   明素和她的母亲自有难言之隐,至于小倩,寒光斜斜看了她一眼,算了,还是不问了。她的头脑有些沉,于是闭眼微微歇息,想起童年在那江南的小镇,大柳树下,奶奶给她讲祖上捉妖的故事……   她自小父母离异,父亲远在帝都当大学教授,极少回家。便是偶然回来,看到她,也生疏的像个陌生人。   自小寒光就知道,父亲压根不喜欢自己。   不过她不在乎,她有奶奶足矣。直到两三年前,奶奶也故去了……   夜已经深了,寒光婉拒了明素的搀扶,自个晃晃悠悠回到了厢房。槛窗未关,月光冷冷,寒光看到桌案上坐着一个小家伙,似乎是消失多日的狸奴。   借着酒气,寒光也忘了狸奴平日是不让碰的,笑着朝狸奴一扑,将它捕入怀中。桌案上有什么东西硌得慌,好像是她的除魔剑。   狸奴不满地喵呜着。   她将脸颊靠在狸奴毛茸茸的脑勺后,闭着眼,小声道:“怎么,还生我气呢?是我错了,不该凶你。你这个小坏猫,失踪这么多天,我还以为你被黑山老妖的亡魂捉去吃了呢。”   狸奴:“……”   它罕见的没有动弹,任凭寒光将它抱了起来,再一头栽倒在床榻上,望着黑暗,喃喃道:“说起来,我都不知是生是死,还开了家破道观,养了一只小破猫……”   狸奴:??   它做错了什么?先是小坏猫,后是小破猫,干脆走了得了。   狸奴挣扎了一下,寒光立刻抱紧了它,轻声呢喃:“别动,听我说一会话。你说说你,怎么就这么凶呢,不让碰,也不让摸,今日我偏偏要摸……”   她还没伸出手,就被狸奴一爪子给按了下去。醉酒的寒光压根没有意识到一只猫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,还在笑道:“不让摸……那就亲一口……”   她的声音有些断续,还有些模糊,狸奴一时没反应过来。趁着狸奴呆头呆脑地坐着,寒光往前轻轻一凑——   “pia~”   狸奴一爪子按住她的唇,粉嫩的猫爪和柔软的唇,贴在了一起。寒光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它,忽然眨了眨眼,困意席卷而来。   她轻轻一歪,没一会儿,就睡着了。   黑暗中,狸奴收回了爪子,冷冷地看着寒光的睡颜。这只冷静且愤怒的猫,不知在想些什么,最后还是跳下床榻,溜出了厢房。   狸奴到了三清殿的后面,被稻草盖住的地面下,有一个大窟窿,是当初槐树精被天雷砸死的时候留下的。狸奴用爪子拨开稻草,跳了下去。   它压低身子,从水晶下面的空隙里钻了进去,往里走是一段隧道,脚下是青石板铺成的路。隧道的尽头被一块石板给挡住了,狸奴伸出爪子,往上一按。   石板缓缓上升,露出了隧道尽头的密室。   石壁上悬挂着几颗斗大的夜明珠,倒映在水中,四周尽是莹莹光辉。石壁下是一汪深水,中间有一个荷叶状的石座。   狸奴的前爪踏入了水中,下一秒,他整个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   墨色的皮毛化作一袭黑衣,青色宫绦束在腰间,衬出身姿修长高挑。他信步朝前走去,水面微晃,倒映出他清冷的侧颜,隐约能看到眉眼间的几分倨傲与疏狂。 第025章 :   时下已至二月下旬。   在北方辽阔的大地上,万物萌发新生,河岸与田埂上染了一层淡淡的嫩绿色。当锄头敲开了被春雨浸软的土地时,一口薄棺慢慢露了出来。   趁着大清早,南府的管家带着几个小厮在这里挖坟,挖了窦女埋下没多久的棺材。他们烧了点纸钱后,合力将棺材抬上了马车。   马车朝西驰去,南管家骑马跟着,一边望着日头,一边擦着汗。但愿别误了时辰啊!临行前,官人千叮万嘱,这次一定不能出什么差池。   好在清晨人少,他们一路快马加鞭,没遇到什么阻碍。晌午前,马车与随行众人已经到了城郊的一座农庄,叩开了大门。   农庄外挂满了红绸,猛一看会以为里面在办什么喜事。南管家跃下马,快步朝前走去,对着坐在凉棚下,闭着眼揣着手的南三复道:“大官人,小的回来了。”   “去吧,给大娘子烧点纸钱。”   南管家应了一声,自去烧纸。农庄里供上了窦女的牌位,燃着香,前面摆着三个纸人。管家偷眼一瞧,见那纸人扎得跟真人差不多高,都是男子,相貌还挺俊俏。   他烧过纸后,余人也将棺材抬下来放好,一切就绪。南三复穿着华丽的狐裘,打了个哈欠,来到牌位前,躬身道:“大娘子啊,我答应你的,今日都替你做到吧。”   南三复指了指旁边的纸人,道:“这三位,都是我的替身,分别唤作南四、五、六复。今日我将他们烧给你,让你在地下三妻四妾,也算是有情有义。”   一阵风刮过农庄,吹动纸人,沙沙作响。南三复神色如常,继续懒洋洋道:“既然你已经嫁给了南四五六复,就该跟他们一起,记入他们的族谱,找个地方安葬。对了,我南三复有情有义,也会供养你的父亲,只是他老人家没来,我很遗憾。”   农庄外的红绸随风扬起,他笑了笑,瞥向那棺材,目光停了一会,语气变得十分凶狠:“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,那么,爷没答应你的,也想做!来人,给我开棺,给我砍!”   几个小厮上前开棺,南三复放眼四周,得意大笑。鬼是进不来这座农庄的,今天,就是窦女魂飞魄散之日!   他在路上又拜了一位高人,对方传授了制裁鬼的办法。他隐忍至今,就是为了要得到窦女的尸骨,然后将她挫骨扬灰。   棺材很快就打开了,天寒地冻的,窦女的尸骨还没有开始腐烂,旁边躺着他们的孩子。他兴奋地接过管家递来的长.枪,想要挑起尸身,谁知枪头才刚刚碰到窦女的身体,就听到庄园外,传来一声呵斥——   “南三复,你在做什么?”   南三复惊而扭头,一眼看到了愤怒的窦翁,以及当地县令。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,还带着官差。就在刚刚,他们亲眼看着自己侮辱尸体!   他们怎么会知道?   他们怎么来了?   虽是初春,还裹着狐裘,南三复打起了寒颤。然而此时已经不允许他想这么多了,官府的枷锁已经套到了他的头上,县令将他带出了农庄。   .   此次南三复侮辱尸体,兼有城隍爷托梦,当地太守不敢徇私枉法,直接判了他死罪。   消息一出,便传得沸沸扬扬,谁都知道了南三复三次侮辱女尸的秘辛,都说这人名字起得不好,应该叫‘南三贱’。  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寒光与宋焘一道看了官府新帖的告示,她笑道:“此事还是多亏了你。不然,又被他家的钱财打点过去了。”   “不不,都是杨兄相助。”宋焘道。站在他身旁的是太原杨城隍,前几日,他曾入梦告诫当地官员,不得徇私枉法,否则他日报应不爽。   杨城隍摆手道:“小事,小事。”   “对了,褚观主是怎样预知,这位南三复一定不会信守诺言呢?”宋焘有些好奇。   寒光道:“这件事,我原本是不想管的。只是窦翁临走前,忽然情绪激动,说他不相信南三复会善待女儿的遗愿,恳请我帮他。于是我请米步云扶乩一问,南三复,果然怀有异心。”   他们朝城外走去,今日除了来看官府张贴的告示,还要将窦女收押,带回地府审判。窦女的身上有两条人命,这个罪过可不轻。   不远处的荒原上,窦女同他的父亲,正在低声说些什么。   寒光看她朝父亲三次下拜,最终毅然回首,朝他们飞来。窦翁在她的身后大声喊着女儿的名字,可惜,女儿很快就被杨城隍身边的鬼差给带走了……   她临走前,跪在地上,哀切道:“我的孩子无辜,他还能投生转世吗?”   “你去吧,罪不及你的孩子。”杨城隍道。   窦翁跌跌撞撞地朝这边奔来,然而他年老体衰,等他奔到这里的时候,窦女已经杳然无踪了。他似乎一瞬间又老了十岁,膝盖一软,颓然跪在了地上。   “多谢三位大人,给小女平冤,小老儿感激不尽……”他磕了个头,寒光刚想去扶他,窦翁忽然抬起头,望着杨城隍:“听说,您是我们的城隍大人?”   杨城隍颔首。   窦翁的眼泪落下,他颤颤悠悠道:“我知小女有罪,如今南三复被判了死罪,我也没什么牵挂。余生原为大人清扫庙宇,还望大人答应。”   他再次叩首,杨城隍叹了声,道:“好吧。”   ……   虽说南三复已经罪有所得,可寒光看着窦翁佝偻的身子,心中还是微微一叹。   他的女儿死了,其中也有一点他自己的缘故。窦翁对生已无眷恋,只想在城隍庙里攒点功德,给他女儿赎罪。   可惜了,这个时代。   宋焘看她所有所思,道:“褚观主又在想什么?”   “我在想我的家乡。”   “哦?”他有些不明白,道:“怎么忽然提起?”   寒光淡淡道:“因为有不同。至少在我的家乡,窦女不会被活活逼死。你以为窦女真的是被冻死的吗?不,她未婚先育,抱着孩子,父亲不容,夫家不收,众人耻笑,她已无路可去。南三复虽然得到了惩戒,然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,都是杀死她的凶手。”   她顿了顿,又微微笑道:“你看看,这满页纸上,都写着‘吃人’二字!”   宋焘听得云里雾里,道:“褚观主你在说什么?你莫非是说,南三复挖坟是为了吃人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.   走夜路人,最怕下雨。   路上到处是泥泞不说,雨水还会影响视线,万一走错了路,栽到坑里汪里,也没人发现;便是大声呼救,淅淅沥沥的雨声会遮盖住一切声音。如果鞋袜和外衣都被雨水打湿的时候,更是无限凉爽。   如果这个倒霉鬼是米步云,那他就更惨了。   他的水晶叆叇上已经溅满了水珠,戴上反而更看不清景物。茫茫大雨中,米步云撑着一把油纸伞,站在枯草从中瑟瑟发抖。   现在他到了哪里啊?自从米步云从葛家庄回来,途中遇到大雨后,就迷失了方向,走了无数冤枉路。   他现在好后悔,为何不雇上一顶轿子,他怎么就这么抠了呢。   过了一阵子,雨势渐小,下起了蒙蒙细雨。米步云抓紧往前走,他也看不清眼前有什么,直到撞上了一堵墙,才惊觉自己好似找到了人家。   米步云赶紧叩门大喊:“有人吗,有人吗!借宿!”   喊了几声后,终于有人来开门,是个青衣小童。小童看着他,冷淡道:“你是何人?”   他赶紧道:“在下是黑山道观的算卦先生,途经此地,想借宿一宿。”   前方似乎亮着朦朦的灯光,他没有戴叆叇,看不太清。只不过,那团光的里面,传来了一个不像本地口音的男声:“既是黑山道观的友人,请进吧。”   米步云道过谢,忙跟着小童进去了。雨势转大,雷声轰鸣,一道电光划过天际,照亮了这扇门上的匾额。   上书三个大字:兰若寺。 第026章 :   小童领米步云到一间厢房里,掌灯后,又搬出干净的被褥,铺在床榻上。   他虽有眼疾,却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。这户人家的布局,似乎不是普通的家宅。待米步云擦干叆叇上的水痕,定眼一看,不由得吃了一惊。   这也太豪华了吧!被褥皆是用上好的绸缎制成,厢房里铺设华丽,架子上还摆着一件红珊瑚。他忙问小童:“你家主人是谁?”他对金华这一带也算是熟悉了,乡野之间,怎么会有这样的富贵人家。   “我家主人,人称海公子。”灯光下,小童的眼眸似乎是竖瞳,不似常人;但等米步云再去瞧的时候,好像什么都没有,是自己看错了。小童的语气仍是淡淡的:“先生早些歇息吧,明日再去拜会我家主人也不迟。”   米步云目送他离去,心道‘海公子’这个名讳有点耳熟,好像听谁说过。他将箧笥放下,将扶乩的沙盘等物小心翼翼地搬了出来,好在放在了最里面,没有被弄湿。   他吹灭了灯,躺在干净柔软的褥子上,安然入睡。   才睡了一会儿,米步云又睁开眼,披衣起床。他雨夜受了凉,现在肚子有些疼,急需找个地方……   外面细雨蒙蒙,米步云悄悄走着,越来越迷惑。这个地方不像是个人家,反倒像是个寺庙。看前面有灯光,他悄悄靠近了一些,隔着窗纸,隐约能看到是两个人正在对饮。   他原本想走开,却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字词,不由得驻足旁听。   先是那个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男子:“道长,你怎么跟那黑山道观有仇?”   “哎,说来话长,这要从我教训一个卖梨的说起……”   后者叨叨絮絮,说了半天,先前那人笑道:“真没想到,那位观主竟然到处得罪人。老兄你可知,今日我这兰若寺,也住了一位黑山道观的算卦先生。”   “果真?”   “当然。也不知道他,能不能卜算出自己的命运,哈哈哈……”   雨水从屋檐上低下,米步云猫着腰站在窗下,心里砰砰直跳。他终于想起来海公子是谁了!前些日子,寒光特意提醒他们,说兰若寺来了位海公子,身份不明,没事不要靠近那里。   他来金华这一带两三载了,也听人说兰若寺是座鬼寺,专坑外地书生。后来又听说兰若寺被褚观主一窝端了,现在,这,这……他好怕啊!   米步云赶紧回到房中,摆好了沙盘和乩笔,想算一下如何逃出。   片刻后,乩笔在沙盘上刷刷写字,米步云瞪大眼一看,差点气晕。   上面俨然写了一个字:等!   .   寒光从太原归来后,见米步云不在道观,听说他被人请去喝喜酒了,人家要感谢他扶乩算出的姻缘。   葛家庄离黑山也有些距离,一两日不归,大家都没放在心上。   江南春暖花开,已经到了栽树种花的时候了。那位卖梨的来找她,这人姓孙,大家都称他孙叔。   寒光带着孙叔去看了看黑山上的地形,大致规划了哪些地方种什么树,主要以桃树为主,再种植一些其它的果树。看得差不多了,寒光带他去山下的集市上买树苗。   除了买树苗,寒光还买了一些花种子,菜种子,准备将黑山道观点缀起来。卖种子的旁边是卖香烛的,老板生意很好,旁边围着很多人。   黑山道观暂时还不卖香,寒光以为她们要来自家道观进香,毕竟附近只有他们一家道观。她心情挺好,付了钱刚准备离开,忽然听到了几个妇人的对话。   其中一人道:“旺儿他娘,你买香,也是要去拜菩萨吗?”   “阿弥陀佛,可不是,我家儿子能不能考中秀才,就指望菩萨了……”   周围人很感兴趣道:“兰若寺真有这么灵验吗?听说以前是鬼寺,你们可真敢去。”   “切,信不信由你!现在的兰若寺,不比从前了……”旺儿他娘绘声绘色地说了如今的兰若寺有多么灵验,死人都能给医活,早就传遍十里八乡了。   ……   寒光听得心里窝火,原是她自作多情了。难怪最近道观里的香火不太好,都被这兰若寺给分了去啊!   就连孙叔也在伸着脖子听,还问人家:“刘嫂子,给菩萨上香,能管再说个媳妇吗?”   寒光看了他一眼。   孙叔:“呃……”他老实地缩回了脑袋。   她实在是有些不爽,不想再逛,准备回去了。才走了几步,忽听身后有人喊道:“褚观主!请留步!”   她回首,看到一个老婆婆,挽着一篮子鸡蛋,正眼巴巴望着自己。   .   老婆婆自称夫家姓陈,因最近家人好像被色鬼给缠上了,想请寒光去捉鬼。   看陈婆支支吾吾,话有点说不明白的样子,应是有些不方便。这色鬼只在晚上来,因此寒光问了地址,说晚间会过去。   她回到道观,见三清殿前冷冷清清,除了明素的母亲在旁边照看着,竟连一个上香的人都没了。   这才营业几天呀,就被兰若寺抢去了香火。   她给三清上了香,顺便把正在祭坛上大吃大喝的狸奴给摘了下来,这猫也太胆大妄为了,大白天都在偷吃。   狸奴有些不满,但是啥也没说,跳上了她的肩头。寒光虽然不明白这猫为何愿意亲近自己了,但这又不是坏事,于是欣然接受。   这会无事,她打算去那个有水晶的密室转转,谁料才下去,狸奴就在耳边不停地喵喵叫。   它叫得寒光实在是心烦,但是甩又甩不掉,只好又爬上来了。她盯着狸奴那日渐长大的身躯,忍不住思考了一个问题。   难道说,春天真的来了?   .   天刚黑的时候,寒光就到了陈家庄,找到了陈婆的家中。   陈婆早已望眼欲穿,猛一看到寒光,还愣了愣。这观主怎么还带猫来了呢?   只见一只黑白分明的小狸猫,乖巧地坐在寒光的肩头,眼眸十分漂亮。寒光抬眼看了看这几间房子,陈家在当地应该还算是富裕的。   “陈婆,你家这附近有猫吗?”她随口问。   “啊……家里有一只黄猫,抓老鼠挺厉害的。”   寒光闻言颔首,没有再说什么。陈婆将她迎入家中,唤儿媳出来奉茶。   她起初只看到了陈婆的儿子,是个又黑又丑,长着满脸麻子的男人,呆呆地跟在陈婆身后。等她再看陈婆的儿媳时,吃了一惊。   这媳妇身材窈窕且貌美,虽然看起来病怏怏的,但仍与她的丈夫,很不相配。   她抿了口茶,不好多说什么,听陈婆说这色鬼,只在晚上来缠儿媳妇,任她如何反抗,身体都没有一点力气。最初陈婆以为儿媳妇在说谎,因此和儿子商量着捉奸。大前天晚上,儿子藏在屋中,手持木棒,趁色鬼脱衣服的时候,给他一棒子。   色鬼慌忙逃了,留下了衣帽。谁料他们拿起来一看时,那衣服、帽子竟然都是泥做的!   他们才知道是真的遇到了妖怪,接下来的两日,妖怪还是会准时造访。色鬼做好了准备,任谁靠近都会浑身瘫软无力,只能眼睁睁看着色鬼轻薄儿媳妇。   这羞辱,陈家忍不了,因此来请寒光了。   寒光听他们说完,拿过衣服帽子一看,果然都是泥做的。她笑道:“这莫非是个泥鬼?没事,今晚就看我打烂他。”   她今日带了姥姥剑,陈家人的目光也落到这柄剑上,忙过来提前道谢。   ……   夜更深了。   漆黑的屋子里,陈家媳妇独自在床上睡着,四下里空无一人。忽然一阵风吹开了门,一个书生装扮的人飘了进来。   他没穿衣服,直接就要上床。听到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寒光从窗下站了起来,一拳砸烂了窗户,跳了进来。   她一手拿着手电筒,一手拎起姥姥剑,找准了泥鬼就一剑削掉了他的脑袋,方才正义凛然地喊出了那句话:“嗨,妖怪哪里逃!”   泥鬼的头虽然掉了,可身躯还能动,看着没有衣服也怪恶心的。寒光噼里啪啦又是几剑,忽然一道光从泥鬼的身体里遁出,朝窗外奔去。   呀,大意了!   寒光刚想去追,陈家人听到了动静,掌灯来看。只见房间里落满了大大小小的泥块,她确实把泥鬼给打烂了。   “多谢观主!”陈婆喜极而泣。   寒光摆手,不想多说,准备再跃出窗去追。她刚往前一步,忽然一个灰色的不明物,从窗外飞了进来,吓了所有人一跳。   仔细一看,那躺在地上的,竟是一只大老鼠的尸身。   她蓦然回首,果不其然,狸奴坐在窗棂上,慢条斯理地磨了磨两个爪子。   寒光有些惊愕,但还是一把抱起狸奴,对众人笑道:“看到了吗?不管黑猫黄猫,能捉妖的都是好猫!”这只老鼠,才是躲在泥身里面的罪魁祸首。   众人:……   陈婆听得不太明白,还有些疑惑:“那您还要黄猫吗……我家这只是公的。”   公的?寒光忽然想起,她还没确定过狸奴的性别呢。   她把目光慢慢转向了狸奴……   一人一猫,大眼瞪小眼。   寒光忽觉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场所,给狸奴验明正身不太合适,于是对陈婆道:“暂时不,有需要再来找你。”   “好嘞,感谢观主。”陈婆送上了一篮子鸡蛋,恭敬地送走了寒光。   .   寒光回到道观时,见斋堂里亮着灯,几人都在。   她将一篮子鸡蛋放在长桌上,有些意外,道:“怎么还不睡?老米回来了吗?”   “观主,有你的信。”小倩神色严肃,递过一封信。   寒光抽出信,对方邀请自己去府上做客,落款处,是兰若寺海公子。她奇怪道:“海公子邀请我做什么?”   燕赤霞一直在低着头,忽然道:“送信的还说了,老米也在那里。”   “他们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意思就是,”燕赤霞摇头:“我们也猜不准。”   如今道观里没有个算卦的,大家都没了主意,在这里等寒光归来。她皱眉,摸了摸狸奴的小脑袋,忽觉腹中微微有些痛。   “不管这是鸿门宴还是海天盛宴,敢扣留我的人,我得去。”寒光冷笑一声,将信纸慢慢攥成一团。 第027章 :   翌日寒光启程前, 看到狸奴活蹦乱跳的样子,心中微微一动。   虽说猫捉老鼠是天性,但是对于成了精的老鼠, 狸奴也能一爪子拍死吗?难道这猫吸食了道观的香火,也要成精了……   寒光谨慎地打量着狸奴, 对方恍若不知,又跳到了她的肩上, 看起来要死皮赖脸地跟她出门。   就连燕赤霞也觉得奇怪,道:“观主, 这猫对你,怎么愈发亲近了?”   道观里谁都知道, 观主的猫,一向傲慢, 不屑于亲近人。寒光也觉得最近的奇怪事儿很多, 只是米步云的事情要紧,来不及想那么多。   配猫的事情, 也等回来再说吧。   狸奴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, 抓住寒光的衣服, 跟着她一摇一晃走出了山门。今日去兰若寺, 寒光没有穿道袍,只穿了一件浅色的袄裙, 上青下白,在和煦的春风中,衣带随风起舞。   小倩将她的长发编成了一根辫子, 再盘成一个发髻,插上一根素簪。她看起来像是寻常踏春的女子,只是身后的包裹里, 带着两把剑,以及一把符纸。   毕竟一个道士跑到佛寺里,看着有些像是砸场子的。   她朝空中洒了一把土,带着燕赤霞、狸奴,一起土遁到了兰若寺外。   几个月没来兰若寺,这里被修葺一新,来来往往上香的百姓极多,都在互相说着兰若寺的灵验。寒光等人顺着人流走入寺庙中,见大雄宝殿前人满为患,百姓们手捧三根香,在佛祖的面前虔诚叩拜。   “有些奇怪……”寒光环视四周,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。   自从她的修为增进以后,无需墨镜,也是能感应到神灵的存在的。按理说灵验的佛寺里应有很多位神祗,但在这里,她没有发现。   一个眼熟的人捧着香,从她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,寒光忍不住道:“孙叔。”   孙叔停了下来,疑惑地看了看寒光,半响才认出她来。她没好气道:“你想找媳妇,也该去月老祠。”   “观主啊,这你就不知道了。”孙叔嘿嘿笑道:“这娶媳妇呢,最重要的是有钱。我其实是来求财的。”他说着说着,忽然脸色一变,死死盯着某个方向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   孙叔愤然道:“我好像看到他了!”   寒光不明所以,道:“你慢慢说,哪个他?”   “就是、就是偷窃我所有梨的那个道士,我死也忘不了他的背影……”   寒光心中诧异,梨道士竟然会在这里?她忙抛下孙叔,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跑去。她走下石阶,朝前一看,那一抹藏蓝色的身影已经消失无痕了。   梨道士穷成那样,他不可能就是海公子吧?   修葺兰若寺,这可需要一大笔钱财。寒光回首一看,燕赤霞不知去了哪里,可能是被人流给冲散了。她朝前走去,狸奴在她的肩上安稳的坐着。   当初王六郎砍掉姥姥后留下的大坑,如今已经被佛寺的新主人给平上了,搬来假山,种上花草。殿堂东面的几丛竹子也重新焕发生机,过了竹林有一排僧舍,也许米步云会在那里。   她今日穿上寻常的衣裳,偶尔有年轻的公子,会格外注意到她。后殿的人渐渐少了,寒光一处处寻去,都没有看到米步云的身影。   再往后,就是兰若寺的藏经阁了,就在寒光踌躇,不知是否该再向前的时候,身后响起一道异样的声音——   “褚观主既然已经来了,为何不通知我一声?”   .   以寒光的警惕,她竟然没有察觉这个人的到来,顿时心中一惊,面上却不动分毫,缓缓回过头来。   对面站着一位正摇着扇子,看起来年龄相当的贵公子,身着宝蓝色的直裾,头戴黑色唐巾。虽说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寒光,相貌倒也俊俏,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。   狸奴蹲坐在寒光的肩上,明亮的猫瞳瞥了眼贵公子,就不屑地移开了。   “阁下便是海公子吗?”寒光暂时看不出什么异常,问。   海公子收起扇子,朝她略行了一礼。   寒光回了一礼,他一边摇着扇子,一边散漫地笑道:“久闻黑山道观大名,不想传闻中的褚观主,竟是位妙龄女子,在下实在是佩服。听说褚观主也跟这兰若寺有缘,今日既然来了,不妨停留数日,我好设宴款待。”   她冷冷道:“不劳烦公子。听说,我观里的卦师如今在这兰若寺中?”   清风拂过竹林,竹叶沙沙作响。海公子神色不变,仍是笑道:“观主说的是米先生?哦哦,他呀。我请他帮我扶乩,我和他一见如故,相见恨晚,于是聊到了半夜。想来他现在还在睡觉吧,观主何必打扰他?”   他看寒光一脸不信,顿了顿,又道:“只是,米先生说,他想留在我这兰若寺里,又不知该如何跟褚观主说。真是情义两难啊!”   米步云一向吝啬,只有金钱才能让他臣服。寒光并不相信,道:“听说你们这里还有一位道士……”   “晚上,褚观主就能见到你想见的所有人了。”海公子唤来一位小童,道:“带这位观主去歇息吧。”   他不留痕迹地看了眼寒光肩上的狸奴,抿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。   .   燕赤霞正在厢房前等她。   看到寒光,他急忙走来,等小童走后才低声道:“刚刚人多我去找你,却遇到了一位夫人,跟我说晚上海公子设宴相待,然后就把我引到这里来了。”   还有位夫人?这里和尚行者没几个,道士俗人却很多。   她道:“我与你相遇的情形差不多,只不过,我遇到了海公子。可惜老米不在,我只能以铜钱问凶吉。”   来之前,她用铜钱占卜,此行虽凶险,但会遇到贵人,事情有转机。   寒光看不出谁像贵人,只希望姥姥剑能在生养她的土地上斩妖除魔,再立奇功。她的葵水来了,浑身很不舒服。   “回去歇息吧,养精蓄锐。”   燕赤霞点了点头,去休息了,寒光也推开了厢房的门。周围没人了,寒光才露出疲惫的神色,坐下后伸手揉了揉腰。   许是她的脸色不太好,狸奴从她的肩头跃下,坐在一旁盯着她瞧,轻轻‘喵~’了一声。   寒光虽然有些不舒服,但这并不妨碍她把手伸向了狸奴的肚皮上,想把它给翻过来……仔细摸一摸,看一看……   “喵!”   这次的喵喵声就没有刚刚那么温柔了,甚至有些凶残。寒光回头看了眼跳离她很远的猫,心道这是个母猫吧。   都说母猫发春时候会狂叫,看来陈婆家的黄猫很合适。   寒光若有所思地想着,露出了一个姨母般的微笑。   .   狸奴怒气冲天地撞开了厢房的门,朝外溜去。   谁都不会注意到一只生气的猫,因此狸奴在竹林里狠狠地磨爪子的时候,只有两双眼睛,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。   海公子站在漏窗后,对一旁的美妇人道:“夫人,你看这小狸猫如何?”   他的夫人身着红色衣裙,浓妆艳抹,看起来与这佛寺的清净极为不配:“太小了,”海夫人露出轻蔑的神色:“还不足与我们相斗。”   海公子笑了,道:“你去试试。”   夫人扭着水蛇腰朝外走去,到竹林时,手中忽然多了一条鱼干。她拎着鱼干,一边晃动一边笑道:“来呀,我来喂你呀。”   对比狸奴的弱小身姿,海夫人算是一个庞然大物了,瞬时遮去了一大片的光亮。狸奴磨爪子的动作一顿,朝竹林里面走去。   海夫人不甘心,也跟着狸奴朝里面走。她虽然很仇视猫,但是这样的小猫,还不会被她放在眼里。一人一猫进了竹林中,狸奴继续磨爪子。   只不过这一次,它开始换着各种竹子磨爪子。   东挠一下,西抓一下,狸奴好似看每根竹子都不顺眼,非要在这里搞破坏。海夫人不甘心地跟着,她弯着腰,继续哄骗小猫咪。   “来呀,吃一口呀~”   狸奴忽然扭过头,冷冷瞧了她一眼。海夫人没有察觉,狸奴又挠了一根竹子的根部。紧接着,它忽然朝外奔去。   海夫人喊了声:“喂!”   她也想追着去,可惜身形大,竹子密集,一走路都要碰到好几根。狸奴的身后,一根粗大的竹子忽然倒下了。   这根竹子的倒后,旁边的竹子也跟着倒下,呼啦啦倒了一大片。海夫人猝不及防,她站在竹林的中央,见四面八方的竹子都一齐才朝中间砸来,吓得鱼干也掉了,下一瞬,她被好多竹子砸中,埋没在竹子的海洋里。   旁观这一切的海公子:“……”   他气不过,推开门走了出来,没有先去救夫人,却直直朝狸奴走去。他俯下身,想细细打量它,这到底是何方妖孽。   海公子展开折扇,还没扇风,狸奴忽然伸出爪,将他那昂贵的扇子抓破,名人真迹毁于一旦。   贵也就罢了,可这不是一般的扇子啊!这是法器,是他炼制过的法器!   海公子几乎要狂怒了,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竖瞳,神情扭曲,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。狸奴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,晃了晃尾巴。   一道强风卷过,海公子猝然倒地,不间断地打着喷嚏、咳嗽。   该死的,他居然对猫毛有不良反应! 第028章 :   入夜。   寒光从睡梦中惊醒, 摸到枕畔有个毛茸茸的团子,心知狸奴已经回来了。她微微有些懊恼,自己竟然在这里陌生的地方睡了这么久。   她披衣起身, 推开厢房的门。兰若寺沐浴在清冷的月辉下,只不过殿堂东面的角落里, 那些竹子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大片。   青衣小童拎着大红的灯笼,走至厢房前, 高声道:“褚观主,燕侠士, 我家主人有请,请随我前去斋堂赴宴。”   旁边的厢房传出了吱呀的声音, 燕赤霞随即走了出来,与寒光互视一眼, 跟着小童朝前走。空气中传来了一股淡淡的烂鱼虾的腥臭味, 等寒光再仔细地去闻的时候,这股奇怪的气味又没有了。   斋堂里亮着灯, 随侍两个青衣童子, 堂中摆满一桌子丰盛的饭菜。海公子攥着一方白帕, 坐在主位上, 梨道士陪在一旁,正在喝着惬意的小酒。   寒光站在门槛外, 环视一眼,冷冷道:“米步云呢?”   “褚观主莫要着急……”海公子咳嗽了一声,起身迎客。这倒是有些奇了, 只是一下午的功夫,他的身子骨怎么就变差了?   “米先生在帮我夫人扶乩,说是等会儿就来。”他笑道:“你也知道, 女人嘛,总有很多问题想要问。”   寒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,心道这若是真的,您老不介意就行了。   她今日身子不爽利,却还要强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,就连燕赤霞也不知道她的实际情况。俩人入座后,海公子举杯道:“来,让我们为此时此刻的欢聚,共饮一杯。”   ……   直至酒宴结束,米步云和海夫人都没有出现。   海公子为人颇是宽宏大量,一直在高谈阔论,还说要替寒光和梨道士化解矛盾。只不过他们都不太领情,气氛一度僵硬。   寒光几乎没动一筷子,只有梨道士一个人狼吞虎咽,燕赤霞一直在抱手警惕地打量着一切。残席撤去,梨道士已经醉得不行了,趴在桌上呼呼大睡。   “褚观主,”海公子忽然道:“在下有一句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   “那就不必讲了。”   海公子:“……”   他伸手给自己顺了顺气,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,道:“不过,此事关乎黑山道观所有人的性命,不知道燕侠士想不想听。”   燕赤霞抬起眼,道:“何事?”   “我看褚观主身边有一只狸猫。敢问这猫,是什么来历?”   寒光正在不耐烦地等着看他耍花招,没想到竟然说到了狸奴的身上。见燕赤霞也望着自己,她方才不紧不慢道:“捡的,这样的猫不是很常见吗?”   海公子笑道:“观主以为,这真是一只简单、普通的猫吗?”   他笑起来的时候,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,像是一个倒三角,阴森可怕。然而灯光一晃,等寒光再细看时,对方的笑容仍如春风一般和煦。   “不然呢?”   “褚观主聪慧,凡事我只是略一提点,更多的细节你应该能想到。”海公子反倒不多说了,他轻摇纸扇,别有深意地加重了声音:“我劝观主,小心妖魔。”   .   “观主,我看这位海公子,莫非是位善人,是我们错怪他了?”   回厢房的路上,燕赤霞看左右无人,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。的确,对方既没有下毒,也没使坏,唯一的疑点就在于米步云的身上。   可听海公子说,米步云与他一见如故,想留在兰若寺里。   燕赤霞道:“这个老米,平时就贪财,他会不会是想跟随海公子,因此不好意思出来见咱们了吧!”   月色溶溶,寒光走至大雄宝殿前,看那香炉里的最后一点香火,漂浮在空中,几乎将月光遮盖住。   她没有下判定,只是道:“你觉得老米是这样的人?”   “但愿他不是吧……只是观主,人心难测,你对孙叔那么好,他还……”   “这不一样,孙叔是来求神的。”寒光回首看了眼大雄宝殿,眸光闪烁,凝神思考了一会儿。   “你先回去吧,夜里有事,我再喊你。”   燕赤霞离去后,寒光揉了揉肚子,忽然觉得有些饿。为了避免海公子下毒,她可真是什么都不敢吃,不敢喝……   要是再有一块巧克力就好了。   可惜,她穿越前带来的所有巧克力,后来都陆续被狸奴给搜刮出来吃了。狸奴似乎很喜欢吃甜食,寒光经常给它买青山镇上的各种糕点。   说起来,她都不知道猫除了猫薄荷以外,还喜欢巧克力……等等,好似有哪里不对?猫狗不是不能吃巧克力吗!   夜风一吹,寒光猛然一惊,清醒了很多。海公子说的对啊,这猫是不对劲!   狸奴不仅能一爪子拍死一只鼠精,似乎还能听懂人言。寒光记得,年前她吐槽说,这猫怎么长不大似的,没几天,狸奴就像发面一样涨了起来……   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厢房。   手电筒的微弱光照下,狸奴还在呼呼大睡,整个猫十分慵懒。如果这是一只成精的母猫——寒光思考了一下,它到底是图啥呢?   难道这猫也是黑山老妖的爱姬之一?   如今之计,还是应该快点找到米步云。   .   兰若寺有僧舍、客房之分,如今他们所住的厢房,便是客房。   寒光背上两把剑,悄悄阖上门,走了出来。她并不相信米步云会背叛黑山道观,这小子虽然吝啬又毒舌,但是心性不坏。   她将燕赤霞给叫了起来,让他去盯着海公子、梨道士。   沉寂的黑夜里,寒光在兰若寺里继续寻找米步云的踪迹。她拿着那个快没电的手电筒,一间间寻找着。   很奇怪,她一间间僧舍寻了过去,就连青衣小童、寺庙里的和尚的身影也没瞧见。这些人不睡觉,又会去哪里呢?   她穿过长廊,悄悄前行。忽然间,寒光顿住了脚步。   在她的身后,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观主,观主!”   .   米步云躲在一块石碑的后面,看到她时,激动地都快哭了。   他朝寒光招手,俩人一起躲在石碑后的阴影里说话。米步云动容道:“观主,我可想死你们了。今日见你,才知道你心中有我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虽然米步云说话怪怪的,但是寒光也没介意,她低声道:“你怎么在这?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”   “哎,那天我来这里避雨……”   米步云将事情略说了一遍,原来他途径兰若寺,来这里避雨,顺便借住一宿。原本以为第二天早上就能走,谁料兰若寺里有个道士,非要跟他过不去……   他道:“观主,海公子是个好人,只是那个道士着实可恶。好像他跟咱们有仇?”   “对,没错。”寒光又问:“接下来呢?”   “接下来,我就被关啦。”米步云可怜兮兮道:“道士要以我为诱饵,让观主来救我。今晚我趁他们不备,终于逃出来了……观主,咱们走吧?”   寒光道:“好。咱们走。你的箧笥呢?”   “呀!”米步云伸手一点额头,道:“我差点忘了。”   ……   米步云回去取了箧笥后,寒光盯着他,忽然道:“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。”   他抬头笑道:“什么事?”   “今日海公子跟我说,我的猫有点问题。我想请你扶乩看一看。”寒光看着他取出沙盘,摆好了东西,退到了一边。   借着月光,米步云盘膝坐在沙盘前,口中念念有词。寒光悄悄退到了他的身后,趁米步云正沉醉于念咒请神的时候,拔出姥姥剑,迎风一挥——   一道剑气遁出,米步云应声倒地。他惊恐地抬头,道:“观主?”   寒光持剑,冷冷道:“你骗傻子呢,你变成燕赤霞都能骗过我,惟独米步云不行!”笑话,米步云近视几百度,眼前这位没戴眼镜,还能在黑夜里认出她来,这显然是假的。   ‘米步云’见事情败露,露出了狰狞的神色,声音也变得像女人一样。然而寒光早有准备,占尽先机,几剑就了结了对方的性命。   一阵白雾散去,倒在寒光面前的,是一条长蛇。   寒光忽然想起了太原城外的青帝庙,她曾经在那里斩杀一条蛇。莫非,是长复子的同党前来复仇?   .   兰若寺里,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,寒光拔出除魔剑,谨慎地朝后走去。   那条长蛇或许就是海夫人,但那箧笥的确是米步云的。海公子与梨道士住在兰若寺的后面,她让燕赤霞去盯着他们了。   寒光穿过月洞门,佛寺的后院一片寂静。这里也种了几棵不甚粗的槐树,飘飘落下了几根树枝。   她抬起头,燕赤霞藏身在槐树上,借此跟她打招呼。寒光轻轻点头,跃到了后院的屋顶上。   “有情况吗?”燕赤霞问。   寒光道:“有。不过,你下来说话。”   话刚说完,她就咬破了舌尖,轻轻吐出一道血雾。寒光手中掐诀,低声念咒,慧眼已开——哪里有什么燕赤霞,眼前这位,可不是善用幻术、奸诈狡猾的梨道士! 第029章 :   梨道士还不知道她已经识破了幻术, 爬下槐树后上了屋瓦,假惺惺地走了过来。   她挂心燕赤霞的安危,没心思跟梨道士演戏, 何况这人的幻术虽然厉害,道法确实不行。等他靠近后, 寒光忽然抬脚,将梨道士一脚踹了下去。   砰!   梨道士完全没有心理准备, 他掉在地上当然疼,忍不住‘哎哟’了几声。幻境已灭, 四周月清风高,哪有雾气?   寒光一跃而下, 伸脚踩住梨道士,往他的口中塞了块布条。她又从袖中掏出绳子, 将梨道士绑好后, 吊在了槐树上。   翻滚吧,梨道士!   兰若寺的后院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光, 寒光用手指戳破窗纸一看, 燕赤霞倒在太师椅上。她急忙推门而入, 伸手探一下, 燕赤霞只是昏迷不醒,倒没什么生命危险。   她拍了拍燕赤霞, 对方还没醒,寒光只得吹灭灯光,出屋子再去四处瞧瞧。   浮云遮去明月, 寒光在后院遇到了那几个青衣童子,各各露出不善的神情,朝她袭来。寒光一一解决后发现, 这是一群小青蛇。   兰若寺不是鬼窝,就是蛇窟,这个地方可真够邪门的!   打斗已经惊动了整个后院,然而海公子还是没有出现。现在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,这海公子不是什么善茬了。   寒光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力,但这最后一战,她必须提起精神,不能松懈。当她搜寻完整座后院,仍然毫无收获时,天象忽然发生了异变。   狂风卷起,漂浮在天空中的香火与愿力,聚集成一点,朝兰若寺的最高处奔去。藏经阁的楼顶屋檐上,海公子盘膝而坐,贪婪地吸食着众生的香火。   兰若寺里哪有什么神灵显灵,分明是这个妖人,假托神灵的名义,给予百姓小恩小惠,进而诱骗香火!   那大雄宝殿内的神像和牌位,可能早就被海公子换了,只是百姓们被障眼法欺骗,认不出是妖是佛。   寒光手持除魔剑,正欲布阵引来天雷,忽然一道狂风朝自己袭来,寒光整个人被风卷起,重重地砸在了后院的墙上。   她伏在地上,吐了口血水,咬着牙想要再站起来,去战斗。   海公子端坐在高处,他低垂眼眸,冷冷看着她。刚想随手了结了这个跟他有着杀徒之仇的女子的性命,一道青光从远处飞遁而来,险些将整座藏经阁给摧毁。   海公子分神去抵抗这道法光,只得将寒光忘在一边。等他再度抬起头,忽见那冷冷月光下,空中飘立着一位青年,一袭墨色道袍,黑发随风轻扬。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容颜,却也能感受到他那浓浓的杀意,和强大的威慑之力。   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去臣服。   .   海公子稳定心神,问:“你是何人,要干扰我的事!”   他首先要摸清对方的底细,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。海公子虽然顾忌寒光的猫,但也没有将那猫和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。   月空之下,青年冷淡道:“我来找事。”   海公子闻言,气得差点从藏经阁的楼顶掉了下来。还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!这些日子以来,他吸食香火,比以前强大了很多。   “好啊,既然你多管闲事还来找事,那就休怪本公子无情了。”他站起身,一挥折扇,顿时数道白光朝青年飞去,而他自己则现出了原型,竟是一条大黑蟒蛇!   巨大的黑影盘旋在夜空之中,寒光被笼罩在阴影之下,她抬头看着那蟒蛇,竟估不出它有多长。   她正在想着神秘的来客会不会有危险,蟒蛇的蛇尾一扫藏经阁,直接扫飞了两层的楼阁,兰若寺一带,顿时砖石从天而降,到处乱砸!   寒光赶紧滚到了角落里,躲过了飞来横祸。   ……   青年眯起眸子,看了看那蟒蛇。   他重伤初愈,并不想恋战,而且这蟒蛇也太会搞破坏了。他将蟒蛇引入高空之中,躲过几次攻击,蟒蛇身形太大,反而找不到他如烟雾般的身影。   海公子忍不住出言讥讽:“你也就这点本事?”   青年一笑,朝前踢了一脚。海公子感觉头有点疼,他又在空中扭了几下,才恍然意识到青年飘到了他的蛇头上。   “嘶嘶!!!”海公子暴怒,在空中翻滚身子,想把青年给颠下去。谁料对方没掉,自己反而头晕目眩,有点懵了。   见他如此,青年勾唇一笑。他脚踩一条巨蟒,在月下的重重云彩上,迎风驰骋。无论那蟒蛇如何舞动妖娆的身姿,他都伫立不动。   猛然,那青年低声道:“不早了,我困了,不陪你玩了!”   风声呼啸,他的长袖亦是随之起舞,飘渺似仙人。青年从袖中抽出一把长剑,拔出后,其上剑气森寒,在月光的映衬下,剑刃上折射出银河的星辰和不朽光辉。   “杀意太过。”青年手抚长剑,叹了一叹。   他又低眸看着那海公子,低声道:“小家伙,你这个样子可真不可爱。”海公子的蛇眼猛地朝上一翻,青年滑至他的蛇后身。   “原来是你!”青年的容颜倒映入他的眼瞳中,海公子大惊失色。   “晚了!”   长剑一挥而下,蛇血飞溅空中,如雨水般淅淅沥沥落下。海公子的蛇头和身子朝下坠落,在这黑夜之中,很快就杳无踪迹。   青年落到了兰若寺中。   .   就在刚刚,寒光的除魔剑忽然震动,她的心神亦是随之一动。   兰若寺的后院已经成了一片废墟,海公子跟人斗法去了,寒光抬头也瞧不见他们的踪迹。苍穹之上,月华如水,繁星似梦。   除魔剑安分下来,寒光揉了揉脖子,反正也看不见,不如赶紧拉上燕赤霞,找到米步云,一起趁乱走人。   她刚刚回首,就看到身着一袭黑衣的青年,如幽灵般落了下来。   寒光虽然看不到他的正脸,却忽然心潮澎湃,难以抑制住激动的心情。她抹去嘴角的血痕,道:“海公子死了?”   青年道:“嗯。”   她想了想,持剑行了一礼。   “我教你识破障眼法的法决,你听好了。”那青年无缘无故丢了一句,没等寒光反应过来,就低声将法决传授给了她。   “记住了吗?”   寒光有些懵的‘嗯’了一声,脑子里全是小问号。今天是什么情况?神仙下凡斩妖除魔,还要收她为徒吗?   青年侧头,淡淡道:“好。”   他离寒光一直有些距离,且又是背对着她,侧头的那一瞬,是寒光第一次隐约看到他的侧颜,不由得心脏漏了一拍。她刚刚张口想说一句什么,然而下一秒,夜风吹过,青年骤然没了踪迹。   寒光朝前奔去,她仰脸看着夜空,心脏砰砰直跳。   只有一地废墟,也独她一人而已。   .   深更半夜,寒光只好先把王六郎喊来,再让他派人去给宋焘送信。   王六郎看到这一地的蛇尸,吓得脚都不知道站哪里了,他瑟瑟道:“观主啊,每次跟你,都是上鬼山,下蛇海……”   “说明你们当鬼神的治理不好,坑害我们百姓。”寒光没好气道,这会燕赤霞也醒了,正在到处找米步云。   他们朝前走去,路过梨道士,对方正在树上晃来晃去。   “哦对,”寒光拍手道:“我都忘了,他肯定知道老米在哪里。”   俩人合力将梨道士给放了下来,只是动作粗鲁,梨道士又重重地摔了一下。他鼻青脸肿的,含着泪道:“你说那个算卦的?他在佛祖的底下……”   寒光又将他的嘴给塞住,拖着梨道士,去大雄宝殿找米步云。果然,米步云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了祭坛下,因为被关的时间太长了,看起来比梨道士还虚弱。   他一张口,就断断续续说:“水、水……”   燕赤霞在这边照顾他,寒光回去找猫。当她推开厢房的门,朝床榻边上摸的时候,毫不意外地碰到了那个软软的、萌萌的小狸猫。   狸奴好像刚睡醒,伸爪推开她,不满地‘喵~’了一声。   虽然这猫可能有问题,但是在没查明之前,寒光并不打算抛弃它。她坐在床榻上,看了狸奴一会儿,轻轻地自言自语:“他会是谁呢?”   .   宋焘带领城隍庙的众鬼神赶到后,事情的善后工作就交给他们了。   现已查明这是一场假冒神灵,骗取香火的非法行为,鉴于嫌犯已死,此事全权交给地府了。兰若寺两度出事,当寒光等人撤离后,宋焘一把火将此处烧干净了。   梨道士被带到了黑山道观,寒光让他跟孙叔一起种树。   兰若寺的故事渐渐传播出去后,虽然传播了好几个版本,但都是黑山观主斩杀妖魔的故事。因此道观的香火,又渐渐好了起来。   米步云本就年轻,休养了几日后就没事了。据他说,那日他发觉不对劲之后,神灵让他等待,于是他该吃吃,该喝喝……   吃饱喝足后,再度醒来,就被丢到佛堂的下面,模模糊糊中,净看众生的鞋子和膝盖了。   寒光还念叨着狸奴一事,见他身体好了,便让他再扶乩问问神灵,这猫是什么来历。米步云欣然答应,摆好沙盘后,开始扶乩。   期间寒光出去了一趟,再回来时,见沙盘空空如也,米步云正盯着它发呆。   “你还没开始?”   “不。”米步云矢口否认,指着沙盘,有些结巴道:“一、一个字也没有!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小天使“是果果皮啦,云宝”灌溉的营养液!   1.海公子,出自《聊斋·海公子》不过改动较大;   2.本周五开一次抽奖活动。 第030章 :   神灵是睡着了吗?   寒光虽不是第一次见米步云失手, 但这次的情况,略有些诡异。她搬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,道:“再请神问一次。”   米步云无奈地摆好了沙盘和乩笔, 再次扶乩,请问神灵有关狸奴的身世。当神灵小姑娘从空中浮现时, 她歪头听了会米步云的提问,惊恐地瞪大了眼, 想了想,溜了。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“你都看到了, 不怨我。”米步云委委屈屈道:“咱们观的狸奴不会是什么鬼王啊,大魔头啊, 吓得神灵都不敢说话了。”   “你的想象力倒还挺丰富。”寒光道。俩人正在廊下说话,那边, 小倩领了一位背着箧笥的书生朝这边走来。   这书生衣着朴素, 相貌寻常,小倩说他叫王生, 还是个秀才, 来借宿几个晚上。寒光看他总体还过得去, 于是摆摆手, 让他去了。   “呀,又到了要赶考的时候了。”米步云有些感叹:“昨儿燕报时还说, 再过俩月,他也要告辞了。”   燕赤霞在道观里还有一个外号,叫做燕报时。他每日早起, 先练剑再读书,每当听到他的读书声,众人就知道该起床了。   这也是米步云一直想捶他的原因之一……   狸奴从长廊尽头的屋檐上跳了下来, 不紧不慢地走着,姿态十分优雅。寒光俨然已经将米步云当成闺蜜了,她靠在椅背上,忍不住感叹了一句:“我现在终于明白了,那日我用铜钱起卦,卦象说我有贵人相助,原来指的是他。”   “哈?”米步云虽然听寒光说过当日发生的事情,但他不是很信,一边收拾沙盘一边不以为然道:“你比我还会编呢。观主,你是不是怕自己太凶残了吓到人,才编出了一个神仙下凡,斩杀海公子的故事。”   兰若寺的那一片废墟他们都看了,默认是寒光跟海公子打斗所致。   “可不是我胡说,王六郎前几日说了,他们在城郊找到了巨蟒的蛇身,是从空中坠落,被剑斩杀成两半的。”   米步云悠然道:“观主您忘了,王六郎还说,那剑痕跟您老的除魔剑倒是挺像的,应该就是同一把。”   寒光皱眉道:“他胡说八道。天下的剑都一样,哪还有什么剑痕。不管你们信不信,当日斩杀海公子,救我之人,的确是风姿不俗,怕是天神下凡,也不过如此……”   她瞧见狸奴翘着尾巴走了过去,还左右一甩一甩的,显然是心情极好。   难道是遇到心仪的猫了?   寒光摸了摸下巴,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狸奴再说。   .   夜深了,寒光点燃一盏油灯。   她盘膝坐在姥姥木制成的床榻上,静心修行那日青年所传授的法术。世间有障眼法,用以蒙蔽世人的双眼。简单的障眼法,可将石头变成金子;复杂的障眼法,便是幻术,捏造一个虚假的幻世。   青年传授的法术,跟她一向修行的自家祖传功法极为相符,因此寒光修炼的也很快。她去山下集市上转一圈,偶尔能够识破某些‘人’的真身。   但看在他们努力做人的份上,寒光就只当没看到。   被绑来的梨道士倒是会幻术,只不过他拒绝成为寒光练手的工具人。寒光让他跟孙叔一起种树,能够种活十棵树,就让他走。   至于梨道士为什么不跑,里面还有一层别的缘故……   ……   翌日清晨,伴随着燕赤霞的朗朗读书声,寒光披衣起床。   她换上一袭白衣,腰间束一根金色纱带,长发扎成高马尾,倒有些像春秋时的侠客。天气渐暖,众人也脱去了冬装,换上了轻薄的衣服。   推开厢房的门,寒光踏着晨曦的微光走出去,一身蓬勃朝气,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。她看到新来的王生捧著书,也坐在石凳上摇头晃脑地读书;明素帮她母亲打了一桶水,准备去斋堂做饭。   “明素,今日随我去买香。”   明素应了声:“好。”   哪有不卖香的道观,这么好的生意,寒光不做白不做。早饭过后,她带着明素走出山门,道观外芳草萋萋,不知名的野花一簇簇盛开。   半山腰上,孙叔举着锄头,正在指挥梨道士刨坑。旁边的山石上还蹲着一个小不点,看到寒光走下石阶,扭头朝她一笑。   猹忍不住邀功:“啊,观主,您交给我的任务,我们都做得可好了!”   “好好做,今年夏天给你种瓜。”寒光抚慰了一句,她让猹和几个小精怪在旁边守着梨道士,以防他逃走。附近想讨好黑山道观的小妖还挺多,一听说这里有差事,都蜂拥而至。梨道士那点小本事,说起来还不够看的。   猹裂开嘴笑了,道:“不客气,我不挑的,瓜越大越甜越好。”   寒光暂时不知道该不该信它的那张嘴,因此,平时没放猹进道观。山腰上盖起了一间小木屋,晚上梨道士在里面歇息。   俩人飘然下山,留下梨道士挥汗如雨,继续埋头挖坑。   在他的身旁,猹忍不住高声念诗:“锄禾日当午,道士在挖土。谁知手中梨,个个皆辛苦。”   .   买完香已是傍晚。   随着寒光的土遁术日益精湛,她买啥都要去最便宜的产地购买,完全不在乎那点路程。因此当她们赶回来的时候,夕阳西沉,霞光将这一带的山脉都染成金色。   穿过山谷的时候,明素咽了下口水,道:“观主,还有水吗?我真的好渴。”   寒光闻言,停下土遁术,两人从风中现出身形。她晃动了一下葫芦,里面居然没有一滴水了。   “这附近应该有山泉,我们往前找找看。”寒光环视四周,这里草木茂盛,一定有水源。   俩人在山林中行走,大约一刻钟后,没有听到水声,倒是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嘈杂声音。明素有些高兴,道:“既然有人,那么借点水应该也行吧!”   她们朝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,见前方的峭壁下,有几个男男女女,正在饮酒作乐。他们在地上摆了一张席子,上面堆满了用精致的器具盛着的美味佳肴,看起来都很美味。   明素刚想上前,忽然想起来什么,侧首道:“观主,可以吗?”   寒光盯着那几人,慢慢道:“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地方……”   正说着,那设宴饮酒的人已经看到了她们,其中一个身着黄衣的女子起身,笑着走了过来:“两位姑娘,怎么站着不过来呢?今日我和家人出来踏青,在这里饮酒作乐。大家既是有缘相会,那就一起来吧。”   她边说,边用手去拉扯明素。明素心里有些渴望,身子不由自主地被她拉动了,又将目光望向寒光。   黄衣女子瞧了瞧形势,展颜笑道:“姑娘放心,我们哪有什么恶意,都是山野人间。呐,你们看,最右边的那位公子,可不是刚刚来的。”   宴席里的确坐着一位看起来有些拘束的年轻人,黄衣女子说这位是李会斗李公子。周围人都在向他劝酒,李公子迫不得已,喝了几杯。   寒光朝前走了几步,明素见状,也跟上了她。她站在宴席旁,淡淡一笑,道:“李公子,酒味如何?”   她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酒令,都略有些不爽地抬头看她。李公子皱着眉,端着酒盏有些犹豫,好像在考虑该说不该说。   最终,他谨慎道:“酒味略淡了些……”   话音才落,那黄衣女子抢先笑道:“山野的村酿,自然是淡的。不过这酒啊,延年益寿,也有它的妙处……”   他们又开始热烈讨论,还给李公子灌酒。寒光拉住明素,似笑非笑道:“李公子,酒多,伤身呐!”   李公子的酒盏已经道唇边了,他又愣住了。   众人有些埋怨地看着寒光,明素已经渴的不行了,悄悄拽了下她的衣角。她朝明素微微颔首,又道:“李公子,天色不早了,我带你出山林。”   黄衣女子横眉道:“你这人,是什么意思?”   几个人将寒光和明素给围住,气势汹汹,大有要打架的意思。寒光今日没带剑,她随手抽出一张符,眼尖的早已叫了一声:“啊,是道士!”   剩下几人一愣,瞬间四散而去。   李公子:??   寒光将符收起,指着那酒宴,对余下二人道:“你们等等看。”   不多时,这张草席上的美味盛宴,忽然全都没了。破陶罐里盛着淡黄色的尿液,旁边有几块烂瓦片,上面摆着几条蜥蜴。   明素一脸惊讶:“观主?”   寒光微微一笑,没有说话。事实证明,她已经能熟练的掌握识破障眼法的法术啦。   对面席上,李公子闻到那骚臭之味,脸色变了又变,忽然拍着自己的胸膛,用力咳嗽了起来。   .   回到黑山时,天微微暗,繁星已经挂在深蓝色的夜幕上,风一吹,还能闻到草木的清香。   燕赤霞将寒光和明素迎入山门,低声道:“观主,有两位道士,一男一女,来借宿。小倩说他们的修为很高,因此躲着没有出来。另外,他们特意说想见一下观主。”   道士?开业以来,这还是第一次有道士造访。   寒光虽然是个半路出家的伪道士,但她也没什么好慌的,将东西交给明素,就朝客堂走去。客堂里亮着火烛,她略略抬头一看,果然来了两位身着羽衣,头戴莲花冠的道士。   为首那人,年约三十上下,面容白净,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。这道士手持拂尘,甩出了一个半圆并架在左手肘上,躬身笑道:“慈悲,慈悲。在下崂山青石道人,见过黑山观主。一路上久闻大名,真是幸会、幸会啊!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李会斗,出自《聊斋·山神》 第031章 :   崂山道士?   寒光一愣, 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浮现了某个传说。她不敢轻慢,回了一礼后,道:“在下姓褚, 名寒光,见过两位前辈。”   “姓褚?”青石道人颇感意外, 又打量她一眼,方才笑道:“看来贫道真与褚观主有缘, 贫道的俗家姓氏,也是褚。”   褚姓并不常见, 往前几百年,说不定大家都是一家人。寒光见他身后还有一位女道士, 与青石年岁相当,观之温柔娴静, 面容可亲。   青石道人笑道:“这位是我师妹, 亦是我道侣,人称善姑。我和师妹云游天下, 路过此地, 真是叨扰褚观主了。”   他们说话客气, 人也和善, 还是来自大名鼎鼎的崂山,寒光没有不热情款待的道理。斋堂那边还在做饭, 他们便略略闲聊了几句。   青石道人道:“观主几时来的金华?前些年,我和师妹曾路过此地,这里还是……”他欲言又止。   “哦, 去年吧。”对于这件人尽皆知的事实,寒光并不隐瞒,道:“听闻道观的前任主人坏事做尽, 被雷劈了,我便依本地的城隍、土地所托,在这里重建道观,为人民服务。”对于如何得到这座道观,她略改编了一些。   青石道人还是第一次听到‘为人民服务’这个词,顿时起了敬佩之心,道:“观主真是心念百姓,道法高深。一路行来,听人说起观主两次荡平兰若寺,怒斩长蛇的事迹,真是英雄出少年啊!”   寒光笑了笑,抿口茶,没说话。   附近的人都相信长蛇是她杀的,寒光也懒得再三解释了。青石道人又说了些路上的见闻,明素来请他们吃饭。   几人途径三清殿后的时候,善姑看到铺在路边的稻草,眼神闪了闪,没有说话。   .   远远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。   步入斋堂,长桌上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。明素的母亲做了一桌子好菜,有西湖醋鱼,凉调豆腐皮,火腿春笋汤……   米步云早已垂涎欲滴,碍于有客,只能规规矩矩坐着。寒光朝里瞧了一眼,道:“小倩呢?狸奴呢?”   明素端过烛台,道:“小倩姐姐说她有事,不来了;狸奴大概又捉老鼠去了吧。”   “你们还养了只猫?”善姑问。   寒光不在意道:“是啊,天冷的时候养的,能揣手里取暖。”   善姑便没有再问,几人热热闹闹开了宴席。虽然都是些家常小菜,但胜在新鲜、可口。因人数较多,烛光昏暗,米步云不小心夹了一块姜,嚼在口中才觉得不对劲,赶紧吐了出来,大口喝水。   “真是辣死我了!”他抱怨道。   青石道人放下竹筷,微微一笑,低声对善姑说了句什么。善姑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,一把剪刀,递给了他。   他笑道:“烛光昏暗,那么我给大家增添一点光辉吧!”说罢,就将手中的纸剪成一个圆,沾了点水,贴到了墙壁上。   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,皆是奇怪地瞧着,唯有寒光心中明白又不能说,双眼放光,看着那张贴在墙壁上的圆。果然没一会儿,那张纸竟然变成了一轮明月,银亮的月辉瞬间洒满了整间斋堂!   米步云、王生齐声道:“哇!”   青石道人对他道:“这样,就不会担心看不清了。”他又端起酒壶,亲自给众人倒酒。那酒壶很小,可里面的美酒似乎倒不完。   就连燕赤霞也动容道:“这幻术精妙绝伦,道长,在下佩服!”   寒光坐在主座上,笑着用手敲了敲木桌,想起原着里,崂山道士还请来嫦娥跳舞。青石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,起身笑道:“观主想看表演吗?”   她应了声,懒懒笑道:“能请到太子长琴奏乐,帝俊之子歌舞吗?”她是女子,才不看嫦娥。   青石道人微微诧异,随即道:“这又有何难!”他将手中的竹筷扔到了月亮里,不多时,两位仙人从月亮中缓缓步出,身披霓裳,相貌俊美。其中一人抚琴奏乐,一人伴随着琴声翩翩起舞。   米燕等人均是第一次见男人跳舞,目瞪口呆。   明素的母亲恨不得把她给拉出去,一直试图用身体去挡她的视线。她也有些不好意思,扭头发现寒光正看得津津有味。   “观主……”她低声道。   “没事,”寒光瞥了她一眼,也不欲跟她讲什么大道理,解释道:“你只当看两根筷子跳舞便是。”   明素:??   散后,听说米步云给那两根筷子起了名字,一根叫做张昌宗,另一根叫做张易之。   .   黎明时分,寒光半醒,翻身想继续睡的时候,忽觉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。   她眯开一条眼缝,有个黑黑白白的东西在眼前晃动。寒光吓了一大跳,瞬间清醒了:“大早上跟鬼似的,你吓我啊!”   小倩坐在凳子上,十分冷静道:“观主,我就是鬼。”   寒光又躺了下去,睡在她特意让人缝制的软枕头上,太舒服了压根不想起来。她喃喃道:“你有什么要事?”   “观主,”小倩十分谨慎道:“我总觉得,我见过那两个道士,但是具体就想不起来了。”   “哦,没事,那位道长说他几年前来过金华。”   小倩摇了摇头,又道:“可昨晚,那个女道士,一直在三清殿后的稻草边上打转。”   寒光一下子抬起头,那稻草下,可是她用来发家致富的白水晶啊!这还了得,她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,穿好衣裳就出去了。   她决定去请个工匠,将那个窟窿彻底封住了事。   .   出乎寒光的意料,一连两日,青石道人和善姑都很安分。   道观里唯一不安分的是那个借宿的秀才,王生。他看到了青石道人的法术后,也不想去考科举了,每日缠着他,请求他带自己回崂山修仙。   青石道人只得告诉他,在崂山清修很苦,道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。然而王生心意已决,他决定追随青石道人,放弃家室和科举,再苦再难也会坚持下去。   燕赤霞失去了一个共同读书的同伴,有点落寞。   寒光见他们终日不出山门,便邀请青石道人和善姑一起去山下看看,现如今草长莺飞,孙叔带着梨道士,在漫山遍野的种花栽树。谁料才开口,青石道人就笑着摇头,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。   反倒是善姑替他说:“实在不瞒褚观主,我们此次前来,是特意到黑山的。”   “特意?”   “说起来,实在是丢人啊……我们是为了孽徒而来,我们知道孽徒所犯的罪过,不敢为他求情,所以借住在贵观,来观察他的行为。”善姑道。   寒光愈发惊讶,她虽然猜测了这对夫妇有目的前来,但是绝没想到会是这个。她回想一下道观的诸人,道:“莫非是……梨道士?”   “哦?不,小徒不姓李。”青石道人一愣,很快反应过来,歉然道:“我懂了。既然这么说,那就是他。”   三人步出山门,眺望山下的风光。青山连绵起伏,草木生机盎然,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,梨道士光着膀子刨地,面朝黄土背朝天,构成了一幅完美的春耕图。   离近了些,梨道士抬手擦汗的空隙,也瞧见了他们。他有些不可置信,愣了又楞。直到善姑温柔地呼唤了他一声,才哭着跪在地上,叫了声:“师父,师娘!”   青石道人动容,上前去扶他。谁料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他刚刚种下的树苗,梨道士顿时暴跳如雷,大声道:“你的脚,脚!”   青石道人闷闷地缩回了脚,看着弯腰扶苗的徒弟,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   ……   梨道士已经种活了十棵树,临走前,还有点依依不舍。   他跟随青石道人、善姑还有王生一起下山后,还不望回首看了眼他栽的苗,计划三年以后再来吃梨。到时候谁敢偷他的梨,别怪他不客气。   梨道士问:“师父,我们去哪里,先回崂山吗?”   “不急,先去汴州看看你师兄。”青石道人淡淡道,侧首对善姑道:“这褚观主真乃奇女子也。不过,我总觉得她既亲切、又奇怪。”   善姑白了他一眼:“你想什么呢?”   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他连忙解释:“像是……算了,还是不说了。这黑山,真的是表面这般的平静吗?”   .   深夜。   狸奴从屋檐上跳了下来,打量了一下两侧的厢房,方才快步朝三清殿的方向走去。待它到了三清殿的后面,忽然转了转小脑袋,看了看四周,又看着地面,有些迷糊。   它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,朝前面的青砖上拍了拍。   实心的。   谁没事把那个大窟窿给堵上啦!狸奴非常不爽,想也没想,狠狠地一拍爪子。   刚刚砌上没多久的青砖哪里经得住这么大的力气,顿时四分五裂,往下陷去,露出了原本的深窟窿。   狸奴方才心满意足地跳了下去,别的事情,它懒得想。   与此同时,漆黑的厢房里,寒光忽然睁开了眼。   她从梦中惊醒,一摸额头,竟出了点薄汗。她听到三清殿那边似乎传来了一点动静,于是披衣起身,准备去看一看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小天使‘落尘、织织’灌溉的营养液!   要上夹子啦,下一章晚点更新,大概是周四晚九点左右。   给新文求一个预收~《大唐公主永不为妖》~穿成大唐公主的捉妖、修仙生涯:   【文案】   穿成唐明皇的小女儿,因早产且眼瞳为天蓝色,被皇帝视为异类,不给公主封号,称呼她为“虫娘”。   李妙真:?   原来她就是历史上的寿安公主,母亲是曹野那姬的那位。   虽然从小爹不疼娘不爱,没有封号也没有驸马,但是其它该有的,李妙真都有了:   她的师父是张果老,教她玄妙道法,后来位居八仙之一;   她的法术出神入化,一张白纸,瞬息万变;   她的名声传遍天下,所过之境,没有妖怪敢作乱...   当然了,她还有一位死对头,是大唐第一幻术师罗公远。此人年少轻狂,幻术高深,经常戏弄当朝皇帝,惹得皇帝几度想杀他。   最后一次被砍头前,罗公远屈指一算,天命姻缘在宫中,还是个娃娃。   ……   十年前,男主他剑指苍天:我命由我不由天!   十年后,男主表示:千里姻缘一线牵。 第032章 :   三清殿后。   寒光揉了下眼, 她差点以为自己睡晕了,花了眼。前面这个大窟窿是怎么回事?她不是才花了几百钱,请工匠来补修了吗?   她围着这个豆腐渣工程绕了一圈后, 忽然想起这间地下密室的水晶后面,有一条密道, 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。那几截水晶并不是天然生长在这里的,之前寒光猜测, 它们应该是被暴力砍断后,搬来这里挡路。   难道说, 道观的地下藏着黑山老妖的一笔宝藏?   寒光想了想,折回去取了火折子和除魔剑。当她点燃火把, 钻入那个密室后,寒光用剑削去挡路的水晶, 硬是劈出了一条道来。   前几日下雨, 地下有些潮湿,凹处积水未干。   她走在青石铺成的密道里, 静悄悄的, 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尽头有一块巨石, 挡住了她的去路。   宝藏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。   寒光淡定地想着, 将火把插在一边的缝隙中,持剑朝巨石劈去。然而刚刚碰到石头上, 就被一道法光弹回,连着她,都踉跄后退了几步。   这是怎么回事!寒光看剑刃未钝, 巨石也毫发无伤。然而最为诡异的是,那块石头上,隐约能看到一个清新的印痕。   像一朵梅花, 带着点湿土——好像又有点像,猫爪?   .   清晨众人起床后,也注意到那个窟窿。   阳光下,那些砖石像是被震碎的,地窟里到处是碎块。狸奴打着哈欠跳下了左侧的屋檐,见这边人多,歪着猫脑袋瞧了一眼。   它这一眼,正好对上了寒光若有所思的目光,狸奴的猫眼转了转,又淡定地朝三清殿溜去,继续去吃今日的供品。   “观主,这是怎么回事?”燕赤霞担忧地问。   “可能昨晚有点地震,坍塌了。”寒光不想引起众人的恐慌,因此说得比较含糊。   米步云在一旁啧啧称奇,道:“两根筷子为何弹琴跳舞?山下猹猹竟能开口说话?夜半梦回,砖石自己化成碎渣……欢迎来到黑山道观,一座离奇的……”   他的话还没说完,自己就赶紧跑了,唯恐寒光打他。   寒光此时心中仍有疑虑,并没有打他的心情。倒是明素见这边没有别人,走了过来,在她身旁静静地站着。   寒光道:“有事?”   明素‘嗯’了一声,她今日穿着来时的那件黑衣,头发扎得很紧。她顿了顿,道:“观主,我要走了。”   “那你的母亲呢?”寒光并不意外,注视着她坚毅明亮的眸子,道:“你若是放心,可以让她继续留在这里。”   明素是要去复仇的,带上母亲,只会让她的行动不便,有更多的顾虑。母女俩已经在道观里住了很久了,道观里人人都喜欢她母亲做的饭菜,平时对她们也有诸多的照顾。   她慢慢想了一会儿,朝寒光单膝跪下,认真道:“观主大恩,明素若能活……”   她的话还没说完,就被寒光打断了。寒光伸手将明素扶起来,郑重道:“你放心去,我们,等你归来。”   明素的眼眸上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,她低下头,悄悄闭上双眼。末了,她想起一事,问:“观主今日想吃什么?”   吃什么?寒光冷漠道:“猫肉火锅。”   明素:??   .   清明时节雨纷纷,当蒙蒙细雨落到金华,打湿满树杏花的时节,明素出门了。   她一身黑衣,背着一把长剑,带着简单的行囊,在青山镇外的油菜花田里同母亲、黑山道观的友人们挥手作别。她戴着黑色帷帽,用细纱遮去了自己的容颜,一路北上至金陵,平安无事。   对于明素来说,金陵城既熟悉,又陌生。   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,只是,未知仇家的情况,还不能轻举妄动。她在城中租赁了一间很普通的屋子,简单布置后,就在那里住下了。   明素身上的钱财不多,余下的仅仅供她吃饭。好在她也没什么别的需要,白日在屋内练剑,到了晚上,她悄悄出门,打探一些情况。   一切行动,都在她的计划中井然有序地进行着。没有人留意到她,也没有人会格外关注这个自立门户的孤女。   直至那一日。   .   这一带的邻居里,明素只是和对门的人家走动,有时去借一点必要的东西。   对门的人家姓顾,是一个寡母带着一个儿子,据说儿子还是个秀才,博学多识,平时以卖字画为生。   顾母为人很和善,对待明素也颇为照顾,因此明素偶尔也会帮她做一点家中的活计。无论是在黑山道观还是在金陵,她都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人情或东西。   一日,明素去顾母家中归还一件东西,陪顾母略聊了一会儿。她看时候不早了,刚想告辞,忽然听到门帘外传来一道声音:“娘,我回来了!”   明素站了起来,顾母安慰她道:“大姑娘,这是我儿子回来了,邻里间不必回避。”   她只好继续坐着,没一会儿,那人就走到了堂屋里,和明素撞了个面。这人便是顾母的儿子,看起来比她略长几岁,生得白净斯文,像是个读书人的样子。他大概也猜到了明素是什么人,朝她行礼后,两眼就盯着她看。   明素的眼神不觉严厉起来,这个秀才,也太过无礼了!她也不再耽搁,简单说了两句,就抽身回家了。   她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有太多的接触,不知怎的,明素想起了为情而死的窦女。她此次是为了报仇前来,别的一切都不想考虑。   ……   “大姑娘在吗?”   傍晚时分,明素正在煮野菜,忽然听到门外有敲门的声音,好像是顾母。她开门将顾母迎了进来,心中有些奇怪。   顾母年岁已高,身体还不好,很少会主动出门。况且俩家离得这么近,有事喊一声也是能听到的。   她给顾母端了一碗水,顾母接在手中,却没有喝,只是打量着她这空荡荡的房子,和锅里的野菜。顾母叹了一声,道:“大姑娘,你没米了,怎么也不说一声?我明日让我儿给你送一些来。”   “不必了。”明素摇头道:“我吃什么都行。”   “这怎能呢!”顾母看她,越看越心疼,越看越喜欢。她试探地问:“大姑娘,可有了人家?”她曾听明素提起,说母亲在外地的亲戚家借住。   明素淡淡道:“不曾。”   她说起这事时很坦然,没有一丝羞赧。顾母又笑道:“姑娘这样好,竟还没有人家,不知道姑娘有什么要求……”  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,明素听明白了她用意,应该是来试探她的口风,想给自家儿子说媒的。不知怎的,明素很不喜欢顾生,见到他,明素就想起褚观主常用来形容某些男人的一个词:油腻。   这位顾生,虽然从小就中了秀才,但他自持有学问,言行中总有些恃才傲物。   明素想了想,摇头道:“这事要问家母才知晓。”   顾母:“……”   她的母亲在外地,这不是白问吗?这个世道,少有女子独立赁房,顾母观察了她很久才来提亲。她碰到了这个软钉子,不觉对明素有了些偏见。也罢!顾母坐了会,自觉无趣,便告辞离去了。   明素将她送至门口,正好看到顾生正从窗后往这里张望,于是冷着脸,将门关上了。   .   “母亲,事情说的如何了?”   顾母刚刚进了门,顾生就迫不及待地问她。他很少会如此喜爱一位女子,他是付出真心的。   谁料,顾母的脸色并不好,她摇了摇头,道:“别想她了!一样的嫌贫爱富,看不上我家。我儿风度翩翩,以后最起码也要娶个太守的女儿。”   顾生扶着母亲在木椅上坐下,心乱如麻,道:“怎么会?我看明姑娘,一定不是那种人……”   “你看她整日冷着一张脸,没什么笑容,又一个人独居,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良家女子。”顾母不满道:“你呀,还是别想了!”   顾生叹了一口气,尽管母亲这样说,可他心里真是放不下。他寻思着母亲上门求娶,是不是太过于突然了,他应该先迎娶明姑娘的芳心呢?   他忽然高兴起来,从第二天起,开始暗暗观察隔壁明姑娘的行踪。他也不去卖画了,每日只在窗边张望着,一看到明素走来,就出门跟她说话。   顾生假装邂逅明素,一见面,就兴高采烈地跟她打招呼:“明妹妹,好巧啊!”   明素连眼也不抬,只当是没看见这个人。   顾生受了挫,然而他愈战愈勇,俨然将赢取明素的芳心当成了一个挑战。这几日明素不怎么出门了,他着急得很。   黎明时分,顾生起夜,习惯性地往窗外望去。   灰暗暗的天色中,远处走来一个窈窕又熟悉的身影。明素带着帷帽,正朝家的方向走来。   他几日没见到明素了,顿时喜出望外,趿着鞋就奔了出去。刚刚打开门,就看到了明素的背影,她正在开锁。   顾生见到昼思夜想的女子,意乱情迷,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。   下一瞬,明素抽剑转身,将冰凉的剑刃,搭在了他的脖子上。   .   顾生多日没有去市集上卖画,倒有人亲自上门来造访了。   来者是个少年,穿着一身白衣,眉眼妩媚,身形瘦弱,猛一看倒像是个女孩子。他客客气气地跟顾母见礼后,就朝顾生的书房走去。   才走到狭小的庭院,少年就闻到了一股劣质的酒味,从一簇竹子后隐隐传来。当他推开木门,准备开口跟顾生买画的时候,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副场景。   顾生衣衫凌乱,赤.裸着半个胸膛,正躺在榻上饮酒。他将酒盏高高举起,头仰着,让酒水一滴滴落入口中。他的眼神迷离,胡子也长了一茬。   少年看着他,不觉舔了舔自己的下唇。   此时顾生半醉半醒,看着他,喃喃道:“你是谁,你来来做什么?”   “我来,找顾公子求画。”少年微微一笑,他自顾走上前,坐在顾生的身侧,摸了摸自己的头发,道:“请公子,为我画一幅嬉戏图。”   顾生眯着眼看了看他,忽然丢下酒盏,将他用力地拥入了怀中。少年并不反抗,反而是顺从的将头埋在他的胸前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7-28 22:45:17~2020-07-30 20:43: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S莉快递请签收 2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土拨鼠 10瓶;克罗绮、TK文佳怡 5瓶;姜汁撞奶 4瓶;杨柳拂河桥。 3瓶;41707546 2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33章 :   对于顾生和少年的厮混, 顾母并没有放在心上。   两个男人略亲密了一些,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。那少年姓白,人称白公子, 每日都来找顾生,偷偷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。   然而白公子虽然得到了他的人, 心里却总是七上八下的,感觉没有得到他的心。白公子每日陪着顾生作画, 饮酒,发现他偶尔会望向窗外, 露出很落寞的神色。   白公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看到了一个姑娘的背影。他的心里顿时打翻了醋坛子, 面上却不露分毫,笑嘻嘻道:“顾郎, 那是谁呀?”   姑娘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, 顾生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,将白公子推开, 道:“那是邻家明姑娘。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, 你不要打扰她。”   白公子笑道:“是, 我怎么敢打扰她呢。只是, 一个姑娘怎么会独居在此,她……”他欲言又止。   “她是个好姑娘!”顾生带着些酒气, 吼道。   既然他生了气,白公子便不再多说,小小的哼了一声, 也格外留意起明素的行踪了。他发现这个姑娘很奇怪,白日躲在屋中不出来,一到晚上, 就穿上夜行衣,戴上帷帽,在夜半无人时走出家门。   她去做什么呢?   白公子决定跟上看一看。   .   更夫打起子时三更的时候,明素悄然出了门。   这些天以来,她已经大概摸清了仇家的道路和门户,不日就要为父报仇了。明素出身大户人家,父亲曾官居司马,后来被人陷害,死在了牢狱之中,家产也被没收了。   十五岁那年,她背着母亲逃离了金陵,一路躲避仇家的追杀,几次濒临险境。后来,她和母亲被黑山道观收留,才过了几个月的平静日子。   但是明素绝不允许自己忘记仇恨!她要复仇,也一定要活着回去,供养母亲的晚年。   明素走在寂静的小巷中,留意着周围的动静。今夜不同寻常,从家中出来后,她就发觉黑暗中总有一道目光在追随自己,明素兜了几个圈子,都没有发现那人的痕迹。   难道不是人?   在黑山道观待久了,明素对鬼怪也有了一点觉察和判断。她感到今夜的情况特殊,于是去相反的方向转了一圈,观察了一会儿,才回到家中。   那种冷飕飕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她,直到次日太阳升起时才消失。   .   “你就是明姑娘吗?”   翌日清晨,明素在井边打水,准备做饭。不知哪里走来了一个白衣少年,正在笑吟吟看着她,神情很轻佻。   明素一向不爱理会陌生男子,打完水后,扭头就走。少年追了上来,轻声笑道:“明姑娘,你装成这个样子,给谁看呢,你以为每个男人都吃你这一套吗?”   他靠近时,明素闻到了一股子骚味,忍不住皱紧了眉。   明素不想理他,他却仍然喋喋不休,念叨着:“你这样,我真不明白,顾郎看上了你什么呢。”   顾生?明素瞥了他一眼,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。她走到家门前,准备进去的时候,白公子蹭了上来,那尖下巴几乎要挨到明素的肩上了。   她眼神一凛,当下就抬起水桶,将一桶水泼向白公子。对方猝不及防,被泼了一身水,当下尖叫一声,在这安静的清晨里,格外刺耳。   “你你你!”   顾生听到动静,连衣裳都没穿好,就奔了出来。白公子见状,赶紧委屈地往他怀里一偎,谁料顾生看明素在场,把他推了推。   白公子的眼睛一红:“你……”   俩人当众拉拉扯扯,明素冷眼看这一场闹剧,拎起水桶,对顾生道:“管好你的娈童。若是下次再这样,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!”   “明姑娘,我不是……”顾生想要解释,但明素不理他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进了家门。他叹了一声,对白公子不耐烦道:“都怪你!”   白公子:“我??”   他的浑身都在颤抖,指尖还滴着水,眼神中流露出愈发狠戾的光芒。   ……   蛰伏多日后,明素总算等到了一个好机会。   本月初五,她的仇家将会去秦淮河岸的酒楼喝酒,晚上回来的时候,一定会乘一顶俩人抬的轿子,路过某个僻静的、人迹罕至的小巷。到时候,她只需要潜伏在隐蔽里,伺机而动。   明素做了周全的准备,带上了长剑、匕首,穿上夜行衣后,悄悄出门了。   她也留意后方,确定没人跟踪自己后,才到了目的地。明素等了很久,终于听到了轿夫的脚步声。   明素探头一看,果然是仇家的轿子。她不再犹豫,等轿子到了特定的地段,就持剑从树上跳了下来,轻声呵斥轿夫:“无关人速速退去!”   那俩轿夫愣愣的站着,没有说话。明素正欲持剑去挑起那车帘,忽然心中一动,自己咬破了舌尖,念了咒。   她临行前,寒光教了她一点点道法,如今正派上用场。一道血雾洒下,那坐在轿中的,哪里是仇家,分明是只白狐狸!   ‘仇家’看着自己,嘿嘿一笑。   明素稳定心神,白狐狸从轿子中一跃而出,跟自己打斗在一起。它好像在故意延迟时间,东一下西一下,宛如一道白影,穿梭不定。   那俩轿夫,好像是被迷惑的路人,直愣愣站在那里不说话。明素心中有些急了,忽听那狐狸嘎嘎笑道:“明姑娘,原来你就这点本事。”   明素心中一动,原来是他!她心中极其厌恶这只狐狸,如今跑来坏她大计,莫非是知道了什么?   耳畔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,明素心知真正的仇家已经快来了。   她不能再等了。   静谧又充满斗杀之气的小巷中,明素故意卖了一个破绽,身形不稳地晃了几下,引得白狐狸扑上来想掐住她的脖子。正当此时,一把银光闪过,她瞅准时机丢出了一把匕首,直直地插入了白狐狸的胸膛上!   这把匕首,也是寒光所赠,能够诛杀妖魔。   一声砰咚响声,白狐狸应声落地。   明素不再犹豫,转身快步离去。   .   黑云蔽月,大地沉睡在黑暗中,格外寂静。   一阵风吹过,顾生拉紧薄衫,独自行走在路上。他不太明白,白公子大晚上叫他到那个地方做什么?莫非白公子喜爱换不同场地?   他这样想着,一只脚已经踏到了那个深巷中。   顾生走着走着,忽然看到前面有两道模糊的人影,心中非常奇怪。他的脚好像踢到了一团有点软的东西,顾生闻了闻,周围还有点血腥味。   此时月亮露了一点出来,他借着月光一看,他的脚下有一条白色的死狗,死狗的胸膛上还插着一把匕首!   为啥有死狗啊?   顾生想不明白,前面还站着两个人,不知是死是活。他刚想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场所,就听到有人大声喊:“杀人啦,杀人啦!”   深巷的尽头,忽然多了一道身影。离近了,他看到那是明素,一身黑衣,眼神阴冷无比,手中,还拎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!   顾生吓得倒在地上:“你?”   血腥的气味愈发浓郁,明素只是弯下腰,从白狐狸的身上拔出匕首。她看着顾生,道:“快回去吧!此处不宜久留。”   她从顾生的身侧经过,顾生忽然反应过来,道:“那你要去哪里?”   她没有停顿,留下了两个字:“回家。”   .   五月底,正是割麦子的时节。   在安庆城外一望无际的田野上,明素一身血污,在麦田里穿梭着,时不时回头望去。她杀的仇人是当朝的高官,因此在她离开金陵之后,就一直面对着官兵的追杀。   仇人的人头,她已经在父亲的灵牌前焚化了。她虽然想回黑山,但是不敢把官兵引到那里,因此一直往西走。   烈日当空,她已经精疲力尽,但是不得不往前奔跑。前方田埂上,有一口小小枯井,旁边有一堆土。明素正在井边歇口气的时候,忽然发现四面的麦从中,走出了十多个官兵。她叹了一声,疲惫不堪地后退了两步。   明素的脚底已经挨到了井边,她看了看四周的官兵,转过身,长叹一声后,毅然跳了下去。   .   明素醒来时,眼前黑漆漆的,她动了动,身上的伤口裂开,忍不住抽了口气。   身边传来了惊喜的声音,很是熟悉:“观主,她醒啦!”   又听到一声猫叫,紧接着,米步云举着蜡烛,出现在她的眼前。寒光将葫芦递了过来,道:“来,喝点水。”   “你们怎么会在这里?”明素挣扎着起身,她确实就在井底,旁边是黑黢黢的壁岩。   “你要知道,咱们观主,无利不起早。”米步云蹲在地上,哼了一声:“说是来帮戴家找失踪的人,这不,现在跟个倒斗的似的。”   他将事情略说了一下,原来,安庆有个姓戴的书生失踪很久了,家人求到了黑山道观。于是寒光带着米步云,来到这里找人。   米步云扶乩算出戴生应该是掉入了井下,不过他们来的时候,这口井已经被填平了,花了好久才重新挖开。他们下来没多久,明素就掉了下来。   “井底有人?”明素疑惑地看了看四周:“不像啊……”   “现在的确没人,不过,鬼可不少。”寒光起身道:“你歇好了咱们就继续。”   她嗯了一声,不愿给她们添加麻烦,自己爬了起来。烛光下,她看到狸奴也跟来了,坐在岩石上轻轻‘喵’了一声。   寒光无情道:“你不要喵言喵语,没人抱你,自己跟来自己走。”   狸奴:“……”   他假装听不懂人话,自己跳到了米步云的箧笥上,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1.明素出自《聊斋·侠女》;   2.我写言情不掺bl,但是聊斋的系列特殊,《侠女》和快出场的《黄九郎》避免不了这个情节,不过写的不会很多;   3.周五抽奖,按VIP章节的订阅率来,送20个小红包,啦啦啦。 第034章 :   井底暗无天日, 寒光手持明烛,在前面带路。   明素抬头去看她,只能看到被烛光照亮的侧颜, 神情很冷漠。一阵阴风吹来,烛火晃了晃, 寒光忽然道:“事情都办完了?”   “是。”明素点头。   她没有再问,只是仔细留意脚下的湿土,这里到处是积水。虽然时至夏初,可井底阴凉无比,里面的地洞还很宽敞,可供俩人并肩走过。   寒光往前走, 才觉得周围更宽敞了一些, 前面似乎有一个泛着水光的岩洞, 蜡烛忽然灭了。   他们陷入到一片黑暗当中, 米步云吓得浑身发抖, 紧紧跟在寒光身后。她凝神一看,黑暗中竟泛起了点点绿色磷光, 倒映在水面上, 可不就是传说中的‘鬼火!’   米步云也看到了这种火, 颤颤悠悠道:“难道我们脚下都有尸骨?”   他说的很有道理, 看来这个古井并不简单。寒光早已感知这里有鬼气,她并不惊慌, 扬声道:“冤有头, 债有主,你们在这里挡我的路干什么?想找事吗?”   绿莹莹的磷火中,忽然冒出了一个个小人,看起来只有真人身高的一半, 在火里面望着他们,脸色惨白。为首的一个鬼幽幽道:“你这人好生无礼,对鬼也不敬重,要知道此井是我开……”   寒光最近火气大,闻言更是怒了,居然有鬼想敲诈她。她刷一下从身后抽出姥姥剑,指着他道:“说说,你想要什么?”   姥姥剑自带阴寒的剑气,刚刚亮出,那鬼就噤声了。他们知道,这是遇到狠角色了。   他赶紧换了一种音调,求饶道:“大师,我们可是惨死在这煤矿井中的冤鬼啊,平素连一顿饭都吃不饱,可不是有心要叨扰您的……”   这是个矿井?   寒光又点了一根蜡烛,往前走了几步,照亮四周。这里虽然很大,但并不深,岩壁上也没有见到什么煤矿。   在她的身后,米步云和明素也跟进了这个更大的岩洞。只不过米步云靠近的时候,那些鬼都默默往后退了。   “不对,”寒光看了一圈,对那鬼道:“这里还没有煤。你们是死于矿难吗?”   这大大小小几十个鬼,若真死于矿难,这也太冤了。那鬼道:“什么矿难?当年的煤矿主人挖井的时候,不小心动了隔壁的古墓,被古墓的主人引来海水,将我们淹死的。”   寒光有些动容:“那你们确实太惨了……”   本就是枉死之鬼,尸骨又被泡在这冷水之中,不能离开,也不能投胎转世。就连他们阳间的亲人给他们烧的纸钱,也是收不到的。   饥寒交迫,真是太可怜了。   那鬼虽然悲戚,但心态很好,脸上很快又浮起了一个微笑:“但是龙飞相公是个好人!他怜悯我们无辜而死,经常施舍给我们一点水粥。”   寒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,好似在聊斋的原着里看过,但是具体情节记不住了。她问:“龙飞相公是谁啊?”   “啊!他就是墓主人!”   换句话说,就是龙飞相公引海水淹死了他们。寒光觉得她已经没法理解这群可怜的冤鬼了,她皱眉看着他们,一字一句道:“你们的脑子没事吧?”   众鬼听不懂这句话,犹自说着龙飞相公的好处。还说前些时日,这里也来了一个好人,许诺说要给他们迁坟呢。   正说着,远处亮起了一点红光,似是一个灯笼。众鬼顿时欢呼:“龙飞相公来施舍水粥啦!”一道道绿光从水面上飘起,朝尽头奔去。   .   龙飞相公的墓修得很大,从冤鬼这里到施舍水粥的地方,少说也有半里路。   一路上都是水,寒光用水遁带他们前行,只是这里风小,因此前行的速度很慢。米步云对明素挤眉弄眼,吸引到她的注意后,悄声道:“你有没有发现,最近观主的脾气特差。”   “我刚回来。”明素淡淡道,但心里也不免有些好奇。   “你走后,她就一直这样,连狸奴都失宠了。”米步云用余光瞥了瞥那昏昏欲睡的猫,继续轻声道:“所以呐,咱们还是小心点,切记不能喵言喵语,也不能狂喵自大,更不能为喵作伥……”   明素听得一愣一愣的,她下意识看了眼那睡在箧笥上的狸奴,心道这猫若真是修成精了,恐怕第一个要抓花米步云的脸。   终于到了大墓的台阶前。   寒光带着他们飘了上去,在房廊上现出身形。众鬼都在大堂争先恐后地吃粥,旁边有一个陪葬的纸鬼在看着。   纸鬼没有魂魄,只是在僵硬地盛粥,寒光轻轻松松地糊弄了过去。刚刚听那些鬼的意思,前一久这里确实还来过一个人,也许就是戴生。   戴生是个年轻的书生,寒光曾经去过他的家中,他的母亲非常热情,妻子倒是很冷淡,对他的死活漠不关心。   寒光对他的为人不感兴趣,她只是受了委托,来这里找戴生。古墓的墙壁上挂着长明灯,上面还刻着壁画。   这里干燥阴冷,倒没有想象中的可怕。   往前走,中殿的旁边有两个配殿,都关着门。正当寒光想着下一步往哪走的时候,左边的配殿里,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:“我我我错了!我真的不敢了!呜呜呜……”   寒光倏忽转过身,朝左配殿走去。   她一脚踹开门,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副场景:一个哭丧着脸的书生,正坐在桌案前,前面挂着一条白绫;在他的身旁有一老翁,手中握着一个锥子,眼神凶残无比。   他们吃惊地抬起头,齐刷刷看向寒光。   “你可是姓戴?”她问。   书生忙不迭点头,差点将头套进上吊绳里:“我我我是姓戴!娘啊,”他哭了:“您终于派人来找我了吗……”   寒光正欲应答,那老翁怒吼一声:“那有什么,老夫也姓戴!”   .   这位正在头悬梁、锥刺股的书生,正是寒光要找的戴生。   而这位凶神恶煞般的老鬼,正是冤鬼口中的‘好人’龙飞相公。   几句话交代彼此的来历后,寒光搞清楚戴生和龙飞相公的关系了。原来龙飞相公是他的先祖,埋在这座古墓里,后来因不孝子孙挖矿井,差点挖断了他的墓。他在这里当鬼修当得挺乐呵,因此也不去投胎,和当地的城隍关系都不错。   这一次遇到了后代子孙,他希望戴生能够发奋读书,因此将他留在了这里,亲自教导他功课。只不过,他快被气死了……   寒光听完后,没什么感想,只是对戴生道:“你娘让我带你回家。你走不走?”   “走,走走……”戴生忙不迭点头,抬头触到龙飞相公的眼神,又弱了下来:“我……”   看起来,他很怕龙飞相公。寒光方才打量这间配殿,如今已经被书籍给占全了,书案上摆着一厚叠的纸,是戴生写的八股文。   龙飞相公哼了一声,道:“他要读书。你们回去吧。”   “戴公子,这真是你的意愿?”   戴生踌躇不敢说话,一方面他受尽了读书的折磨,每日做八股文,一篇文章都要写四千遍;另一方面,他又想出人头地,好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,狠狠被打脸……   几个人都看着他,戴生犹豫了一会儿,问:“我能不能再想几天?”   ……   尽管心中有万般不情愿,龙飞相公还是请寒光等人在古墓里暂时住下了。   这个老鬼的脾气不太好,本着脸对寒光道:“我家后辈是要出人头地的,老夫还指望他给我修墓呢,可不能让他跟你们走了。”   “他的母亲和妻子还在家中等他呢。”寒光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了,道:“在家里不是一样的读书。”   “唉!你不知道。”龙飞相公摇头道:“他要是能好好读书,我还留他做什么?天天勾搭人家的媳妇,活该被推到井里。”   寒光一愣。原来戴生是这样消失的?   既然说起了无德子孙,龙飞相公停不住抱怨:“一个个,不是挖井就是游手好闲,我戴家,怎么会有这样的后人……”   他虽然死了,但是身为鬼修,戴家的后事他都知晓。寒光忍不住打断了他,道:“您老不处置做主挖矿的子孙,反而淹死矿工,又算什么呢?”   这一点,她真是难以理解。   龙飞相公仿佛噎住了,半响,才艰难吐出了一句话:“这事的确是我错了,可是我身为鬼,也不能帮他们收尸超度啊……”  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更好的理由,趁机道:“你看,只有他功成名就,才能帮助我和……”   “但是戴公子并不会为了您读书。”寒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功成名就也不是让他行善的唯一可能。你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,给他压力,这样你难受,他更难受。”   “可我戴家子孙……”他仍旧痛心疾首道:“都不成器……”   寒光冷漠道:“不想操心就去投胎吧。”   龙飞相公:??   他瞪着寒光离去的背影,想反驳,又不知该说什么。旁边那个背着箧笥、罩着大冰渣子的年轻人一直在偷笑,而那箧笥上的猫,气息有些熟悉……   .   昏暗的墓室里,寒光独自在这里歇息,她坐在石凳上,低着头,皱紧了眉。   其实米步云说的没错,近两个月来,她的心情确实很差。   尽管早就做好了当鬼的心理准备,但是生而为人,谁不贪恋阳光和温暖。寒光闭上眼眸,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,她忽然伸手一拉,将自己右臂上的衣衫退了下来。   白皙的右臂上,不知何时起,竟然多了几道狰狞恐怖的血痕,看起来像是被刀划破,组成一个看不懂的图纹。她的手轻轻抚过这些痕迹,微微叹了一声。   这是家族的诅咒,也是她背离祖训,学道的代价。   一旦血痕完全变成黑色,也预示着她的生命即将结束。她为求一线生机来到这个世界,本想一点点找到破解的办法,原本已经快消失不见了,没想到,竟然死灰复燃……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7-30 23:44:46~2020-08-01 00:10: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懒人丙 20瓶;是果果皮啦 8瓶;狸花喵呜、RitaZ、一月、Monster、我要每天都笑一笑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35章 :   箧笥摆在墓室的甬道边, 黑白花纹的小狸猫枕着自己的小爪子,睡得迷迷糊糊的。   当猫真是太惬意了,虽然最近颇受冷眼, 但是某猫毫无自觉性, 仍旧是大摇大摆,骗吃骗喝。不过现在……   穿着一身大红寿衣的老鬼俯着身子, 低头瞧着猫, 时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。狸奴好梦被惊醒,不耐烦地伸了下爪子。   “阁下这是当猫上瘾了吗?”龙飞相公笑呵呵道:“百年前, 我曾见过您一面, 可真是印象深刻,至今难以忘怀啊。”   百年前他还是个小鬼,给时任的金华城隍当军师。听说当时的黑山上有大妖, 本事极大, 因此跟城隍爷一起去招安。也就是那时,他们见过一面。   狸奴睁开明亮的猫瞳, 瞅了瞅他, 没说话。龙飞相公蹲下身子, 悄声道:“嘿, 你放心,我不会跟他们说出你的身份。他们抢你房子, 还想抢我后世孙子,咱们才是一条绳索上的蚂蚱, 要齐心协力把他们赶走……”   他唠唠叨叨说个没完,狸奴抖了抖耳朵,实在是不想听下去。他从箧笥上跳了下来,龙飞相公立刻跟了上去。   “阁下去哪?我家地宫很干净, 没得老鼠。”   狸奴停下脚步,回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龙飞相公又笑道:“得嘞,您老随便逛。”   目送狸奴的背影远去,他又叨叨了一句:“也罢,老夫就看你能装到几时!”   .   古墓的饭桌设在大堂里,龙飞相公派了一个纸鬼去喊他们吃饭。   这纸扎人浓妆艳抹,涂着浓浓的腮红,穿着大红大绿,多看几眼晚上都要做噩梦。米步云禁不住道:“老翁,这是你的爱妾?”   龙飞相公的脸都绿了,道:“我是个死人,我又不能决定我的子孙们给我烧什么玩意儿。”   几人在饭桌旁坐下,就连狸奴也分到了一个单独的木凳,在上面乖巧地坐着。饭桌上摆满了酒肉,看起来跟阳间的一模一样。   除了戴生,其余人都不敢吃,生怕这是什么腐烂的食品,毕竟龙飞相公已经死去多年了。   龙飞相公看他们都不吃,难以理解,道:“你们还怕我下毒不成?这饭菜虽然隔了十多年了,但也是我墓里最新鲜的……”   他的话音未落,戴生惊恐地看了他一眼,他原本在啃一块排骨,现在忽然觉得口里的肉不香了。   寒光淡淡一笑,人到地下,如同半鬼,其实也是能吃一些鬼的食物的。她问:“老翁,这些都是你的祭祀吗?”   “死了那么多年,祭祀早没啦。”提起不孝子孙,龙飞相公就挺颓废的:“三代以后,就没人了。就算是宗祠祭祀先祖,分到我头上,也没几个呀。这些吃食,以及我施舍的水粥,都是从城隍爷那里讨要来的。做鬼啊,也不容易。”   米步云道:“那您咋不投胎?还在这里受气?”   “投胎做什么?当然是当鬼自在。”他露出了诧异的表情,道:“不用考科举,不用愁田赋,不用生孩子,不用怕病痛。虽然我的墓里有点冷,但是比起投胎当人,我还是宁愿做鬼。”   他这一番话,倒是触动了寒光的心事,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龙飞相公:“这么说,当个鬼修也不错?”   “当然!我总算明白,为啥皇帝继位,先给自己修墓了。这墓啊,是越大越舒服,我该生前就为自己准备的。”他指着大堂里的陪葬品,道:“虽然比不上薛老婆子,但是咱自食其力,日子倒也过得去。”   呕吐完毕的戴生羡慕地抬起头:“老祖宗,我也想当鬼了,临死前给自己烧几十个纸扎美人,岂不是快活似神仙?”   “你给我闭嘴。”龙飞相公用筷子敲击他的脑袋,阴沉沉道:“给你烧个棒槌要不要?”   戴生:“呜……”   龙飞相公给猫夹了块鱼肉,狸奴嫌弃地移开了眼。龙飞相公似笑非笑,对寒光道:“老夫虽然久居古墓,却也知道外界的动闻。听说褚观主踹了黑山老妖的老巢?”   寒光漫不经心道:“那是老天爷劈他,跟我没关系。”   “那……”龙飞相公循循善诱:“褚观主怎么看待这位黑山老妖?”   老妖?寒光虽然占了人家的巢,但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。她忽然想起那块刻了字的匾额,倒有几分东方不败的味道。   她漫不经心道:“应该挺变态的吧。”   狸奴:“……”   龙飞相公一边用余光瞥猫,一边强忍着笑意,这个糟老头子其实坏得很。他故意道:“你有没有想过,万一他没死,万一他……”   他欲言又止。   “嗯,没事,如今道观是我的。”寒光与他初次见面,也不想说什么实话,就随口道:“若是长得好看,我就留他铺床叠被;若是太丑,就送来给你端茶倒水。”   龙飞相公不觉干笑:“不敢……”   寒光道:“你紧张什么?”   他赶紧掩饰了过去,打了个哈哈,笑道:“玩笑而已,玩笑而已。”   .   吃过饭后,戴生又被龙飞相公催着去读书了。   地下不知日夜,才一会儿,米步云就闲的浑身难受,他现在特别能够理解戴生了。任谁在这种古墓里待下去,没日没夜的读书,不是疯了,就是考中进士了。   龙飞相公倒显得精神抖擞:“来啊,把老夫的麻雀儿拿来,咱们一起打麻雀。”   在这一带,‘打麻雀’就是‘打麻将’的意思,麻将起源于太仓的‘护粮牌’。纸鬼将竹制的筹牌取了过来,龙飞相公看了一眼,感叹道:“这还是老夫的陪葬啊,一直都是一缺三,今日总算是齐了。”   寒光会打麻将,但是华夏之大,麻将的玩法太多,这种原始的筹牌她更不会。她刚想拒绝,龙飞相公就痛哭流涕:“当鬼的寂寞你们懂吗?都怪我的不孝子孙,给我烧什么麻雀儿,他们倒是下来陪我打啊。”   一说到不孝子孙,他就没完没了 。   寒光看这玩意实在是头疼,她想了想,道:“要不,我给你画一种一个人就能玩的牌?您老要是打麻将上瘾了,万一把我们扣留了,怎么办。”   “一个人?”老鬼有点心动。   “嗯。”寒光点头:“拿硬纸,还有剪刀,毛笔以及颜料来。”   纸鬼去取来了材料,寒光让他们将纸剪裁成纸牌的大小,然后模仿后世的纸牌,画了黑桃、红心等……纸牌上的几个字母,就用甲乙丙丁代替了。   寒光简单讲了下,然后教了他们几个单人玩法,以及斗地主。米步云提议,将斗地主改成斗老妖,更接地气。   龙飞相公目光诡异地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   ……   “叫老妖。”   “不叫。”   “不叫。”   “三分。”   寒光在一旁负责当语音提示,饶有兴趣地看他们打牌。俩人一鬼初次接触这种纸牌,都玩得很开心,就连明素都面带了笑意,跟龙飞相公一道,联起手来斗米步云。   在场唯一觉得很无聊的,应该是狸奴。每次听到‘斗老妖’的字眼,他的耳朵都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。   “啊!”龙飞相公忽然兴奋地喊了一声,丢出两张牌:“炸你!”   一张皇帝,一张太子,将米步云炸得面如死灰。这一局差不多要结束了,龙飞相公得意洋洋,纸鬼忽然走了过来。   她脸上的粉看起来都能抖下来,神情僵硬,对老鬼道:“主人,薛郡君烧来信,说让您将书送回去。”   “这薛老婆子。”龙飞相公的笑容一敛,顿时有些烦躁:“才借了几天,就来催,真是小心眼……”   他从座位上起身,飘去配殿里,将戴生书案上的一些书搬了回来。他离世已经百余年了,对当下流行的文章也不太懂,因此前一久,去薛郡君的府上借了些书来。   幸好他已经让戴生全部抄录了,现在唯一心烦的是,他并不想见到薛郡君那个老婆子。而且,他想玩牌。   龙飞相公的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,笑嘻嘻望向寒光:“褚观主啊,不知道,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呢……”   “既是麻烦,就不必说了。”寒光道。   龙飞相公笑容一僵,寻思了一会儿,心中又有了主意。他对寒光道:“褚观主光临寒墓,如果看上了什么,尽管拿……”   “我一个大活人,要你的东西做什么?”   他笑道:“有备无患呀,这就像嫁妆一样,从生下来就要备着。”   寒光心中一动,今日与他闲聊,倒觉得做鬼修也不错,自己是该准备着了。她斜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何事?”   龙飞相公捧起那摞书,看起来如释重负:“小事,将这些书送还给薛郡君就行了。”   .   古墓外已是黄昏时分。   这位薛郡君住的有点远,在北方的广平府,寒光土遁到了那里,天色已经很晚了。她立在荒山野岭之中,夜风吹动草木,发出萧萧的声音。   狸奴在她的脚下,喵呜了一声。   寒光想了一下,还是将猫抱了起来,万一跑丢了被豺狼吃了怎么办。狸奴在她怀中还有些不自在,自个爬到了肩上。   她嫌弃地弹了下肩上的土:“你好脏。”   狸奴:??   近来她虽然怀疑这只猫,但苦于没有证据,只能不咸不淡的养着。不过这猫应该是母的,因此她也不忌讳。   寒光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,用火折子点燃后,朝空中一洒。   火焰化作点点星光,宛如一条金色的彩绫,在朝前飞舞。寒光跟随彩绫往前走,不多时,踏入了一片树林,树林深处亮着灯光。   前面有一户人家,近前,是高门大院,寒光伸手敲了敲门。   很快有丫鬟前来开门,寒光定眼一瞧,这是个女鬼。丫鬟问:“你是谁?”   “奉龙飞相公之命,来郡君的府上归还书籍。”   丫鬟面无表情道:“你随我来吧。”   寒光随她走入府中,见左右的仆妇很多,都是鬼。薛府是典型的北方建筑,轩昂壮丽,正堂灯火通明,隐隐传来骂人的声音。   丫鬟领她入内,对坐在主位上的一个老婆子道:“郡君,龙飞相公派人来还书了。”   寒光抬眼望去,那老婆子银发高鬓,神情严肃,被一群丫鬟簇拥在中央。正堂的地上,还跪着一个穿金戴银,浑身绫罗绸缎的妇人,寒光看不到她的正脸,只能看到她在捏着帕子擦眼泪。   她简单行礼,道:“在下奉龙飞相公之命,特来还书。”   “哼,这个老东西,不催他还不知道还!”薛郡君看起来很生气,将龙飞相公数落了一顿。她脾气大,骂人不留情,寒光总算明白老鬼为啥不愿意来了。   她无所谓地听着,反正不是骂她。这个薛郡君是个过得很滋润的鬼,周围鬼都对她唯唯诺诺,处处小心奉承。   终于等薛郡君发完火,寒光正欲告辞,那跪在地上的女鬼忽然侧头,将发鬓上松散的簪子扶了扶。   这女鬼……有点眼熟?   薛郡君看她盯着女鬼发呆,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,道:“你怎么还不走?”   寒光往前两步,更清楚地看到那女鬼俗艳的脸,果然是位熟人。   “芳娘?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薛郡君也是聊斋里的角色。   这次抽奖的红包很小啦,月底计划抽实物,送几本聊斋原着?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被晒黑的白小孩 10瓶;茜茜aj 5瓶;企北 2瓶! 第036章 :   芳娘浑身哆嗦了一下。   她将头埋得更低了, 假装听不到寒光的话。薛郡君闻言眯起眼睛,道:“小姑娘,你刚刚叫她什么?”   “回郡君, 这位夫人,相貌颇似我过去见过的一个鬼,叫做芳娘。”寒光冷静道,她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。   “夫人?她也配叫夫人!”薛郡君勃然大怒, 指着瑟瑟发抖的芳娘,道:“不过是我夫君的一个小妾, 也配叫夫人?你没长眼睛吗?”   寒光深深呼了一口气, 不动声色道:“在下不知道她跟郡君的关系,只因我上次遇到她的时候,她还是周夫人。”   “周夫人?”薛郡君冷着脸重复了一遍, 忽然面露喜色。她对寒光道:“你再仔细看看, 这个小惠, 真的就是你说的那个人?”   两个丫鬟走上前去,硬是抬起了芳娘的下巴,逼迫她的整张脸映入寒光的眼中。寒光点了点头, 道:“不错,就是她。”   薛郡君笑容满面:“姑娘说说,这周夫人到底是怎么个回事?”   她命人给寒光搬来椅子, 端上好茶,态度一下子变得十分殷勤。寒光看这情形,思忖着薛郡君一定是想整治芳娘很久了, 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。她既不夸张也不含糊,从周源的到来,再到芳娘逃走, 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。   薛郡君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,她笑吟吟道:“你是说,这小惠身上有人命?”   “郡君,这事到淄川城隍庙一查便知。”   “好,老身这就命人去查。”薛郡君当下命丫鬟去传信,又对寒光道:“早就听闻褚观主的大名,以一己之力荡平了黑山和兰若寺,只是老身没想到,你竟然这么年轻。”她的目光在狸奴的身上逗留了一下,就移开了。   寒光没想到她的名声传了这么远,笑了笑,就起身准备告辞。薛郡君忙让人送她,还邀请她有空来府上喝茶。   待寒光走后,薛郡君面上的笑容消失了,她俯视着芳娘,冷笑道:“平素你仗着老爷的宠爱,趾高气扬,如今我看老爷还怎么包庇你!”   她正在那里百般奚落折辱芳娘,堂外,有个掌事的妇人走了过来,回禀道:“郡君,府上刚刚来了个迷路的书生,奴婢问了他的姓名家世,他说他姓冯,是冯云子的孙子。您可要见一见?”   冯云子的孙子?   薛郡君不觉想起了些往事,颔首道:“那就请他进来吧。”   .   古墓里不知昼夜,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。   龙飞相公多年没人陪玩,精神抖擞,将米步云、明素给斗趴下了。他抱怨道:“你们这些年轻人,精力也太不行了,以后怎么成亲。”   灯火辉煌的大堂里,明素早已枕着自己的手臂睡过去了,米步云打着哈欠道:“不、不不不玩了,等、等……”   话没说完,他就睡了过去。   龙飞相公叹了一口气,只能自娱自乐,自己摸牌玩。不知过了多久,寒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古墓中,她将狸奴从肩上摘了下来,淡定地抖了抖灰。   狸奴:“……”   龙飞相公:“……”   他忍不住道:“褚观主在做什么?”   “抖灰啊,你瞧它这脏兮兮的小爪子。”寒光发现这猫从来不舔自己,可见就算是妖,也是个不爱干净的小喵精。   他看着狸奴的小尾巴被摇得一晃一晃的,配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,赶紧道:“别甩了,再这样下去他就晕了。事情办的怎么样?”   “完美,甚至还有意外收获。”寒光将狸奴放在大桌上,对老鬼道:“你的陪葬品我暂时不要,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吧。”   “别别别。”老鬼使劲摇头:“你还是要点什么吧。”欠人情可就难还了,这个道理他懂。   “我困了,要睡了。”寒光懒得多说,将睡过去的明素给扶起,带着她朝歇息的墓室走去。留下米步云一个人在那里呼呼大睡,完全被他的观主给遗忘掉了。   龙飞相公无奈,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,自言自语:“真是刁钻。”他抬眼看到了猫,又道:“她给阁下灌了什么**汤了吗?你怎么……这么能忍?”   狸奴没有说话,他也早就习惯了。龙飞相公招了招手,纸鬼端来了一壶酒。他亲自斟了两盏酒,道:“阁下,来尝尝我这梅子酒,这可是我入葬那年埋的,我平时都舍不得多喝。”   随着时间的流逝,饭菜会腐烂,而美酒则越发酣甜。清甜的幽香溢出,狸奴犹豫了一下,伸舌头小小舔了一口。   喵,真好喝。   一鬼一猫,就在这里对酌起来,不多时梅子酒便去了大半壶。龙飞相公喝多了酒,对猫说话也大胆了许多,他举着酒,道:“我说猫兄啊,想当年,你也是一方豪杰,后来怎么就声名狼藉了呢……”   最开始黑山老妖不叫老妖,认识的都叫他凌大人。后来不知怎地,黑山传出了诸多的恶事,渐渐让方圆百里的神、鬼还有妖都害怕了起来。黑山大王愈发暴戾,背地里,大家都称他为黑山老妖……   狸奴眯了眯猫瞳,没有说话,仍旧在舔着酒。   “你这样喝多费劲,你不嫌烦吗?”龙飞相公一口干了,豪气万丈,道:“说实话,看你现在这样,我还挺可怜你的。猫兄啊,莫非你嫌这褚小姑娘抢了你的窝,因此留下来等着报复吗?”   他又伸手去给自己倒酒,惺忪的醉眼里,不知何时起,多了一位俊美绝伦又放荡不羁的青年,他坐在大桌上,一脚将正趴在桌上睡觉的米步云给踹了下去,然后舒服的伸展自己的长腿。青年抿着酒,淡淡道:“你不懂。”   “那您老留在黑山,图啥呢?”龙飞相公大概是喝多了,靠在椅背上,丝毫没有在意狸奴的变化:“遭遇雷劫,乃是修道之人常有的事情,阁下若是因为这场劫难困住了自己,那就大可不必了。”   “那你说呢?”   “该走走,该去去,天地之大,何必拘泥于情仇。”龙飞相公闭着眼道:“无论是为人啊,还是为仙,为妖,为鬼,不就是讲究一个轻松快活吗?”   青年没有再说话,他的眼眸上似乎也沾染了些许醉意,朦胧且安静。   ……   不知睡了多久,米步云被冰凉的石板给冻醒了。   他睁开眼,感觉周围的环境有点不对劲,叆叇也不知掉落到哪里了。他迷迷糊糊爬起身,发觉自己原来在桌子底下。   周围残留着清甜的酒气,米步云模模糊糊看到穿着大红寿衣的老鬼,在跟桌上的一个青年喝酒。   青年的容貌他实在是看不清,好像很瘦削,穿着黑衣。他好似看到了自己,轻声说了句什么,米步云就再次失去了意识。   .   寒光醒来后,简单收拾一下,就步入了大堂。   古墓里总给人一种深夜的感觉,似乎所有人都该陷入沉睡。大堂里,老鬼没了踪迹,只有米步云倒在石板上,呼呼大睡。   大桌上干干净净的,就连狸奴也不知去哪歇息了。   她有些看不下去,俯身道:“喂,老米,地上睡小心着凉。”   米步云没有反应,寒光只得伸手将他翻了过来,免得他脸贴地面。米步云尚在梦中,断断续续说了梦话:“有、有……男人,呵……呵呵呵……”   寒光:??   这是什么意思?   她没有来得及去细想米步云的某个取向,戴生拿着一卷书走了进来,看到她有点失望:“啊,我听到声音,以为开饭了呢。”   “你不是嫌十年前的饭不好吃吗?”   “我想通了。”戴生坐下来,托腮道:“味道也不是很差,总比饿死好。褚观主,你说我要不要出去?”   寒光道:“这是你自己的选择。”   “我有点纠结,回家吧,我怕我不能静心读书,真的要下地狱了。”戴生叹了口气,道:“一年前,我喝醉了酒,曾经遇到我的表哥。他其实早就死了,如今在转轮王那里掌管生死簿。他告诉我,我死后是要去黑暗地狱的。”   他道:“说来惭愧,我以前不信有阴司报应,啥坏事都做过。自从遇到表哥,我就改过自新,但是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。所以后来我被丢到了井里,我也是心甘情愿……”   想当初,戴生风流倜傥,到处勾搭已婚妇人,其中还包括他邻居的妻子。后来他虽然洗心革面了,但邻居仍然怀恨在心,于是找了个时机,将他推入了井中。   寒光道:“所以,你是想赎罪吗?”   “对,我是。”戴生忽然抬起头,认认真真道:“老祖宗说得对,我虽然行善积德,但始终是力量微薄。我若能中举、当官,那我岂不是有多的机会做善事!古墓虽苦,不如地狱苦。这里对于磨砺我的心志,是再好不过了。”   他想通了。   人有畏惧,才会约束自己的行为,寒光忽然觉得,这人未必不可救。   戴生拿出纸和笔,给家人写了信,然后交给了寒光。信中,他叮嘱母亲莫要担心,也不必计较此事,顺带表达了对妻子一些歉意。   既然事情已经办妥当了,寒光也不再耽搁,等龙飞相公再次飘出来的时候,便向他请辞了。   .   到了戴生所在的庄上,寒光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,又将信递给戴母。   戴母刚开始不信,但信上确实是戴生的笔迹,也相信并放下心了。反倒是戴生的妻子,读完信后泪眼婆娑,一言不发,进屋去了。   戴母叹道:“以前我儿愧对她,如今,也但凭她的心意了。”   寒光淡淡一笑,接过酬金,带着米步云、明素还有狸奴,借土遁朝金华飞去。傍晚时,几人踏入了黑山道观,明素见三清殿焕然一新,微微一愣。   “之前吴御守许诺要重塑三清的神像,如今已经塑好送来了。其余的,是宋员外他们捐赠的功德。”寒光微微一笑,道:“快去见见你的母亲吧。”   明素呜咽了一声,飞一般朝后院奔去。燕赤霞和小倩听到动静,迎了上来,问东问西,说个不停。   几人说到口干舌燥,燕赤霞忽然道:“观主,我考试在即,准备后日就告辞了。”   米步云忙问:“你还会回来吗?”   他微微一怔,片刻后,从容道:“若是有空,还是会回来探望诸位的。”  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,从创立道观起,寒光就明白这个道理。她点头,道:“好,明晚为你设宴送行。”   ……   入夜。   月华初上,大地冷白,山林里只有蟋蟀吱吱的叫声。一个黑影行走在黑山道观的屋脊上,那四条小短腿和高高竖起的尾巴,暴露了他的身份。   狸奴扭头望了眼这座道观,从屋檐上跳了下来。   临走前,他想再确认一件事。   他走到后院的两排厢房处,精确地走向了某个房间,跳到了窗台上,轻轻往前一推。   刚想侧身钻进去,他忽然就愣住了。   室内,寒光轻轻撩起身边的水,朝肩上洒落。她只身坐在浴桶之中,湿润的秀发披于肩后,露出白皙的后背。   只不过,那右臂之上,大片血痕触目惊心,宛如鞭笞之作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不催绝不催 5瓶;杨柳拂河桥。 4瓶;夏日里的清新 2瓶。 第037章 :   皎皎月光穿过窗牖, 像一道银色光束,洒落到厢房内。   寒光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个变化。这一束月光中,隐隐投射出一个猫头的阴影, 不用猜,也知道是狸奴来了。   她的手只是微微顿了一下,很快,又若无其事地从肩上滑下,落入水中。寒光在手中摸起了半片葫芦制成的瓢, 猛地朝后一掷。   只听砰咚一声, 狸奴应声倒地。   ……   狸奴躺在屋檐下,浑身湿漉漉的。   他还有点没回过神来,浮现在脑海中的倒不是那大片雪白的肌肤, 而是那右臂上触目惊心的红痕。那不是简单的鞭痕,也不是刀伤, 而更像是一种诅咒的图纹。   他甚至知道这是什么诅咒。   这种损耗极大的诅咒,绝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。那把除魔剑,她的诅咒, 越来越多奇怪的事情出现了……   狸奴决定不走了。   .   日落时分,明素正在菜园子里刨土。   自从燕赤霞走后, 种菜的担子就落到了她的身上。菜园子里除了常见的蔬菜, 还种了西瓜,现在已经快瓜熟蒂落了。   她并不打算离开黑山道观, 并且主动承担了很多杂活, 寒光也早就免了她们的房租。园子里的丝瓜长得不错,明素正准备摘几个炒菜,就远远地听到了观主和小倩的声音。   今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,观主和小倩就出门买东西去了。   只听寒光道:“我以前以为, 元宝都是一样的,没想到成色还有这么多区别。看来以前,我那些元宝都是次品啊。”   “是啊。”小倩认认真真道:“观主若想制元宝,可以慢慢学,最好找山下的老手跟着练。练手的都可以给我,我不挑。”   明素正在踮起脚尖摘丝瓜,闻言一愣。怎么,她们是去挖金矿了吗?   一阵脚步声后,寒光同小倩各扛一个大包,谈笑风生地朝斋堂走来。明素的眼神落到了那包上,心里想着元宝有那么轻吗?   寒光看到了她,颇是高兴道:“来,明素,看看我们今天买到的好东西。”她一边解开包裹一边称赞道:“亏得你小倩姐姐是行家,好和坏都蒙不过她。”   包裹在地上散开,露出了好多叠火纸,一摞一摞的,看起来明年清明节也烧不完。寒光一一介绍,道:“这种白的呢,是用来剪裁成纸铜板的;这种黄一点的呢,是用竹麻制成的竹纸,手感略粗一些。最后这种金箔纸,不仅能叠元宝,还能叠莲花,这个最贵……”   看她如数家珍的样子,明素有点恍惚,她好像不认识观主了。   “小倩姐姐买的什么?”她用求助似的目光望向小倩,希望对方能正常一点。   可惜对方本来就是个鬼,说起这种事更兴奋了。小倩将包裹打开,里面有宣纸和颜料。她快乐道:“这些是用来做纸扎的,我们明天去后山,再砍点竹子回来……”   寒光跟她讨论:“老竹好还是青竹好一些?”   “呃……应该是老竹吧。”   明素终于忍不住了,她小心地问:“是小倩姐姐的忌日要了吗?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?”   “我?”小倩一愣,摇头笑道:“不是,我的日子倒不用这么大费周章。是观主喜欢,才去买的。”   明素听得一头雾水,又不好多问。寒光将东西放到斋堂后,就去菜园子里摘了个西瓜,抱着瓜走出山门。   七月初的时节,山风清凉,山间流水潺潺,扫清了夏日的灼热之感。孙叔已经种起了遍山遍野的果树,道观成为这片绿海中的一盏明灯。   她顺着石阶走下,到了小木屋旁,扬声道:“猹猹在吗?”   “来啦!”猹从一旁略高的坡上滚了下来,两眼放光的望向寒光怀里的瓜。她将西瓜放下,做了个‘请’的手势,猹就快乐地啃了一大口。   它先吭哧吭哧吃了几口,忽然想起什么,伸出小爪子抹了抹嘴,又吐出籽儿,道:“观主有事找我?”   “问你个事儿。”寒光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,注视着渐渐黯淡的天色,想了想,道:“这一带有猫妖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猹干脆利索地回答:“猫虽然天生有邪气,但是它们太懒了,修成不了什么的。哪像我,既聪明,又勤恳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无语地看着猹吃瓜,过了一会儿,又道:“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,附近有没有厉害点的猫,我有用。”   “好嘞!”猹忙不迭答应了,继续美滋滋地啃瓜。   .   大清晨,趁着天气还不热,寒光换了件白色麻衣,戴着帷帽,同小倩一道上山。   山野间雾气氤氲,她们不是来游山玩水,是实地考察竹子的。黑山这一带有好几种竹子,最终她们择定了黄竹,记下了具体的地点。   太阳升起,小倩撑起了伞。这个时代没有防晒霜,寒光便以帷帽作为遮挡。找好竹子之后,一人一鬼正往回走,路过山谷的时候,寒光驻足看了看。   眼前有一片青草地,坐落在山下,芳草萋萋,野花争奇斗艳。这一处很隐秘,若不留神,还发现不了这个地方。   “小倩,你会堪舆吗?”寒光问。   小倩一愣,道:“略知一些。”   “那你看,这块地作为墓地,如何呢?”寒光想起去年小倩才给自己择了一块墓地,就在前面不远处。   小倩虽然不懂观主为何这么问,但既然问了,她还是朝前走了几步,认真观察了周围,对寒光道:“此处得气,有贵象,是个不错的地方。”   “我也觉得不错。”寒光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地方,老鬼说过,挖坟要趁早。她虽然想抗争命运,但是她也可以做两手准备。自从去了龙飞相公的古墓,薛郡君的鬼宅,寒光忽然发觉,当个鬼修也可以。   她朝前一指,笑道:“以后大家当个邻居也不错。”   小倩:??  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,只听说观主去了趟古墓,怎么回来就这样?   一人一鬼继续往前走,因今日满山找竹子,因此回去时换了条路。山脚下有一条河流,河流的对岸是别的村庄。   正午时分,灼灼烈日当空,河流的上游,却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被众人拉住,看起来疯疯癫癫的。他一边挣扎,一边大喊:“我要跳河!谁也不能拦着我!”   旁边有一个老婆子在哭泣,那书生身形瘦弱,力气却大得很,几个壮汉都拉不住他。寒光走上前去,隔着河,问:“这是怎么啦?”   老婆子啜泣道:“这个要跳河的是我的儿子,上个月以来,整日寻死觅活,非说有人要跟他一起跳河,拦都拦不住啊!这样折腾,可什么时候是个头……”旁边有人补充,说这书生之前还自称看到了一个又黑又丑的胖妇人,非要调戏他。   书生的母亲放声哭泣,那边的壮汉正在将书生死命地往回拖。隔着薄薄一层纱,寒光看到一个相貌极其丑陋的妇人,正笑嘻嘻地站在书生的旁边,时不时给他一巴掌,或者踢他一脚,怂恿他往河里跳。   他人对妇人视若不见,这明显是个鬼。   寒光不再犹豫,从身后抽出姥姥剑,一手掐诀一手使剑,口中默念法咒,朝妇人飞出了一道剑光。那剑光伤害不了普通人,却一下子将妇人打趴了地。   妇人猝不及防,当她从地上爬起的时候,才看到河流的对岸来了一人一鬼。那鬼很寻常,那人却是位身材高挑的女子,薄薄的轻纱后,隐约能看到她明丽的姿容。   剑光再次飞来,妇人又在地上打了个滚,避开了锋芒。   也许是因为没有了她的纠缠,此时,被几个壮汉拽住,疯疯癫癫要往河里跳的书生忽然清醒过来,也不挣扎了,只是迷茫地站着,问了句:“我怎么在这里?”   旁边人道:“你又疯了!”   “哦。”书生点了点头,愧疚道:“真是麻烦你们了。”   他们正在说话的空隙,忽然一道狂风卷来,带着沙尘土,扑面极是疼痛。众人后退掩面,忽听前方传来一声低吼,睁眼一看,几步以外,不知何时起,忽然多了一个长着血盆大口,目露精光的大怪物!   这怪物像是一个长着人脸的癞蛤.蟆,身子有半个草房那么大,让人恶心的不行。怪物眼珠子转了转,忽然朝河对岸扑去。   众人庆幸的同时,看到河对岸有两个弱女子,心又吊了起来。谁料那白衣女子,不慌不忙,挥剑让怪物不敢靠近,又从袖中飞出一根穿满铜钱的绳索,几个回合后,套在了怪物的脖子上。   浓烟散后,怪物恢复了正常的大小,也就是家狗的大小。   不知是谁眼力极好,忽然喊了一句:“那不是城隍庙里的四个泥鬼之一吗?怎么到了这里?”   众人议论纷纷,果然如此。得救的书生和他的母亲一道上前,恭敬地行礼,问:“敢问姑娘来自何方,如何称呼。”   寒光拎起绳索,像遛狗一样的拉住泥鬼,闻言回眸,淡淡道:“黑山道观,我姓褚。”   .   回到道观后,泥鬼就被丢进了葫芦里。   只不过这只来自城隍庙的鬼,有点聒噪,一直在葫芦里愤愤不平:“我这样的盛世美颜,他居然不喜欢我,真是瞎了他的狗眼……”   寒光将葫芦丢到了柴火堆里,顺手给宋焘烧了封信。   她做完这些就去忙其它的事情了,又过了两个时辰,明素的母亲来这里取柴,准备烧柴做饭。她看到了这个没见过的葫芦,心中很奇怪,还以为是谁落在这里的酒葫芦,于是弯腰捡了起来,拔开了木塞。   明素的母亲耳朵聋了,她什么动静都听不到,只看见一道黑烟从葫芦里遁了出来,朝柴房外飞去。   ……   泥鬼终于重获自由,心中特别得意。   她朝空中飞去,随风而飞,俯瞰大地。山野间,有一个黑衣青年坐在溪边,正在往水里丢石子儿。   泥鬼看他长得很好看,暗暗一笑,落到地面上又化作原先的模样,是个又黑又胖的妇人。她扭捏着身子,慢慢走近了青年……   “我美吗?”她问。   青年的耳朵抖了一下,没有回答,继续背对着妇人,朝河流里丢石子儿。妇人捂着嘴笑了一声,脸上的肉拧在了一起,看起来有点狰狞。  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,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——   “本事不错,还逃了出来,在这里调戏良家妇男。”寒光将一捆竹子往地下一丢,拔剑道:“今日就送你去见姥姥。”   泥鬼忽然有点害怕,赶紧化作一道黑烟,想趁机逃走。寒光早已料到她会逃走,身形如闪电般向她砍来,顿时噼里啪啦,地上掉下了一堆碎泥。   她及时使出符咒,将泥鬼的魂魄给扣住后,用另一条绳索给捆住,方才转过身来。   河流旁,那个背影看着略有些眼熟的青年,已经消匿无踪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泥鬼,出自《聊斋·庙鬼》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三三成六 2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土拨鼠 10瓶;三三成六 5瓶;村口树 1瓶. 第038章 :   天黑的时候, 城隍庙的朱判才姗姗来迟。   他是来认领那只泥鬼的。朱判有些惭愧,不住地道歉:“真是给大家添加麻烦了。要知道,最近快到中元节了, 庙里上上下下都很忙, 让这丑鬼趁乱逃了出来。观主这里也很忙吧?我听说观里一般会举行中元节法会的。”   寒光将泥鬼牵来给他, 道:“我也寻思办一个小法会。观里人并不多,我们祭祀完三官大帝后,给孤魂野鬼喂点水粥,再去山下放河灯。”说起河,她又想起河边的那一场闹剧,语重心长道:“朱爷平时多鼓励鼓励底层小鬼啊,免得它们心理扭曲。”   朱判:“……”   她笑了笑, 又从袖中掏出几个元宝,在地上点燃了:“一点小意思,朱爷笑纳。”这其实是她的练手之作。   “真是感谢太了……”朱判捧着元宝,激动地语无伦次。   “慢走。”寒光随意一挥手。   目送朱判牵着泥鬼, 喜滋滋离去, 寒光一点不心疼这点小元宝。她回到斋堂前时, 道观里剩余的几个人正在烧纸。   今日明素叠了一些元宝, 剪了点铜板, 看起来模样还算端正。她和米步云负责烧纸,小倩坐在一旁,身边堆满了如小山一般高的元宝,还有一串串铜钱。   小倩特别陶醉:“数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……”可惜不是她的。   这些钱都是寒光的,只不过现在预存在小倩那里,让她先在钱堆里开心一下吧。寒光没有点破这一点,她的目光从明素的身上掠过, 望向了墙外的远方。   她现在很想找个人。   那个专坑后代子孙的褚家先祖,到底在哪里?   .   转眼间便到了七月十五。   黑山道观祭祀三官大帝的法会在白天时举办完了,山下的里正,附近的宋员外、陈婆子,还有那跳河书生以及他的母亲等人,都来参加了。青山镇附近也有这一座道观,因此附近的百姓和孩子没事都来看热闹。   到了晚上,挨家挨户都早早阖门,把空荡荡的街道和大地留给了鬼魂们。   今日小倩也过节,她收到了一堆叠的歪歪斜斜的元宝,一看就是米步云的练手之作。除此外,明素给她做了一盏河灯,寒光在山下给她买了一身纸做的衣裳。这身宫装做的很精致,小倩立刻换上了。   入夜,道观里只剩下自己人。明素将大红的灯笼挂在了三清殿的四周,山门大开,今晚施舍饿鬼。   有很多孤魂野鬼平时是得不到祭祀的,只有靠着中元节这一顿混口饭吃。寒光在三清殿前摆起了普渡坛,上面放了三个牌位,以及三官大帝的神像。   三个牌位上,分别写着男孤魂、女孤魂以及夭折的孩子专属牌位,以防施舍水饭的时候,引起哄抢。   普渡坛前摆了几张桌子,上面放了一些祭品。有的是道观提供的,有的是山下热心群众援赠的。一切就绪以后,寒光身着绣有祥龙的大红法衣,头戴鎏金冠,手持拂尘,正正经经地走了出来。   她朝外一看,道观外早已涌满了鬼,都挤在那里,眼巴巴地瞧着,现在还不敢进来。   明素等人看不到鬼,但都在这里帮忙。只见明素和米步云各搬了一个陶盆,倒扣在地上,然后拿着筷子开始敲击奏乐。在肃穆且有节奏感的音乐中,寒光缓步上前,开始念诵经文,主持仪式。   月光温柔地洒在她的身上,朗朗念经声传遍了道观内外。亡魂的罪孽得以减轻,当经声结束,开始施舍水饭时,他们如潮水般涌了进来。   旁人看不到鬼魂的存在,只觉阴风阵阵,有一股刺骨的凉意席卷而来。寒光立在一旁,看他们你推我搡,咳嗽了一声,小倩上前维持秩序。   虽然设了三个牌位,可是野鬼们没这么讲规矩,有鬼专门去抢小鬼的食。小倩看不下去了,拿起一根竹子将他们拨开,正忙着,忽听到一个小鬼哇哇的哭声。   小鬼不是要吃的,而是哭着大喊:“别踩我,别,别……”   她朝桌子底一看,果然有个小鬼被踩了手,差点爬不起来了。小倩呵斥了几声后,才将那个孩子给拽出来。   这孩子看着不大,也就八、九岁,小小年纪就死了,怪让人心疼的。小倩让他们排好队后,亲自把孩子领到了他该在的牌位前,指着水粥道:“来,多吃一些。”   孩子立刻狼吞虎咽,他的身上湿漉漉的,一直在滴水。寒光看他死了没多久,这么小的孩子,怎么就成了孤鬼?   等他吃完后,寒光招了招手,让他过来说话。   .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我、我……姓成,叫做小棋。”   “怎么死的?”   “自己掉井里淹死的。”   寒光了然,原来是自杀,难怪没法去投胎转世。小棋是这里面最小的鬼了,看他整个鬼无精打采的,最近肯定没少受鬼欺负。   “家里人都不在了吗?”寒光问。今日是中元节,新鬼不该没有祭祀。   此时众鬼已经吃饱散去,道观里又多了夏日的热气,米步云的叆叇外面罩着寒光的大墨镜,也围过来看热闹,小倩和明素在那边清理祭品。小棋捏着衣角,低着头,非常惭愧道:“我做了错事,爹娘不会祭祀我的。”   他衣着破烂,看来下葬的时候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,家境确实贫寒。米步云插口道:“那你做了啥错事啊?”   难道这个孩子偷了家里的所有钱?看起来这么乖巧可怜的一个孩子,会犯下什么大罪呢?   出乎他的意料,小棋呜咽道:“我,我弄丢了我爹的促织……”   促织就是蟋蟀,民间以斗蟋蟀为乐,有的甚至可值千金。米步云闻言,难以置信道:“促织?这玩意,我们山上一抓一大把,有什么值钱的?”   小棋哇哇大哭:“哥哥你不知道,它是我爹我娘花钱求来的,它有青色的脖子,金黄色的翅膀……没有他,我家里可就要遭殃啦!都是我的错,我好怕,呜呜呜……”   米步云和寒光面面相觑,哭声也引来了小倩的注目,于是走过来轻声安慰小棋。小棋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,原来当今的皇室贵族爱斗蟋蟀,因此地方的官员为了奉承上级,勒令各乡各县供应好的蟋蟀。这任务一层层分派了下去,最底层的是里正。   小棋的父亲叫成名,是个很胆小的读书人,不擅长和人打交道,因此在这个紧要关头,被报上去当里正。成名捉不到蟋蟀,又不敢勒索老百姓,因此经常被问罪,不仅赔光了家产,还被打得双腿鲜血淋漓,不能起床。   成名万分焦急,感觉要活不下去的时候,妻子去求了村里的巫婆,得到了一点线索。他们果真捉到了一只特别好的蟋蟀,也就是小棋口中那只有金翅膀的蟋蟀。就是这一只,被小棋弄丢了。   他不敢面对父亲,干脆就投井自杀,连头七都没有回家瞧一眼。   ……   小棋的故事讲完后,众人陷入了沉默。   这一家人真是太惨了,竟因蟋蟀,活活逼死了一个孩子。   寒光寻思着这个故事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,印象中是小棋自己成了蟋蟀的。小棋哭着跪在地上,不住地磕头:“促织丢了没法交差,我爹娘快因为我死了,各位哥哥姐姐,我求求你,救救我的爹娘,我做什么都可以……”   黑山上的蟋蟀很多,每天晚上吵得他们都难以入睡。寒光也很可怜这个孩子,于是大手一挥,道:“走,上山抓蟋蟀去!”   .   折腾了大半夜,寒光和明素还真抓到了不少的蟋蟀。   道观外的蟋蟀猖狂了整个夏天,今晚被集体抄家,遭遇了灭顶之灾。天快亮的时候她们才回来,篓子里装着大大小小的各种蟋蟀。   米步云视力不好,没有去参加战斗,他在斋堂里负责挑选蟋蟀。那种又大又凶的,都给小棋带回去交差。   虽然没有那种浑身青色、有着金黄色翅膀的奇异蟋蟀,但质量不够,可以拿数量来抵押嘛。金华这一带没有斗蟋蟀的风气,因此这小东西并不稀罕。   小棋带着蟋蟀,千恩万谢地走了,他是鬼,又吃了香烛,应该很快能飘回家。   还剩下一篓子半的蟋蟀,明素问:“该怎么处置?”   那还用问?   寒光的眼睛瞟向了油锅,微微笑道:“当然是炸着吃了!”这个年代没有农药,蟋蟀还是很纯天然的。   米步云面色惨白,使劲摇头:“这能吃?”   半个时辰后,米步云两手抓起蟋蟀,吃起来啧啧称赞:“啊,真香。”   这缕香气还引来了狸奴,只不过,他在斋堂外张望了一眼,踌躇了一会,没进去。   .   小棋的心情很好,晨曦破晓时,已经飘过无数地方,踏上了回家的路。   篓子里的那十几只蟋蟀,他紧紧地搂在怀中,不敢打开看一眼,也不敢放下。眼看着就要到村口了,一个驼背的老婆子,从路旁的屋舍中走了出来。   她好像能够看到小棋,咳嗽了一声。   小棋只顾着开心,想回家见爹娘,没有理她。从她身边飘过的时候,那驼背的老婆子幽幽说了一句:“成家的小子么?你丢的那只促织,是我指引给你母亲的。”   他的步伐一顿,诧异地转过身来。   老婆子笑了,小棋这才看清了她的脸,又黑又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,那双眼却并不浑浊,反而是透出精光。她看着小棋怀中的篓子,摇头道:“你这些促织,就算有一百只,也比不上我给你母亲的那一只。”   “我只有这些了!”小棋难过道。   “别担心,孩子,我还能帮助你。”驼背的老婆子呵呵笑了,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,慢慢道:“你这些促织,不过能让你的父亲免于一时的责罚,却不能真正帮助到他。而我,不仅能让你的父亲交差,还能让他平步青云……只要你愿意,你就可以补偿你的父亲,让一家人过上好的生活……”   她沙哑的嗓音里带有某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,更是戳中了小棋的心事。他愧对爹娘,也想让他们,过上真正的好日子。   “我该怎么做呢,婆婆?”   “把你的魂魄,交给我……”   装满蟋蟀的篓子砰咚一声落到了地上,它们继续吱吱叫着,无人问津。忽然间,篓子的盖子被打开了,一只干枯的老手伸了进来,放下一只长得像蝼蛄一样的蟋蟀,虽然个头小,浑身黑红色,但是跳下去之后,其余的蟋蟀都不吭声了。   村口,小棋没了踪迹。   .   七月十六,寒光带观里的人去河边放河灯。   昨夜因为找蟋蟀而耽搁了计划,因此今夜,她们带着莲花灯,点燃了中间的蜡烛,放在水面上任其漂泊。点点烛光倒映在水中,为亡灵指引回家的方向。   这个仪式对于寒光来说,是可有可无的。她在这个时代没有思念的亡人,只放了一盏没有写字的空灯,任其漂流而去。   米步云的神色有些凝重,他在荷花灯上写了好几个名字。   天色不早了,放完河灯,几人结伴回道观。路过小木屋的时候,猹高喊了一声:“观主,我等你好久啦!”   寒光闻言,拎着灯笼朝它走去,照亮了这一片的黑暗。猹坐在石头上,旁边还有一只浑身雪白的猫。   “就是他!”   猹骄傲地挺起胸膛,对寒光道:“观主让我找猫,方圆几十里,最厉害的就是他了。老白他活了几十岁,能听懂人话,在猫里面,很难得了……”   那只叫老白的猫矜持地看了看寒光,朝她点头示意。   寒光道:“公的?”   猹大声道:“别说那么奇怪!老白这么威武,当然是……是位男猫。”   它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,寒光忍俊不禁,俯身问老白:“来我家观里吃鱼吗?”见老白点头,才伸手将它抱了起来。   猹道:“我还有一首诗想念。喵喵喵,曲项向天喵,白喵浮汤水,红椒波清波……”   伴随着它那抑扬顿挫的念诗声,寒光等一行人走进了道观。   月色下,狸奴从三清殿的屋脊上跳了下来。   他正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下去转一圈,忽然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,于是抬起猫头,看到了寒光怀里的那一团白色的、毛茸茸的东西。   可恶,她居然带回了别的猫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8-03 23:25:18~2020-08-04 23:03: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小丑面具、仙女FAY 20瓶;奉孝无双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39章 :   狸奴发出不满的喵呜声。   夜太静, 风也有点凉。窝在寒光怀中的老白忽然战栗不已,伸出锋利的爪子,死死勾住寒光的衣裳。   “怎么啦?”寒光也留意到它的异常, 低头看到了几步外的狸奴。只见狸奴异常凶恶的瞪着自己怀中的老白, 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。   米步云瞧见这一幕,调笑道:“哟, 看来咱们的狸奴还没做好当新娘的准备。你看这一白一黑,生出花的, 也挺好看啊。”   狸奴:??   他又朝前走了两步, 寒光误以为狸奴要亲近老白,于是蹲下身, 谁料老白搂自己更紧了。抱着一只战战兢兢的猫咪, 寒光只得低声安慰它:“乖,不是要害你, 今夜就让你洞房。”   狸奴:??   她在说什么?这是从哪来的野猫, 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?狸奴忍无可忍, 狠狠地伸开了爪子, 准备抓花那只野猫的脸——   寒光只觉得身前一空, 老白猛地跳过了她的肩头, 抱头猫窜。狸奴蹭蹭追到道观的门口,看到老白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,方才作罢。   几人带猫相亲不成,在三清殿前议论了起来。   米步云猜测:“难不成, 咱们的狸奴也是个男猫?你看它的气势好凶, 差点吓到我了。”   明素不以为然道:“家猫都这样,排斥同类。不过孙叔家里有只小花猫,倒是温柔可亲, 观主下次可以试试……”   “也行……”   寒光晃了晃手中的灯笼,看到了狸奴行走在黑暗中的落寞身影。她唤了一声,这一次,狸奴没有理睬她,对周围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。   这猫,又开始闹脾气了呢。   .   一连几日,狸奴都不怎么出现在道观,即便是来了,也不搭理任何人。   寒光去小木屋旁问猹,据猹说,老白回来的时候可狼狈了,看起来如丧家之猫,惶惶不安。经过他的多番劝解,老白才口吐人言,说黑山道观里的那只猫太可怕了,道行不知道比他高出多少年。   而且老白表示,他对搞断袖没有兴趣,也不敢招惹这么可怕的猫。   老白说完这些,就夹着尾巴跑了,一刻也不想在黑山停留。猹如实转述,寒光闻言,若有所思。   她找老白来其实也不光是为了配猫,也有试探一下狸奴的意思。   如今种种迹象表明……狸奴,很有问题啊。   猹看她不说话,试探地问:“观主,我有一个朋友临死前想知道,你们要对这只猫做什么呢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伸手敲了敲猹的头,意味深长道:“管好你的嘴,吃好你的瓜,旁事莫问。”   .   自道观的众人吃了顿炸蟋蟀后,便一发不可收拾了。   附近的蟋蟀已经拖家带口连夜跑路,但还是逃不住她们追杀的脚步。一日清晨,小倩刚刚打开山门,就看到一个刚刚束发的少年,正在门口蹲着。   他看到小倩,眼前一亮,道:“姐姐,请问褚观主在吗?”   小倩抬起头来,漫不经心地扫了对方一眼,相貌清秀,衣冠整齐,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。她摇头道:“不在。你有何事?”   “哎呀,我家闹鬼,所以想请褚观主过去。”少年有点着急了,道:“我们还是听人说褚观主曾经赶走了城隍庙的泥鬼,这才慕名而来的。姐姐,观主去哪里了呢?”   小倩淡淡道:“后山捉蟋蟀。”   少年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,万般无奈下,只得在山门前等着。大约过了一个时辰,寒光才满载而归。   她回首对米步云道:“见小的要放生,这是可持续发展战略。对了,今天炸一盘子放在三清的神位前,请几位老神仙也尝尝。”   米步云哼了一声,心中暗道,您老哪是孝敬三清,是暗中讨好狸奴吧。   几人说说笑笑,到了山门前,寒光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少年。此人的身上略有些鬼气,最近应该是家宅不宁吧。   果不其然,那少年站起来观望了一下,就直奔寒光而来,深深拱手:“观主,求您帮帮我们家呀!”   寒光笑道:“别急,进来慢慢说。”   .   日暮时分,寒光带着明素上路了。   那少年姓段,倒不是本地人氏,而是苏州人。他家被鬼怪滋扰已久,烦不胜烦。最近少年在金华探亲,听人说起黑山道观里有一位神通广大的褚观主,于是赶来寻求帮助。   他说,大约半年前,有一个自称是神灵的男人,屡屡来到家中打扰家眷。这男人叫做三郎,佩戴着一把宝剑,每次来的时候,家人都手脚发麻,不能动弹。   虽然少年说得很隐晦,但是寒光能察觉到,这应该是个色鬼。少年给了她一封信,还有他们家在苏州的住址。   当寒光问他要不要一块返回苏州的时候,少年却以别的理由谢绝了。   她觉得奇怪,但也没有多问,借土遁到了苏州城外。段家是当地的大户,寒光递过书信后,没多久,段员外就亲自迎了出来。   “褚观主来的可真是时候啊!”他殷勤地将寒光、明素迎入堂中,吩咐丫鬟奉上碧螺春。寒暄过后,段员外才愁眉苦脸道:“唉,想必家中事情,褚观主都知道了。那位三郎呐,这几天又来了!”   寒光放下茶盏,问:“他几时来?”   “就这日子,一般天刚黑了一两个时辰,他就来了。”   抓色鬼这种事,寒光不是第一次做了,她提议要去闹鬼的房间看看。谁料段员外却面露难色,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。   “这……怕是不方便吧……”   寒光反问:“那我怎么捉鬼?”   段员外勉强道:“那,褚观主请。”   .   段府是典型的江南建筑,亭台楼阁典雅精致,后面还盖了私家的园子。   穿过建在碧绿湖边的长廊,段员外引她们绕过假山,到了一间雅舍前。推开门后,见里面空无一人,但是摆设讲究,装潢精致,空气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。   寒光打量着四周,疑惑道:“人呢?”   段员外干笑道:“这会恰好出去了……”   寒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她今日是来捉鬼的,不想在小事上跟他计较,于是道:“好,那我们准备一下了。”   “好,好,那就全依仗褚观主了。”段员外大约也是怕这位三郎,道谢后,忙不迭走了。   .   夜幕降临了,三郎也如约而至。   他虽然长得矮,却蹬着一双底很厚的鞋子,配着剑,穿着靛蓝色箭衣,从风中走了出来。三郎长得很像某个经典故事里的大郎,嘴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。   他颠颠朝雅舍走去,在一簇青竹后,窗棂上的竹帘卷起,透出一缕温馨的烛光。   三郎笑了,情不自禁地往里面望去。红烛下,一青衣美人正捧著书,细细研读。她的姿容明艳动人,抿唇一笑,自有万千风情……   若是寻常人看到,定要被夺了魂去。   三郎当然不是寻常人。他只是草率地看了一眼,骂了一句,就没了踪迹。   ……   窗棂外,唯有风吹叶动的萧萧声。   寒光放下书卷,从桌布下抽出一把剑,蹙眉走到了窗棂前。她朝外看了一眼,道:“他走了。”   “啊?”明素从床帏后走了出来,不可置信道:“为什么?”   “你有没有发现,”寒光伸手折了一片竹叶,把玩在手中:“段家的丫鬟都很漂亮,而且,也不是很惊慌。”   明素仔细一想,道:“对呀,按理说,家中有色鬼,定然不会放过他们……”   “我们还发现,段小公子在外半年了,据说色鬼在家中也半年了。”寒光冷冷道:“这倒不像是走亲戚,而像是,避难!”   “观主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谁规定色鬼一定喜欢女人了?”   .   翌日清晨,段员外来见寒光的时候,见雅舍大门敞开,于是朝里面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。   寒光抱着剑坐在椅子上,见他来了,冷淡道:“府上为何掩掩藏藏,总是不说实话?”   段员外笑道:“哪有……”   见寒光起身要走,他才慌忙拦门,道:“并非是有意隐瞒,实在是……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啊!”   这半年来,他也找了无数和尚道士了,任谁一听说三郎的名号,都推脱不肯,或是压根打不过他。好不容易遇到一位有真本事的,段员外哪肯放过。   他只好叹了一声,将事情略说了一些。   被三郎缠身的,正是他的长子,段大公子。   而那位纠缠段大公子的三郎,也不是鬼,而是当地民间祭祀的神灵,叫做五通神。   五通神虽然不是什么正神,但是苏州一带,祭祀他们的百姓很多,有了香火后,渐渐也如真的神灵一般了。半年前,段大公子因为好奇,在朋友的怂恿下去给五通神上了香,也许是自那一日起,就被惦记上了。   半年来,他被如狼似虎的三郎缠着,日渐虚弱,只能用汤药补着身子。段员外见情况不妙,早早把幼子给送到了金华,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劫。   “这种事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,我真是……”段员外又是气,又是无奈道:“真是对不住了。”   寒光摆了摆手,没有说话,她正自沉思。   五通确实是聊斋里记载过的邪神,只不过书里没说,五兄弟里还有一位喜好男色的三郎。  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明素一眼。   明素:?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忽然发现话说早了,我忘了我还安排了一个取向特殊的五通神~   这段衍生自《聊斋·五通》,不过改动也很大。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S莉快递请签收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小净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40章 :   今晚的主角是明素。   朦胧的月色下, 明素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衣,在亭中抚琴。一根青簪穿过她的发髻,映衬着明素清冷的容颜。   她本就不苟言笑, 伸手拨动琴弦,隐隐有些肃杀之气。寒光藏匿在假山之中, 留神观察亭中的一切变化。   狂风吹动, 园子里妖气更胜。透过假山的石缝,寒光看到那三郎果真来了!   三郎先习惯性地看了看雅舍,发觉里面无人, 才留意到湖心亭里的明素。他眯起眼睛, 发出嘿嘿的笑声, 转身朝明素走去。   寒光知道这个家伙是个行走的麻醉剂,于是用黑布给自己做了个口罩, 看起来像是个打劫的。见他就要踏上通往湖心的那条路,寒光从假山中一跃而起。   她身着黑衣,蒙着面, 手中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。明素听到身后的动静,配合的回头,发出了一声略粗的尖叫。   “小公子,哪里跑!”   寒光也粗着嗓子喊, 尽职尽责地表演着采花贼。她跟明素正在亭子里拉拉扯扯的时候, 三郎忍耐不住了。   竟然有人敢欺负段郎家的人!不行不行,这简直是虎口夺食。   三郎伸开双臂, 宛如两只巨大的翅膀,倏忽朝湖心飞来。淡淡的雾气中,明素忽然朝湖中一跳。   三郎心神一动,飞过去就要救她。   怎料才过了亭子, 三郎忽然发觉自己飞不动了。湖心亭被寒光布好了阵法,到处是红绳和铜钱。之前天色昏暗,加上三郎急于救人,竟没有留意到这些。   他像是被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子一样,挣扎了几下,发现这是徒劳的。在他的对面,寒光见状,飞快地丢出了几张符,将三郎的手脚都给封住。   “你是谁,敢得罪我五通神!”三郎急了,破口大骂。   想他兄弟五个,也是受当地人供奉的神灵,竟然有道士敢设局收他!他又看到先前那个‘小公子’从湖里爬了出来,原来他们是一伙的。   三郎发现自己被骗了,气得脸色涨红,继续口吐芬芳。忽然间,他的下巴上一凉,原是寒光拔出剑,将剑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。   “你这样的淫贼,留着也是祸害。”寒光用除魔剑指着他,忽然担心玷污了这把剑。她收起剑,用姥姥剑刺穿了他的心脏。   三郎现出原形,倒在了地上。原来,他是一只怪鸟。   .   太阳升起时,段员外得知三郎已死,不喜反忧。   他对寒光道:“褚观主啊,您听说过一句话吗?强龙难压地头蛇,五通神兄弟五个,他死了,您走就走了,剩下四个来找我算账怎么办?我原本也只想请您收服他,让他不要来了,就行了啊!”   这番话让明素的心中十分不爽,当下冷脸道:“你说什么痴话?你以为这样管用吗?”   “说实话,就算您不来,我也想好了对策。”段员外痛惜道:“我家有钱,买上十来个小倌儿,还怕他惦记我儿子?”   明素道:“穷人家的儿子就活该被糟蹋了吗?!”   俩人几乎要吵了起来,寒光原本在喝茶,她放下茶盏,将除魔剑重重地搁在了旁边的桌上,站起身来。   “反正三郎已经被我戳死了。”她淡淡道:“事已至此,你抱怨也没用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   “好了,我这里有镇宅的符纸,你张贴一下,应该没事。”   段员外无可奈何,伸手想要来拿符纸,但是没接到。寒光又坐了下去,慢条斯理道:“十两银子一张。”   她原本不想多收钱的,只是这段员外,实在是气人。段员外的脸色变了又变,但最后还是捧出银票来,买了符纸。   加上除妖的钱,此行一共挣了一百五十两。临行前,寒光又道:“消息尽量不要外传。三年内,四通神再来找你麻烦,来金华找我。”她捉妖也是有保修期的。   段员外恹恹道:“但愿有生之年都见不到您了……”   .   离开苏州后,寒光见明素有些不高兴,道:“还在计较这件事吗?”   她点头,不满道:“真是好心没好报……”   “人和人是不一样的。”寒光轻描淡写道:“别人跟你,有不同的出身、家世和经历,自然想法也不同。没必要为了跟你完全不同的人生气。”   明素虽然不太理解这句话,但还是重重地点头,不去想这件事了。   走在树荫下,寒光掂量着袖中的银子,沉甸甸的很有分量。她笑道:“听说广平八蒸很有名,上次我是夜里去送书,无缘一尝。反正道观里也没什么事,咱们去广平府吃饭,顺便买点特产回去。”   广平府,就是薛郡君的墓那边。   明素忽然有点开心,跟着观主太好了,捉妖路上吃遍五湖四海!   ……   俩人从广平府的酒楼走出来的时候,附近店家都打烊了。   广平八蒸虽然带了个‘八’字,却有三十多道菜,寒光哪里知道这个,等菜上全了,有点懵。她俩扶着墙走出了酒楼,决定先在月色下散散步,消消食。   走出城门,她们在田埂上迎着夜风,慢慢溜达。明素跟她聊起了顾生和白狐狸的事情,语气很厌恶。   “狐妖真是不知廉耻。”她皱眉道:“不过,那个顾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   寒光微微一笑,明素没有嫁给顾生,其实在她的意料之中。哪怕是原作里,她也不爱顾生,只是因为对方赡养自己的母亲,于是不要名分,给他生了个儿子报恩。   顾生福薄,没几年就去世了,也许是白狐狸掏空了他的身子。那个儿子后来中了进士,给祖母颐养天年。   她漫步朝前,道:“还是有好狐狸的。”   “我不这么认为。”明素执拗道。   田野间很幽静,又过了一片高粱地,隐隐听到女子的哭声。寒光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,不远处有一个黑影,看着很像是人。   “要去看看吗?”明素提议,但又有些顾虑:“这么晚了,会不会不是人啊。”   “没事,就当关爱小动物了。”寒光随意道,直觉告诉她那个黑影不是鬼,但也不是人。随着她们脚步的靠近,那哭泣的女子也停住了哭声,回过身来看着她们。   女子坐在田埂上,黑夜中,依稀能看到她婀娜的身姿和小巧的脸颊。看到寒光她们,竟也不是很惊慌,起身行了一礼。   “小女子叨扰二位的雅兴了。”她低声道:“还请您不要介意。”   .   夜色浓浓,仿佛是化不开的墨,寒光闻言一怔。   雅兴?这年头野外的狐狸说话都这么文雅了吗?   寒光看了眼明素,想起来她贪图方便,现在还是一身男装,难怪小狐狸误会了。尤其是,她俩刚从高粱地里钻出来。   她反应过来:“……”   原来小狐狸说话不是文雅,而是有毒。寒光虽然看破她的真身,但并不点破,笑盈盈道:“天色不早了,姑娘为何在这哭泣?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?”   小狐狸摇头:“一点私事,不足启齿。”她的目光落到寒光背后的两把剑上,顿了一顿,若有所思。   难道是遇到了捉妖的道士?可这语气,一点也不像呀……   寒光看到她目光炯炯望向自己背后的剑,笑了声,道:“别介意,别人不给钱,我也不打猎。我今日就是吃多了撑的,想跟你聊会天。”   小狐狸更困惑了:??   听对方这话中流露出的隐晦意思,好像是知道了什么。但对方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,席地而坐,打开油纸包着的半只烤鸡。   尽管烤鸡已经凉了,但那扑鼻的香味,险些让小狐狸定力不稳。   寒光当然吃不下了,她只是拿出来逗逗小狐狸。她的意图其实很简单,今晚无聊,且跟小狐狸聊一会儿,等天亮了再告诉明素真相。   微风拂过田野,寒光又道:“怎么,是被薛郡君欺负了吗?”   小狐狸正在努力咽口水,闻言一愣: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.   其实寒光是胡猜的。   这小姑娘是个狐,在广平府这一带,鬼狐都归薛郡君的夫君管辖。而薛郡君为人如何,寒光又是见识过的。她原本只想丢出薛郡君的名字拉近关系,没想到,盲狙了问题的关键。   “我前一久刚刚见过薛郡君。”寒光道:“哎,见过她骂人的样子,倒是真凶。你怎么得罪她啦?”   小狐狸闷闷不乐,她坐得离寒光远了一些,试图去避开烤鸡的香味。她低声道:“左右是争不过她的,何必说来烦恼呢。”   寒光道:“她也不过是个鬼。你们要是不高兴,举家搬迁便是。”   “我已经被迫从命了……”小狐狸更加沮丧,道:“怎么能言而无信呢……”   “跟无耻的鬼,还要讲诚信吗?”   明素忍不住出声,她不知道对方是狐,因此有些义愤填膺。寒光亦是赞同,诚信这种事,不能建立在无耻的基础上。   “可是我明天就要上花轿了……”   小狐狸啜泣了一声,用手帕抹去脸颊上的泪水。她悲伤太过,已经顾不得去考虑这奇怪的一男一女,是不是收妖的道士了。   花轿?嫁人?   仿佛有一道灵光从寒光的脑海闪过,她骤然一惊,盯着她道:“你可是……辛十四?”   小狐狸惊奇道:“呀,你怎么又知道了?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8-06 00:38:18~2020-08-06 23:43: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时意 5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41章 :   寒光心道, 还好遇到的挺及时……   她伸手给自己扇了扇风,淡定道:“前些日子,因龙飞相公之故, 见过薛郡君一次,也听人提起过她的外甥要成亲了。只不过……十四娘你不愿意?”   “我当然不愿意!”辛十四娘落下泪来,道:“我与冯公子不过偶遇了两次, 他是人,我是狐,若不是郡君苦苦相逼,我顾虑家中的父母和姐妹,我早就以死相抗了!现在婚期在即, 他又是个轻佻放浪之徒, 我怎么会高兴呢?”   明素大骇:“你是狐?”   辛十四娘点了点头,用帕子轻拭眼泪。于她而言, 明日就要跳火坑了, 大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。   她低声道:“可我依旧不想认命啊……”   明素先前还同情她, 现在知道了她是狐, 厌恶地后退了几步,偏过头不再理会此事。寒光静静地瞧了会十四娘,这可是她昔日最喜欢的小狐狸。   片刻后,她温声道:“我是金华黑山道观的褚观主,你跟我走吗?”   辛十四娘道:“哪有狐跟道士走的道理?”   “你别担心, 我们道观还养鬼,养猫,养猹猹。”寒光漫不经心道:“强迫的婚事,凭什么要听她的!你跟我走,你的父母即刻搬家, 都到我们黑山去。”   她从背后拔出除魔剑,剑刃出鞘,在月光下散出冷冷剑光:“你放心,我用这把剑护你周全!”   辛十四娘怔了怔。   清冷的月光下,寒光一袭青衣,立在田埂上,手中长剑如虹,她的神情自信且从容。尽管道士与妖是天生对立的,但是辛十四娘还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,道:“好,我跟你走!”   寒光一笑,拉过她的手。   明素难以置信:“观主???”   寒光回眸看了眼她的男装,再想起之前十四娘的误会,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变得诡异起来……   .   天亮的时候,辛十四娘家一家老小十几只狐狸,都打点好了包裹和行囊,在破庙前整装待发了。   辛翁听说过黑山道观褚观主的英雄事迹,因此对她格外放心,带着家小感恩道:“早就听闻褚观主大闹兰若寺,斗杀黑山老妖,腰斩海公子的传闻,观主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女啊!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个误会:“黑山老妖不是我杀的。趁着冯家还没来迎亲,咱们走吧。”   辛翁点了点头,带着家小御风跟上了寒光。辛家有十九个女儿,已经嫁出去十二个,十四娘后面还有五个妹妹。听辛翁说,这些年薛郡君十分霸道,横行乡里,他们早有搬迁的意图了。   十四娘的小妹子听说去金华,雀跃道:“那就可以见到段家姐姐啦!”   另外一个小妹子捧着脸道:“还有黄家表哥也在那里呢。”   辛翁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儿们,对寒光笑道:“到了金华,也不敢在黑山给您添麻烦啦!我们辛家的姻亲很多,在金华还有两家,段家和黄家。到那里我们自己去投靠亲戚,等安置好了,再来拜谢观主。”   寒光看他有这么多女儿,狐狸果然能生,也难怪亲戚多。她笑着点了点头,辛翁回头看了看,又小声地问:“观主的那位朋友,怎么看起来很不高兴呢?”   他指的是远远落后的明素。   “没事,她一遇到狐毛就打喷嚏。”寒光随意道:“你们别在意。”   辛翁道:“哦……”   狐狸们太多,她们走得并不快。寒光没法用土遁带走这么多狐,除非她把她们全都塞入笼子里。时下正午,小狐狸们的爪子也发酸了,开始叫苦叫饿。   辛翁催促道:“崽儿们,快走啦!再不走,以后都被鬼婆子抓去嫁人就惨了!”   小狐狸们哀嚎了一声,立刻撒丫子往前奔去。   ……   终于到了黑山道观。   走了一天一夜,到了黑山脚下,小狐狸们全都瘫倒在地上,爬也爬不动了。十四娘过来拜谢寒光,细声细语道:“观主,多谢你一路护送之恩,我和父母、妹妹们安顿后再来拜会您。”   “别。”寒光也累得不行,但还是摆手道:“薛郡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,你先随我去道观,等事情平息了再说。”   辛十四娘想了想,回去跟父亲商量了一下,答应了。   于是辛翁带着其他人先去投奔亲戚,辛十四娘跟着寒光、明素一起上山。作为狐,她还是第一次到道观,内心有点忐忑不安。   山上草木清新,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雾气,一切都显得静谧安详。   灵官楼上,狸奴听到了脚步声,打了个哈欠,懒洋洋地睁开了眼。他看到寒光带着两个女子走进山门,其中一位,还是狐。   为什么又多了个狐狸?   摔,她就这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吗?!   .   辛十四娘在道观中住下了,她很喜欢这里的气氛和环境。   她原本就一心修道,不爱儿女情长,只期盼能早日得道成仙。道观里的鬼和米公子都对她很友善,只是那位叫做明素的姑娘,似乎不太喜欢她。   十四娘发挥了自己的特长,当晚抓了两笼子的蟋蟀,递到了斋堂。   次日,她又在山下的河里打了一篓子的鱼,递到了斋堂……   .   寒光步入斋堂的时候,明素正在刮鱼鳞。   她看了看四周这大大小小的猎物,笑了声,道:“狐的报恩?明素你看,世上还是有好狐狸的。”   明素哼了一声,没有说话,但她最近对十四娘的脸色,没有先前那么差了。寒光坐下叠纸钱,才叠了几个金元宝,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,似乎有人在闹事。   小倩飘了过来,神色凝重:“观主,有鬼自称是广平府薛郡君府中的掌事,来找辛姑娘,还要将她给带走!”   离婚期已经过去几日了,薛郡君这才派人追过来,脚力可真够慢的。寒光冷笑一声,走出了斋堂。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,上香的百姓都回去了,三清殿前,站着几个鬼妇人,对十四娘拉拉扯扯。   米步云正蹲在地上烧纸,边烧边道:“哎呀,你们拿钱赶紧走,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……”   鬼妇人一脚踢飞了元宝,道:“有钱还能睡美少年呢!不过就你这样的,还是活一边去,别碍老娘的事。”   米步云:??   他沉默地扶了下叆叇,有点受伤。   寒光大步走了过来,手里一挥,姥姥剑飞了过去,将几个鬼妇人重重地击倒在地。她伸手接住剑,冷冷道:“闯我的道观,欺负我的人,郡君府上的鬼就是这么讲规矩的吗?”   她的出手让鬼妇人有点顾虑,但又不依不饶道:“褚观主,我们郡君以礼待你,算是不薄。可你为什么干涉冯公子和辛十四娘的婚事,你难道不知道,宁拆十座庙,不毁一桩婚吗?”   寒光冷眼看着她,慢条斯理道:“我们山下的孙叔缺个媳妇,我做主,把你嫁给他如何?”   鬼妇人立刻炸了:“我是郡君府上的鬼,你有什么权力把我嫁人!”   “奇怪了,人家十四娘自有父母,要你们郡君操什么心。”寒光冷淡道:“帮我提醒一下她,她还欠我一个人情呢。”   鬼妇人见她软硬不吃,只得将目光投向了辛十四娘,好言相劝:“十四娘,我们郡君是看着你长大的,如今她做主将你许配给冯公子,哪里不好?你已经答应了她,如今又反悔,可真让郡君心寒啊。你跟我们回去,郡君说了,只要你跟冯公子好好过日子,她老人家就既往不咎。”   在场的众人、鬼都看着十四娘,等着她的答复。   辛十四娘抿着唇,望了寒光一眼,眸光愈发坚定。她轻声道:“姑姑,烦你转告郡君,十四娘,不愿嫁!”   她从来都不愿意啊!   只不过从前,迫于郡君之威,顾虑家族,她不敢。冯生并非良配,十四娘几乎能预见他的命运。   薛郡君府上的鬼妇人皱眉道:“你再说一遍?”   十四娘还没说话,寒光不耐烦了,轻斥道:“滚。”   .   深夜,金华的城隍庙外,有人击鼓鸣冤。   宋焘很快升堂,门外走来了几个鬼妇人,自称是五都巡环使薛尚书府上的仆妇。她们此次击鼓鸣冤,是要状告黑山道观的褚寒光,强行夺人未婚妻,还收留女鬼。   宋焘看着状词,难以置信道:“她?褚观主夺人.妻?”   天呐,怎么会有这种事?   他的脑海里刚刚涌现了一些奇怪的想法,朱判就走了过来,递上一封信。信是寒光写来的,详细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   他看懂了,一拍惊堂木,道:“你们强行婚配,可知罪吗?!”   鬼妇人见他丝毫不惧怕薛尚书的威名,一心为褚寒光做主,有点慌,又道:“她还收留女鬼……”   “你们不也是鬼吗?”宋焘之前听同僚提起过,广平府那个薛郡君十分霸道,摆手道:“出去,再闹抓你们。”   “大人!”   ……   被轰出金华城隍庙后,鬼妇人怨恨不已,但是不敢再闹入公堂。她们也惧怕薛郡君,现在没法子回去交差,聚在一起讨论。   忽然有一鬼道:“你们还记不记得,上次褚观主来时,抱了一只猫……”   “记得呀,那又如何?”   “如果我们抓走了那只猫……”   “妙计!”   夜黑风高,她们又悄悄潜入了黑山道观,仗着身上有薛尚书赐予的牌子,可以在这种地方随意进出。狸奴睡在灵官楼上,听到身边的动静,抖了抖耳朵。   他从容地被装入了麻袋中,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不好意思今日有点延迟啦~以后都还是准点更新。   评论发几个小红包。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小净、阿加西的新娘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42章 :   鬼妇人日夜兼程, 回到薛郡君的府邸时,冯生正在那里苦苦等候。   一眼瞧不见十四娘,他着急道:“她人呢?你们遇到她了吗?”   为首的鬼妇人将麻袋放在地上,对薛郡君行过礼后, 道:“回禀夫人, 公子,那辛十四娘躲在了黑山道观里, 不肯回来, 要悔婚……”   “小妮子真是大胆!”薛郡君怒道:“你们没抓她回来吗?”   “夫人, 那位褚观主给她撑腰, 婢子哪里是她的对手啊。婢子到了城隍庙, 谁料那位老爷跟她沆瀣一气……”   之前, 冯生没等到辛家送亲,自己去破庙里寻找,却发现那里早就人走茶凉了。他只得来找薛郡君告状, 郡君派人一问, 就听说辛家老小都跟一个姓褚的女子走了。   偏偏她还真认识一个姓褚的!   很多年没人敢忤逆薛郡君了, 她给冯生做媒,闹到这个地步, 自己也面上无光。薛郡君气得一拍桌子, 道:“那你们就这么回来了?”   鬼妇人忙道:“夫人息怒,婢子也不是无功而返,还带回来了褚观主的爱猫……”   众鬼将目光投在那个麻袋上, 鬼妇人解开绳子,里面躺着一只呼呼大睡的小狸猫,果然是寒光当日带来的那只。   “夫人,有猫在, 不愁她不来。”   薛郡君阴沉沉地看着猫。她有一腔怒火无处宣泄,现在准备磨刀霍霍向狸猫……   她命人找来一条大蛇,摆在堂前,让大蛇去靠近猫。大蛇嘶嘶朝他靠近,一阵狂风吹过,狸奴翻了个身,闭着眼,爪子从空中一划,恰好落到了蛇头上。   大蛇猝不及防,一下子被抓瞎了眼,吃痛地滚了老远。   薛郡君:??   她觉得这只是个巧合,于是命丫鬟抓来狐、刺猬等小妖,摆到堂前。无一例外地,它们被睡梦中的猫扭来扭去的打,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。   而那只猫,还装模作样地睡着呢。   郡君的鬼宅里多了一群负伤的小妖,薛郡君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这些无用之辈,自己走下堂去,准备亲自去揍猫。谁料才走下大堂,那好端端睡在麻袋上的猫,忽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。   猫呢?   薛郡君左右张望,一道风从她的背后,轻轻推了她一下。她一个趔趄,跌倒了。   下一瞬,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青年弯腰捡起了麻袋,亲手将它罩在了浑身都动弹不得的薛郡君身上。   府上的丫鬟、仆妇想要上前救主,然而青年眼神凌厉,隐隐有杀气流露:“都给我乖乖站着,好好,看戏。”   冯生惊恐道:“舅婆,舅婆!”   阖府的丫鬟仆妇,还有他,都像是被点了定身咒一样,只能站在那里手舞足蹈。青年系紧了麻袋的绳子,对小妖们道:“来,现在她也看不到是谁了,打!”   小妖们瑟瑟发抖:“大王?”   “打!”   他不耐烦地道了一个字,就大摇大摆地在堂上坐下,腿一翘,悠闲自在,好像这里是他家。小妖们想起昔日薛郡君的苛刻,也管不了那么多了,一齐扑向了那个麻袋……   薛郡君的惨叫声不绝于耳,青年慢条斯理地嗑瓜子,吃橘子。   冯生大骂:“你就是个禽兽!”   青年垂着好看的眼眸,想了想,抿唇一笑。   再抬头时,冯生的嘴里满满都是橘子皮……   .   寒光早起练剑,一眼发现菜园里多了一个灰灰的脑袋。   她随手将猹给拎了起来,道:“你怎么又进来啦?半夜又偷听我们说话了吧?”   “不是啊,观主,我真的是来报信的。”猹转着圆溜溜的小眼睛,道:“你放我下来,我有话要说……”   “报信要来瓜田?”   “呐,谁知道观主什么时候起来,当然是呆在瓜田更舒服啦。”   寒光一笑,将它放了下来。猹趴在瓜上,喘了口气,道:“昨晚,我见到有几个鬼,拖着一个麻袋离开你家道观呢。”   “什么鬼啊?”寒光漫不经心地擦剑:“还有鬼敢来我家?”   “几个年龄挺大的鬼,女的,我好像还听她们说,什么猫不猫的……”   她擦剑的动作一顿,忽然想起了薛郡君府上来讨人的女鬼。寒光喊了声辛十四娘,没一会儿,十四娘就带着倦意应了一声,穿衣走了出来:“观主有事吗?”   见她无事,寒光神情微微有些紧张,开始呼唤:“狸奴,狸奴?”   狸奴没有应答。不知在某个角落里睡觉,还是不在道观里。虽说寒光瞧着这猫可疑,但这毕竟是她的猫啊!   众人清晨被这个大动静给吵醒了,纷纷起身加入了找猫的队伍。   唯有米步云揉着惺忪睡眼,道:“观主,您老不必大惊小怪吧?狸奴这个浪猫,三天两头不在家不是常有的事情吗?”   寒光站在了灵官楼上,俯瞰整个道观,也没有瞧到狸奴的踪影。她摇头道:“这次不对。应该是被薛郡君府上的鬼妇人给抓走了。想以此来威胁我,真是可恶!”   她从楼上一跃而下,道:“我再去一趟广平府。”   辛十四娘道:“此事因我而起,观主,我同你一起去!”   .   “开门!”   薛郡君的鬼宅外,寒光用力敲门。此时天色已晚,叫了很久,就当寒光都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,薛府的丫鬟才拎着白灯笼开门了。   她用灯笼照了照,寒光正准备兴师问罪,那丫鬟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,跪下道:“观主总算来了!我们郡君等您已久……”   寒光:??   这剧情不该这么演吧?   她狐疑地踏入了薛府,一路上,丫鬟仆妇都纷纷朝她行礼。薛郡君更是颤颤悠悠,亲自奔到了垂花门前,对寒光道:“褚观主,您大人有大量,老身这厢有礼了……”   寒光:??   她镇定了一下心神,这薛府在搞什么花招,她绝不能被迷惑到。寒光握住手中的剑,冷冷道:“我的猫呢?”   “就在里面。”薛郡君谦卑地躬身,对寒光身后的十四娘都视若不见。   寒光看了她一眼,持剑朝前快步走去。隐隐听到正堂那边十分热闹,似乎有人在表演杂耍、百戏。   今日就算是鸿门宴,她也得硬闯!   她绕过照壁,看正堂灯火辉煌,一群小妖在外面表演杂耍。正堂的主位上,坐着一个陌生的青年,旁边的丫鬟给他倒酒、递葡萄,扇风,伺候的十分周到。   冯生原本冷着脸站在屋檐下,看到一大群人走了过来,又看到了十四娘,万分惊喜:“你总算来了!”   十四娘没有理他,一直站在寒光身边。寒光抬眼看那青年,看他一袭黑衣,散漫地坐在那里。他的五官如刀刻般俊美,剑眉英挺,一双黑眸深邃有神,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。   寒光看向薛郡君:“我猫呢?”   “那不就是您的爱猫吗?”薛郡君伸出一根手指头,颤颤抖抖指向了前方。   她还是心中起疑,倏忽拔出剑,吓了女鬼们一跳。寒光径自走入正堂,扫了那青年一眼,开始四处找猫。   青年盯着她的背影,笑容渐渐凝固……   她找了一圈,也没有看到狸奴的身影。寒光不耐烦了,将剑往薛郡君的脖子上一招呼,冷冷道:“我家狸奴呢?你逗我是不?”   “哪有,老身怎敢。”薛郡君差点要哭出来了,指着青年,一字一句道:“观主,这不就是您的爱猫变的吗?您怎么不认识了?”   青年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,闻言,眯了眯眼。   寒光看他的神情,忽然心中一震,心也砰砰跳动起来,似乎有什么不敢相信的真相,要破茧而出。   “这怎么可能?”她低声道。   薛郡君大哭:“求您了,赶紧把您的爱猫带走吧,老身错了,不该招惹……”   “你说错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薛郡君有点懵,又道:“您的爱猫……”   寒光冷冷道:“去掉一个字。”   薛郡君试探道:“您的爱郎……”   寒光.气得差点要吐血,幸好冯生反应机敏,在一旁补充道:“应是观主,您的猫……”去掉一个‘爱’字。   这才对嘛。看着眼前这人,寒光丝毫不想将他称为‘爱猫’。   薛郡君反应过来,赶紧道:“褚观主,赶紧带您的猫回家吧,我们庙小,招待不起。十四娘的事情……他们自己的事情,自己解决吧。”   冯生十分伤心,又不敢说什么。他偷偷瞧了一眼十四娘,却撞上了十四娘的目光,原来对方也在瞧着他。   他心中一喜,看到十四娘从寒光的身后走了出来,对着薛郡君、寒光,规规矩矩行了个礼,道:“郡君,观主,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,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。若是让郡君和观主因我而产生芥蒂,那就是十四娘的不对了。今天在这里,我想把事情说清楚。”   寒光道:“你说。”   辛十四娘平静道:“承蒙冯公子厚爱,不在乎我是狐,想要娶我,十四娘很感激。十四娘有三个条件,若是冯公子在两年之内能做到,那么我愿意嫁给他。”   “我能,我什么都能!”冯生没想到事情居然有了转机,喜不自胜,疯狂地点头。   辛十四娘对他的欣喜视若不见,淡淡道:“十四娘希望冯公子,第一,不能饮酒;第二,不能妄言;第三,两年之内,考中进士!”   “这太简单了。”冯生笑道:“十四娘,你等我金榜题名,就来娶你!”   薛郡君也舒了一口气,拍了拍冯生的肩。余光瞥见了那猫化作的青年,又愁了,小心道:“观主,天色不早了,您和您的猫……”   寒光冷冷一回首:“自个儿不会走吗?”   她抬脚往外走,虽然不想对这猫负责任,但某猫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,忙不迭跟上了。在十四娘的身后,冯生也跟了上来。   十四娘有些不满,道:“你跟上来做什么?”   他陪着笑道:“听说褚观主是开道观的,在下准备勤学苦读,希望能跟褚观主一起回去,在观里借宿……”   寒光道:“没厢房,不借!”   冯生讪讪道:“那好吧……”他又深情看向十四娘:“十四娘,你等我,从今往后,我洗心革面,重新做人!”在过去,冯生的确是一个轻佻放荡的人,第一次去辛家拜会,就不顾辛翁的阻拦,闯入了内院,因此为辛翁不喜。   十四娘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。   几人走出薛郡君的鬼宅,寒光抬头看那青年,不知为何,有些熟悉的感觉。她道:“狸奴,我们观小……”   “我叫凌照。”他不高兴地纠正道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8-08 16:53:28~2020-08-09 11:38: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小丑面具 20瓶;悠悠 2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43章 :   寒光面无表情道:“狸奴。”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他决定不跟这个女人生气, 从袖中摸出了一个橘子,自顾吃了起来。寒光看他像个没事猫一样,更无语了。   她问:“您老的道行也不浅了, 跟着我做什么?”   “观主别自作多情了,我原本就住那。”凌照将橘子皮一丢, 拍拍手道:“我回家。”   寒光看着他, 慢慢道:“那你是……黑山……老猫?”   凌照:??   他瞄了眼寒光的肩, 心知道是没机会跳上去了,遗憾地叹了一声。要不是贪图在那里嗑瓜子, 他也不至于提早现出人形……   “对啊, ”他理直气壮道:“黑山老猹,黑山老道,黑山老妖……我们黑山盛产老子, 你很惊奇吗?”   寒光:老子??   这头猫长得不错,也化形了, 怎么一开口不说人话。她的脑海里又闪过一件事,现在想起来, 恼羞不已。   “你上次……”她盯着凌照, 压低了声音, 一只手按在了剑柄上。   凌照恍若不知, 道:“喵?”   他一脸纯真无邪,眼神轻灵似少年,寒光险些被这美色给迷惑住,忘记自己的原本意图。当她意识过来的时候,狠狠一咬唇。   这狸奴身上的谜团太多了,还是要谨慎一些。   .   回到黑山,头一个遇到的是小倩。   她看到凌照, 猝然一惊,不知哪里来的压迫感让她感到极为不适。这是何方神灵?浑身竟无一点妖气,她不敢问。   寒光似乎看破了她心中所想,随意道:“这是葫芦娃。”   小倩道:“哦……”   直到她看到这个葫芦娃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三清殿,开始熟练地找吃找喝的时候,才迷糊地问了一句:“这难道是狸奴?”   寒光点头,万分后悔道:“是我遇猫不淑。”   不小心捡了个成精的猫,被吃了无数次豆腐,现在连摸一下绒毛的机会都没了。她考虑过要把猹猹接进道观来养,但是担忧凌照这个醋罐子,会吃瓜吃猹。   如今之计,还是小心盯着他吧……   辛十四娘向她告辞,说改日再来黑山拜访她。寒光将她送出山门后,正在寻思着怎么安顿凌照的时候,有一对夫妇带着家仆数人走到山门前,朝她走来。   这对夫妇衣着华丽,也很年轻,大约三十上下。令寒光感到惊讶的是,那夫人并不是人,但她也窥破不了对方的来历。   夫人很白,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柔,像是山间静静绽放的兰花。她一身灵气,捧着一盆枯萎的花,对寒光道:“请问,这里的观主在吗?”   ……   客堂里,明素端上三杯清茶,便离开了。   寒光请客人用过茶后,才问:“马公子和夫人光临寒观,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?”   马公子笑道:“倒没什么要紧的事情。我和夫人游山玩水,听人说黑山道观灵验,因此路过,想来看看。闻名不如见面,我现在想给道观捐一点功德,观主看如何呢?”   见面就送钱?   寒光微微一笑,这事绝对不简单。看这夫人虽是精怪,但与马公子的感情很好,不像是为了捉妖的事情来的。   “公子和夫人有遇到什么难事吗?”   马公子笑道:“果然是瞒不过观主!这事,还请拙荆向观主说明吧。”   他温柔地望向夫人,朝她点了点头。马夫人犹然抱着那盆枯萎的花,对寒光道:“途径此地,见山中风水颇佳,观中灵气充沛,所以想将手中的这盆花,寄养在观中。观主也不用去管他,此后的生死都凭天命,不知观主可否应允?”   “这是什么花?”   “是菊花。”   土里埋着枯萎的花枝,近看有一点绿意,但是很微弱,如同这花中的魂魄一样。土中有一股淡淡的酒香,不知何故。   马夫人见她沉吟不语,心中也有准备了,虽然失落但并没有表露出来。她轻声道:“这花……与寻常的花不同,若是用酒浇灌,会长得更好一些。”   寒光觉得这花愈发有趣了,不禁道:“这花可有名字?”   “有,他叫,‘醉陶’!”   .   醉陶被摆在了后院的园子里,旁边还立了个牌子,上面写着‘道观保护菊花,禁止撕扯’。   马氏夫妇见她答应了,立刻在当地买酒,几乎买空了青山镇所有的酒。一坛坛好酒被送到了道观里,堆满了一整间厢房。   夕阳西斜,米步云背着箧笥回来,嚷嚷着:“整个青山镇都在说,道观不办喜宴也不办百日,要这么多酒做什么呢?”   他看到寒光的身侧还站着一位没见过的青年,吃了一惊:“观主你真的要办喜宴了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淡淡道:“来,老米,见过狸奴,现在叫凌照了。”   米步云瑟瑟发抖,扭头就跑,哪里还敢再停留。凌照看着那朵枯花,颇是高兴道:“看来不久之后就有菊花茶喝了。”   寒光立刻戳破他的幻想:“不行,禁止你靠近他。黄英如此信任我,我虽然不一定能将醉陶养活,但是好歹别死在你的猫爪下。”   “观主,黄英是谁?”小倩有些好奇。   “就是刚刚的马夫人。”寒光无意中说了她的闺名,尽管并没有人告诉她这些。那位马夫人,本名应该叫做陶黄英吧。   而这盆花,应是她的亲弟弟。   .   半月后,辛十四娘拎着糕点,与父亲一道来道观拜访了。   他们已经在亲戚的协助下,找好了新的住宅,其实就是人家荒废的老房子。狐狸一向习惯于住破庙、破房,他们蹭住习惯了有时候连置办酒席的杯盏盘碟,都是从千里之外的富贵人家‘借’的。   十四娘还热情相邀:“观主,你若是无事,来我家中转转吧,我的妹妹毛绒绒的,也很好玩呢……”   一旁吃糕点的凌照忽然不开心了,抬头看了她一眼。   寒光不理他,听着倒有些感兴趣,她可不就爱那种软软的手感。十四娘擅长绣功,她还给寒光做了新的鞋袜。   如此贤德,若是嫁给冯生,可真是可惜了……   寒光很感动,收起物件,准备跟十四娘一道上山捉点蟋蟀,中午要设宴款待辛家父女。她跟十四娘携手离开斋堂,丝毫没有看凌照一眼。   这位昔日的观主爱猫忽然心中酸溜溜的,有点那么不是滋味。   为何狐狸来了,一切就都变了?   他随意朝外一瞥,见到米步云正闻着香味,朝斋堂走来。凌照坐得位置较偏,因此米步云看不到他。   斋堂里飘着蒸米饭的雾气,因为是夏天,雾气很淡。凌照随手一挥,那雾气顿时弥散到整个斋堂中,像是冬日清晨的雾霭一样,茫茫什么都看不见。   米步云的叆叇上面,自然也蒙上了一层水雾,什么都看不清了。他走得太急,雾气散的也太快,到了门槛前没有反应过来,只听‘砰咚’一声,他被门槛给绊倒了。   “好疼!”他委屈地捂住了额头。   雾气散去,米步云从地上爬起来,看到凌照似笑非笑的面容。又是这猫!   备受欺负的米步云再也忍不住了,奔出门外,去找观主告状了……   ……   凌照整日争风吃醋,寒光也很头疼。   她实在是想不通,这个一身谜团,有些像反派的家伙,怎么就像个智障儿童欢乐多。她原本怀疑这黑山老猫是不是黑山老妖,但是经过米步云的多番告状后,寒光觉得,以这猫的心智,还不足以当一山的大王。   充其量,凌照就是个爱宠,昔日靠争风吃醋上位的。   她只有努力地去忽视这只猫,不然真想将他痛打一顿。秋日萧瑟,燕赤霞倒是传来了好消息。   他派人送来了一封书信,说是他已经考中了举人,明年就会进京参加会试。   寒光看到这封信,立刻让米步云去买了几张大红纸,挥笔在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大字,再让小倩给贴到道观的外面去。   这几个字是:恭喜我观燕赤霞考中举人!   这样一来,来来往往进香的百姓都看到了这句话,有人也见过燕赤霞,纷纷将此事传扬了出去。没多久,附近的村庄里就流传了这么一句话——   “听说黑山道观可灵验了!烧香能考中举人!”   燕赤霞虽然人没到,但他的明星效果在,给道观带来了不少的香火。也有读书的士子,慕名前来拜访,也有的在道观里借住了几日。   寒光没怎么跟他们说过话,这八股文她可不懂。只记得里面有个叫宋生的鬼,虽然死了,但是一心向学,站在山门外,朝道观拜了又拜。   ……   清晨,寒光早起给醉陶浇了酒,又去山下买了烧鸡,土遁到了辛十四娘的新家。   她们住在金华南郊的一个破屋里,建在田野中央,周围都是孤坟,看起来年久失修。十四娘亲自出来迎她,走过一扇柴门,里面的院落焕然一新。   屋舍整洁,槛窗里传来了少女轻灵的笑声。她抿唇一笑,道:“今日段家表姐和黄家表弟也来啦!”   寒光道:“是我来得不巧?”   十四娘挽着她的手臂笑道:“哪有,三娘和九郎,也很想见见传闻中的观主呢。”   闻言,寒光默默看了她一眼。   段三娘,黄九郎?   这真是有名有姓的亲戚啊……   作者有话要说:  醉陶,出自《聊斋·黄英》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野渡舟横 10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44章 :  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, 坐着数十只毛绒绒的狐狸。   这些狐狸很爱干净,空气中只有淡淡的花草清香,并没有别的异味。辛翁带着老婆子, 还有阖家的女儿们笑着起身迎客,十分热情。   辛家的女儿们她都见过,屋里只有两个生面孔。他俩很拘谨地对寒光行礼,那个清秀似女孩子的少年,触碰到寒光的目光, 害羞地别过了头。   十四娘笑道:“这是我表弟黄九郎。”   她又拉过黄九郎身旁那个眉眼弯弯的姑娘, 道:“这是我段家表姐,人称三娘。”   寒光下意识道:“嗯,久闻大名……”   这俩只狐狸一愣,十四娘连忙解释:“观主总听我提起你们。十九妹,过来让观主抱一会儿。”   唯一一只没化形的小狐狸娇滴滴哎了一声, 扑入了寒光的怀中。寒光满足地抚了抚辛十九的头, 听她们姐妹闲聊。   十四娘轻声道:“段、黄两家在金华住了几十年啦, 观主想知道什么,都可以问他们。”   寒光凝神想了片刻,问:“你们知道黑山老妖吗?”   黄九郎遇到生人很害羞, 不如段三娘落落大方。她坐在贵妃榻上, 两脚一晃一晃的, 笑道:“观主问我就对了。黑山大王呀, 以前我们每年都去上供,都是他的弟子出来接待,我爹都没见过他呢。”   “他还有弟子?”寒光倒是从未听人提起过。   段三娘回忆着往事,道:“有的,就一男一女两个童子, 凶得很。每到年关,我家都送松子上山,去年您来了,才断了供。我们私底下都怀疑,大王的真身应该是只松鼠……”   寒光了然:“哦,真有道理。”   这些故事,都是段三娘的父辈们流传下来的,说黑山大王对附近的妖还不错,坐守黑山还能威慑槐树姥姥。不过这两伙穷凶恶极的家伙都被寒光给一锅端了,因此现在他们最怕黑山道观褚观主。   段三娘试探地问:“观主,您吃松子吗?我爹一直念叨着要孝敬您呢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算了。”   她们又聊起了别的事情,说是冯生给十四娘来了信,要搬到金华来读书,被辛家姐妹一顿嘲笑。   十三娘讥讽道:“这狂生不过贪图妹妹的美色,男人嘛,对于得不到的耿耿于怀,等到手了就厌弃了。”   “天底下的书生都无情!”   “就是就是。”   讨伐声中,忽然插入了一道细若蚊蚋的声音,黄九郎低低道:“也有痴情的书生呀……只是你们没有遇到罢了……”   他的声音很快被姐妹们的笑声湮没了,只有寒光似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。   .   入秋后,黑山道观信徒众多,香火鼎盛,连带着小倩的生意也越发好了。   她在树下卖红布条,旁边供有笔墨,花点小钱就可以将带有祝福的布条挂在树上。殿前有一棵银杏树,金灿灿的扇形叶子落满了一地,一个素衣少女弯腰捡起。   少女捏着银杏叶,吹了吹灰,嫣然一笑。她的面容清秀,一双眼睛很灵动,看穿着打扮像是位小家碧玉。   “姐姐,我要买三条红布条。”少女将银杏叶装入袖中,转身走到了小倩的摊位前,掏出了铜板。   小倩捡起三个给她,少女递钱。指尖与手心无意间触碰的那一瞬,她们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。   她们的眼眸中映着彼此的身影,虽然彼此都是人的模样,可是,彼此都不是。   小倩收回了手,淡淡一笑:“姑娘,打哪来的?”   少女并不惊慌,她将布条握入手中,迎着对方的目光,甜甜笑道:“我随兄嫂新搬来青山镇的呀,听说这里很灵,就来啦。”   黑山这一带精怪很多,但是胆敢来道观的,还真没几位。今日观主不在,因此小倩格外警惕一些。   这少女虽不是人,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……   少女笑盈盈握住布条,身后传来了呼唤她的声音:“素秋,你跑哪里去啦,素秋?”   “来啦!”   她转身往回跑,忽然又回眸,对小倩调皮地一笑。   ……   寒光踏入道观的时候,见小倩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某个方向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山下又来了个精怪,我没看破她的真身。”小倩捏起一片落在墨上的落叶,摇头道:“不过,她应该不要紧。”   寒光点头:“狸奴呢?”   “好像在后院嗑瓜子、晒太阳。”   寒光道:“呵呵。”   养了个败家猫,跟个纨绔子弟似的,整日吃喝玩乐,完全没有出去卖萌挣钱的觉悟。她朝后院走去,看到了地上被拉长的猫影。   一抬头,凌照又变回了小狸猫的样子,正蹲在低矮的墙头上瞧着她,一伸手就能摸到。   只不过……   凌照揣着小手瞄了她一眼,就从墙头跃下,化身成人。他伸手从寒光的肩上捡起一根黄色的细毛,一脸嫌弃且不爽:“谁的?”   寒光:??   她出门撸狐狸了,回家还要打报告吗?   寒光一手拍飞凌照手中的狐狸毛,淡定自若道:“这是天上掉的松针,很细,很轻。对了狸奴,吃松子吗?”   凌照道:“不吃!”   他不高兴地走了,看起来并不像是一只松鼠。   .   段三娘、黄九郎在辛家暂住一段时间,大小狐狸们沉浸于南方的繁华和热闹,每日都玩得很开心。   只不过,十四娘发现黄九郎这个表弟有点奇怪。   他每日晚上都要偷偷摸摸地离开辛家,然后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。独自一人的时候,他会望着天空发呆,露出既甜蜜、又痛苦的表情。   十四娘跟这个表弟的交往不深,于是偷偷问段三娘,段三娘也是一脸茫然。   “他是不是……”十四娘将自己的猜测道了出来:“有喜欢的姑娘了?”   “不可能吧?”段三娘下意识摇头,但又起疑:“家里一直给他说亲事,他都推脱不肯答应……前两年,他整日魂不守舍的,不过那时候他的母亲病重,应该是因为这件事。”   之前黄夫人病重,只有城中某位太医才有药,但是那位太医脾气秉性古怪,也不知道黄九郎是怎样得到药的。   十四娘也想不明白,她也想帮助这个表弟,可他实在是太害羞、沉默了。段三娘说他们明日就要告辞了,在辛家住了一段时间,也该回家看看。   她挽留了一下,见段三娘坚持要去,于是道:“那明日我去送你。”   段三娘柔柔一笑,道:“好!”   ……   翌日清晨,雾气蒙蒙时,他们就出发了。   黄九郎见十四娘坚持要送他们,露出了不悦的神色。但他什么都没有说,沉默地牵着驴。   他们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头驴,现在有两个女子,她们便牵着驴步行。到了大约中午的时候,他们进了县城,黄九郎忽然说自己口渴。   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民宅,轻声道:“两位姐姐,前面有一位我的朋友,我去他的家中讨一口水喝可以吗?”   她们点了点头,抬头看那民宅前,有个年轻书生在门口坐着,一直在偷偷打量着她们。这道目光,让十四娘想起了冯生,不由得皱紧了眉。   黄九郎牵着驴往前走,那人急忙起身,迎面笑道:“这不是九弟吗!真巧,居然今日在这里见到了你。”   他一边说话,一边偷眼瞧着跟在黄九郎身后的两位女子,跟他挤眉弄眼,不知在表达什么意思。   黄九郎将驴子拴在了外面,他又白又嫩的脸上挂着一抹不自然的红晕,微笑道:“这位是我的朋友,叫做何子萧,是位太史,也是我过去的恩人。咱们进去吧。”   何子萧便请她们进去喝茶,神色轻佻,眼神一直在十四娘和段三娘的身上来回打转。段三娘也觉得有些不妥当了,道:“九郎,这不太好吧!”   “那有什么?”黄九郎若无其事道:“他还是我的盟兄,就像是自己的哥哥一样,没事的。”   “都是自家人,两位妹妹。”何子萧陪着笑,段三娘与十四娘互视了一眼。   十四娘轻声道:“走吧。”   她握紧了段三娘的手,不慌不忙,跟着他们走入了何宅。何子萧亲自给他们倒茶,给黄九郎端茶的时候,忽然附在他的耳边,轻轻说了一句。   “九弟给的这番惊喜,为兄倒不知道该如何选择,如何重重地、感谢你了。”   段三娘神色一动,看向十四娘,她朝自己微微摇头。忽然间,何子萧朝外一望,喊了声:“驴子跑了!”   黄九郎倏忽起身,道:“我去看看!”   他如一阵风一般朝外奔去,顺便带上了大门。何子萧的眼神一变,嬉笑着朝十四娘、段三娘扑来,试图一手搂一个:“小美人儿,今日,你们都陪陪本公子吧。”   段三娘大惊失色,僵硬在椅子上忘了动弹。就在何子萧即将扑上来之际,十四娘将一个茶盏摔到了他的面前,起身怒斥:“你想做什么?!”   何子萧笑嘻嘻道:“九郎都走了,将你们送给了我,要做什么,还非要我说出来吗?”   他伸手想要挑起辛十四娘的下巴,然后等到的,却是十四娘给他的一巴掌。   啪! 第045章 :   何子萧朝后退了两步, 惊讶地望向十四娘,唇角抿了一个冷冷的笑容,道:“小娘子这般刚烈吗?”   “九郎跟你商议了什么事情?”辛十四娘毫不畏惧, 回视着他的目光, 道:“他将我们姐妹卖给你了吗?”   何家大门紧闭, 何子萧的眼中闪过一道阴狠的光芒。身前不过是两个弱女子!他伸手按了按手腕, 张开手臂就朝十四娘搂来。   他这副身躯的力气极大, 一般的男人都不是他的对手, 何况一个娇弱的小娘子。何子萧看十四娘就在眼前, 马上就要温香暖玉抱满怀, 十四娘忽然凭空消失了。   何子萧抓了个空, 差点扑倒。他看不到, 十四娘如同一道烟雾般出现在他的身后, 举起一个坐墩,朝他的后背狠狠一砸。   他吃痛, 猛地朝前一扑, 摔在了地上。十四娘拉起段三娘, 厉声道:“你跟九郎到底说了什么?”   “你这……你这泼妇。”何子萧万万想不到, 黄九郎引来的这位温柔可亲的小美人,竟是个带刺的玫瑰花。他挣扎着想起身, 却忽然发现浑身动弹不得,像是中了妖术一般。   段三娘反应过来,开始找东西殴打何子萧。他疼得嗷嗷叫,最终叫道:“别打啦, 别打啦!是你们的九郎给我做媒,让两位妹妹给我当娘子。我平白无故的,干嘛招惹两位妹妹!要问就问九郎去啊……”   十四娘冷笑道:“我们自有父母, 就是做亲,怎么能轮到九郎?看来你还是不说实话。”   她用眼神示意段三娘,三娘握着刚刚从抽屉里找到的剪刀,不怀好意地看着他。何子萧忽然打了个寒颤,看着那刀刃,有些发憷。   “好妹妹,这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。”何子萧哭丧着脸道:“我从来只爱九郎……可他不愿与我长相守,非要跟我分别。他怜我孤苦,非要将他的姐妹说给我当娘子,约定今日在此见面,以‘驴跑了’为信……”   十四娘觉得很恶心,啐了他一口,道:“你既然爱九郎,又为何觊觎我们!可见是个伪君子,真小人,九郎他眼瞎心也瞎!”   她们正在痛斥何子萧,正巧此时,黄九郎走了回来,隔着门缝朝里面张望。段三娘一眼看到了他,走过去将他揪了进来,万分失望道:“我们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?”   黄九郎没有理会,他的眼中只看到了何子萧被打得鼻青脸肿,心疼不已,爬到了他的身上替他看伤口。   他低声道:“你们怎么懂!子萧对我恩重如山,只是他跟我在一起,短了他的福气。既然爱一个人,就要懂得放手和成全,我给他介绍一段好姻缘,有错吗?”   十四娘更加恶心了,道:“你喜欢的人,我们也喜欢吗?”   他冷淡道:“若非十四姐执意陪同,恐怕现在三娘已经是子萧的娘子了。”   看着黄九郎六亲不认,只爱何子萧的痴情模样,段三娘气得哇哇大叫,扑上去想打黄九郎。最终还是十四娘将她拉走,留下他们二人独自相守。   ……   黄九郎将虚弱的何子萧扶上了床榻。   他温柔地给何子萧包扎伤口,给他打水洗脸。何子萧只是笑盈盈望着他,不说话。   “你这人,”黄九郎嗔道:“这么疼,怎么还笑着?”   “九郎。”他趁机握住了九郎的细嫩小手,摸了摸,轻佻地笑道:“我们相识也有两三年了,我一直以为,你对我只是可有可无的,今天第一次听到你说你爱我,我很感动……”   早在两三年前,他们就相识了,并且在何子萧的苦苦追求下,俩人厮混到了一起,私交甚密。只不过那时,黄九郎对他的态度很冷淡,看起来只是为了给身患重病的母亲求药,才勉强跟他在一起。九郎曾说,他是狐,跟他在一起会生病的。   何子萧并不相信,后来,他果然生病了,然后死了。   他有一个道士好友,在何子萧死后,帮他找了一个自杀的人的身躯,让他借尸还魂。何子萧重新归来,还继承了那人的身份:太史。   后来,他又遇到了九郎……这一次,九郎说什么也不愿和自己在一起了,并介绍了姐妹给自己。今天发生这一幕,有点出乎两人的意料……   黄九郎红了脸,垂着头道:“你好好养伤吧,这段时间,我还陪着你。”   何子萧叹道:“恐怕在我生命中的最后这段时光里,也只有你了。但至少,我不后悔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黄九郎听出了话中的弦外之意,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,直起身子看他。   何子萧又叹了一声。   他不愿意说。   黄九郎哀求道:“第一次我没法帮你,但这次,你总该告诉我是什么事吧?”   何子萧露出很纠结的神色,九郎求了很久,才慢慢倒出了事情的原委。原来,这具身体的主人在死前得罪了人,对方向他索取一千两银子,何子萧没有办法。   “不过……”他瞟了眼九郎,慢慢道:“或许,只有你能帮助我了。”   黄九郎听得此句,压根没问是什么办法,当即点头道:“好!”   .   秋雨潇潇,打湿了大地,并带来了些许初秋的凉意。   寒光站在廊上看雨,小倩在她的身后,跟米步云说话。最近小倩卖红布条攒下了一笔钱,因此请米步云扶乩问事。   她问的是一个人的来世,是否安好。   米步云扶乩问鬼神,沙盘上刷刷出现了几个字迹。他扶着叆叇看了看,道:“聂姑娘,你要问的这个人,今年二十岁,祖籍在鱼台。他这个人,虽然有才华,但是心性不定,今年有大灾,未必能过去……”   小倩听到他命中有灾,沉默了片刻,道:“什么灾?若是度过了又如何呢?”   “水灾。”米步云故作高深的摸着下巴,道:“他本是大富大贵,富甲一方的命格,但命途多舛,前路艰难呐……”   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:“聂姑娘,这是你的什么人?”   “故人。”小倩只说了这么一句,就丢下铜钱,自个跑了。   看得出来,她很难过。寒光制止米步云继续八卦下去,谁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。这几日,她正在四处打听褚家先祖的痕迹,走访了附近的几处褚家宗祠,都没有找到自家的先祖。   她也不知自家是什么堂号,总之自修道的那一位先祖起,才有记载的家谱。只不过,因为诅咒的缘故,每一代都有几个褚家人孙,在修道之后横死,故而家谱上的直系族人越来越少了。   她是最后一位。   想她先祖也应该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天师,怎么就打听不到呢?   寒光听着雨声,继续沉思。忽然有凌乱的脚步声打乱了雨落的节奏,她抬头一看,还未认出对方是谁,那个背着箧笥的书生已经惊喜地开口了:“褚观主!总算找到你们了!”   她看对方很眼熟,想了一会儿,才道:“冯公子?”   冯生撑着伞,连连点头:“对,就是我。我终于从广平府来到金华啦!这一路上,可真不容易……”   他还带着一个书童,一个老仆,各自背着厚重的行囊。他们的衣摆上都沾满了泥水,这一路行来,定然是经历了不少的艰辛。   寒光虽然之前不让他在道观中借宿,但看到此情此景,也不好赶客,只得喊了一声:“明素,开两间厢房,有人借宿。”   “哎!知道了。”   冯生拱手道:“多谢褚观主收留,等雨停之后,在下定然出去赁房,不会叨扰观主……”   他带着家仆二人,转身朝厢房那边走去,才走了几步,辛十四娘的声音从雨中飘来:“观主,你在吗,我快被九郎给气死了……”   冯生蓦然回首,淅淅沥沥的秋雨中,十四娘身着素白衣裙,撑着伞出现在长廊前。她看到冯生,也怔了怔,抿着唇不说话。   “辛姑娘。”冯生抑住自己的惊喜之情,只朝她行了个礼。   十四娘淡淡回礼,走到了寒光的身边,瞥过目光。   直到冯生和家仆的身影消失在雨中,她才愤愤道:“他来做什么!”   寒光也很无语,但是谁都不能按住冯生的脚,让他不要动。她故意移开话题,问:“你跟九郎吵架了?”   “我岂会跟他一般见识!”十四娘摇头道:“不过近来发生了一件事,他哄骗我和三娘,去见他的盟兄……”   她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来,寒光听着,并不是很意外。说到自己和段三娘回到家中,十四娘顿了顿,眉头微蹙:“先前发生的事情,已经是匪夷所思、旷古未闻了,可接下来的事情,我简直怀疑九郎是头傻狍子!”   寒光面不改色:“哦?”   “那个何子萧,被人敲诈了一千两银子,很害怕。”辛十四娘又气又怒,道:“谁能想到,他听说那人喜欢男色,竟然要将九郎送给那人!更可怕的是,九郎竟然答应了!我本不想再管九郎的事情,无奈我的父母听说了这件事,不忍心看到九郎沦落到给人侍奉枕席,让我去解救九郎。观主,我心中犹豫不决,该如何做?”   寒光听完事情的经过,只淡淡问了一句话:“那么,九郎想回来吗?” 第046章 :   辛十四娘迟疑片刻, 道:“我并不知……”   “有些人能帮,但是有些人,是无可救药的。”寒光淡然道:“我知道你看在父母的面上, 以及亲戚的情面上, 都不会对他不闻不问;但这也要他有悔过之心。”   “我明白了。”十四娘若有所思地点头:“九郎是我的表弟, 无论怎样,我都会去见一见他。”   只是,何子萧将黄九郎献给了一位抚台大人,也算是一位高官,轻易不能拜见。晚饭时寒光无意间提起这件事,冯生忽然说自己和这位大人是世交, 可以递上自己家的名帖, 陪同十四娘去见九郎。   十四娘虽然不情愿让他陪,但为了解救九郎, 还是点头应允了。   阴雨缠绵,天空好像豁了一个口子,整日下个不停。冯生赁了一辆马车, 载上辛十四娘,在山脚下与他们挥手作别。   .   到了州府后,冯生打听到那人的住宅, 递上了自家的名帖。   他们在抚台大人的府门前等了很久, 管家才匆匆出门迎接,说府中在准备宴席, 实在是太忙了一些。冯生倒也不在意这些, 带着小厮打扮的十四娘一道入府。   抚台的府邸很大,据说他有十几个小妾,都住在园子里。冯生虽然和他家有世交, 但是自冯生的父亲那一代之后,家境就衰弱了,与南方世族的来往并不多。   又在花厅中等了许久,才见一个大腹便便,一身酒气的中年人走了进来,见了冯生的面,就眯起眼笑道:“这位就是冯老弟?哎呀,久闻大名,你出落得可越发标致啦!”   冯生:“……”  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,与抚台大人见了礼。那人的目光又落在十四娘的身上,那毫不掩饰的目光,让她几乎想吐。   “老弟千里迢迢过来,可有什么事?”   “无事无事。愚弟恰好在此处走亲访友,所以特来拜会……”   俩人寒暄了几句后,抚台照例请他们在府上住上几天,晚上设宴款待。十四娘虽然不喜欢他那色眯眯的目光,但为了见九郎,也没有吭声。   他走后,十四娘低声对冯生道:“恐怕抚台命不久矣。”   “为何?”冯生有些疑惑。   “我们是狐,你们是人,和我们在一起本就折了你们人的福报。”十四娘淡淡道:“所以何子萧会早死,他,也活不过这几个月了。”   冯生心中一惊,神色复杂的看着十四娘。   她并没有解释更多,只是把玩着手中的帕子,也不曾看自己一眼。   又过了半响,冯生才叹了一声,轻轻道:“若能与你在一起,折寿又何妨?”   ……   抚台家的晚宴设在园子里的蓬莱台上。富丽堂皇的高台上,一陈一设,都极近奢华;佳肴美酒,如流水般端来。   冯生拘谨地坐在席上,不太适应。十四娘站在他的身后,打量着周围的人,倒没有看到黄九郎的身影。   众人都坐齐了,丫鬟乐师也纷纷就位。忽然间,台前迎客的丫鬟们齐声道:“公子来了!”   乐师开始奏乐,一队身着轻纱的舞姬踩着节奏飘到了台上,又分成两列,在中间留出了一条空隙。又有一位身段高挑的舞姬,一袭红色舞裙,扎着飞天髻,如惊鸿般滑了进来,双手一伸,甩开水袖,整个人恍如一只轻盈的飞燕,翩然起舞。   舞姬的脸上罩着轻纱,只能隐约看到那妖娆的姿容。冯生顾虑十四娘在旁边,不敢去看,只盯着自己的手。   十四娘仍旧在人群中寻找黄九郎的身影,并没有什么发现。   高台上笙歌燕舞,一舞终了,众人都很尽兴。抚台大人更是高兴,拍手笑道:“来吧,九郎好孩子,到我的身边来!”   九郎?!   她倏忽抬起头,望着抚台大人的方向。十四娘万万没想到,竟是那领头的舞姬,款款走向抚台大人!   黄九郎摘下面纱,在众目睽睽之下,窝进抚台的怀里媚笑,陪他喝酒,任他上下其手。   十四娘恶心的不想去看,终于等到了黄九郎离开抚台,单独出去,她忙跟了上去,走到了蓬莱台下的一片竹林中。   黄九郎的脚步一顿,回过神来,不耐烦道:“你来做什么?”   他画着女子的妆容,整个人很妖艳。十四娘忍了又忍,没好气道:“你的母亲,还有我的父母,担心你被何子萧给卖了,让我来带你回家。”   黄九郎道:“我好得很!”   “你在这里卖笑就是好吗?”十四娘难以理解,道:“何子萧给你灌了什么**药?”   “你们不要管了,告诉我母亲,最迟半年,我一定会安然回家。”黄九郎傲然道:“你们不懂,我必须帮助何郎。”   十四娘正色道:“九郎,我最后一次警告你:我们是狐,遵循天道而修行,不能残害世人,更不学那九尾狐,祸国殃民!”   “哼。”黄九郎不屑地移过眼,朝前走去。放着这泼天的富贵,若是不要,他傻吗?   ……   晚宴过后,十四娘将遇到黄九郎一事,跟冯生说了一遍,怒道:“好一个为情所困的痴男子。”   “我倒觉得,黄兄的此番行为,真是感人。”冯生用扇子敲手,喃喃道:“拚将一切为情郎,不顾生死与尊严,我失敬了。”   十四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:??   冯生深情道:“十四娘,为了你,我也甘心如此。”   他此番深情告白,酝酿了很久,本以为会感动到十四娘。谁料十四娘只是冷笑一声,道:“抱歉了,只可惜我无福消受!”   言罢,她跳下马车,不顾冯生的追逐和呼喊,毅然离去。   .   午后突如其来的暴雨,将几个进香的百姓困在了山上。   寒光放下油纸伞,走到三清殿中,看到还有一家三口困在了殿中。这是一对年轻的夫妻,带着一个及笄的女孩子,正在跟米步云闲聊。   见到寒光,他们急忙过来见礼,原来他们是金陵人,姓俞,搬来青山镇没多久。   这家的男人叫俞慎,是个读书人,也有一点功名在身。不过看他的岁数,倒不该有个这么大的女孩儿,应该是他的妹妹之辈。   女孩子正在叠一张纸,见寒光来了,笑道:“褚观主好呀!这里可真有意思,下雨竟有酒香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刚刚斥责了狸奴一顿。这猫,之前自己总是说他不干活,因此抱了一桶酒去浇醉陶,最后弄得满园子都是酒水。   她半开玩笑道:“我们这里有朵奇花,花开之后,能散发酒气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女孩子手中折纸的动作一顿,颇有兴趣道:“那我能去看看吗?”   “可以,不过要等雨小一些。”   她轻轻瞥了一眼女孩脚下的影子,烛光微晃,影子有些朦胧。虽然看不出对方是什么精怪,但总归不是人,就对了。   这应该就是上次小倩所说的精怪,不过俞慎夫妇确实都是人。寒光看她正在折一只兔子,两耳尖尖,确实很像。   “雨停了。走吗?”   她雀跃地起身,随同寒光一道踏水去看醉陶。刚刚下了一场大雨,醉陶的残叶被打掉了,看起来恹恹的如同一根枯枝。   “好可惜呀。”女孩喃喃道:“若是开花,一定会很好看吧。”   她悄悄伸手,渡了一点灵气给醉陶。寒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道:“姑娘,这是菊花,花开了应该很美。”   “啊,观主,我叫素秋。”她笑盈盈道:“若是您愿意,我想常来看看。”   “素秋?”   寒光的笑容一怔,忽然有点怀疑这个世界了。素秋回眸一笑,嫣然道:“怎么啦?”   “没……”她情不自禁地点头:“以后,道观大门随时为你敞开……”   纸兔子从素秋的指尖滑落,忽然化作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,在她们的脚下转啊转。素秋抱起兔子,笑道:“久闻褚观主为人和善,不歧视我们,今日一见,果然如此。”言语间,她已经坦然承认了自己非人的身份。   寒光道:“哪有哪有。”其实,她有点歧视傻狐狸。   俩人正在园子前聊天,最近寒光也在研究白纸幻术,趁机向素秋讨教了几个问题。忽听身后有人在喊她,一回首,小倩神色凝重的走了过来。   她看了素秋一眼,低声道:“观主,我有要事跟你说,请你来一趟。”   .   临清,京杭运河。   城西的码头上,停驻着大大小小几十挺船只。黑夜降临,河面上亮起点点红光,偶有投骰子的叮叮当当之声。   寒光一袭黑衣,与小倩一同坐在了一艘大船上,小倩亦是穿了男装。   她俩在船头上,望着黑沉沉的河水,吹着夜风。小倩低声道:“观主,我从未与旁人说过我以前的故事,不过今日你帮我,我愿意说。”   寒光微笑道:“嗯。”   “其实,我也已经死了近百年了,我原不是这里的鬼,只是后来姥姥为了管控我,才将我的坟迁到了此处。”小倩幽幽道:“我生前,曾有一门婚事,他是我的表哥。   我俩从小青梅竹马,一直感情都很好。十七岁的时候,我得了一场病,不治而亡,成了鬼。我舍不得表哥,因此一直不愿意去投胎。   我一直陪在表哥的身边,那时我道行低微,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。后来,家里又给他安排了别的新娘,我很生气,给他们托梦,警告那个姑娘……   一切如我所愿,后来,婚事果然没成。可是表哥因我之故,一直没有娶亲,直到他白首……是我对不住他!”   凉风习习,小倩的声音有些呜咽:“我错了。我让表哥孤苦一世,还无人给他送终。当我明白人鬼殊途的时候,其实已经晚了。我欠了表哥的太多,这一次,我想偿还,帮他渡过这一场劫难……”   一道斜影落到甲板上,月光下,一个揣着铜钱、鬼鬼祟祟的青年,刚刚从船舱中钻了出来。听到这边的说话声,青年警惕地瞧了她们一眼。   小倩哭着、哭着忽然打了个嗝,瞧了那人一眼,有点无语道:“就是他……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8-11 22:25:45~2020-08-13 00:53: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撒哈拉沙漠下大雪 10瓶;小净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47章 :   明月皎皎, 寒光听到邻船的掷骰子声,扬声对那青年道:“老兄,赌钱去啊?”   那人吓了一跳, 将食指竖在嘴唇上, 悄声道:“大哥,你小点声!怎么,你也是同道中人?”   寒光故意点头,那人走了过来。她道:“在下褚风,老兄怎么称呼?”   “小弟任秀。”   任秀身上的钱袋子叮铃作响,显然是揣了不少钱。河面上的船都是一只紧挨着一只的,他抬脚正想跨越,小倩叫住了他。   “任公子要去赌钱?”   “嘘——”任秀紧张地望着船舱, 低声道:“这位兄弟小声些,吵到我叔叔就坏了。我就是手痒了,去玩一把, 去去就回。”   “你怎么能赌钱呢?”小倩的脸上满满都是失望, 苦口婆心劝道:“你就算不读书, 也该好好谋生……”   任秀回过头,迷惑地看了她一眼。   今晚什么情况?路人也会多管闲事?这小哥虽然长得清秀, 却有点毛病。时辰不早了,他也管不了那么多,急匆匆跨过船, 去隔壁的船舱里赌钱去了。   在他的身后, 寒光拉了拉小倩的袖子,道:“我们也去赌钱吧?姥姥曾云,不入虎穴焉得虎子,咱们去看看。”   小倩:“……”   她怎么不记得姥姥说过这句话了。   ……   邻船的船舱里, 一张木桌旁坐着三四个人,其中包括任秀。   船主人在一旁端茶倒水,伺候他们赌钱。昏暗的烛光下,任秀同两个人对赌,各自在桌子上放下一摞铜钱。   寒光带着小倩,在任秀的边上坐下了,看他们赌钱。刚开始任秀的手气并不好,很快就将身上的铜钱输了一大半。   但是以一个赌鬼的心态,是决不会轻易放手的。果不其然,没多久任秀剩余的铜钱也没了,他不死心,想回到船里再取一些。   寒光拦住了他,建议他等等,自己坐到了任秀刚才的位置上。对面的几人倒不在意跟谁赌,只是问:“你有多少钱?”   寒光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,十分随意道:“十文钱。”   对面的客人爆发出笑声,言语间,有点讥讽之意,就连船主人也请她去别的地方赌。寒光淡淡一笑,道:“怎么,在下虽然只有十文钱,但可以瞬息本金翻倍。你们不敢跟我赌吗?”   对面的客人讥笑道:“就十文钱!来来来,就让你输的心服口服!”   他们也拿出十文钱,盘在了桌上,开始摇骰子。任秀看得有些不安,偷偷对小倩道:“你们是来砸场子的吗?这点钱,随手赏人都嫌丢脸。”   小倩摇头,又点头。   任秀大为不解,那边赌钱已经开始了。掷骰子,买大小,寒光看也不看,随口就说买小。   客人心中暗喜,他喊道:“大!”   船主人道:“开!”   竹筒移开,桌面上俨然出现了三个‘一点’。客人的脸色变了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:“不过十文钱而已。”   “还敢再来吗?”寒光微笑道。   “来!”   接下来,无论客人买大还是买小,庄家怎么掷骰子,寒光永远都在赢。她甚至不需要思考,随口说什么,什么就中。   两位客人的钱越来越少了,寒光的旁边堆起了小山一样高的铜钱。任秀看在眼里,大喜过望,激动地要拜她为师:“真是厉害啊!褚兄。”   寒光笑道:“这有什么?”   正巧此时,任秀的表叔醒了,寻着声音找到了这里,将任秀训斥了一顿。寒光请他们帮自己把铜钱搬过去,她已经几乎赢完了他们所有的钱。   客人又问店主人借了些银子,邀请她再赌。很不幸,这些银子仍然没有保住。   这实在是不怪他们,因为小倩是个鬼!今日寒光上邻船时,小倩暗中使五鬼运财,因此寒光无论怎么赌,都会赢。   任秀搬钱回来,念叨着:“高人啊,高人!”   眼看时候不早了,寒光不打算再赌了,将那银子一卷,带着小倩、任秀准备出船。那丢掉银钱的两位客人,同船主人对视一眼,忽然拎起一旁的木棒、朴刀,朝他们三人劈头盖脸打来!   寒光早有准备,她低头避过木棒,身形一闪,一脚将船主人踹出了船舱。小倩早已抓起惊慌的任秀,将他带出去。剩余的两位客人朝寒光奔来,她举起木桌,两把明晃晃的朴刀插在了桌面上,露出锋利的刀刃。   船舱外,任秀吓得大哭:“我这是上了贼船吗?”   他的哭声越大,惊动的人越多,这一带停泊的船只本来就很多,闻声都起来了。船主人见大势不好,刚想跳水逃去,就被小倩一脚踩在了船板上。   船上亮起了数只火把,寒光押着两个客人,也走出了船舱。   “怎么了?”表叔问。   “见财起意。”寒光将这三人绑在了一起,轻轻松松道:“先出老千,哄骗你侄子,然后我赢了,反倒想要了我的命。”   船主人赶紧辩解:“侠士,没有啊!我们只想要回银子而已!”   但是,无论他怎能辩解,都无用了。任秀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,寒光又命那船主人,一五一十说自己这些年是怎样出老千,跟人合谋骗钱的。   任秀大叫:“原来我是这么输钱的!”   小倩站在一旁,趁机规劝:“那么以后还赌钱吗?”   “赌啊。”任秀不假思索道:“既然知道怎么出老千,那么我就能……”他看到表叔略显凶恶的目光,悄悄没了声音。   ……   天亮以后,任秀帮着她们,一起将那几人送入当地官衙中。   县令升堂问案,任秀意外得知那个船主人叫做申竹亭。他浑然一惊,冲过去揪着那人的衣襟,道:“你还记得任建之吗?我是他的儿子!”   申竹亭颤抖道:“你?!”   “原来是你啊。”任秀哭着对众人道:“昔日我父亲带着所有的本钱去西北做生意,遇到了这个人,跟他结拜为兄弟。谁料我父亲在那里病倒了,身上还有二百两银子,都交给他,让他一半用来置办丧事,一半送回家去……”   后来,申竹亭并么有那么做。他用几两银子给任建之买了口薄棺材,就卷着银子跑路了。任秀那年只有十七岁,他变卖了家产,才得以去西北,将父亲的灵柩给运回来。他听当地的店主人提起过此事,只是,找不到申竹亭了。   今日在这里相遇,申竹亭没什么好说的,低头认罪。县令当下断了此案,将三人下了大牢,又让人变卖他的船只家什,将银钱交给任秀。   赌博赢来的钱,都归寒光了。   走出县衙的大门,任秀心事重重,叹息道:“今日见申竹亭下场,我才知天理昭彰,会有报应的。”   表叔道:“你呀!现在才知道。以前整日游手好闲,你娘都为你愁白了头。”   “现在有了本钱,以后,我一定跟叔叔好好学做生意。”任秀下定决心,想要答谢那两位兄台,回首笑道:“褚兄……”   身后空荡荡的,哪有褚风和那小哥的身影?   回到船舱,任秀惊讶地发现,里面竟然堆满了铜钱。   .   这钱并非寒光不愿意要,只是赌博来的钱,本就不属于自己,应当尽快花掉。因此,还不如送给小倩前世的表哥。   小倩了却一桩心愿,叹着气道:“明知道转世后已经不是他了,可我还是有点难过。”   记忆中的表哥温柔儒雅,而这个任秀顽劣调皮,单纯还爱赌钱。她去时担心俩人再有情感纠葛,因此换上了男装,现在发觉似乎没什么必要……   补全了前世的遗憾,小倩的怨气几乎没有了,身上清气透出,甚至有点像鬼仙了。   寒光注意到她这个变化,问她以后是否还想去投胎。小倩摇了摇头,她现在也觉得做鬼修很不错。   一人一鬼遁到黑山脚底下,天色渐晚,朦胧的暮色笼罩住整片山林。   寒光拾级而上,石阶旁的草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。她看到前面有一个黑影窜了出来,大声道:“别跑!”   黑影跳入草丛中,从里面揪住了一条黄色的、毛茸茸的小动物。寒光驻足看了她一眼,道:“明素?”   “观主是我!”明素从草丛中走了出来,盈盈笑道:“你和小倩姐姐回来啦?我打了条狐狸给你做围脖!”   狐狸?   寒光最近认识了一窝狐狸,希望明素逮到的不是她们。明素举起狐狸,寒光定眼一看,这黄毛狐狸似乎是受了重伤,浑身血淋淋的,恹恹的没什么气息了。   她打量狐狸的时候,狐狸也睁开了小眼睛,看了她一眼,无力道:“观主……”   寒光道:“你是?”   “我……我是黄九郎!”   ……   回到道观,冯生已经搬到山脚下的青山镇里了,寒光便让小倩去给辛家送信,让他们来领走黄九郎。   他躺在斋堂的椅子上,狐身破了好几块。凌照走进来时,看了眼黄九郎,对寒光道:“这是松针成精了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这种情况下,这猫还在计较那点小事,真是绝了。   明素讨厌狐狸,不肯动手,看着米步云给黄九郎的伤口清理,洒了点酒,疼得他嗷嗷叫。寒光在一旁看着,她去临清前,刚刚得知了十四娘那边的消息,据说黄九郎给人当了小妾,不肯回来。   “你怎么又回来了?”她问。   黄九郎疼得眼泪涌了出来,喃喃道:“何郎骗我……”   他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的经过,原来,在十四娘走后没几日,抚台大人就生病了。黄九郎作为他最信任的爱妾,怂恿他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送回原籍去。于是珍宝出城,黄九郎也脱身出城,带着珍宝投奔何子萧。   他不曾料到,何子萧得到金银财宝后,先是甜言蜜语哄着他,将他骗醉,再喊来一个道士,试图将黄九郎杀掉。   道士正准备下手,黄九郎忽然酒醒了,跟他打斗在一起。他目睹了何子萧的真面目,十分伤心,还被道士打成了重伤,仓皇逃走,一路到了这里……   真是太惨了啊!   他疼得没法化出人形,米步云这个时候又在洒白药。黄九郎勉强提起精神,苦苦哀求寒光:“听人说褚观主惩恶扬善,替天行道,我被何子萧欺骗,他还想杀我,我好恨啊!观主,那些钱都给你,你帮我复仇好不好?”   寒光冷笑道:“你一身业障,骗人钱财,还想找我给你复仇?我告诉你,这不可能!”   她便是爱财,也从不要不义之财。黄九郎又低声下气地求了一会儿,忽然道:“观主不是在打听黑山老妖的事情吗?我知道他叫什么!”   恍如一道惊雷,寒光、凌照都齐刷刷地看着他。   敞开的大门吹进来一阵冷风,外面下起了豆粒般大小的夜雨。黄九郎动了下身子,对他的话引起的效果很满意:“段家只是个送松子的,我们黄家,知道的更……”   寒光冷冷打断了他的话:“你想多了,我对一个死松鼠没什么兴趣。”   凌照:??   她有些疲惫了,见米步云也给他涂好了药,自认是仁至义尽。寒光起身道:“今日不早了,大家散了吧。将他丢到门口,等十四娘来了自会把他带走。”   米步云将黄九郎同椅子一道搬到了外面的长廊上,远远传来黄九郎的叫声:“观主,观主!你不能这么对我!”   他奋力嘶吼,撕裂伤口,越发疼痛。叫声没有引来寒光,长廊里却多了凌照。   大约感受到他不加掩饰的威慑力,黄九郎噤声了,害怕地缩成一团。   “你们黄家知道很多吗?”凌照一脚踹翻了椅子,黄九郎滑落到地上,大气也不敢哼一声。   “没、没……”   “懦弱小妖,敢来揭露我。”他低声道,眸中闪过一道狠光,伸手在空中虚划一道,黄九郎顿时没了气息。   .   十四娘来到的时候,黄九郎安静地躺在长廊下的椅子上,已经驾鹤西去了。   她来不及伤心,急匆匆奔向寒光的厢房,敲着门道:“观主!”   寒光披衣开门,散发在肩上,略带着困意道:“怎么了?” 第048章 :   辛十四娘焦急道:“那何子萧派了一个道士追杀九郎, 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了……”   寒光正困着,不想亲自出手,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人。她倒想试试那个道士的功法深厚, 于是朝纸人吹了一口气,纸人晃悠悠落到了地上, 四肢和头颅迅速成长,转眼间变成了王六郎的模样。   这几日她一直在研究幻术,原本家中的书籍上就有记载,只是不得要领。最近寒光和素秋交流后,有些顿悟了。   点纸成人, 还是上一任土地爷的形象, 就看道士怕不怕。王六郎升迁大半年了,因此已经很久没来道观了。   夜雨停了,纸人穿着土地的官服, 雄赳赳气昂昂朝山门外飘去。寒光与十四娘飞到了灵官楼上, 朝外一看, 黑漆漆的山门外,果然多了一个模糊的身影。   她压低声音道:“谁敢来黑山道观撒野?”   她的声音从纸人的口中复述出来, 只不过换成了低沉的男声。纸人浑身还散发着淡淡的幽光, 在暗夜中恍如一尊神祗。   道士到底是民不敢与官斗,愣了一会儿,转身就走了。   十四娘:“……”   在他走后, 纸人迅速地缩回了原先的大小,轻飘飘朝前飞,落到了道士的衣衫里。这样,就算他日相遇,也能认出这个道士来。   寒光笑道:“看来土地爷也很管用, 一人抵得上千军万马。”她甚至考虑要不要贴个王六郎的画像当门神了。   “这道士只欺凌弱小,却不敢与官斗。”十四娘忍不住出口讥讽,忽想起一事,惊声道:“观主,九郎他死了!”   “什么?”寒光惊讶道:“先前不是好好的吗?”   她们急匆匆赶到长廊,只看到黄九郎安详的遗容,似乎死前没有受到什么痛苦。寒光看了眼他的狐身,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。   “原来那道士已经得手了!”她有些懊恼,先前的喜悦全没了。   “没事,观主,这是九郎的命。”十四娘也没想到那个道士那么厉害,安慰寒光:“我带他回家吧……”   .   一场秋雨过后,天气逐渐转凉。   清晨,寒光带着一把锄头,到了后山的那块风水宝地前。她决定仿照龙飞相公的墓室构造,在这里也挖一个出来。   她将长发高高束起,系上一条大红抹额,撸起袖子开挖。修墓的工程量还是挺浩大的,不过可以当做长期的晨练项目。   汗水从她的脸颊上滑落,寒光用袖口擦汗的时候,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。   那人慢吞吞道:“锄禾日当午,观主在挖土……”   寒光挥起锄头,一捧土朝声音的来源飞去。她又听到一声轻笑,回首一看,凌照坐在一块山石上,抱着手,歪头避过那一捧土,笑得很奸猾。   “你来做什么?”寒光将锄头往地上一扎,马尾辫轻轻一甩,盯着凌照:“整日不学无术,游手好闲……”   “你整日都说我。”凌照有些委屈了,很不满道:“醉陶每日也吃喝喝喝,窝都不挪动的   ……”   跟一株植物比?寒光想想就气,道:“这就是你把人家醉陶新长出来的嫩叶给薅了的理由吗?”   凌照狡猾道:“我看观主您最近有点上火,脾气大,因此薅了叶子给你泡茶。”   这句话颇具嘲讽之意,暗指寒光最近对他都没什么好态度。她反倒笑了,对凌照道:“你若真有孝心,你看天气也渐渐冷了,我缺一件猫皮大衣。”   凌照:??   他嘴里叼着一根半黄不青的狗尾巴草,眯起眼,冷冷道:“我就知道,你只觊觎我的皮毛,对我始乱之,终弃之。哎,女人呐……”  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?   寒光看他有意来找事,不想理他了,这纯粹是耽误自己挖墓的进程。她背对凌照继续挖土,那只猫继续在石头上碎碎念,埋怨自己的无情。   过了一会儿,他自己有点无趣了,终于想起问寒光:“你挖土做什么?”   “挖个坑,把你埋了。”寒光冷冷道。   凌照:“唔……”   到了晌午,寒光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,看了看自己的成果。她挖了一个大约两米深的墓室入口,只要不下雨积水,挖墓还是很快的。   她收起锄头往回走,凌照忙从山石上跳下来,跟上了。   一人一猫也没什么话说,在寒光这里,凌照失宠已经很久了。她们途径一片松林,隐隐听到了老妇人的哭声。   这一带靠近村庄,有很多坟头隐藏在松林里,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墓地。只不过那个老妇人的哭声有点奇怪,她一边哭,一边骂。   “你这个死老头子哟!死都死了,还祸害儿孙……”凄惨的哭声从松林里传来,老妇人时不时骂几句:“以前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,都怪你,非要去借钱……你死了,儿子害的给你还债,只是这阴债,哪有那么好还的……”   寒光听着,心中有点奇怪,阴债?   透过松林,隐约能看到一个老妇人佝偻的身影,正在一边哭一边烧纸钱。老妇人的哭声越来越凄惨,她站直了身子,忍不住问了声:“婆婆,您还好吗?”   老妇人回过头,泪水模糊了眼眶,她用袖子擦了擦。待看清了寒光的面容,惊喜地站起身,道:“啊!是褚观主!”   “您老认得我?”   “当然认得。”老妇人忙不得点头,颤颤悠悠走出松林,道:“老身就住在山下的刘家庄里,中元节时,还去观里进过香。观主要来家里喝口水吗?”   “不了。”她婉谢:“还有事要忙。您怎么了?”   “哎,说来话长啊,都怪我家那死鬼老头子!”老妇人又擦了擦眼泪,扑通一声跪倒在寒光身前:“只有褚观主能帮助我了!”   “您先起来,慢慢说……”   ……   回到道观后,寒光跟众人说了声,她准备去一趟苏州。   观主每次出门办事,都会在当地大吃一顿,因此米步云很想同行。但是当他得知凌照也要跟着去的时候,默默退了回去。   他还不想跟这只猫争宠……   小倩从灶台上端来一盘子蒸菜,她是鬼,不怕热。小倩问她:“观主这次是做什么去呢?”   “你听说过‘借阴债’吗?”   小倩一惊,道:“借阴债?我当然知道,这并不是什么好事……”   她向迷惑的众人解释,‘借阴债’,顾名思义,就是问鬼神借钱。鬼神可以改变人的气运,让人做事顺利,暴富,或者是心想事成。只不过鬼神的钱,可不是那么好还的,每年都要按照要求,上山烧香,不然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。   寒光遇到的那位老妇人,她的丈夫在生前就去了苏州上方山借阴债。刚开始的时候,家里做什么都一帆风顺,好的不得了。没几年丈夫去世了,她的儿子有残疾,想着阴债应该随着老头的去世而消失,也就不去烧香了。   谁想到,自从老头去世后,家里日渐败落,坏事一件接着一件来。老妇人请人来家中看看,那人第一句话是,你家的阴债还没还清,神灵生气了……   他们已经家徒四壁了,哪还有钱再去苏州烧香呢?   小倩因此道:“这种事情,都是邪神作祟。世间还有一句话,上方山借阴债,永远还不清!”   明素有些担忧:“观主,对方应该很厉害,你真的要去吗?”   “我去看看。”寒光道:“王六郎在苏州城隍庙当阴阳司公,我顺便问问他,这邪神是什么来历,为祸一方这么多年也没人收拾。”   ……   临走前,素秋正好来了,在园子里给醉陶浇过酒后,来找寒光。   “观主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她轻轻拉了下寒光的袖子,瞥了一眼凌照,好像很顾忌的样子。   寒光只得跟她走到了一个角落里,素秋伸头看了看,凌照已经离她们很远了,方才道:“观主,凌公子有点不同寻常……”   “猫妖嘛。”寒光漫不经心道:“是有点问题,心理不太正常。”   素秋轻声道:“不,观主……他不一定是猫妖。我觉得,他非人非妖,总之很强大,有点可怕……”   “我知道了。”寒光颔首,拍了拍她的肩:“我会留意他的……”   .   傍晚,在苏州城外,王六郎穿着一身便服,急匆匆朝大柳树下的茶棚走去。   他一眼看到了寒光,很激动道:“观主!什么风把你吹来了,今日我做东,请你到城中的酒楼……”   他太激动了,差点把手都按到了寒光的肩上,忽然察觉到一道冷冷的目光。王六郎这才留意到,寒光的身后还站着一位丰神俊逸的青年,只是那双眼眸阴沉沉的,好似在哪里见到过,不由得打了个寒颤。   “这位是……”   寒光随意道:“道观风水太好,我家猫化形了。”   王六郎一怔:嗯?这不可能吧?   几人在茶棚坐下,寒光简单的说了此行的目的。听到‘上方山借阴债’,王六郎眉头一皱,道:“观主,此事太难了!你知道那邪神是谁吗?”   “谁?”   “那可是五通神啊!”王六郎连连摇头:“他们在苏州根基稳固,连我们老爷都没办法……”   寒光闻言,只是淡淡道:“哦,四通神?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苏州上方山借阴债,历史上是真的,不过清朝时候被捣毁了。 第049章 :   之前她去段府捉妖, 曾经将五通神之一的三郎给弄死了。   王六郎有点惊讶,道:“观主连这个都知道?有件坏事,我听人谣言, 说那三郎是观主杀的,我也没查到是谁要诬陷观主……”   寒光粲然一笑:“不是谣言。”   王六郎:“……”   他摇头叹气:“观主, 你这可是遭了大麻烦了。你若只是来为那个老婆子出头,跟他们谈谈,或许事情还有转机;但是你杀了那三郎,得罪了五通神,恐怕, 他们杀你的心都有了。”   见他如此害怕, 寒光冷笑一声,道:“这五通神什么来路?怎么连你们正经的神祇都怕邪神?究竟是你们无能,还是妖怪太强大?”   “观主不知, ”王六郎苦笑道:“比邪神更可怕的, 是老百姓啊。五通神和神祇不同, 他们有求必应,哪怕是罪大恶极的强盗, 只要供养到位, 五通神也可以满足他们的愿望。因此不是我们不想剿匪,而是老百姓们不答应啊!”   换句话说,求五通神, 比求城隍爷更灵验,当地的百姓就是五通神最大的背景和靠山。   寒光低眼看着茶盏里浑浊的茶水,这世道可从中一观。她沉吟片刻,道:“这几位是不是好色?”   “是好色没错,不过, 他们会许诺给人家好处,因此被玷污的人家也默默忍受了。”   王六郎又详细的讲解了当地百姓是如何跟庙里的师娘联系,如何借阴债以及还债。师娘就是百姓和五通神之间的联络人,通过她们,将愿望转达给邪神。   明日是十五,很多人都会去上方山烧香,那里的香火鼎盛,佛道两教的正经庙宇反而冷冷清清,无人问津。   王六郎见寒光去意已决,再三叮嘱:“观主千万不能惹民怨啊!”   “没事,顶多请大家吃一顿烧鸟宴。”她怀疑这几人是鸟妖。   王六郎:??   寒光又想起一事,道:“说起来,姥姥和黑山老妖也是傻乎乎的,瞧瞧人家五通神,要名有名要利有利,哪像他们,一身骂名。”   这次轮到凌照:??   为什么,他总被寒光不留痕迹地戳几刀,真是太扎心了。   .   到了黄昏,黑山道观里香客稀少,后院的斋堂里升起了袅袅炊烟。   米步云背着箧笥摇摇晃晃地回了道观,正在井边择菜的明素抬头看了他一眼,起身道:“米公子,我想请你扶乩算一件事,晚上给你加个炒蛋。”   “我要打卤面加蛋。”米步云随口加条件。   明素点头,米步云便将箧笥放了下来,摆好沙盘,道:“你也有情郎的消息要问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明素面无表情道:“我想问一问,观主此行的凶吉。她走后我的眼皮子总在跳,有点不安心。”   “有吞天兽在呢……”米步云小声嘟囔了一句,开始扶乩问鬼神。片刻后,乩笔在沙盘上刷刷走动,他扶着叆叇看了一眼,惊叫道:“性命之忧?”   “什么?”明素亦是大惊失色,抢过沙盘一看,果然是非常凶险的预兆。   她焦虑道:“我们都不会土遁,如何告诉观主?我去请小倩姐姐帮忙……”   “等等,别去。”米步云忽然一把拉住了她,纠结的咬住下唇,眉毛凝在了一起。   明素难以理解:“为什么?”   过了一小会,米步云才慢慢道:“想必观主已经到苏州了,就算你告诉她,也没用,就她那性子,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!”   “那我可以让观主小心一些啊。”明素看着他,道:“你今日是怎么了?观主待你也不薄,莫非你对凌照有意见,所以不想他们回来?”   “我没有!”米步云捂着头道:“跟你说,你也不明白,总之不要去,不要去……”   明素对他失望至极,冷冷一甩米步云的手,道:“我算是看错你了!”   她快步离开水井,去四处找小倩。米步云怔怔坐在那里,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,他用袖子抹着眼泪,起身朝厢房奔去。   在他的身后,乩笔仍旧孤零零挂在沙盘的上空,一动不动。   又过了一会儿,乩笔忽然刷刷写起字来,还自动划掉了先前所写的文字。   .   上方山位于苏州城西,山脚下有一个小集市,卖啥的都有。   一大清早,寒光带着凌照土遁到上方山下,吃了两碗阳春面,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,络绎不绝,还有人十步一叩首,虔诚至极。   凌照仿佛是一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,看到风车想要,看到糖人想吃,看见有人套圈,也围过去看看热闹。   寒光由着他去,她继续淡定的往前走,过不了一会儿,凌照就会自己乖乖跟上。   她今日来查探一下敌情,没有穿道袍,换了件浅粉色襦裙,扎着双螺髻,恍若秋日里一朵艳而不妖的海棠。她拎起裙子爬山,凌照凑了上来:“你带钱了吗?”   “不借,小田园猫。”寒光淡淡道。   “什么田园猫?”凌照听不懂,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深衣,灿烂阳光下,翩然若美少年。他试图再以美色来诱惑寒光,一捋黑发,笑道:“你看那糖人,颇似狸奴口中的糖,甜滋滋的,仿佛春日里……”   “别说了。”寒光用手堵住了耳朵,凌照无奈,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,递到她的面前。   “你看用这个换怎么样?”   透明的白水晶珠子在阳光下璀璨夺目,折射出耀眼的光芒。这是一串手链,寒光比了比,正和自己手腕的大小。   她有些惊奇,这分明是道观地下的白水晶。只是,凌照怎么会打磨珠子?   “要吗?”凌照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链。   “要。”寒光伸手想够,她虽然高,但是凌照比她还高上一头。   谁料凌照又狡猾地笑了,道:“一个珠子换一个愿望,一共二十四颗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折回去买了两个糖人,俩人打打闹闹,很快到了半山腰上。山道本就狭隘,身后忽然有人大声道:“行人避让,行人避让!”   寒光带着小田园猫站到了石阶旁边的土石上,上香的百姓们都纷纷避让,看着十几个官差在前面开道,后面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大红的轿子,一颠一颠的上山。这位官老爷的官威甚大,有来不及闪避的,都被推搡到了一边。   她听到旁边的人议论:“这是哪位老爷啊?”   “听说是新来的县老爷!姓成,大家都叫他成大老爷……说起这位老爷,单讳一个‘名’字,现在可真是人如其名……”   寒光想了下,哦,原来这人叫做‘成名’。   成大老爷的官轿上去后,余人继续往上爬。寒光与凌照亦是到了山顶,站在大殿外看了看五通神庙,里面果然设有五位邪神的神像。   只不过,那位三郎的神像上,隐隐有魂魄的存在。那日她杀了三郎,只是灭掉肉身,并没有诛灭他的魂魄,想来他是回到了这里,继续借助民间的香火修炼。   进山门前,寒光特意戴上面纱。这会她想了想,将兴奋地左顾右盼的凌照给拉了回来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怕你被抓去做猫肉炉鼎。”寒光淡定道。   .   成大老爷被请进了五通神庙的客堂,官差守在门口,看起来好不威风。   神庙里的师娘笑盈盈走了进来,吩咐小道士给大老爷上茶。寒暄过后,师娘笑道:“早就听闻大老爷到太仓上任,贫道不曾去拜访老爷,却让老爷亲自登门拜访,真是惭愧,惭愧啊。”   “贵庙心系百姓,为民谋福利,师娘不必这么说。”成大老爷抿了口茶,慢条斯理道。他看了眼左右,对手下道:“都退下吧,把门关上。”   手下会意,都退了出去,客堂里只剩下他和师娘。   “老爷亲自前来,蓬荜生辉,不知贫道有什么能帮得上老爷的吗?”师娘明知故问。   成大老爷放下茶盏,仍旧端着架子,淡淡道:“久闻贵庙的神灵灵验,今日特来上一炷香……”   师娘会意,道:“老爷请。”   她将成名领到了一处暗室里,这里设有五通神的神位,十分幽静。师娘示意他跪下,拈香给他,道:“老爷有什么愿望,尽管和我家尊神说……”   青烟渺渺,成名规规矩矩地跪在神像前,闭着眼,往事在脑海里一一浮现。   他本是一位不得志的读书人,后来被人陷害当了里正,为了促织,倾家荡产,还没了儿子。后来无意间得到一只极好的促织,报上去后,得到了上级的赏识,不仅嘱咐考官让他中了秀才,来年,还做了官……   成名花钱得到了太仓这个肥差,只不过到了官场后他发现,官场水深,需要打点的关系还很多。他听人说,苏州上方山能借阴债,或许,他需要这个。   他想有更多的钱,更大的权!   成名的心中刚刚浮起这个念头,就听到有人在他的耳畔轻语:“成名,你听着!金华城郊,有一座黑山道观,你去摧毁这座道观,本神也自然会满足你的愿望。”   道观?   他蓦然睁开眼,师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道:“大老爷,您都明白了吗?” 第050章 :   五通神庙人头攒动, 善男信女,络绎不绝。   凌照百无聊赖地跟着寒光,一扭头, 看到那院墙的后面, 有一株橘子树, 上面结满了黄澄澄的大橘子。他馋了, 瞄了寒光一眼, 再看了看她手腕上的水晶链子, 放下心来,悄悄朝那边走去。   他走下石阶, 轻轻一推那扇黑门, 就到了五通神庙的后院。这里的橘子统称洞庭红桔,皮薄汁多, 甜中带酸。凌照毫不客气地伸手摘下几个, 一边吃一边想, 要是能把橘子树给搬走就更好了……   就在他大快朵颐之际,一个幽影瞧瞧出现了他的身后。   三郎虽然肉身毁灭,但是神魂犹在。他每日无聊地俯视苍生, 已经够无聊了,今日撞见这样世间罕见的美男子, 三郎简直魂不守舍,他立刻从泥身中遁了出来,悄悄地跟着他。   凌照的耳朵轻轻一动,往袖子里塞了几个橘子。   在他身后,三郎柔声道:“你若是喜欢,我这满树的橘子都送给你,如何呢?”   温柔的声音配上他丑陋的面容, 凌照懒得看他一眼,揣上橘子转身就走。一阵风刮过,那扇黑门砰一声关上了,木制的门栓自动滑动,将黑门牢牢关紧。   凌照清瘦的身形一顿,他握住橘子,不耐烦地道:“做什么?”   他不想跟这小妖纠缠,虽然他拿了人家几个橘子,但是这要等那女人来付钱……   三郎厚颜无耻地飘了过来:“小郎君,你听我说,嘻嘻嘻……”   凌照忽然想起了那只怪恶心的松针怪,他抖了抖,三郎的魂魄倏忽被吹飞了好远。他回眸淡淡瞧了一眼,那三郎的旁边忽然又多了一位邪神,将三郎零散的魂魄给拍在了一起,道:“三弟怎么了?”   “呜呜,二哥!我要男人!”   三郎嚎啕大哭,二郎朝橘子树的方向瞟了一眼,心道三弟的眼光不错,这果然是个好货色。他张开一双肉翅,刚刚起飞,就被一个黄色的不明物给砸中鼻子,扑通一声倒地。   凌照拍手,淡淡道:“可惜了我的橘子。”言罢,他又从树上摘了一个。   他刚刚剥开一个橘子,就见那穷凶极恶的二郎,又朝自己扑来。凌照的耳朵动了动,隐约听到寒光在叫自己的声音。   他从袖中倒出两个白水晶制成的飞镖,在阳光下端详了一眼,上面闪烁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金光。他手上的动作很稳,手指夹住两把飞镖朝后一丢,晶莹透彻的白水晶就直直地插入了三郎的魂魄,和二郎的身上,他们来不及惨叫,就在阳光下灰飞烟灭。   这边刚刚结束,寒光就一脚踹开了黑门,看到了凌照,也看到了他另一只手上的橘子:“嗯?你又在偷人家橘子?”   凌照漫不经心道:“我随手拿的,不过,你这是光天化日,强闯民宅……”   寒光刚刚想继续讽刺他,说‘一只猫做的事,也叫偷吗’,就听到了后院传来的骚动声。她赶紧拉起凌照,翻墙出了五通神庙。   她抓起一把土,带着凌照土遁下山,回了客栈。   .   客房的桌子上,摆满了当地美食,有叫花鸡,白印糕,还有万三肘子等。   凌照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,他兑换了第二颗白水晶,让寒光买了一箩筐的橘子。寒光一边看着他吃,一边思考今日五通神庙的见闻,王六郎说城隍顾忌百姓不敢动五通神,如果暗杀的话,百姓是不知道的……   毕竟阴债这东西,是百姓跟邪神的因果,杀死了邪神,因果就不存在了。到时候她把脸一蒙,谁也不知道是她做的。   寒光想得挺好,忽然眼前火光一闪,小倩的鬼信落了下来。   鬼信一般是鬼之间联络的方式,如果要传递给活人,除了对方要有点修为外,施展鬼信的一方要耗费极大的功力。因此,小倩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才会找她。   她打开鬼信一看,上面说,米步云扶乩算出此行大凶,明素劝她早点回去。   大凶?寒光不觉笑了,自言自语道:“我是那信命的人吗?”   鬼信到了时间,化作灰烬消失了。凌照正在优雅地剥桔子,闻言抬起头,不忘嘲笑:“是谁在后山给自己挖墓?”   寒光淡定道:“我那是坦然面对生死。”   凌照斜眼看她,刚想说什么,忽然想起一件事,皱眉不说话了。天色已黑,一个鬼影,在客房的外面徘徊着。   “谁?”她按住了姥姥剑的剑柄。   过了一久,隔扇门外,才响起一个弱弱的小孩子声音:“褚、褚观主吗?是我,小棋……”   ……   寒光记得这个倒霉孩子,但是没想到他现在会这么惨。   小棋的鬼气越发弱了,身上破破烂烂,整个鬼都没精打采。他的脚下还有一根细链子,走起路来叮当作响。   “你怎么不去投胎?”寒光问。   小棋瞧了眼凌照,赶紧远离他,站在了客房的阴影角落里,瑟瑟道:“不、不着急……我想来告诉观主,要小、小心一个人……”   他说话结结巴巴,断断续续,寒光听着,总觉得事情不简单。她问:“谁?你不说清楚,我怎么小心?”   小棋缩在角落里,忽然蹲下身来,捂着脸呜呜哭了。寒光又不会哄孩子,她看着凌照:“你哄哄他。”   凌照一挑眉:“你真的要我去?”   他朝小棋走去,小棋哭得更大声了,使劲往后缩。寒光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,她平时都是让身边的人去哄孩子,但是凌照可不行,又凶又恶,跟个大魔王似的。面对老弱病残,他只会欺压。   凌照转身回来继续吃橘子,寒光只好用一块肘子诱哄小棋,他总算不哭了。这小鬼似乎很久没吃饱了,狼吞虎咽吃完之后,才抹着嘴道:“褚观主要小心我爹。”   “你爹?”   “嗯,他当官了,人也变了,不要我娘了……”   提起他娘,小棋又泪汪汪的,颠三倒四把事情说了一遍。原来,他爹得到了促织后,就被提拔成秀才,后来还当官了。他爹得意忘形,休了发妻,这让小棋十分恨他,悄悄跟来想要报复。   谁料来到苏州,却暗中得知了他爹的密谋。他爹不知怎么的,要去找黑山道观的麻烦,于是小棋赶紧来告密了。   寒光想起一事,问:“你是不是姓成?”   小棋点头。   “那你爹是不是……成名?”   小棋再度点头。   寒光想起白日所见,恍然大悟,看来五通神庙早就知道了自己,想借助人间官员之手,暗中找自己麻烦了。她想了一下,又道:“不对呀?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   她来苏州的行踪隐秘,小棋不过是个小鬼,怎么能这么快找到自己?   隔扇门被风吹开,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子。她手中牵着链子,阴恻恻道:“是我告诉他的。”   ……   驼背巫一来,小棋连话都不敢说了。   寒光按住桌子上的姥姥剑,冷冷看着她。凌照在一旁不慌不忙,开始吃糕点。   “你是谁?”   驼背巫沙哑着嗓子道:“褚观主,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。我是小棋的恩人,你给了他促织,我给了他更好的促织,让他的父亲得以当官……”   寒光瞬间明白了,她原本还在好奇,自己连夜捉的那些促织怎会让成名当官,原来这里的剧情还是没有偏离原作。小棋献出了魂魄,自己成了骁勇善战的促织。   “你现在……”她看着小棋。   驼背巫替他回答:“我白日将他放出去当促织,晚上收回来。消失一晚上,那些达官贵人也不会发现。这都是他心甘情愿,褚观主就不要多管闲事了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,这样的牺牲,给父亲换来了官职,可母亲和自己却没个好下场。   “褚观主应该想问,我来做什么……”驼背巫幽幽道:“我来为双方说和,褚观主,五通神在苏州是神灵,老百姓都很信赖他们,你这样,无异于和天斗。”   寒光淡淡道:“哦,原来你是庙里的‘师娘’?你不该帮着那成名吗?”   “不,我是一心来和褚观主交好的。”驼背巫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容,牵着小棋,循循善诱:“褚观主不想成仙吗?凡人寿元有限,若在五通神庙,享受世人祭祀,岂不是离成仙的路更近。你若愿意,我们绝不会让他动黑山道观分毫……”   “我看你们离十八层地狱更近了吧!”寒光见她自认了师娘的身份,拿起姥姥剑,朝驼背巫挥去一道剑光。   她如幽灵般消失,寒光追出客房,忽然发现眼前的情境变了,成了五通神庙中的场景。   是幻境!   寒光学得识破障眼法的法术,轻而易举出了幻境。她又回到了漆黑的走廊里,转身一看,不仅驼背巫和小棋消失了,就连凌照也没了踪迹。   .   上方山五通神庙,在一间灯火辉煌的屋子里,大郎、四郎还有五郎,坐在前面的三把交椅上。   神庙里的师娘们侍奉在两旁,不多时风声大作,驼背巫牵着小棋,抓着凌照,施施然走了进来。   “尊神,虽然没有说服她,我将她的情郎抓回来了!”驼背巫喜悦道。   大郎阴沉着脸,道:“你做的不错,但是,现在不用跟她和谈了!这褚寒光杀了我二弟三弟,今日,就让她血债血偿!”   凌照被绑着双手,他叹了一口气,喃喃道:“为什么,又是我?”   三通神:?? 第051章 :   凌照不欲和他们废话, 正想动手,屋子外传来寒光的大喊声:“老贼,放开我家喵三藏!”   众人:??   喵三藏是什么?   万点繁星下, 寒光落到五通神庙的屋瓦上, 单膝跪地, 手持利剑。她发现凌照不见了之后,怀疑是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,立刻土遁到了上方山。   那灯火通明的正堂门口,那个背影, 可不就是凌照?   她刚刚想冲下屋顶,就见凌照身形一晃, 化作一只小狸猫,三两步奔出了正堂。三通神惊骇万分,急忙拿起武器, 追着猫出来了。   “你就是褚寒光?”大郎指着她骂道:“杀我二弟三弟,今日, 就让你拿命来!”   寒光微微一愣:“什么?”   师娘们举起火把, 照亮了庭院。寒光看堂前果然只剩下三位邪神了,又气又笑, 对刚刚爬上来的凌照道:“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让我背锅!从海公子一事起, 无论坏事好事,都是我的锅。”   凌照化作人形,看着她欲言又止,满腹委屈又说不出来。   三通神似乎也是鸟怪, 张开双翅朝屋顶飞来,寒光侧身躲过,朝空中挥出几道剑光。三通神在空中啾啾叫着, 手握大刀,几次三番没能砍到寒光,反倒将屋顶戳了几个大洞,瓦片和尘土四处横飞。   她见屋顶的形势不妙,一把抓起凌照,带着他跃下屋顶,不忘刺激他:“小田园猫,你不是很厉害吗,能让薛郡君都对你服服气气,不展现一下你的真本领?”   凌照闻言,瞄了她一眼,有气无力道:“我只是弱小、可怜,又能吃罢了……”   话虽这么说,他的手指早已悄悄夹住了几个白水晶飞镖。他们被众师娘围住,寒光同时抵御天上地下的敌人,无暇管他。   趁着寒光祭出符咒后引起的混乱,他在黑暗无人处,朝盘旋在空中的三通神甩去了飞镖。   几张黄符在夜空中肆意飞舞,寒光一挥除魔剑,正欲将让黄符借助剑气袭击鸟怪,就见那夜空之上,三通神的身上忽然闪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光。他们不曾哀嚎,就在众人的眼前化成了灰烬。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下意识看了眼凌照,凌照也看着她。   片刻后,凌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真诚称赞:“观主,你真厉害!”   寒光来不及搭理他,事发突然,她从怀里掏出一把纸人,在风中化作天兵天将,将惊恐逃离的师娘们给抓住了。那个驼背巫想跑,只是小棋死死地抱住了她,怎么都不肯放手。   他虽然是个小鬼,但是大呼大叫,及时引来的寒光的注意,将驼背巫给逮住了。   一切完毕,寒光烧信给了王六郎。不多时,他带着救兵赶了过来。   他让城隍庙的鬼差们先将师娘们都绑起来,走过来对寒光深深地鞠了个躬,感动道:“观主,您可真是我官场上的活菩萨啊!我到哪当官,您就到哪给我送功劳,看来我不久后又要升官了……”   王六郎从土地爷升到阴阳司公,其中当然有寒光的缘故。不然,他一没关系二没本事,升迁是不可能这么快的。   “只不过。”王六郎挠了挠头发,愁道:“这根钉子拔了,怎么跟老百姓交代呢?”   “简单啊,让你们老爷给全城的百姓们托梦,说清事情的原委就行了。”善后的工作不是寒光做,因此她说起来也格外轻松:“其实五通神横行苏州这么多年,苦于阴债的人很多。你只要告诉他们,阴债都不用还了。”   至于百姓们会不会生气,那就让城隍老爷自己承担去吧,就是因为他们坐视不管,才让五通神越发猖狂。   王六郎记下了,瞅了瞅寒光的脸色,小心道:“观主,您怎么有点不高兴?”   寒光看凌照不在附近,想了想,低声道:“你还记得海公子吗?”   他点了点头。   “不知道为什么,我感觉两件事特别像。”有一句话她想了很久还是没说,当初在兰若寺,那青年的背影,跟凌照更像。   平时不曾留意,今日与兰若寺一战,同在夜晚,在这满地废墟中,凌照的侧颜与神态,与那人竟是格外相像。   脚下有一块碎片,在月色下透着亮光。她弯腰捡起,这好像是白水晶的碎片,现在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了。   ……   黎明时,城隍庙的差役们将五通神庙扫荡一遍,将师娘们押了起来,准备回城隍庙述职。   王六郎热情道:“观主随我们一起城隍庙吗?”   寒光摇头:“算了。”   她带着小棋,旁边是拎着橘子树的凌照,一起看五通神庙被大火烧成了灰烬。   .   太仓县令成名的一封信,通过飞鸽传书,递到了金华城中的某处官邸里。   拆信的小吏读到了‘黑山道观’几个字后,想了一下,问同僚:“城外是不是有个很邪乎的道观,叫什么黑山道观啊?”   同僚道:“太平盛世,朗朗乾坤,哪有什么鬼怪?别庸人自扰之。”   小吏哦了一声,折起信,想起里面提到的五百两银子,于是喊了几个兄弟出城。一路奔波到了黑山道观,才上山,就感觉有点邪乎。   丛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,傍晚时分,他们敲了敲门,里面是一位面若冰霜的年轻女子。   道观里冷冷清清,这个点,上香的人都回家了。   小吏打起了官腔,阴阳怪气道:“你们道观被查抄了!你所犯的罪行,我们都知道了,乖乖跟我们走!”   他使出了常见的手段,故意说假话恐吓对方,以达到威慑的目的。谁料那女子眼神古怪的看了自己一眼,竟答道:“好,我知道了,我这就跟你们走。”   小吏:??   他是来查抄道观的,抓一个女子回去可不顶事。他喊兄弟们就往里面闯,那女子着急了,伸开手臂拦住了他们,低声道:“我一人做事一人当,不要连累道观里面其他所有的人!”   这就奇了,难道这女子真的有罪名在身?小吏啧啧称叹,于是让手下弟兄把她给绑了。他想了一下,不如留着道观里剩余的人继续敲诈那个成县令,于是大手一挥,道:“回城!”   他们迈出山门,道观里,忽然传来一道声音,叫着“明素,明素?”,应是某人的名字。   女子没有回首,沉默着跟他们走出了道观,拾级而下。半途中,他们忽然邂逅了一位白衣姑娘,这姑娘长得更美,挽着一篮子花,疑惑地看着他们。   “你们做什么去呢?”姑娘轻声道。   因她长得好看,小吏也乐意回答,笑道:“抓黑山道观的嫌犯回去!小妹子,你是谁家的姑娘,可许了人家?”   那姑娘柔柔一笑,从路边折了一朵蒲公英,轻轻吹了一口气。   毛绒绒的小球儿随风飞舞,落入了小吏和众官差的眼前,晃得他们有点晕。没一会儿,他们眼珠子乱转,脚底打滑,一个个七倒八歪,躺地下了。   她亲手将那女子手上的绳索给解开,低声道:“明素,你怎么了?”   明素的面容苍白,她咬紧了牙,不让泪珠子落下:“他们来找我了!我杀过人,在金陵。”   辛十四娘道:“是该杀的人吗?”   她点头。   十四娘不再问,用脚踢了踢小吏,察觉到他怀中揣有东西后,弯腰给取了出来。这是一封信,落款处是太仓县令成名。   “我想,很可能是观主在苏州遇到的麻烦,这并不是冲着你来的。”十四娘柔声安慰她:“你看,他们都是金华的官差。”   明素逐渐清醒:“是吗?”   十四娘给她看过信,明素见信的内容确实跟自己无关,放下心来。自从逃出金陵,她一直担心自己的罪行连累道观,惊动老母,因此今日官差敲门,她束手就擒。  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,指着昏睡在地上的数人:“那他们怎么办?”   “没事啦,我是狐,天生会一点幻术。”十四娘笑盈盈道:“他们只会睡一夜,醒来,会以为这都是一场梦。”   明素默然片刻,忽然抬起眸子,望着十四娘,认真道:“辛姑娘,过去是我的不对,你是个好狐狸。”   十四娘嫣然一笑:“都是朋友,说这些做什么?走啦,天冷夜凉!”   .   离开上方山后,寒光没回金华,先将小棋带到了当地的道观,由他们给小棋做了一场超度。   小棋很不舍,还有点担忧:“我父亲他可能要……”   “没事,”寒光随口安慰:“你的小倩姐姐可不是吃素的。”   他闻言安心去了,超度后,就能正常轮回转世。驼背巫被抓后,被迫撤了法术,现在小棋已经不会变成蟋蟀了。   至于他的父亲成名,寒光并不在意。成名进献的蟋蟀丢了,他的官运也随之消失,过不多久,他就会被打回原形。   走在苏州街上,有人交头接耳议论上方山的怪事,说是一夜之间,五通神庙被烧成了灰烬,还有人接到了托梦,说所欠阴债,一笔勾销,死后不用还了。   梦中,有人被拉去围观在地府还债的凄苦场景,以及下一代还债的画面,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,也不闹腾了。   她买了点特产,带着凌照还有橘子树,回到了黑山。   ……   “观主回来啦!”   小倩高兴地将她们迎入道观,明素和十四娘手挽着手,也笑着相迎。寒光看这一幕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来。   “没人来找事吧?”她问。   “没事!都走了!”   凌照目不斜视地拖着橘子树去后院种植,道观的姑娘们,无论人鬼狐都围着寒光,他不想去凑这个热闹。   小倩听到沙沙的声音,扭头看到橘子树,想了想,不敢问……   “哎,不对,老米呢?”寒光将特产递给了明素,吩咐她晚饭如何做。她奇怪道:“他念叨了这么久叫花鸡,现在不出来吗?”   明素忽然沉默。   小倩道:“嗯……他最近有点,自责,觉得对不起你。”   寒光道:“嗯?他良心发现了?”   她是开玩笑,明素叹了一口气,道:“是我把他说哭了。事情是这样的……”   明素讲完了全程,寒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。这老米,有什么难言之隐吗?她将东西都交给明素,快步走到米步云的厢房前,敲了敲门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悄悄预告一下,花姑子快登场啦! 第052章 :   米步云装死不吭声。   她又敲了敲, 一直没动静,隔着门道:“别躲在里面不出声,我知道你在家, 开门啊……”   屋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, 却没人开门。寒光也不理会, 只是吩咐路过的明素:“晚上在老米的门口烤肉吃。”   明素一笑:“好!”   傍晚时分, 寒光用几块青砖在老米厢房前的空地上垒了一个台子, 下面是炭盆,上面是架子。她去山下买了点牛肋肉和猪五花,还有一些香料。   才回到道观, 就见明素拎着不断挣扎的猹, 猹大声叫道:“放开我,我不是野味!我是你们观主最爱的猹猹!”   寒光笑道:“你怎么把他抓来啦?”   “不是我抓他, 是他自己在院墙后探头探脑的。”明素一松手,猹立刻溜了。   “他在看什么?”   “看素秋给醉陶浇酒……”   后院的园子里还多了一棵橘子树, 看起来恹恹的, 叶子都无精打采地垂着。猹在前面小跑着,忽然又被人拎了起来,凌照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, 道:“观主最爱的猹猹?”   猹:??   他好慌,浑身瑟瑟发抖,干脆一闭眼装死过去了。凌照拎着猹,走到炭盆旁, 对寒光道:“将它开肠破肚如何?”   寒光纳闷道:“你怎么就喜欢欺负小妖?”   凌照哼了一声,很不高兴道:“你还真的喜欢这只猹。”   寒光道:“我?”她愈发觉得莫名其妙,这凌照是柠檬精吗,整日挑刺。她看了眼可怜兮兮的猹, 本想违心说点什么好听的,但是一开口就是:“人家好歹给你做过媒……”   猹两眼一翻,心中叫苦:啊!   他预感的没错,寒光的话刚出口,抓住他的那个大魔王就粗暴地将他抡起来转了好几圈,最后稍一用力,将他抛到了远方的山林里……   在自由翱翔的过程中,猹暗暗想,虽然这次受尽了屈辱,但是,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。   ……   华灯初上,寒光带着道观的姑娘们,在庭院里烤肉,火焰舞动,香气四溢。   凌照似乎不爱吃肉,他化作狸猫,在屋顶上沐浴月光。   五花肉遇到火发出滋滋的声音,辛十四娘搬动马扎,小心地朝后移了下,唯恐火苗跳到自己的尾巴上。她虽然化作人形,隐藏了尾巴,可狐狸尾巴始终是存在的,只是普通人肉眼看不到而已。   她磨着胡椒粒,小声对寒光道:“观主,凌公子奇奇怪怪的,他好像很在乎你。”   “是啊,有阴谋。”寒光朝上瞥了一眼,凌照还在月下懒洋洋躺着:“你们小心点,这人非敌非友,我总觉得,这道观跟他有关系……”   十四娘抿唇一笑,道:“是啦,我也觉得,肯定有阴谋!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正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,怎么十四娘的语气就这么不正经呢。   寒光拨动了一下手腕上的白水晶手链,想了想,决定以后还是不戴了。众女子正在美滋滋烤肉,米步云厢房的门被砰一声推开了。   他看起来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:“你们这是在逼我!”说罢,他头也不回地冲了过来,抓起烤肉串,然后被烫的嗷嗷叫……   烤肉,美酒,还有时鲜水果,终于击破了米步云脆弱的防线。他吃饱喝足后,望着寒光,大义凛然道:“观主,你罚我吧,是我对不起你。”   寒光笑道:“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?你对不起我什么?”   “我明知你有难,却不想告诉你……”   “我不信你要害我。”寒光一甩头,马尾掠过面颊,她淡淡笑道:“但是我想知道,为什么?”   米步云的眼泪涌了出来,他呜咽道:“我、我……我怕害了更多的人!曾几何时,我害死过人……”   他的故事,要从三年前说起了。   .   三年前,米步云还是章丘的一名秀才,家业颇丰,日子过得逍遥似神仙。   他有很多朋友,闲暇时经常和友人聚会,吟诗作对。一次友人得了一联,只有上句‘羊脂白玉天’,谁都对不出来。于是让米步云扶乩问鬼神,鬼神批字‘下联问城南老董’。   这下联对的乱七八糟,谁也没当一回事。直到有一日,他朋友去城南见了一种土,像朱砂一样红,因此问了问旁边的老汉。老汉回了句:“猪血红泥地”。   朋友想起自己的上联,对上后大吃一惊,问老汉的姓氏,果然是姓董。自此以后,米步云就出名了,经常有人来找他扶乩问事。米步云得意洋洋,无有不应。   一日,米步云有个朋友想带着家小去外地小住数日,临行前问他凶吉。米步云扶乩一看,此行大凶,恐有性命之忧。   他将这件事如实告诉了朋友,于是朋友改变了计划,待在家里没出门。章丘多强盗,谁料那一晚,强盗闯入了朋友的家门,杀死了他阖家老小十几口人。   这个大案在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,惊动了官府,甚至有人认为是米步云和强盗勾结,故意将朋友留在家中,才导致十几口人都死了。他有口难言,最后被认定是欺世惑众,被革去了功名。   米步云虽然没有被定罪,但是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打击。他认为是自己泄露了天机,才导致朋友阖家被杀。后来,他变卖家产,一路流浪到了金华。   他假装忘记了过去,在这里过一日是一日,只扶乩看小事。直到褚寒光出现,黑山道观建立,他的生活又发生了改变。   这一次,他扶乩算到了相同的卦象,相同的结果,米步云很害怕。他怕泄露天机会害死更多无辜的人,也怕寒光因此丧命……   ……   故事讲完了,寒光放下盛酒的海碗,若有所思道:“原来你扶乩真的不准。”   米步云正哭得两眼泪汪汪,闻言打了个嗝,无语道:“那是观主太强了,已经不在预料之内了。”   十四娘有些奇怪:“米公子,那最后官府抓到强盗了吗?”   “应该是没有,章丘的强盗很多,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。”米步云叹气道。   寒光望着火焰,自言自语:“这个时代城隍不捉妖,官府不缉盗,到底是怎么了?”她又看向米步云,道:“这事不怪你,残暴的强盗和怕事的官府,才是罪魁祸首。你准备一下,过几日我带你回章丘。”   米步云忽然紧张:“做什么去?”   “捉强盗,还你一个清白!”   她说得慷锵有力,掷地有声。米步云呆呆地看着她,忽然热血上头,他大声道:“好!”   ……   夜深了,人都散了。   辛十四娘时常来道观,寒光便给她留了间厢房。她夜里口渴,推门出来后,发现庭院里坐着一个黑影。   看那清瘦的背影,好像是凌照。   道观里,除了观主,谁也不敢靠近他,或者跟他说话。但是十四娘并不担心,她知道凌照虽然很厉害,但并没有什么恶意。   凌照坐在火堆前,上面还冒着零碎的火花,十四娘侧身看了他一眼,轻声道:“凌公子?”   半响,他凶狠狠道:“你不怕我?”   “为什么要怕?”   凌照一顿,头也不抬道:“我很凶的。”   十四娘差点笑出声来,昨儿他跟寒光的争吵,她是听了全程的。她灵光一动,悄声道:“凌公子是不是喜欢观主啊?”   “什么?”凌照明显一愣:“喜欢是什么?”他只想盯紧这个女人的秘密啊,他一直怀疑,自己倒霉挨雷劈,跟这个女人有躲不开的关系。   “喜欢就是。”十四娘想了一下,生动地形容:“你看着她,就觉得很香……”不然冯生为什么像盯着一只烧鸡一样的盯着自己。   凌照:??   十四娘大功告成,赶紧溜去斋堂找水喝了。   .   几日后寒光带着米步云去章丘,果不其然,凌照也理直气壮地跟上了。   她走出山门,忍不住哼了一句:“喵三藏,蹄朝西……”   凌照很敏感:“你在唱什么?”   她淡定的解释:“我在想你要是被章丘的强盗给绑走了会怎么样,做压寨夫婿?你还是留在道观得了。”   “别想。”他语气有点不好:“谁敢动我?”   “对,”寒光只是一说,也没指望他不去,随口道:“你超凶的。”   凌照哼了一声,似乎很满意。他一瞥寒光的手腕,又不满了,道:“手链呢?”   “太珍贵了,我给收起来了,怕丢。”寒光安慰他:“我听说这白水晶有利于睡眠,因此每晚睡觉的时候戴。”   她说的也很有道理,凌照点了点头,刚想再说什么,米步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弱弱道:“我怎么还听说,白水晶旺夫?”   寒光:??   两道目光齐刷刷盯着米步云,他吓得腿都软了,往寒光这边靠了又靠。凌照斜眼看他,米步云背着箧笥,背对着他们,默默蹲下了……   寒光实在是忍无可忍,捻起一把土,带着一人一猫借土遁朝章丘行去。一路上,米步云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,格外安静。   未时初,他们终于抵达章丘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小天使“GG、奉孝无双、ka、月满亦莹”灌溉的营养液!   《花姑子》参考聊斋的版本啦,其实电视剧魔改了很多... 第053章 :   北方秋风瑟瑟, 站在章丘城外的丘陵高处,寒光看远处群山连绵起伏,山间偶有炊烟袅袅升起, 旌旗随风舞动。   这里的贼窝确实不少……   她问米步云:“当初是谁劫杀了你的朋友?”   米步云回忆起往事, 仍旧心有余悸, 道:“是章丘最大的一伙贼寇,在危山落草为王。那坐第一把交椅的大王,江湖人送外号白头狼,使得一手天方画戟, 重约一百单八斤……”   “打住。”寒光无语道:“我没让你说书。”   这里的江湖风气很重, 寒光虽然没有落过草, 但她读过水浒, 见山下有饭庄也不敢去, 担心这是人肉包子店。三人随便吃了点干粮,扮做普通的行人,牵上一头白纸化作的毛驴, 慢悠悠朝危山行去。   他们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兄妹,只是生得比寻常人好看一些。寒光最爱钓鱼执法, 她坐在驴上, 悠闲地对米步云道:“你唱点乡间小调吧!前面有一处密林, 歌声也许能吸引贼人过来。”   “我不唱!”米步云累的气喘吁吁, 头摇如拨浪鼓。他停下来喘了口气道:“我背着这么一大包石头,你们看起来是小姐公子, 而我就是个书童。”   刚刚寒光给他捡了一大包石头, 施了点幻术,现在包裹里是一大袋‘银子’。米步云背着箧笥又挎着包,可不就像个书童。   寒光粲然一笑, 道:“好,那我唱一首,你们听好啦!”   她清了清嗓子,开口唱道:“赤日炎炎似火烧~哟!黑山狸奴喵~喵喵。老米心内如汤煮~哟,闲散观主把扇摇……”   歌声既清脆又响亮,伴随小毛驴哒哒的声音,他们走到了高坡上的密林中。到了密林深处,只听一声哨响,丛林里,果然蹦出了好几个面露凶光、拿着朴刀的贼人!   为首的汉子笑道:“今天有个好买卖!识相的,快把银子放下!”   寒光、凌照都不约而同地其中看着米步云。   米步云:??   贼人注意到他身上的大包小包,心中一喜,不由分说地抢了过来,打开后,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。他们更加喜悦了,系好包裹正准备离开,忽然又眉头一皱,看了看他们。   瞧这副有钱的样子,若是绑架到山上,应该有更多的钱吧?   ……   小毛驴被没收后,寒光只得走着上山,旁边是凌照。   至于米步云,贼人看他像是个家仆,于是没有抓他上山,让他回去报信。   几人先过了水泊,寒光被蒙住眼,直到下船了才解开。她不慌不忙,从袖中掏出一叠白纸,贼人注意到了,恶声恶气道:“你做什么?”   “我怕你们杀我啊,先给自己叠点纸钱。”寒光若无其事道,手指灵巧地叠了个元宝。   贼人笑了起来,道:“只要你家中给钱,咱才不要你的性命。不过,小娘子这相貌,若是让三当家的见到了,嘿嘿嘿……”   寒光恍若不闻,将元宝放入袖中,又开始叠纸衣服。她用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凌照的袖子,暗示他不要妄动。   她叠了好多个纸衣服,还有小帽子,小毛驴。走了大约半个时辰,她看到前面半山腰上盖着几间屋子,往前三道关隘,每一关都有几个小喽啰。   抓他们的贼人喜气洋洋,见人就说自己的丰功伟业。寒光与凌照被押到了危山的聚义堂上,贼人让他们跪下,凌照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。   “你跪不跪!”贼人大声道,想推他一把,谁料手刚刚伸出去,自己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。   “这、这是怎么回事!”贼人大惊,爬起来再试,还是如此。正在他囔囔着有妖术的时候,危山的大哥白头狼出来了。   同行的还有四五个头领,各自在交椅上坐下后,白头狼皱眉道:“为何吵闹不休?”   他的头发苍白,长得又壮又黑,果然江湖绰号都是美称。贼人忙呈上了银子,汇报了今日的收获,以及刚刚的古怪。   白头狼看了眼堂下的年轻男女,旁边的老三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。他伸手捏起银子,感觉手感有点不对,再仔细一看,这哪里是银子,分明是石头!   他将石头朝下一丢,又怒又大声道:“拿下妖人!”   众小喽啰举起刀枪,寒光淡淡一笑,白纸叠成的衣帽从袖中漏出,纷纷扬扬朝堂外飞去。众人眼看如此妖孽,已经十分惊慌,待他们手持朴刀砍来时,凌照冷冷一挥袖,无形的力量将众人击飞,聚义堂内,一片鬼哭狼嚎。   几个头领怒吼一声朝他们冲来,然而都近不得他们分毫,就被法光给甩飞了。   白头狼十分震惊:!!   他好歹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汉子,带起弟兄们就朝外奔去。然而还未出聚义堂,就见数百个身着白衣、相貌怪异的人,骑着毛驴,将这一片给包围住了。   这些白衣人力气很大,有的走路还手脚并用,打人直接呼脸。危山的喽啰们被他们痛打了一顿,聚义堂里,寒光拍了拍手,这些人忽然身不由已的走动着,四处找绳子,将自己和他人绑在了一起。   危山的头领们很绝望,这是遇到妖人了啊!   一刻钟后,这个贼窝已经被处理干净了。寒光走出聚义堂,看着众白衣人,笑道:“今日烦劳诸位,事情完毕了,我再来感谢你们!”   山腰上,白衣人发出了各种奇异的怪叫声,忽然,白衣又变成了白纸,无数个小动物落到地上,朝四下里窜去。   .   章丘的县令被送了一份大礼,有点懵。   他本来也不敢缉盗的,不过这危山的强盗被一锅端了,只得派了官差来接收。这些强盗的精神似乎受到了重创,不知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。   县令试探地问寒光:“姑娘是怎么抓到他们的呀?”   “叫仙姑。”寒光面不改色道,她担心别人惧怕‘妖术’,因此先给自己封了个仙姑的称谓。   “哦,那仙姑是……”   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   县令讪讪地不再问了,旁边的那个米步云他倒是认识,一直在死盯着他,等着沉冤得雪。他便去抓了几个大头领审问了,说到三年前的案子,原来是这么一回事。   米步云的朋友袁生平日也喜欢舞刀弄枪,在章丘颇有侠名。危山的白头狼听说了,有意拉他入伙,因此不断地用书信和金银骚扰他。袁生苦不堪言,准备带着妻小去外地躲一躲,谁料这件事让白头狼给知道了,恼怒他不识抬举,于是就派人杀了他们全家……   得知了事情的始末,米步云流着泪道:“难道不肯入伙也有错吗?这都是什么江湖规矩!”   “米公子节哀。”县令宽慰了他几句,道:“我已下令,张榜通告了这个案件,全章丘人都知道你是清白的了。你的秀才身份也被恢复了,你可以继续留在章丘,参与科举,你的故友们都等着你呐。”   米步云想了想,问:“他们何时问斩?”   “要等州里批文……”  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,抬眼看到寒光正在窗边喝茶,走过去对她道:“观主,我等着看白头狼他们问斩,待我祭拜完我的朋友,我再回黑山。”   寒光轻轻点头:“好,我们等你。”   凌照斜坐在她的对面看风景,闻言也不搭一话,他本就对什么都不在意。   ……   在章丘耽搁数日,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。   米步云在城外送他们,还没说几句话呢,正巧看到一队衙役走了出来。他是本地人,跟衙役也算熟悉,于是问:“老哥赶着去哪呢?”   为首的衙役摇头道:“不得了,查牙山洞那里死了人,发现了几具尸体,怪邪乎的,太爷让我们去看看。”   他们说完就匆匆走了,寒光听这名字有些熟悉,问米步云:“查牙山洞在哪里?”   “是查牙山上的一个石洞,早些年我听人提起过。”说起这个山洞,米步云连连摇头:“里面又深又险,曾经有很多人去过,但都没有活着出来。久而久之,查牙山洞就成了章丘的一个传说了,都说里面金银财宝,数不胜数,里面曾是仙人的遗迹。”   寒光思索了一下,道:“我去看看。”   她土遁到了查牙山,倒比县衙里的官差来的还早。远远看到那个石窟前围着好几个村民,有一个浑身是血、腰间还挂着银酒壶的年轻人,正在绘声绘色讲着自己的洞中见闻。   “有人在里面生活过!就在前些年。”他道:“里面的瓷碗,都是这些年的器具;还有那个女尸,都成骷髅了。可惜浑身没什么金银财宝,我这一趟,就摸了几个银酒壶出来……”   他说的很高兴,明明是去偷窃死人财物,却表现得跟个大英雄似的。寒光站在不远处的从林中,有些失望,垂眸想要离开。   隐隐,她感觉到除魔剑颤颤震动,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,很躁动。   她似乎能够察觉到剑的心意和状态,因为此时此刻,她也有些烦躁不安了。查牙山洞里好像有一个秘密,在等待她去探索。   凌照微不可见地瞥了她一眼。   “我要去石窟里看看。”寒光忽然道:“你们去吗?”   米步云连连摆手:“我还是算了……”   寒光信步朝前,凌照习惯性跟上,俩人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,只身钻入了石窟。往前走几步,地上有一个大洞,旁边还摆着凌乱的绳索,刚刚那些人是绑着绳子缒下去的。   她看着凌照:“你也去?”   对方哼了一声,以作回答。   寒光不知下面有多深,于是从怀中掏出了白纸。然而,她只剩下一张白纸了。   她将白纸叠成了一只纸鹤,朝洞中一丢,刹那间纸鹤化作一只仙鹤,在洞口徘徊。寒光点燃了火折子,坐到纸鹤上,抬头对凌照道:“要不,你变成猫吧?”   凌照不解:“有必要这么麻烦吗?”   他跳入洞中,落到了寒光的身后,亦是坐到了纸鹤上。她骤然感受到他的气息和怀抱,心中一惊,连纸鹤都飞的有些不稳了。   “你可真小气,就一只纸鹤也不肯分给我一半。”凌照碎碎念:“还让我坐你怀里,这下,你在我怀里了吧?”   寒光:??   她决定不跟这只智障的猫一般见识。寒光努力平稳呼吸,就当身后那位真的是一只小猫咪。   火折子照亮前行的方向,纸鹤朝下飞去,带起清风,吹动了寒光的发梢。丝丝秀发落到了凌照的面前,他忽然嗅到了一股幽兰般的清香。   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下,道观里的另一只松针怪,好像说喜欢就是一种香气来着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Miu~ 10瓶。 第054章 :   暗黑的洞穴中, 寒光忽然冷静地嘲讽了一句:“你害怕了。”   “我会害怕?”他的思绪飘了回来,立刻反驳道。   寒光冷冷道:“我听得见你的心跳声。砰砰咚咚真是好害怕哦。”   她绷直了身子,努力不要靠到凌照的怀里, 但是山体里寂静无声, 偶尔纸鹤急转,她的耳朵会擦过他的胸膛,听到心跳的声音。   凌照忽然恼怒:“我哪有!你再听一次。”   他伸手就将寒光揽入怀中,迫使她贴着自己, 聆听自己心跳的声音。寒光一脸懵,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, 已经被这个登徒子猫抱住了,耳畔除了他温热的气息, 还有他越发急促的心跳声。   “你还是心跳过快!”她从凌照的怀中挣脱出来,得意洋洋道:“承认吧, 你就是害怕了。”   凌照凝视着她的双眸,轻声道:“我又不是人!”   “哦, 也是。”寒光没了笑容,想了一下穿越前所学的知识, 猫咪心率好像是每分钟一百二十至一百八十次。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头, 凌照却不肯放过她。   他冷笑道:“我怎么知道你害不害怕?”   寒光一愣:“我?”   凌照眯起眼,附身慢慢朝寒光靠近, 看起来是想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口上。寒光一脸震惊的往后躲, 她的脑子都快停止转动了,这只猫不是缺心眼, 就是好色……   她忘了,自己的手上还拿着火折子,随着她右手的慢慢下垂, 火折子点燃了纸鹤,瞬间腾起熊熊火光。   寒光只看到凌照的眼眸中倒映出火焰,她眨了眨眼,压根来不及思考,下一瞬她身下一空,已经被凌照给拦腰抱起。   纸鹤在黑空中尽情燃烧,很快化作灰烬,纷纷扬扬落入洞底。   凌照抱着寒光,亦是落入洞底。   四周漆黑一片,他勾唇笑了笑,在她的耳畔轻声道:“这次是你害怕了哦。”   正在喘息的寒光闻言:??   .   刚刚寒光受了惊,火折子也掉了,现在什么都看不清。   凌照将她放下来后,寒光整理了一下衣裳,在黑暗中有些无所适从。她朝前一抓,抓到了那只猫的手腕。   寒光缩了缩手,改成捏住了他的衣角。   凌照恍若不知,任凭被她捏着衣角,施施然往前走。寒光跟着他,走的是小心翼翼,放不下心来:“你能看见?”   “你说呢?”   她再一想,哦对,猫咪都是夜视动物呢。寒光放下心来,现在是养猫千日,用猫一时。   一人一猫在黑暗中摸索前行,没多久,凌照停了下来。他低声说了句什么,朝前踹了一脚。   前面传来一声巨响,似乎有山石崩塌了。再往前走,脚下明显有一些碎石子,这猫刚刚似乎在暴力拆路……   她正欲往前走,凌照又停住了,拦住了她:“等等。”   他的语气竟是少有的凝重,寒光停下脚步,隐隐听到笑声,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忽然间,黑暗中浮起一盏盏闪烁着蓝光的灯笼,像是挂在夜空中的繁星,照亮了前行的道路。   也就是这个时候,寒光看清了周围的一切。   她和凌照站在一条大路的入口处,这条路宽敞平坦,尽头有一座石牌坊一样的门。两侧的石壁高耸陡峭,数不清的石雕拎着灯笼,在为他们引路。   这些石雕,有鸟、兽、人、鬼,个个都相貌奇异,咧着嘴大笑。寒光也不觉得害怕,她信步朝前走,欣赏这些石雕。   凌照目不斜视,好似没看到这些怪异的景象。他们走到道路的尽头,穿过大门,里面是一间石室。   寒光看到了一具女尸,地上有几个瓷碗,显然值钱的物件已经被人给摸去了。   身后有凉飕飕的冷气,寒光一回头,就看到一个红衣女子,豆蔻年华,正歪着头瞧着自己。   她分明是个鬼。   寒光并不怕鬼,她瞧了瞧地上的那具尸首,又看了看女鬼,道:“饿死的?”   红衣女鬼老气横秋地叹气:“算是吧。有吃的吗?”   寒光淡淡道:“没有。”她的东西都在洞外,在米步云那里呢。   女鬼有些失望,她看了看寒光背后的剑,有些畏惧,但又有些兴奋:“你是修道的人吗?是我师父派来的吗?”   “你师父是谁?”   “我师父是钟离仙人!我来这里为师父打扫洞府,没想到学艺不精,出不去反而饿死了。”女鬼露出了惭愧的神情,她郁闷道:“早知道就嫁人去了,现在修行不成,把命搭在这里不说,还被困住了。”   这里连无常鬼都不会踏入,因此当她死后,魂魄一直徘徊在这里,不得离开,不能转世。   寒光道:“我不认得你师父,我只是来闲转一下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打量着这间石室,除了女尸和瓷碗,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。   “这样啊……”   女鬼很失望,绕着他们转了一圈,忽然又开口了:“你们也是来寻宝的吗?其实我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,如果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,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进去哦。”   “钟离仙人?我怕是找不到。”   “哎呀,糟老头子都不记得我,我才不找他!”红衣女鬼一跺脚,气呼呼道:“我想回家了。我想要一个温暖干燥的坟茔,数不尽的纸钱,还有一堆邻居……”   女鬼徜徉在拥有一座大墓的美梦里,寒光也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。没错,当鬼也要有点追求嘛,等她回黑山就继续挖土。   她问:“你想回家了?那你家在哪里呀?”   女鬼高兴道:“啊,也不远,就在陕西!”她不忘补充一句:“放心,我没死多少年,我家还是很有钱的,我叫安三娘,我家在……”   女鬼生怕寒光记不住,叨叨说了好几遍。末了,她笑道:“好啦,该我告诉你怎么走了。你看到地上的图案了吗?”   寒光这才留意到,脚下的石板上,用粗犷的线条勾画了一个图案。当她按照女鬼所说的顺序,挨个去踩点的时候,凌照在一旁看着,并不阻拦。   当她走到第七步的时候,脚下一空,地上裂开一条缝隙,她与凌照再度落入深渊当中。   .   这一次,寒光醒来时,周围没有看到凌照的踪迹。   她坐起身,看到一束光线从上面的石头缝隙里射出来,照亮周围的环境。她落到了一块空地上,周围竟然插满了形形色色的兵器!   寒光从未见过这么多兵器,有些兵器的样式早已失传,也许是源自上古。有刀剑,有旗幡,有长矛,也有铁锤……这些兵器的上面,已经蒙上厚厚的尘埃,寒光举目望去,竟然遥遥没有尽头。   “凌照?”她喊了一声。   没有回应。   这个地方越发透露着古怪的气息,寒光心中不安,从背后抽出了除魔剑。谁料剑锋出鞘的刹那,所有的兵器,竟然都动了。   无数兵器微微颤动,发出沉重的幽鸣声。寒光手持除魔剑,她再次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,因为她现在是难言的激动。   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故人,既欣慰,又心酸。   寒光朝前走去,所过之处,兵器们纷纷朝后倒,给她让出一条道来。这个石洞又宽阔又漫长,无数条光束打在地上,照亮这一路的兵器。   石洞尽头,寒光看到了凌照的背影。   他一袭黑衣,站在高台之上,神情格外认真。他身前有一个发光的异物,凌照伸手想要触碰,但是又缩了回去。   他余光瞥见寒光,朝她招了招手,道:“你过来。”   寒光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,走上高台,看到凌照身前那个发光物,竟是一张纸。纸上有图案有字,那字是蝌蚪文,她并不认识。   不过这张纸上绘制是内容,是剑阵。东南西北挂着四把宝剑,还有一些其它的注释。   “你我各拿起一边。”凌照轻声道,神色不变,紧紧盯着那张纸。   寒光点头,她的心中很平静,并不觉得害怕。她与凌照一齐伸出手,各自拿起纸的一侧,纸面上忽然金光大涨,寒光下意识闭上眼,等她再睁开一看,那张纸已经褪去光芒,被她拿在手中了!   “这不会是诛仙剑阵吧?”半响,她问。   凌照一怔: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   “我读过《封神演义》啊,我只记得这个故事里有四把剑。”寒光只是随意猜测,信手将纸卷了起来,塞入袖中。凌照看着她将纸据为己有,眸光闪了闪,没有说话。   她回眸看着高台下的那些兵器,小声道:“要不要带点回去卖古董呢……”   凌照:??   他冷静道:“你不怕兵器上的亡魂半夜来找你索命么。”   “也是,这里阴森的像个坟墓。”寒光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,道:“不过,我们怎么上去找安三呢?”   “不必了。”凌照朝他们坠落的地上走去,淡淡道:“你可能没发现,她也跟着一起掉下来了。”   寒光道:“什么?”   回到了先前的地方,寒光打量了一圈,这才发现女鬼的头颅和破碎的衣裳挂在了一把大斧头上,骨头七零八碎掉了一地。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.   收拾完女鬼的尸骸,凌照又在兵器冢中找到了一条长索,朝上一抛,沿着石壁爬了上去,再从透光的石头缝隙里出来了。   外面是查牙山的峭壁,待寒光下来后,朝后望了一眼,那个缝隙已经看不见了。   凌照平静地收回长索,放到了自己的袖子中。寒光瞥了他一眼,道:“你不怕半夜有女鬼爬床吗?”   “这是个……”他说了半句,忽然停住了,一如既往地猖狂道:“哼,我才不怕。”   一人一猫在日头下对视了一眼,在黑暗中.共处久了,出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,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。   然后开始互相嫌弃。   寒光先道:“大胆害死猫。”   凌照不甘示弱:“火烧观主嗷嗷叫!”   ……   从章丘离开后,寒光没有先回黑山,反倒是带着凌照去了陕西。   她按照女鬼提供的地址,倒还真找到了那个地方,只不过那座宅子已经被卖给别的人家了。附近的老人听说他们在打听安三娘,吃惊道:“安家三娘?不是早在五十年前,就被人牙子给拐走了吗?”   五十年前?   寒光有些无语,这女鬼果然在洞中不知岁月流逝。她又打听了一下,原来安家祖业破败,安三娘的哥哥、侄儿都已经过世了,现在只剩下的侄孙安幼舆了。   安幼舆从小有才名,还是个贡生,家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。她谢过老人,带着凌照朝安家走去。   不一会儿,寒光就到了一扇虚掩的黑门前,敲了敲门,问:“安公子在家吗?”   无人应答。   她又敲了敲门,忽然,门由内向外,被一头猪给拱开了。 第055章 :   寒光一愣。   门口的这头猪张开嘴, 哼哼说了几句什么,忽然惊慌地跳了起来,绕着自己转圈。   这是什么情况?安家的猪成精了吗?   她疑惑地推门而入, 又喊了几声, 并无人应答。倒是有一只灰兔子从厨房里跑了出来,跟那头猪一起大眼瞪小眼。   寒光越发觉得诡异蹊跷,便用破解障眼法的法术一瞧,哪里有猪和兔子,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,在跟厨娘焦虑的交流, 但是谁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。   “好邪门的法术。”她对凌照道。   这样恶毒的法术,将人变成动物, 恐怕是用来拐卖人口的。寒光正思索如何解开这邪术,一个道士掀开了安家堂屋的帘子, 不耐烦道:“谁在外面嚷嚷?”   寒光见这个道士邪气十足,尖嘴猴腮不像什么正派人物, 心中已有提防。她淡淡一笑,扬声道:“安公子在吗?我们奉人之托, 来给他送一样东西。”   道士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, 恶声恶气道:“不在!快走吧!”   “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?”   猪和兔子愤怒地跳来跳去,张口大叫, 却只能发出嗷嗷的声音。道士烦了, 道:“哪来的外地人,少管闲事!你们到底走不走?”   寒光淡淡道:“你这是心虚吗?”   道士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, 从堂屋中走了出来。他留着两撇小胡子,眼中流露出狡诈的光芒,语气一变, 对他们和善道:“姑娘怕是误会了,我是安公子的朋友。既然姑娘执意要等,不妨进来坐一会吧。”   寒光瞄了他一眼,并不害怕,带着凌照进入了堂屋。   堂屋内还有一个小道童,道士请他们坐下后,吩咐道童给他们端来茶点。他和颜悦色道:“这些都是我观中的点心,姑娘可以尝一尝。”   白瓷小盘上摆着几块绿豆糕,凌照若无其事地捏起了一块,在道士热切的注视下吃了下去。寒光本想阻止他,然而凌照朝自己轻轻眨了下眼,嘴角还带有一丝笑意。   算了,这位喵三藏自带逆天属性,由他去吧。   一碟子绿豆糕都消失了,然而凌照还是好端端的坐在那里,拂了下衣襟上的碎渣,问:“还有吗?”   道士:“……”   他纠结地凝住眉毛,扭头想让小道童再上一碟子糕点,忽然看到一只大黄狗愣愣地站在身后,见自己在瞧着他,张口“汪!”了一声。   道士一下子站起身来。   大黄狗也懵了,汪汪汪叫了好几声,被道士狠狠一弹脑壳。他怒道:“叫什么叫?谁让你偷吃了?”   “呜呜呜……”大黄狗委屈地趴在地上,不敢再说话了。   寒光笑了一笑,从身后的油纸伞里抽出姥姥剑,指着道士,道:“哪里来的人贩子,我这就带你去见官。”   道士冷笑道:“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!”   他从怀中掏出拂尘,向后一挥一展,拂尘上的丝线忽然暴涨了几十丈,密密麻麻如丝网,朝他们扑来。面对铺天盖地的丝线,寒光另一手拔出除魔剑,刷刷砍掉了一地的丝线。   回头一看,喵三藏从袖中掏出长索,将大黄狗给拴住了。   她没有在意,一脚踢飞了太师椅,堵住了道士的去路。除魔剑十分锋利,道士见这一招没用,又甩出了十几张黄符。   寒光笑道:“你这等邪术,我听说用狗血比较有效!”   大黄狗:??   她只是随口一说,并没有这样做,一脚踏上桌子,将黄符搅在剑锋上。除魔剑的煞气十足,道士的邪术被破掉后,他有些心惊,想要破窗逃走。   凌照转了转长索,想用另一端将他给套住。正当此时,门口传来了一道男声:“萧兄不必送了,我们就这里告辞吧。”   安家来人了吗?   道士从袖中掏出一件羽毛织成的衣裳,朝身上一丢,瞬间化作一只飞鸟,冲破窗纸向外逃去。   ……   安幼舆醉酒回家,见大门虚掩,于是推门走了进去。   他虽然喝多了但是神智尚在,怎么家中多了一头猪,一只兔子?猪和兔子围着自己乱叫,一只鸟穿破窗纸,飞向自由的蓝天。   “刘叔?”他喊了一声,无人应答。   “这是怎么回事……”安幼舆小声道,再推开堂屋的门,顿时吓了一跳:“你们是谁?为何在我家?这、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堂屋里一片混乱,像是刚刚经历过暴力打砸抢烧,屋里还多了一男一女,以及一条狗。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喝醉了,为何那条狗的眼中饱含泪水。   正想着,那面容姣好,身着碧衫的女子朝自己施了一礼,道:“安公子是吗?”   .   在满地狼藉中,寒光向安幼舆解释了自己的来历。   她只说受安三娘梦中所托,带着她的尸骨和信物,来陕西入土为安。安幼舆看到信物后,并不是很惊讶,道:“我听祖父提起过这位姑奶奶,当初她被拐走后,祖父伤心了很久,如今也算是圆了祖父的一桩心事吧。”   “只是……”他打量着四周,郁闷道:“这又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你家中了邪术,有个道士将你的家仆变成了猪和兔子。”寒光简单解释,又问凌照:“你知道怎么解开吗?”   “应该是喝水吧。”   他们牵着狗走出堂屋,安幼舆亲自打了一桶水,让猪和兔子饮下。猪和兔子立刻大口大口的喝水,大黄狗在一旁羡慕地看着。   井水下肚,猪和兔子在地上打滚,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原先的模样。老翁看到安幼舆,落泪道:“公子啊,老仆还以为再见不到您了!那道士可真是有邪术啊!”   厨娘呜呜咽咽,在一旁说出了事情的始末。原来今日安幼舆出门后没多久,家中来了位道士,自称是公子的朋友。   老翁说公子不在,可道士笑嘻嘻的不肯走,还让道童拿出糕点请他们吃。老翁和厨娘见那糕点精致,没忍住尝了一口,然后就变成家畜了。   若不是寒光来敲门,他们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成了畜生!安幼舆听完后,心惊肉跳,转过身来谢他们:“原来如此,小生真是差点错怪两位了。”   他待人谦恭有礼,一点也不难为他们,倒让寒光有些不好意思了。安幼舆吩咐老翁和厨娘去收拾堂屋,并且邀请寒光他们留下来吃饭。   寒光婉谢:“不必了……”她并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,直觉告诉她,若是遇到花姑子,大概还有一堆麻烦事。   “那好吧。”安幼舆有些失落,收起了安三娘的尸骸。   她回眸一瞧,凌照正在那里逗狗,大黄屈辱地应承着。寒光问安幼舆:“安公子,你可得罪了什么人吗?”   “没有啊?”安幼舆茫然道。   寒光用瓢子舀了水,走到大黄狗的身前,弯腰给他喂水。很快大黄狗也在地上当了个滚,变成小道童的模样。   凌照没狗逗了,无聊的收回了长索。   “你师父是谁?”寒光将木剑抵在了他的脖子前。   “我,我师父就是我师父啊!”小道童瑟瑟发抖:“我也只是个跑腿的而已……”   寒光问了一会,小道童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,只说本月前才拜了师父,跟着端茶倒水,旁人都叫他羽道长。   鉴于这小道童有助纣为虐的前科,寒光让安幼舆暂时将他给关押到柴房里,明日一道送到官府去。   安幼舆依言去办,刚好这个时候,家仆从堂屋里找到了半盒子糕点,可以作为罪证。   他们正欲离开,凌照忽然道:“这是什么?”   他站在屋外的窗下,窗纸上还破着一个大洞,是羽道人逃走的时候留下的。凌照从破烂的洞口旁,捏起了一个小纸人。   寒光看了一眼,惊讶道:“我的纸人?”   她的纸人剪的与众不同,是按照动漫角色的轮廓剪的,因此一眼就能认出来。现在问题来了,纸人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呢?   .   翌日清晨,安幼舆家门口有人急匆匆敲门,来人说他的舅父过世了,让他过去奔丧。   安幼舆听闻这个消息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周围的人劝了一会儿,才止住悲伤,准备去舅父家中奔丧。舅父家并不算太远,他不会骑马,又没有马车,只好徒步前往。   临行前,他吩咐老翁:“若是褚姑娘来家中,你招待她便是。”   老翁答应着,将安幼舆送出了家门。他走到了舅父家中,帮忙办理丧事。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,舅母催着他赶紧回家,不然天就黑了。   他匆匆往家里赶,途径华山一带的时候,忽听身后有人叫他:“安兄,是你吗?”   安幼舆回首,见到一个穿着华贵衣裳的公子哥儿,骑着骏马,正迎着夕阳朝自己走来。他当然认得这个人了,昨日还同他一起喝酒呢!   “萧兄!”安幼舆迎了上去,笑道:“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,好巧啊。”   这位萧公子是俩月前搬到本地的,他很有钱,又喜欢结交朋友,在这一带的口碑很好。萧公子下马,看了看天色,关切问他:“时候也不早了,你从哪里回来的?”   “我去舅父家奔丧。”安幼舆叹气道。   “安兄节哀。”萧公子牵过骏马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很快就要天黑了,这里是华山一带,听说常有豺狼虎豹出没,不太安全。你与我同乘回家吧。”   “那……好吧。”安幼舆虽然觉得心中有哪里怪怪的,但是他急于回家,也就没有多想,在萧公子的帮助下上了马。   俩人骑马往前,直至太阳落山了,还没有出华山。   安幼舆有些不安道:“萧兄,我们……是不是总在一个地方打转?”山谷的景致,他已经很眼熟了。   “好像是吧?”萧公子镇定道:“没事,别慌,你看前面有灯光!”   安幼舆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,果然,前面的树林里有灯光闪烁,那里似乎有一户人家。 第056章 :   安幼舆喜悦道:“萧兄果然好眼力!”   俩人下马后, 朝红光处步行。才进了树林,就见到左边的斜坡上有一个驼背老翁,拄着拐杖急匆匆走了下来。   他们忙向老翁行礼, 想趁机问路。谁料安幼舆的话还没说出口,那老翁先问道:“阁下是谁?”   “小生是旁边县里的人, 名唤安幼舆。”他恭敬道:“旁边这位,是我的好友萧公子。今日在此地迷路, 想问老翁……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老翁笑道:“两位公子若是不嫌弃, 就在小老儿的家中歇息一晚上如何?”   “那就更好了!”   俩人道过谢后,老翁拄着拐杖慢悠悠前行, 却不是往树林里走。安幼舆有些奇怪,问:“贵宅莫非不在那树林之中?”   老翁回头看他,神情凝重,道:“两位公子, 万万不可去那树林当中。在这华山一带,夜晚有红光的地方,未必是个安乐窝。”   安幼舆与萧公子对视一眼, 默默点头。   他们跟随老翁走了约一里地, 走到几间草舍前,老翁唤人开门请他们进去。进了屋,老翁高声道:“今日恩公来啦!快去做些好菜, 让花姑子出来烫酒。”又对他们笑道:“家中简陋,让两位公子受委屈了。”   “承蒙老翁收留, 我等感激不尽,怎敢劳烦。”安幼舆急忙道,与萧公子一道坐在了矮板凳上。屋里也没有铺青砖,脚下都是踩硬了的泥地。   萧公子有些嫌弃, 但今日太晚又无处可去,只得在小桌旁坐着。不多时,有一个姑娘端出酒菜来,摆在了桌子上。   这姑娘长得很漂亮,眼如秋水,潋滟有神。她虽然穿着布衫,鬓上插着寻常的花儿,可在安幼舆的眼中,却比天上的仙女都漂亮。   他眼也不眨的盯着那个姑娘,就连萧公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,轻轻咳嗽了一声。   安幼舆回过神来,魂却还在那个姑娘的身上。他跟老翁打听了一下,原来刚刚那个姑娘是他们的女儿,唤做花姑子。   花姑子去烫酒了,老翁也被妻子喊道了厨房中帮忙。安幼舆悄悄对萧公子道:“若能娶到这样的一位美妻,便是让我即刻死了,我也愿意!”   “她只是个农家女儿。”萧公子轻蔑道:“你是个贡生,若是娶她,岂不是自毁前途?”   “我可不在意。”他摇头道。   又过了一会儿,萧公子肚子微微有些不舒服,于是推门出去了。花姑子端着烫好的酒走了出来,亲自给安幼舆斟酒。   趁他人都不在,安幼舆低声道:“花姑娘,我一见你,就情根深种……”   花姑子:??   她忍不住提示:“安公子,我姓章。”   安幼舆闹了个笑话,脸红了起来,但没有放弃自己的目的。他柔声道:“章姑娘,我想娶你为妻,可以吗?”   他屏住呼吸,等待花姑子的回应。谁料对方只是端起酒壶,垂眸道:“酒凉了,我再替公子温温酒吧。”   她转身就朝西屋走去,安幼舆没有得到答复,心痒难耐,竟跟着她一起往里走。花姑子这才惊了,她的脸上隐隐有怒容,低声道:“公子请自重!”   安幼舆又上前一步,情难自抑,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:“请姑娘明示,要怎样,姑娘才肯嫁给我呢?”   花姑子又羞又气,放下酒壶就朝外走,谁料被安幼舆一把抱住。她发出一声尖叫,安幼舆连忙松开手,但是老翁闻声已经出来了。   他看到安幼舆灰头灰脸地跪坐在地上,吃惊道:“恩公这是怎么了?花姑子,你也不扶起恩公?”   花姑子默默无言,将安幼舆扶了起来。因老翁在场,他不敢乱动,只得默默起身回去了。不多时,萧公子也回来了。   他看安幼舆神色郁郁,不由得笑道:“你是怎么了?”   安幼舆叹了一声:“唉……”   一时饭毕,老翁亲自拿了床褥,安排安幼舆和萧公子歇息。   章家的屋舍都很狭小,因此留给他们的也只有一张床榻。俩人凑合的挤在了一张床上,安幼舆辗转反侧,只是睡不着,长吁短叹。   然而他的朋友,萧公子的睡姿很差,一会儿将大腿缠在他的腰上,一会儿伸手搂住他。更有甚者,他还差点亲到了自己的脸上。   安幼舆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,也懒得理他。   .   次日清晨,安幼舆在恋恋不舍中,离开了章家的寒舍。   老翁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大路上,指了回县城的方向。俩人骑在马上,安幼舆忽然道:“萧兄,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情。”   萧公子面无表情道:“你说。”   “我想求娶那位花姑子为妻,想请你帮我去说媒。”他兴奋道:“萧兄,愚弟的终身大事,可就拜托在你的身上了。”   萧公子冷笑,淡淡道:“行吧。”   俩人到了县城后就分手了,安幼舆步行回家,萧公子骑着马,慢慢朝家溜达。他看到一只鸟歇息在自家门前的大树上,看到他来了,啾啾叫了一声。   门童过来牵马,萧公子踏入家中,丫鬟小厮齐声问好。他虽然年少,但是坐拥一笔极大的财富,并且购置了香车豪宅,过着挥金如土的富贵生活。   他走入花厅中,看到那只鸟也飞了进来,于是阖上门窗。   鸟落到地上,化成了一个披着羽衣的道士。道士一边从地上爬起来,一边将羽衣收起,抱怨道:“子萧你去哪了?这两日我过得心惊肉跳,生怕被人捉了去。”   “谁人能难为羽兄?”何子萧朝太师椅上一坐,懒洋洋道:“向你打听一个事,有户人家住在华山里,姓章,有个女儿叫做花姑子,你听说过没?”   “獐子精嘛。”道士也坐下了,揉着腿道:“华山多妖孽,我早就跟你说了,半夜不要跑那里去。”   “哼。”何子萧冷笑道:“安幼舆还想娶她为妻呢。”   他提起那安幼舆,道士顿时怒了,起身道:“说起他我就更气了!我这副模样都是拜他所赐,我那童子,还被押着呢!”   何子萧道:“怎么了?”   道士便将前日的事情讲了一遍,之前何子萧看安幼舆的家仆碍眼,于是让道士去整治一番。谁料道士刚刚得手,就遇到了强敌,把他打得措手不及……   他担忧道:“这件事情败露了,我怕他们去报官,因此一直迟迟不敢现出人形。”   何子萧问:“他们是什么人?”   “不知。一男一女,女的像是修道的,男的很邪乎,我都看不出来历。”   何子萧起身踱步,思考这件事该如何善后。他这个道士朋友,虽然本事大,但是胆子小,这一点让人很心烦。   片刻后,他勾起一抹冷笑,对那道士道:“他们若要去官府告,咱们就由着他去。反正,县老爷是认钱不认人,咱们就来个倒打一耙!”   道士喝彩:“子萧妙计!”   .   寒光正在路边买冰糖葫芦。   北方天凉,已经到了深秋,各种卖烤红薯的,糖炒栗子,冰糖葫芦等小摊都冒了出来。凌照看着看着,眼睛和脚都不动了。   她无奈道:“猫不能吃高糖甜食。”   “别的猫能救你吗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凌照心满意足地接过冰糖葫芦,另一只手还揣着糖炒栗子。这只猫自打救过一次寒光,没事就爱邀功。   寒光道:“在我们那里,做好事是不留名的。”   “可是书上还说,做人要知恩图报。”凌照眯起眼,漫不经心道:“我还听说,一般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转移了话题:“烤红薯还吃吗?还有煮玉米,糖人……”让这只猫在吃糖的世界无法自拔吧。   他们朝安家走去,昨日寒光也来过,听说安幼舆奔丧去了,因此就回客栈休息了一日。安幼舆是个贡生,因此带着他一起去报官更稳妥。   敲了门后,老翁出来开门,将他们迎入宅内。安幼舆正在院里打点一些礼品,看起来很忙。   见他们来了,安幼舆高兴道:“你们来啦?快来看看,我这些礼品是否妥当。”   他准备了好些个礼物,说是看中了一家的姑娘,想备上礼物,让朋友去帮他说亲。寒光心中隐隐有点预感,问:“姑娘姓什么?”   “啊,是姓章!”   她没有说话,目睹安幼舆将东西打点好,吩咐人送到他朋友萧公子的府邸上去。忙完后,安幼舆才请他们去堂屋里喝茶,并问:“我们是要今日去报官吗?”   寒光摇了摇头。   这俩日她一直在想,自己是要躲避麻烦,还是做自己应当做的。若是躲避麻烦,她将道童给送官就完事了;若是要做自己应当做的,就是把那个‘造畜’的道士就揪出来,将他绳之以法。   如果放任道士逃跑,那么,他会危害更多的人。   寒光已经想起了那个纸人的来历,黄九郎死的那个晚上,她将一个纸人附在了何子萧派来的道士身上。看来,何子萧也已经到陕西了,过上飞黄腾踏的日子。   她淡淡道:“先不急着送官,我要把他的师父给揪出来。”   安幼舆无有不可,道:“都听姑娘的。”   话音刚落,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,外面的人大喊:“开门!官府查案!” 第057章 :   安府门外, 来了一队县衙里的衙役。   安幼舆有些莫名其妙,打开门后,恭敬地问他们有何贵干。捕头看在他是个贡生, 语气也和缓了很多,道:“安公子,我们接到密报, 说你的府上来了两个妖道, 一男一女, 可有此事?”   “这怕是误会了。”安幼舆笑道:“我府上确实有两位客人,不过,他们可是降妖除魔的好天师……”   他的话还没说完,衙役们就冲了进来, 闯入客堂想要捉拿妖道。寒光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, 她对凌照道:“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。”   衙役们围了上来,顾忌他们是妖道, 不敢擅自动手。捕头挎着刀,大步走了进来,大喝一声:“妖道, 还不乖乖束手就擒?”   寒光犹自坐在那里喝茶,头也不抬,道:“什么罪名?”   捕头拍了拍手, 客堂外,有两个衙役带着小道童走了出来。小道童一见到捕头,就跪下哭了:“多谢您的救命之恩, 若不是您啊,我怕是被卖到外地了!”   他叨叨告状,果然是倒打一耙, 将用糕点造畜的罪名全都推到了寒光的身上,说她能把活人变成大黄狗。那些捕快不由分说地走上来,想要将他们捉拿归案。   安幼舆急着大叫,还喊来了厨娘,道:“差爷,当日的情况确实不是这样的啊!”   他的解释只是徒劳的,寒光见事情不妙,一手抓起凌照一手将茶水泼往空中,借水遁当场消失了。   捕快和衙役们只看到地上有一片水渍,其余的,什么都没看到。   “果然是妖道啊!”捕快大惊失色,道:“还不快追?”   追?衙役们你看我,我看你,去哪里追?   此时此刻,寒光早已带着凌照,飘到了安府外了。   ……   县衙的后堂里,当地的县太爷坐在主位上,对何子萧笑道:“想不到萧公子年纪轻轻,就有如此的见识和魄力,为百姓着想,敢于揭发妖道,老夫的心中甚是宽慰。”   何子萧谢过,道:“都是晚生该做的。这等妖道不除,置县中百姓的安危于何故?”   俩人互相吹捧,一个是官一个是富商,都在说些恭维的话。忽然捕快带着衙役们回来了,他们还带来了安幼舆、小道童。   安幼舆大叫道:“大人,我冤枉呐!”一抬头看到了何子萧,奇怪道:“萧公子怎么也在?”对方不应该是帮他求亲去了吗?   县太爷严肃道:“叫你们去抓妖道,怎么把安公子给抓来啦?”   “回禀大人……”捕快苦着脸道:“那妖道,他们凭空消失了!”他将事情略讲了一遍,说兄弟们几乎找遍了县城,也没看到那一男一女的踪迹。   何子萧接到了安幼舆求助的目光,他咳嗽了一声,道:“大人,晚生想,安公子应该是无辜的……”   “先把安公子放了,你们这些蠢货,再去找。”县太爷有些不耐烦了,安幼舆在一旁还想帮着寒光解释,他挥了挥手,道:“本官乏了,你们回头再来。”   “是。”   众人散去后,县太爷独自一人坐着歇息,丫鬟给端上了新的茶点。他看那桂花糕自带一股沁人幽香,于是捻了一小块品尝。   桂花糕入口软糯甘饴,甜而不腻。县太爷正欲再食用一块,忽然浑身抽搐不已,他从椅子上跌落,再开口的时候,是一声:“呱!”   哪里来的青蛙?   县太爷发现他眼里的世界都变了,眼前那个长柱子是从哪里来的呢?他呱呱又叫了两声,才惊恐地发现这蛙叫声是自己发出来的。   有两个庞然大物在朝自己靠近,县太蛙抬起头,看到一男一女,姿容宛如仙人,正俯身看着自己。   寒光道:“这小青蛙似乎适合呆在我的肩上。”   “别。”凌照皱眉道:“你想想一个猥琐的老大爷蹲在你肩上,你不嫌脏吗?”   被嫌弃的县太蛙:“……”   “有道理啊。”寒光一手抓住想要逃跑的青蛙,问凌照:“刚刚买的小笼子呢?”   凌照从袖中掏出一个竹制的小笼子,他们来安家之前在街上买的,很精致小巧,能拎着,里面的空间也够装上一个小鸟雀。县太蛙被塞了进去,不安分的叫着。   “再叫给你娶个蛙媳妇。”寒光威胁他。   蛙:……   他只好乖乖闭嘴了,任凭自己被寒光拎起,一颠一颠离开了县衙。   .   小道童离开了县衙,心里很开心,走路也是一蹦一跳的。   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背叛师父,事情自己也参与了,而且师父的手段毒辣,他不敢得罪。在安家的柴房里呆了两日,刚刚县衙的衙役来找他的时候,已经悄悄告诉了他要怎么做。   可惜,没有抓住那对男女。   他在前面走着,寒光拎着青蛙笼子,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。县太蛙在街上看到了熟人,默默转过身,只给他们留下了一个背影。   寒光还是有点疑虑:“他待会要是不合时宜的叫一声怎么办?”   凌照道:“用糖粘住他的牙啊。”   “太残暴了……”寒光思考:“还是买一根绳子绑住更好……”   她拎着蛙笼子,看到小道童拐到了一个巷子里。寒光正想用水遁隐身,凌照却嫌麻烦,水遁隐身时身后会有风,吹得他发髻都快乱了。   他伸手握住寒光的小手,往前踏了一步,两人像是进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,周围的嘈杂声渐弱,过往行人,对他们视而不见,从他们身体的虚影里穿过。   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寒光惊奇地捏了下自己的脸颊,还是有痛觉的。   凌照简单道:“鬼走的路。”   这条鬼路上阴气森森,他们除了能看到活人,还能看到一些躲在角落里的阴物。寒光忘了他还在拉自己的手,她微微蹙眉,为何凌照能去鬼路,难道他也死过吗?   也许,这条鬼路只是一个统称,精怪们也可以走。   想通了她就不再介怀,俩人若无其事地拉着手,县太蛙闭着眼睛思过。他们跟着小道童到了一座宅子的后门口,跟着他,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。   黑门上张贴着的神像,对他们来说,也没有任何的作用。   小道童进了宅子,似乎对这里很熟悉,径直朝后园的水榭走去。寒光跟着他,果然在水榭中看到了那个道士。   “你来啦?”道士靠在罗汉床上,一前一后,各有两个美貌的丫鬟在给他捶背捶腿。小道童行过礼后,道士便摆了摆手,让她们都下去了。   道士问:“事情办得怎么样?人都抓住了吗?”   小道童垂着头道:“师父,那俩人太厉害了,朝空中洒一捧水就消失了呢。”   “五行遁术?”道士神色微变,喃喃道:“难怪厉害。我就说,子萧不该揪着他们不放,非要先告状……”   笼子里的县太蛙仍旧沉浸在悲伤中,没仔细听他们说话。   道士又问:“那子萧呢?他去哪里了,怎么还不回来。”   “当时安公子也在,县太爷让我们回去的时候,他跟安公子一起走了,说是要去华山帮他说亲……”   “这家伙真是改不了断袖分桃的爱好,没忘自己当初是怎么死的么。”道士忍不住骂了一声。他看向小道童:“这俩日,他们都问了你们什么?”   小道童赶紧表决衷心:“师父在上,弟子不敢隐瞒。他们问弟子您为什么要将安家的家仆变成畜生,问您的来历。弟子只说不知道,刚来您身边不足一月,别的啥也没说!”   县太蛙忽然瞪大了蛙眼。   寒光拎着蛙笼子,看到道士的外衣挂在架子上,于是悄悄走了过去,问凌照:“我能点火吗?”她想把道士藏在袖中的羽衣烧毁。   凌照立刻给她递上了火折子。   她朝火折子里吹了一下,火苗冒了出来,寒光伸手点燃了道士的外衣,火焰越来越大,引起了师徒二人的注意。   道士大叫:“快灭火!”   话音刚落,他的脖子上一凉,虚空中出现了一条长索,嗖嗖几下,将自己牢牢地捆住了。   ……   寒光从鬼道中走出来后,师徒二人已经被绑好了。   她在椅子上坐下,将蛙笼子朝桌子上一拍,道:“说!你是怎样做出残害百姓,助纣为虐的事情的?”   道士硬着脖子不肯说话。   寒光还留了几块他特制的桂花糕,拿在手中笑道:“我发现每个人变的都不一样。你会是什么呢?”   看她要来真的,道士终于怕了,小声道:“我说……”   他交代完所有的罪过后,寒光打开蛙笼子,给县太蛙亲自倒了一碗水。蛙很渴,不顾形象地咕噜噜喝了水,然后掉到地上打滚,最终变成了原先的模样。   师徒俩眼睁睁看着青蛙变成活人,都惊了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。   “你、你们……”县太爷十分生气,他不仅气那萧公子欺骗自己,更气的是,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被他们看到了。   那几块桂花糕被寒光随手放在桌子上,县太爷暗暗抓在手上,然后一个箭步窜了过去,将糕点硬塞到了他们的口中。   道士和道童剧烈咳嗽:“唔唔唔!”   县太爷铆足了劲,非得把糕点给他们塞进去。不多时,地上多了一条菜花蛇,还有一条黄鼠狼,身上还绑着长索。   寒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,县太爷起身,面色平静道:“多谢两位侠士。这人,还是本官带回去吧。”   她淡淡道:“还请你秉公处置,苍天有眼,你的所作所为,鬼神也有知。”   县太爷拎着蛇和黄鼠狼离开的时候,还觉得背后凉飕飕的,似乎有无数双眼睛,在暗中看着自己。   .   黄昏时分,何子萧与安幼舆在华山脚下转了一圈又一圈,还是没有找到那日的章家的屋舍。   他看安幼舆执意寻找,不耐烦道:“安兄别找了。我听人说,华山多精怪,那花姑子是人是妖还说不定呢。”   “是妖又如何?”安幼舆不肯放弃:“我一定要娶她。”   何子萧十分生气,现在他有钱了,要什么样的小倌都有,懒得在这个书呆子身上费工夫。他策马就走,将安幼舆丢在了身后。   夜渐渐深了,这一次,他还是没有走出密林。   他甚至看到了那日的红光,在树林里微微闪烁着。何子萧虽然觉得有古怪,但他今日心烦,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。   篱笆围城的院墙里,借着月光,他看到身着白衣的安幼舆站在花园里,对他温柔一笑,招手道:“刚刚你去哪了?让我好找。”   何子萧坐在马上,他冷冷一笑,道:“别装了,我知道你不是他。” 第058章 :   一夜滂沱大雨, 天气也愈发凉了。   寒光听得槛窗外的雨声渐渐弱了,于是披衣起床,散发走出了客栈的房门。外面风雨晦暝, 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,雨水从屋檐上倾泻,像一条条细长的河流。   看来,又要在此地耽搁一两日了。   她低着头转过身去,柔顺的长发垂在脸颊旁, 衬得她容颜似雪, 双眸如翦水秋瞳, 只是多了一点淡淡的清冷。   寒光正欲去楼梯口喊小二送点早饭上来, 忽见拐角的花架子上,睡着一只黑白分明的小狸猫。   这小狸猫看着很眼熟,大小也差不多,可不正是凌照嘛。寒光许久没见到他变成猫了, 有点不解他为何睡在这里, 但是猫在眼前,忍不住伸出了蠢蠢欲动的手……  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小狸猫毛绒绒的身子的时候,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既疑惑、又熟悉的声音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   她打了个激灵, 用身子挡好了那只小狸猫,才磨磨蹭蹭转过身后。凌照端着两碗臊子面, 看着她, 眸光中闪烁着冷意。   他淡淡道:“观主大早上忙啥呢?”   寒光想起他比自己高,怕是早就看到小狸猫了。她又担心凌照因为嫉妒对这只小猫下毒手,想了一想,正色道:“天冷了。”   凌照道:“哦?”   “所以,我需要一个猫皮帽子。”   寒光说话时面不改色, 唯有手还在不安地捋着头发。凌照的目光移到那小狸猫的身上,道:“你真的要?”   她心道不妙,赶紧道:“不着急,等这猫养肥一点,再说。”   凌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随着这猫本事的暴露,他也越发猖狂了。寒光不准备理他,那睡在架子上的猫忽然醒了,感受到凌照的目光,吓得浑身猫毛直立,嗖一声就没了踪迹。   一阵风吹过,她拉了拉衣裳,端过面条就往客房走。她在心里算计着房钱,自那日将道士师徒交给县太爷之后,天降大雨,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四五日了……   遇到这样不好的天气,也是没办法。寒光刚刚吃完臊子面,就听到有人在楼下喊:“褚姑娘是住在这里吗?”   不多时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,安家老翁的身影出现了。他披着蓑衣,整个人又湿又狼狈,看着寒光哭道:“姑娘还没走,真是太好了!我家公子失踪了,姑娘是修道之人,能不能帮我找找他呀?”   老翁哭着欲拜,寒光急忙避让,请他起来说话。据老翁说,那日公子同萧公子一道进山说亲后,已经四五日没有回来了。他先去萧家问,听说萧公子也没有回来;他再冒雨在城内外找了数日,也没见到他的踪迹。   “公子走之前,说是去华山脚下的章家求亲,山野之地,我怕公子撞了邪!”老翁愁眉苦脸道:“可是,拦不住公子呀……”  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,寒光就已经想到原因了。虽然有些偏离原着的剧情,但是安幼舆大概率是遇到了蛇妖。在原作里,他去山中寻找花姑子,结果遇到了蛇妖变成的花姑子,被杀死后弃尸在悬崖下。   只不过,原作里安幼舆还是复活了,用了章翁的百年修为。因此寒光最初不想管这事,没有她故事还会照常进行。可是现在,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……   她看了看阑干外淅淅沥沥的小雨,对老翁道:“你回家稍等,我去华山看看便是。”   老翁再三感谢:“那就多谢褚姑娘了。”   ……   寒光本想喊凌照一起走,但是敲门叫了几声,都没有回应。   她准备下楼去看看,谁料刚到拐角处,又看到那花架子上,睡着一只黑白分明的小狸猫。   寒光心中一喜:凌照不在,可以撸别的猫了!   她慢慢伸出罪恶的手,摸了摸小狸猫的脑袋,很软。正当她准备下一步活动的时候,那小狸猫睁开猫瞳,懒懒看了她一眼,道:“好玩吗?”   寒光:!!   她刷一下后退了好远,腰都撞到了楼梯木扶手上。凌照从花架子上跃下,眨眼的功夫化作人形,朝她步步靠近,勾起了好看的唇角,慢慢一笑。   他在寒光的耳畔轻声道:“你有多想玩我?”   寒光:??   她到底是听到了什么……   .   天公作美,寒光到华山的时候,雨已经停了。   她站在湿润的杂草地上,敏锐地看了看四周,从灌木丛里抓了几只成精的兔子。据兔子招供,前几日确实有两个傻小子在到处乱转,其中一位,还在不断地呼喊老章女儿花姑子的名字。   兔子害怕被烤,赶紧提供了花姑子家的具体位置。   寒光放过兔子,兔子一溜烟跑没了。她与凌照果然找到了一处低矮的屋舍,一个身着黄裳的姑娘,正在园子中摆弄花儿。   “你是花姑子吗?”她问。   黄裳姑娘抬起头,有些警惕地望着他们,抿着唇不说话。寒光又道:“我们是安公子的朋友,安幼舆来过这里吗?”   “恩公在七八日前来过,你们为何来这里找他?”章翁边说边推开门,从屋舍里走了出来。他拄着拐杖,腿脚看起来不太灵活。   “他失踪了。”   章翁和花姑子大吃一惊,忙问缘故。寒光说他是来求亲的,花姑子闻言,默默低下了头。   章翁骂她:“你这丫头,莫非与恩公私定了终生,才招惹他至此?”   “女儿不敢。”花姑子低声道:“不过,他既然是因我而失踪,我一定会去找到他。”   父女俩议论了一会儿,章翁转身对寒光道:“两位既然是恩公的朋友,有有些修为,我就直说了。华山中,当属蛇妖最会迷惑人,我怀疑恩公被蛇妖迷了去。只是……那里有百条蛇,是万分凶险之地,就让我和花姑子去吧。”   寒光笑道:“不妨事,捉蛇嘛,我最在行。”说不定她还能卖点蛇胆呢。   ……   华山之下的蛇窟里,何子萧盘膝坐在山石上,面无表情。   蛇妖化作俊美的少年,在他的耳畔笑嘻嘻道:“萧郎,不如你就留下来陪我,咱们联手,要什么,有什么……”   何子萧有道士留给他的护符,贴在心口放着,他虽然不惧怕蛇妖但也有点发憷。他瞥了眼昏死在地上的安幼舆,几日前,在他的怂恿下,蛇妖化作花姑子的模样,将安幼舆骗到了这个蛇窟里。   “我只要花姑子的修为。”何子萧道。   他是借尸还魂,那年因黄九郎而死,死后在道士好友的帮助下,躲过无常的缉拿,悄悄延长了性命。等他百年以后到了地府,他的事情早晚会被阎王发现。与其到时候被打下十八层地狱,不如就按道士说的,用精怪的修为,增进自身的寿命和功力,长生不老……   他的野心很大,想要的东西也很多。   蛇窟外忽然传来了一个老翁的声音,他听得出那是章翁。蛇妖大喜,正欲诱骗花姑子进来,蛇窟外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。   .   寒光看着凌照:“我听说,你们猫是蛇的天敌?”   “这种乡野小蛇都不够看的。”凌照嫌弃地看了一眼,道:“不过这么多蛇胆,应该能换不少冰糖葫芦吧……”   章翁、花姑子听到他是猫,默默朝边上靠了靠。以前华山上来过一位猫大人,凶煞无比,虽然他走了百余年,但是余威犹在。   寒光跟凌照讨论蛇的全身都是宝,蛇皮蛇胆可以入药,蛇肉可以泡酒可以吃,若是遇到活的毒蛇,还能榨取毒汁……   他俩聊得越发开心,蛇窟里面的众蛇不干了,不顾蛇精的阻拦,嘶嘶吐着蛇信子游了出来。花姑子看到一地的蛇,急忙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硫磺,将那群蛇熏的奄奄一息。   蛇精在里面勃然大怒,低声吼道:“花姑子!你家恩公在我的手里,你敢造次?”   花姑子神色一变,蛇精又在里面叫嚣着让她进去,一命换一命。章翁道:“我进去不行吗?”昔日安幼舆就过他一命,他愿意一命抵一命。   蛇精道:“谁要你个糟老头子?!”   章翁:“……”   花姑子亦是不忍父亲犯险,往前一踏,想要走入蛇窟中。她的手腕忽然被人轻柔地拉住,回眸一看,是那个背着双剑的青衣女子。   寒光微微一笑,道:“我去吧。”   她的肩上坐着化成狸猫的凌照,一人一猫施施然走入蛇窟,只见里面盘绕着上百条蛇,看到他们,都发出威胁的声音。   “猫?”蛇精化作的少年死死盯着凌照,冷着脸道:“你们来找死吗?”   寒光拔剑,侧首笑道:“去吧,皮卡喵!”   凌照如一道利箭般从她的肩头窜下,一巴掌呼到了蛇精少年的脸上。群蛇朝寒光靠近,她不慌不忙,持剑砍蛇的七寸。蛇血飞溅,这里俨然变成了一片屠宰场。   等寒光再抬起头的时候,凌照已经把少年的蛇胆和妖丹给剥出来了,现场极其血腥。   细长的猫瞳里闪烁着一丝嗜杀的兴奋色彩,他将爪子往石壁上蹭了蹭,留下两道血痕。   寒光忽然打了个寒颤。她镇定了一下,环视左右,皱眉道:“安幼舆呢?”   ……   蛇窟不止有一个出口。   何子萧早早就退到了后面,将战场留给了蛇精。他看守着安幼舆,听着动静,感觉情况不太妙,就背着他跑了出去。   然而外面是断崖,他听到了蛇精的惨叫声,正惊魂未定地躲着,章翁和花姑子找到了这里。   “萧公子?”章翁疑惑道:“你怎么也在?”   何子萧狠狠地看着他们,将安幼舆的身子朝断崖边上挪了挪。他沙哑着嗓子,道:“把花姑子的妖丹给我。”   妖丹意味着百年的修为,也是妖最珍重的东西。章家父女惊骇地互相看了一眼,花姑子垂眸道:“安公子救了父亲一命,如今,也是我的命……”   章翁不肯,摇头道:“用我的妖丹不行吗?”   俩只獐子又开始争着献丹,忽然一条长索由上往下,套到了安幼舆的身上。何子萧抬头一看,上方不知何时多了一男一女,正在勾安幼舆。   那长索甩到安幼舆的身上就自动捆了几圈,何子萧急忙去抱,可惜已经来不及了。他动作乱了,脚下一滑,只觉得身体已经由不得自己,直直地朝断崖下坠落了!   何子萧的惨叫声回响在整个山谷,很快,他就没音了。   凌照手持长索,从高处飘落后,章家父女忙去看安幼舆。   只是,他早已死了。 第059章 :   章翁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, 捶着地嚎啕大哭:“恩公啊,我来晚了,不过您放心,我就去要人……”   他叮嘱花姑子:“好好看着恩公, 我去去就回。”说罢, 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  这边花姑子心情复杂的抱起安幼舆,寒光仔细瞧了一眼, 道:“他是怎么死的?”   “他中了蛇窟里的毒气。”花姑子平静道:“他是个凡人, 待久了自然受不了。就算我父亲能救得了他, 他以后也会瘫痪。”   她将安幼舆抱回蛇窟前, 又去里面捡了几条死蛇,说是要用蛇血来做药。寒光与她挥手作别, 他们要回黑山了。   听说他们要走, 花姑子一怔,道:“姑娘救了安公子,也是我章家的恩人。请问以后去哪里能找到姑娘呢?”   “金华黑山道观。”她浅浅一笑:“我姓褚。”   雨后的空气中弥散着湿润而清新的气味,到了城中, 寒光先去了安家,告诉老翁静待数日便可, 安幼舆会回家的。   随后, 她回客栈收拾了一下东西, 准备离开这里。在外漂泊了半个多月, 她也想回家了。   凌照在阑干前等着她, 屋檐上悬挂着晶莹的水滴,倒映出他若有所思的样子。   待寒光阖门而出,结完帐走出客栈,他才不经意提了一句:“你怎知安幼舆一定会复活回家呢?”   “章翁会救他的。”寒光随口道。   凌照罕见的微微一笑, 道:“生死乃是大事,安幼舆本就命中有此大劫,你怎么能笃定老獐子一定能救他?”   “因为……”   寒光忽然停住了,她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。这猫,是在套她的话吗?很快她的唇角也扬起了小小的弧度,寒□□定神闲道:“因为我会神算啊。”她当然是瞎说的。   凌照瞄了她一眼,凑了过来,低声笑道:“那你算算,我是谁?”   “黑山老光棍。”寒光若无其事道。   凌照:??   他虽然听不懂,但是直觉告诉他,这不是什么好词。   .   “观主回来啦!”   寒光踏着一地的枯叶,在清晨时分回到了黑山道观。秋日的到来总是悄无声息的,仿佛一夜之间,黑山换上了新的色调。   明素奔过来给她开门,掩饰不住兴奋之色。小倩也飘了过来,微微一愣:“米公子呢?”   “他要留下来看秋后问斩。”寒光在她们的簇拥下走进了道观,失宠的凌照默默跟着。   “观主,醉陶又长嫩叶了。”明素着急跟她分享道观的新变化,又道:“素秋姑娘很喜欢它呢,每日傍晚都来给他浇酒。”   寒光笑道:“凌照一回来,,醉陶怕是又要秃了。”   她们笑了起来,不知为何,有观主在的时候,她们也不会惧怕凌照了。   ……   道观下了岁末的第一场雪。   今年的初冬很冷,冷到十四娘一家都冬眠了。唯有素秋还坚持每日来道观的园子里给醉陶浇酒,在严寒风雪下,醉陶坚强的挺着嫩芽,茁壮成长。   酒坛子已空,周围却多了点妖气。素秋抬起头,看到一个披着鹅黄色斗篷的姑娘在好奇地瞧着自己。   她们都是精怪,见了面,却互相友好的点了点头。   “为何要用酒浇花呢?我种过很多花,从未这样养花。”   素秋温柔笑道:“因为这株菊花是个酒鬼呀。总有一天,他会从土壤中苏醒的。我呢,也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。”   姑娘莞尔一笑:“那祝你们早日相会。”   她的眸光轻轻掠过那株菊花,正欲前行,素秋叫住了她:“你就是观主提起过的花姑子吗?”   “是的,我是。”   白茫茫的雪地上,花姑子系紧了斗篷,轻声道:“我的父亲已经用他的百年修为救活了恩公,如今我来谢过观主的恩情,我也该,离去了。”  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,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很快也被大雪覆盖住。不多时,寒光从斋堂中走了出来,对素秋笑道:“等下留下来吃饭,花姑子送了好多冬笋来。”   “要是有点肉就更好了。”寒光加了一句。   素秋:“……”   如果花姑子把自己留下来,大概就有獐子肉了。   寒光顶着风雪朝山门走去,准备简单扫扫门前的雪。谁料才推开山门,就看到门口堆满了一地的货物。   她翻了一下,发现有冻柿子,松子,以及两只被绑着脚,冻得奄奄一息的活鸡……   还没到年关,谁给她拜年了啊?!   不过看这货物,不像是给她拜年的?   风雪覆盖了行人的足迹,寒光喊来了素秋。她只看了一眼,就笃定道:“是狐狸,这里有她的气味。”   寒光奇怪:“是十四娘吗?”   素秋摇头:“并不是。”   ……   虽然没有查出年货是谁送的,但是在物资紧缺的冬天,两只鸡很快变成了炖在锅中的肉。   凌照在长桌旁心情愉悦地嗑松子,寒光心情复杂地看了看他,这猫已经连伪装都不会了。   当初段三娘说,他们家每年都要给黑山老妖进贡松子,而且凌照太强了,他压根不可能是一只普通的猫。   明素问:“观主,这些到底是谁送的呀?来报恩的狐狸吗?”她读过一些戏本子,知道像狐狸一样的有灵性的畜生,会在人的家门口留下东西报恩。   “不知道啊。”寒光数了数她认识的狐狸,辛家和段家都冬眠了,黄家更不可能来。她问素秋:“你能闻出来是公狐狸还是母狐狸吗?”   “母的。”   正在嗑松子的凌照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。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又拿起了一个冻柿子。   .   次日,道观又多了一堆年货,这次是炒好的西瓜子,还有冻梨。   只不过,这次的年货被挂在园子旁的那堵墙上,看起来格外诡异。   “捣乱吗?”明素没好气道。   寒光也觉得莫名其妙,送礼就送礼,挂后墙上算是怎么回事啊。她看着那冻梨,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。   不管怎么说,这两次送的年货,都是有共同特点的。   都有炒货和水果。   道观里唯一已知热爱坚果和水果的,只有凌照。   她想了一下,打算让小倩半夜出来守着,看看是谁这么孝顺。寒光正往前走,三清殿前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,那人在问小倩:“褚姑娘在吗?”   “这里只有褚观主。”小倩道。   寒光转了过来,穿着厚厚冬装的安幼舆瞧见了她,万分惊喜:“褚姑娘,果真是你!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的。”   他的身后跟着笑呵呵的老翁,还雇人挑了一箱子的礼物。看来,昨日出现在山门外的年货不是他们送的。   “你是来打听花姑子的吧。”寒光道。   安幼舆羞赧一笑,期待地看着她。然而寒光接下来的话让他十分失望了:“你来的不巧,她昨日已经走了。”   “她说她去哪里了吗?”安幼舆焦虑地问。   “没有。不过花姑子一心求道,她们家所欠你的恩情也已经偿还,她也了无牵挂了。”寒光淡淡道:“安公子,情之一字,不能强求。”   他不甘心道:“可我就是想着她……”   “莫要感动了你自己。”寒光冷漠道:“对于不喜爱的人,过多的纠缠就像狗皮膏药一样……”   ……   正在青山镇家中扫雪的冯生忽然打了个喷嚏,他疑惑地望了望天空,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说自己。   .   半夜,寒光被厢房外的动静声给吵醒了。   她听到小倩的喊声:“别跑!观主贴了灵符,你是躲不掉的……”   难道小倩遇到那只送年货的野狐狸了?   寒光系束腰的时候朝外一瞧,一道黑影在道观里乱窜,小倩在后面追逐。周围人都被惊醒了,待黑影从自己身前再次飞过的时候,寒光站在屋檐上,丢下一张大网,四边角挂着铜钱。   道观里的人都吃了狐狸送的年货,寒光也不好意思对人家动粗,她从屋檐上跃下,在冷风中道:“你放心,我们没有恶意。你给谁送东西的?”   被罩在鱼网中的黄狐狸挣扎了一下,明素点亮了灯笼,发现地上还有几个大包。   小倩解释:“观主让我夜里候着,果然,就在一刻钟前,这狐狸扛着大包小包窜进道观,四处张望,被我发现后丢下包就跑。”   她说的活灵活现很有喜感,就连凌照也笑了一下。   黄狐狸伏在地上,此时忽然坐起身来,张口道:“我来给黑山大王进献年货,你们是谁?”   “黑山大王已经被雷劈死了。”明素友善的提醒它:“你来晚了。”   “不过年货已经被我们吃了。”寒光道:“我给你点钱吧。”   她将狐狸放了出来,黄狐狸舒展了一下身子,化作了人形。她竟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,身姿丰腴,穿着打扮很用心。   “我不信!”黄狐狸环视四周,似乎想寻找什么,但是有点失望。她喃喃道:“黑山大王怎么会被雷劈呢?这绝对不可能!”   “大概是作恶多端吧。”寒光边说边瞄了凌照一眼。   凌照尚且没什么反应,黄狐狸怒了,伸出两只爪子就要朝寒光扑来,小倩忙拉住了她。   这边正热闹非凡,明素低声对寒光道:“这位,嗯,该不会是黑山老妖的……小妾吧?” 第060章 :   凌照:??   灯笼的光辉虽然照不到他的脸上, 但寒光能感觉到,他的身边骤然降低了几度。   黄狐狸的耳朵很灵敏,她尖声道:“不许你们胡说八道!黑山大王是我的恩人, 你们占了他的山头不说, 还玷污他的清白, 我咬死你们……”   看来这不是小妾,是黑山老妖的脑残粉啊。   寒光伸手按住了嗷嗷乱叫的黄狐狸的头, 好言相劝:“你去附近打听打听, 你的大王去年就被雷给劈死了。山下的猹什么事情都知道, 你可以去问他。对了,吃鸡吗?”   黄狐狸泪珠子掉了下来, 她呜咽道:“吃。”  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,寒光让她们先去睡了, 自个带着黄狐狸去斋堂, 给她热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竹笋炖鸡。   自己送的鸡不吃白不吃, 黄狐狸含着泪又要了一碗米饭。   寒光听着斋堂外的冷风呼啸,她来这里一年了,倒是第一次遇到来给黑山老妖送礼的妖。她问:“夫人怎么称呼?”   黄狐狸掏出帕子擦了擦嘴, 答道:“夫家姓虞,旁人都叫我虞夫人。”   “哦, 这样啊。”寒光笑盈盈道:“虞夫人跟那黑山老……大王是旧相识?”   “大王是小妖的救命恩人。”虞夫人怀念道:“当年, 我带着刚满月的孩儿们回娘家,途径金华的时候被人捉了, 还是黑山大王救的我呢。今年我路过黑山,想着给大王送点礼,没想到……”   寒光给她倒了碗热水,问:“夫人见过那黑山大王?”   “只是遥遥看到了一袭黑衣背影。当初大王让他手下的童子将孩儿们抱给我, 我也只记得那童子的长相。”虞夫人喝了热水,感叹道:“我以前听说过黑山有个凶残的大王,心里是很怕的。谁想到大王对咱们妖真好,那童子虽然是人,但也仙风道骨,品行端正。”   虞夫人叨叨说起往事,心中满满是对黑山大王的敬佩。   “那你为何把年货挂在后墙上?”寒光还是有点不明白。   虞夫人垂头丧气:“还不是因为你呐。那天早上我躲在一边,看到姑娘你拿了东西走,又不认得你,寻思着是个捡便宜的。我怕大王吃不上,又买了些,挂在后墙上……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“既然大王已经仙逝了,明日我祭拜一下大王,再走吧。”虞夫人摆了摆手道:“钱就不用给我了,姑娘帮我起个祭坛吧。”   寒光道:“行吧。”这位狐大娘开心就好。   ……   次日清晨,虞夫人在香案前,再次嚎啕大哭。   寒光特意吩咐她早点哭,免得影响道观的香火。祭坛设在后院的园子前,寒光劈了一块不长不短的姥姥木,上书:黑山神君灵位。   祭坛上摆着虞夫人第三次带来的年货,有糖炒栗子,瓜子,以及几节甜滋滋的甘蔗。凌照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,偶尔瞄几眼供品。   虞夫人再次呜呜道:“可惜大王也没个后,早知道,我还有好几个女儿……”   寒光忽然问凌照:“你说黑山大王和狐狸,能生出来什么?”   凌照不理她,手指一勾,一节甘蔗自动飞到了他的手中。他转身道:“管好你自己。”   “恼羞成怒。”她小声道。   他气不过,又转过身来,深邃的黑眸中闪烁着威胁的光芒:”观主。”他轻声道:“那你和黑山老妖能生出来什么?!”   寒光一怔,理智地想了想,道:“半兽人吧。”   凌照气得叼着甘蔗就走了,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,虽然寒光不知道他在气啥。   终于,在一炷香之后,虞夫人擦干了眼泪,施施然起身告辞。她告诉寒光:“我家小女儿嫁到了京城,我这个当娘的,想去看看她。”   “夫人慢走。”寒光将她送出了门外,正巧,素秋恹恹的走了进来。   寒光正想拉住她,问问她是怎么了,半山腰上就有人叫到:“哟,褚观主!好久不见,我有事来找您啦!”   她抬头一看,原来是青山镇的里正来了,身后还跟着一位怨气满满的夫人,带着丫鬟。   .   那位夫人是里正的表妹,嫁到金家后称作金夫人,里正是为了她的事情来的。   寒光请他们到客堂入座,明素上了茶后,里正才代他的表妹讲了前来的目的。他苦笑了一声,道:“实在是不瞒褚观主呀,我这位表妹,最近遇到了一件离奇又荒唐的事!”   她抿了口茶:“哦?”   里正娓娓道来,原来表妹在几年前嫁到了上虞县,妹夫是个读书人,还是位举人。原本夫妻俩相敬如宾,还生了两个孩子,感情好的不得了。   几个月前,妹夫去外地办事,途径会稽的时候路边有一座梅姑庙。妹夫是个喜爱古迹的人,听说这座庙已经有二百年历史了,焉有不进去看看的道理?   他进去转了一圈,在石碑上看到梅姑因未婚夫早逝而发誓守节的事迹,心中颇是感慨。谁想到当晚梅姑入梦,说是要嫁给他。妹夫本来没当一回事,梦嘛。谁料他醒来发现,当地村里的所有人都做了一模一样的梦。梦中,梅姑要求存在在她的泥像旁边雕一个金生的像,让他们结为夫妻。   幸好,村长觉得这事比较荒唐,也有辱梅姑的名节,就没有答应。妹夫回到家后,夜夜梦到梅姑,后来村长找到了他家,说一家人都生病了,于是帮他在梅姑庙里立好了泥像。   前几日,妹夫忽然穿戴整齐,对表妹道:“梅姑要来接我了!”说完,他就死了。   表妹十分生气,因此来到了金华,想求助于黑山道观。   ……   寒光听完了故事,看着金夫人那张充满怨气的脸,忽然能理解她了。   虽然她觉得未婚守节很封建,但抢人夫婿,这更无耻啊。   她起身道:“这事儿我应了,你先去梅姑庙那边,三日后我与你会和。”   里正感激不尽,道谢后,同金夫人一道离开了。   .   素秋很爱跟小倩聊天。   她今日心情不佳,浇过醉陶后,甚至还抱了一坛子醉陶爱喝的酒,在斋堂里跟小倩倾诉心事。   “我的哥哥要给我议亲了。”素秋红着眼道:“我说我不要,可他们,非说为我好……”   她的声音透过窗纸传到了外面,园子里悄悄的,醉陶细嫩的枝条微微晃动。小倩问:“他是人,为什么是你的哥哥呢?”   “我原本有一位哥哥的,从小与我相依为命,他是蠹鱼。”素秋幽幽道:“可惜,他太爱读书,又多次落第,一气之下,撒手西去了。哥哥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他的好友,也就是我现在的哥哥。”   “那……你想嫁人吗?”   ”我并非不愿意嫁人,而是我想自己挑选夫婿,哥哥的眼中,只有家世。”素秋叹了一声:“我虽然和人共处多年,但人的社会,我终究是不懂。”   俩人窃窃说着心事,寒光推门走了进来,瞧了一眼,道:“怎么了?我过几日要出一趟门。”   素秋勉强笑道:“没事,不过是在家中和哥哥嫂嫂有了点争执。”   既是家事,寒光也没多问,年底来道观烧香的人也多,她带着明素出去买了些香烛和年货。   到了约定那天,她穿上道袍,背上长剑,准备去会稽梅姑庙看看。只不过这一次,凌照没有跟着去。   她虽然有些淡淡的失落,但很快就平复了心情,独自借土遁朝会稽飞去。   ……   梅姑庙位于会稽县的一个富庶的小村落里,四下积雪未消,举目望去是一片一片的白。   村口却聚集了一大群人,拿着棍棒,大声囔囔。金夫人站在最前面,指着梅姑庙破口大骂:“青天白日抢了我的丈夫,什么贞洁牌坊,我呸!”   梅姑是因为贞洁而被后人祭祀的,但她现在的所作所为,跟贞洁是相反的。村长带着族人挡在梅姑庙的门口,苦口婆心劝告:“夫人,您就别为难我们了。咱人,也斗不过神灵啊。”   “什么神灵,分明是邪神!”金夫人怒道:“给我砸!”   她带了好多人来到会稽,就是为了一个公道。金夫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,俨然忘记和寒光的约定,一声令下,身后的汉子们呐喊一声,开始打砸梅姑庙。   “打不得啊,打不得!”老村长的叫声被湮没,现场一片混乱。   族人抵挡不住金夫人一群人的来势汹汹,很快,梅姑庙也沦陷了。木制门窗被打烂,他们冲入庙内,踢翻香炉,扯掉帷幔,金夫人看到自己丈夫的泥像,气得爬上神座,对着梅姑啪啪扇了几巴掌。   她正欲将丈夫的泥像打烂,忽然眼一花,从上面栽了下来,躺在地上口吐白沫,不能动弹。   众人慌忙去看她,村长又跪下来赔礼道歉。   各处乱哄哄的,寒光背着剑,踏过梅姑庙的门槛。她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形,已经大概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。   她直接朝神像后奔去,金色的帷幔后,俨然站着一个凤冠霞帔的少妇,抿着唇,皱着眉,很生气的样子。   少妇看到寒光,也不搭理她,一挥袖,踏出后门了。   寒光追了出去,梅姑庙的后门外,竟另有一片天地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章出自《聊斋·金姑父》   感谢在2020-08-26 10:43:19~2020-08-27 11:20: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S莉快递请签收 1个;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野渡舟横 6瓶;没有真没有 5瓶;唐音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61章 :   梅姑庙的后面原本是一块田地, 寒光却看到了几间古朴典雅的屋舍,旁边栽了两棵腊梅,散出淡淡的幽香。   她跟着往前走了两步, 梅姑忽然停住脚步, 语气冰冷, 道:“哪里来的小妮子,要管我家的闲事吗?”   寒光看不透这梅姑的修为,她受了人间二百年香火,想来不会太差。她答道:“你抢了别人的夫婿, 这是一位神灵应当做的事情吗?”   “他负了我二百年,他应当在这里陪我!”梅姑脸红筋暴, 厉声道:“小道姑少管闲事!”   一阵狂风朝寒光袭来, 她掐诀站稳, 心道梅姑最多算个民间自封的土神,先打服了再说。她刷刷甩出了几道剑光, 梅姑急忙侧身躲过。   她大怒,合掌施展法术,一时间天旋地转, 天空和地面都倒转了过来。寒光原本好端端站在田地上, 当天地倒转后, 她的脚下一空, 低头一看, 竟是无边无际的蓝天。   屋舍和腊梅都倒立在头顶, 寒光的脚下无物,她感到整个人都在飞速朝下坠落,发丝和衣袂却纹丝不动。   这又是幻术!   寒光淡淡一笑,挥剑凌空一舞, 锋利的除魔剑已将周围的画面切出一条条细缝。画面轰然崩塌,寒光持剑,从一张画纸上跃了出来。   梅姑的神色一变,又祭出一件法宝来打她。寒光瞧这法宝挺眼熟的,这不是缩小版的贞节牌坊吗?   她差点笑出声来,梅姑竟然将贞节牌坊炼成了法宝。牌坊是前朝皇帝赐予的,是一件寓意纯洁的圣物,只不过在寒光看来,这就是碍眼的封建余孽。   牌坊虽然有灵,但是操纵它的主人已经变了,并不能完全发挥出圣洁的能力。牌坊在空中变得像一座大山一样,重重地朝寒光压来。   与此同时,梅姑默念三从四德,一遍遍朝寒光传来。   “你都不信,还能有灵吗?”寒光冷冷一笑,低声念咒,手持除魔,剑指苍天。   眼看贞节牌坊就要压下,天空乌云密布,一道电光闪过,随即天雷降下,将贞节牌坊打成粉碎!   梅姑骇然道:“我的牌坊,我的牌坊?”   她也是在乎这座牌坊的,疯疯癫癫朝前跑,试图接住贞节牌坊的碎片。然而她什么都没接到。   寒光淡淡看着她。   梅姑凄凉叫了一声,忽然朝屋舍奔去。寒光急忙跟上,进门却看不到了只有一个穿着新郎官衣裳的男人,坐在榻上瑟瑟发抖。   “金公子?”她问。   “我是……”男人很害怕:“你是来抢亲的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没好气道:“你夫人委托我来找你,我带你去城隍庙看看,不知道你死透了没,还能不能还魂。“   金公子忙不迭答应了,寒光帮他解开绳子,带着他离开了这间屋舍。   ……   天降大雷,劈断了梅姑庙后的贞节牌坊,在场的人都议论纷纷。   寒光带着一个新郎官的魂魄从梅姑庙的后门走了出来,避开看热闹的众人,朝会稽城隍庙行去。   没走多远,梅姑追了上来,凄声道:“你不能走!你答应了陪我一生一世,又要再抛弃我一次了吗?!”   金公子赶紧躲到了寒光的身后,露出一只眼睛,颤颤悠悠道:“姑奶奶啊,谁答应您了?您在梦中跟我说,要侍奉我一辈子,我还以为您要给我当丫鬟呢。”   “你答应过我。”梅姑的凤冠掉了,霞帔也烂了大半,她红着眼道:“我生前等你二十年,死后等你二百年,你前世是我的未婚夫,你不该留下来陪我吗?”   “我哪记得啊!”金公子哀怨道:“您老行行好,放我回家吧,我给您重塑泥身。不然我娘子下辈子找我算账,您说我就一个人,该赔给谁?”   他说的也有道理,寒光也忍俊不禁。她对梅姑道:“一世的事情一世了,你为何不去投胎?”   “我能投胎吗?”梅姑哀婉道:“我生前,他们为了名节不让我改嫁;我死后,他们给我立碑建庙,将我的魂魄困在这里,我怎么能自由?”   二百年的囚禁,梅姑已经几尽绝望了。寒光看着她,梅姑早已是村里教育一代代女孩子的模范,成为了封建伦理纲常的教科书。   “你怎样才能重获自由?”寒光问。   “除非……他们肯拆掉这座庙!”梅姑道。   .   当村里的老人们听说要拆除梅姑庙的时候,一个个都沉默了,不赞成也不反对。   老村长道:“姑娘呐,既然您已经将金公子送去还阳了,金夫人也没啥大碍,就别管这事了……”   他又隐晦说了一些话,大意是梅姑庙是村里的古迹,有重要意义,不能随便拆。   “也行吧。”寒光随意摆了摆手,道:“反正你们也知道,梅姑显灵了,也不安分,回头她看上了你们中的谁,就是谁的福气。”   村里人:??   这福气太可怕了,他们赶紧道:“村长,这梅姑也不贞洁了,不配我们的祭祀,还是拆了吧。”   村长还在犹豫的功夫,村里的媳妇们不干了,吵吵闹闹,非要拆除这个梅姑庙。   “不是我不让大家拆啊!”村长叹了口气,道:“说起来,当初是这里的人对不起梅姑……”   他说起了另外一个故事,原来梅姑本姓马,是山东人。梅姑的未婚夫死后,娘家本来准备将她再嫁,可未婚夫一家不答应,将她接过来守节,要求她不能改嫁。   梅姑只得嫁了过来,收养了一个本家侄儿,安分过日子。谁料后来公婆去世,儿子成年后只认自己父母,任人欺辱她……   一个雨夜,只有三十多岁的梅姑投井自尽了,死后成了怨灵。有个过路的道士给他们出了个主意,以祭祀为名,建一座庙将她给镇压住,还能上奏朝廷,表彰本氏族。于是便有了一座梅姑庙,还有一座贞节牌坊,立在本村的地头里。   村长不敢拆毁梅姑庙,他怕梅姑再滋扰乡人。   寒光听完后,默然片刻,道:“你们害得梅姑二百年没有投胎。”她忽然明白梅姑为何表里不一了,不是她想贞洁,她是被迫贞洁。   “那道长有什么看法呢?”村长问。   “我跟她谈过,你们做一场法事,送她走吧。”寒光道:“有我在,她不敢造次。”   ……   金夫人虽然晕过去了,但她做了个梦。   梦中,有个身着大红婚嫁服,头戴凤冠,身披霞帔的姑娘盈盈走了过来,对她福了福身子,道:“夫人,打扰你们平静的日子了。我与郎君缘分早已尽了,如今我也该走了。郎君是个有福之人,你也有诰命加身的那一天。”   姑娘说完就走,金夫人有些疑惑,正欲追上去,忽然跌了一跤,醒了。她听到外面有和尚道士做法事的声音,她从金华请的那位褚观主正站在床榻旁,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话。   “你醒啦?”寒光回头看了她一眼,微微笑道:“你的丈夫已经还魂了。等休息好了就回去吧。”   “发生了什么?”她有些茫然。   金夫人有些记不得先前的事情了,丫鬟听到动静,从门外走了进来,将超度梅姑一事说了一遍。   “原是这样。”金夫人感叹道,起身再次感谢:“待我回上虞,一定与夫君同去道观上香。”   .   寒光回到道观,已经快到年关了。   大雪肆虐,黑山上银装素裹,唯有道观的黄墙稍稍还有点色彩。寒光带众人在斋堂里炖排骨,前几日山下的里正送来了不少猪肉。   明素看着槛窗外的大雪,道:“看来米公子要年后才能来了。”   “这么大的雪,徒步也得很久吧。”小倩感叹道,在炉上温了温酒。   寒光在长桌上裁纸写春联,凌照在一旁磨墨。他虽然认字,但是好像不会写,刚刚拿起毛笔来抖了又抖。   见寒光挑眉看他,凌照感到有些没面子,他磨着墨道:“我们那时都用刀刻字……”   “你出生在刀耕火种的蛮荒时代吧?”寒光问:“需要用草结绳计数吗?”   凌照哼了一声,没有应声。道观里却传来踏雪的声音,有人影出现在门外,砰砰敲门:“是我,素秋。”   “这么冷你怎么来了?”小倩忙起身给她开门。   素秋揣着手走了进来,小脸被风雪吹的红扑扑的。她摘去斗篷,抖了抖身上的雪,才走到炉边坐了下来。   寒光瞧她神色不对劲,问:“你怎么了?”   “我……”她呜咽了一声,泪珠子先落了下来。素秋道:“哥哥给我定亲了!”   北风呼啸,素秋郁郁道:“我本不想嫁人,但是哥哥说了,我若不嫁人,旁人会议论他,会说他不好听的话。我只得答应,但是若要我嫁人,那便嫁个穷书生吧。哥哥答应了,可是有个已故尚书的孙子来求亲,哥哥看他家世高,有长得好,便替我应下了。我看过那人一眼,他面上有破败之相,绝对不是我想找的人!”   明素道:“那你告诉你哥哥了吗?”   “他只是不信。而且,也已经交换了彼此的八字。”   按照世俗的惯例,这门亲事已经不可更改了。寒光搁下笔,走到槛窗前,轻轻推开了半扇窗。   园子里的小醉陶呀,何时才能重新绽放呢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8-27 11:20:37~2020-08-28 10:50: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蕾二 10瓶;唯不忘相思 2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62章 :   年后, 上虞的金夫人和她那起死回生的丈夫也来了,给道观捐了一笔功德钱。   正巧,寒光有意修葺道观里的吕祖殿、月老殿等几个小殿, 于是用这笔钱在青山镇上请了几个工匠。山上的积雪渐渐化了, 库存的姥姥木渐渐要没了。   初春的太阳暖洋洋的,寒光站在太阳底下监工, 虽有寒风料峭,但墙外的迎春花已经一簇簇盛开了,偶尔有几枝探出墙头, 舒展着绚烂的花瓣。   凌照目中无人地走向了三清殿后的那个地洞, 揭开了盖在上面的厚草席, 跳了下去。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吗。   她正在心中腹议,忽见许久不见的冯生走了进来。他怀里还揣着一只毛绒绒、棕褐色的小动物,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耳朵。   “褚观主新年好啊。”冯生穿着厚厚的棉衣, 揣着小毛球拱了拱手。   寒光眼尖,认出了他怀里的小毛球,吃惊道:“这不是十九妹吗?”   辛十九在冯生的怀里舒舒服服的窝着,闭着眼, 还吧唧流着口水。冯生惊讶道:“这是十九妹?我在镇上无意中遇到了她,她正在叼人家的肉包子,我想着她或许是十四娘的同族呢,就顺手救下了, 来找观主瞧瞧,没想到还真是!”   她们的说话声惊醒了辛十九,小狐狸睁开眼圆溜溜地转了转,也不怕人,任凭寒光摸她的小脑袋。她伸了个懒腰, 紧接着从冯生的身上跳了下来,好奇地打量着道观。   冯生殷切道:“观主,我想亲自将十九妹送去。正巧开春了,我也要去赶考了,想跟她道个别……”   寒光颔首,道:“不过十九妹丢失,想必辛家也很着急了。你先在道观等等吧,我给她们去一封信。”   她朝空中招了招手,一只小倩经常喂的鸟落了下来,歇在屋檐上等着送信。寒光正想回厢房写信,忽见辛十九欢乐地奔向了菜园子……   “住手,小狐狸!”   寒光追到菜园子里,一把揪住辛十九的尾巴,防止她祸害醉陶。醉陶最近长势喜人,绿叶子冒出好几片,焕发着勃勃生机。   辛十九被倒拎了起来,还在不断挣扎着。小倩有点忧伤地走了过来,晃了晃手中的大红请帖,道:“素秋的好日子已经定下了,就在下个月初八,俞公子请咱们去喝喜酒。”   “她既然不是人,为何要听从一个义兄的安排呢?”   小倩摇头道:“俞公子对她有养育之恩,她若不出嫁,她的哥哥会被人说闲话的。”   寒光感叹:“还是出家好,嫁人有什么意思。”   她虽然没有正式出家,但旁人都默认她无意嫁娶了。小倩闻言瞄了她一眼,没有说话。   寒光将辛十九塞回了冯生的怀里,回到厢房,提笔给辛十四娘写了一封信。   .   二月初,黑山上笼罩着一层层淡淡的云雾,粉色的像晚霞,白色的像云朵,放眼望去桃花烂漫,让人神迷意醉。   去岁种下的桃树开花了,也引来附近的百姓们前来观赏,甚至有人从金华赶来游玩,野餐,作诗。春风拂动,落英缤纷,发出沁人的幽香。   寒光一身白衣,挽着篮子在山间拾桃花。她想趁着这个春天,做几坛子桃花酿,以后存在地宫里慢慢品尝。   她用红绳随意扎了双螺髻,桃花嫣然,映衬出她明媚精致的面容,修长的双眉下,双眸如一泓秋水,明亮清澈。   她在山间看桃花,凌照站在山门外看她。   进出山门的行人熙熙攘攘,可他恍若不见,只是专注又默默地望着寒光。凌照承认她很好看,却才发现她是那么的好看,一颦一笑,都光彩照人,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。  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,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,或者是经过了一整年的压抑,终于破土而出的。他的心砰砰跳动,一种奇妙的感觉瞬间占据了他,让凌照有些不知所措。   他看着她,心里有点甜滋滋的,但又有一层淡淡的愁绪。   凌照还在恍恍惚惚地发着呆,寒光拎着篮子,施施然走到山门前。她看凌照抿着唇不说话,神情有些严肃,半开玩笑道:“怎么,看到心仪的猫了?!”   难道她知道了?   他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,脸色一红,恶狠狠道:“我没有,别乱说!”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言辞太过于凶煞了,担心吓到了她,但又不知该怎么补救,又后悔又郁闷的锤了一下身后的墙。   寒光淡定的看着他发猫癫,拍了拍他,道:“没事,我懂。”   凌照:??   .   素秋出嫁那天,道观里只派了明素母女去喝送亲的喜酒,余人都没去。   十四娘也来了,在斋堂里帮寒光清洗桃花,做桃花酿。她在里面放了一些白糖,以缓解桃花的苦味。   “我父亲很感激冯公子,说等他科考回来,要给他接风设宴。”辛十四娘淡淡道:“我看我父亲的意思,经此一事,倒有些属意于他了。”   “那你怎么想?”   辛十四娘道:“我还会坚持我之前提的三点要求。当然我的心里,我并不想成亲,更不想嫁给人。人情往来,三纲五常,人世间有太多束缚了……素秋,她未必会过得很好。”   寒光低低叹了一声:“我也觉得,在这个世道修行更好一些。”   一人一狐默不作声洗着桃花,凌照从门口冒了出来。他瞥了寒光一眼,看她白嫩的手上粘着红霞般的花瓣,心中一动,随即又咬了自己一口。   “我要出门了。”他宣布:“大概过一久才会回来。”   “慢走啊。”寒光道。   凌照眸光一黯,他不甘心地问:“我要是不回来了呢?”   不回来?这猫要在外面成家立业吗?寒光终于抬起头看他一眼,撞上他殷切的目光,想了想,道:“以后别忘喊我们喝喜酒就行。”   凌照大怒。   就连十四娘也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,赶紧低头降低存在感。他低声道:“喝喜酒?跟一个男的喝什么喜酒?”   寒光惊了:“你跟男的??”   凌照道:“我是去找龙飞那个老鬼!”他家的酒很好喝,一醉解千愁。   “哦。”寒光恍然大悟,漫不经心道:“替我帮他问一声好。”   “我走了。”凌照带着怨气道。   寒光忽然觉得心中有点说不出的奇怪感受,难以用言语形容。她又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,于是敷衍道:“我们会想你的。”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这句话太敷衍了,真当他听不出来吗?他掉头就走,心中还有点说不出的闷气。   他真是被雷劈傻了才觉得一个女人很好看。   凌照当下决定,他再也不要没事去想这个人了。   ……   十四娘密封好装有桃花酿的坛子,小心翼翼地看了寒光一眼。   她隐约察觉到,观主自从凌照走后,心情似乎也不太好呢。   她不敢直说,只是提了句:“凌公子似乎有点不开心?”   “凌胖猫嘛,一直都那样。”寒光将坛子搬到角落里,转身淡淡道:“渣猫心,海底针,咱们别管他了。”   十四娘:??   今日明素不在,做完桃花酿,她们准备做点午饭。寒光刚刚淘好米,明素就如一阵风一样奔了过来,冲入斋堂里,上气不接下气道:“水!”   “你怎么在这?”十四娘诧异道,给她倒了一碗茶。   明素咕噜噜喝完一碗茶,喘了口气,才道:“出大事了,素秋被抢亲了!”   寒光道:”你慢慢说,怎么回事?”   “事发突然,就在素秋被喜娘扶出门,准备上花轿的时候,忽然有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从天而降,牵起素秋的手,就要带她走。”明素绘声绘色道:“俞公子和新郎官都愣了,他们当然不肯啦,赶紧让那人放手,喊家丁过来将他给包围住了。谁料,那人会飞!他抱起素秋,在众目睽睽下驾云而去。”   寒光听完,下意识走出斋堂,朝园子里一看。   她倒吸了一口气。   好家伙,醉陶不见了。原本栽着醉陶的那块土,现在只有一个坑了,醉陶不翼而飞。   明素跟着她走出来,道:“也不知道是神仙,还是精怪抢亲呢,现在俞家上下都慌了。”   寒光道:“怕是咱们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道观的山门外传来喧嚣的声音。她朝前走去,看小倩不在,俞公子带着几个家仆在门口焦虑地转圈。   “褚观主!”俞公子看她有如看到救星,上前作揖道:“我妹妹素秋,您也认识的,今日成亲的时候忽然被人抢了!我担心是精怪作祟,所以来求您帮帮忙!”   寒光皱眉道:“我们观里的卦师不在,恐怕一时半会,不能立刻找到素秋姑娘啊。”   “谁说我不在?”   山门外,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。许久不见的米步云背着箧笥,戴着叆叇,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。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俞公子大喜过望:“米半仙,您老真是活神仙啊!小妹的行踪就拜托您老人家了!”   米步云笑道:“好说好说……”   他在石桌上摆开了沙盘,放好了乩笔,开始扶乩问鬼神。刷刷几笔后,米步云低头看着卦象,忽然看了寒光一眼。   俩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。   他起身对等候在一旁的俞公子道:“天机不可泄露……” 第063章 :   俞公子有点不可置信:“什么……”   这个理由的确有点牵强, 不像是一个卦师该说的。米步云强势道:“这是神灵的意思,难道你们不相信我吗?”   俞公子道:“不敢,不敢。不过……”他转身看寒光, 惆怅道:“我妹妹的安危,可就拜托给褚观主了啊……”   “放心, 我们一定会尽力寻找素秋姑娘的。”寒光安慰他, 又委婉的提了一句:“不过, 俞公子, 素秋一向有主见, 你为何强迫她嫁给一个她不愿意的人呢?”   俞公子摇头道:“素秋还小,很多事情她不懂, 我这么做都是为她好。何况, 我将她视作亲妹妹,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,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可能跟这种人没啥讲话的必要了。   不过她这么一提, 俞公子倒有些警惕,看了看四周,低声道:“她不会自己逃婚了吧……”   俞公子忽然多长了一个心眼,非说要在道观里到处转转。只不过,他途径菜园子的时候, 看都不看一眼。   道观里安安静静,并没有他要找的人。   寒光冷笑着跟着他, 俞公子溜达了一圈, 尴尬道:“叨扰观主了, 还望您多费心。”   “慢走。”   俞家众人离去后,寒光才走向菜园子,抬头道:“出来吧。”   米步云惊奇道:“观主你怎么也知道?”刚刚他扶乩问鬼神, 结果发现素秋就在道观,因此不好直说。   “酒味挺浓的。”寒光道。   墙外出现了两个人影,一个是穿着大红嫁衣的素秋,一个是没见过的青年男子,身着青衫,容颜清秀,落拓不羁。   他身上带有一丝淡淡的清气和酒香,寒光瞧了他一眼,欣慰道:“陶公子好啊。”   陶醉朝寒光拱手,道:“这几个月来,承蒙观主和诸位的照顾,陶某感激不尽。”   明素等人还没反应过来,迟疑道:“观主,这是谁啊?”为啥素秋会跟他在一起啊?   “这就是咱们的‘醉陶’啊!”寒光盈盈一笑,指着菜园子里的那个大坑。她又笑道:“陶公子修为不浅,这么快就复元了。”   陶醉淡淡一笑,握住素秋的手,深深望了她一眼,温柔道:“有素秋姑娘的照顾,陶某才能重新焕发生机。这一次我自做主张,将素秋姑娘从俞家带走,可能引发了一点事情……”   素秋的脸颊微红,她低声道:“咱们进去再议吧……”   ……   斋堂里,陶醉跟众人讲了他的来历。   他原本就是一株菊花,和姐姐陶黄英一起生活。他平素爱养菊花,有一年,因花而结识了一位好友,名唤马子才。   马子才家里世代爱菊,俩人一见如故,谈得十分投机。后来马子才的夫人病逝了,姐姐黄英嫁给了他。   马子才成为了他的姐夫,他们也经常在一起喝酒,每每都烂醉如泥。陶醉喝醉后会化作菊花,黄英拔出菊花,拿衣服给他披上,马子才也并不在意。   有一次陶醉同一个朋友喝酒,人走后,化作菊花躺在地上。马子才看到了,模仿黄英的做法,将他拔了出来,在一旁蹲着看。谁料这一次,菊花渐渐枯萎了……   姐姐、姐夫寻访了很多地方,最终将他安置到了黑山道观。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,他终于恢复了元气。   陶醉讲完了他被揠苗的故事,米步云问:“那你为啥要抢亲呢?”   他冁然而笑:“我心悦素秋姑娘,不忍看她嫁给不爱的人,故而出此下策。”   如此坦率承认自己的心意,素秋的脸更红了,却更加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。   对素秋来说,原本是嫁谁都可,嫁谁都不可的。不过自陶醉出现以后,她忽然不愿意再任凭哥哥摆布了。   她轻声道:“不过哥哥那里,我还是要顾及到两家的关系和哥哥的面子。陶公子想了一个办法,大家看看可行吗?”   .   素秋连夜做了很多纸人,施展法术后,纷纷变成了天兵天将的模样。   不过,在场的人谁也没有见过天兵天将,因此这些纸人穿着戏服,看起来滑稽至极。   寒光有些无语:“你按照庙里神灵的样子变不行吗?”   素秋一想,道:“对呀?这样反倒更容易被识破了。”小倩又捡来了一些枯枝和落叶,插在素秋的发髻上。   一道白光闪过,素秋摇身一变,发鬓上的落叶已经变成了宝珠和金簪。陶醉扶着她坐在了辇车上,用摘下的一枝迎春花,变成了琼花瑶草,点缀在四周。   猹在一旁弱弱地问:“能不能把我变成一条龙,或者麒麟,我帮你们驾车……”   素秋打量了他几眼,摇头道:“不行,你太胖了。”   猹:“……”   他真的好受伤哎。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个煞神出门,猹才敢溜进道观里看看热闹。   诸事已了,陶醉、素秋同她们挥手告别而去。他们带着‘天兵天将’,要去俞家以及新郎官家里‘巡查’一番,告诉他们素秋本是贬谪在凡间的仙子,现在要嫁给仙人,乘风而去了。   寒光目送他们远去,倒像是了结了一段心事,笑了一笑。   几日后,青山镇一带流传着一个故事,说是俞家的女儿被花神选中了,带去天庭当神仙了。   .   十四娘正闺阁里读书,忽闻辛翁喊他,搁下书就去了。   辛翁正在读信,看到她的时候,很是高兴:“十四娘呐,这个冯公子果然是个人才,他来信说考了第二名,离你要求的相差不远了。”   她接过信,默默读了几行字后,对父亲道:“冯公子为人狂傲,且不说他还没考到进士,再者,不能饮酒和妄言的要求,也不知道他做到了没有。”   “哎,有才华的人,有几个不狂妄的呢?”章翁笑呵呵道:“读书人都有点脾气,依为父看呐,这个冯公子不错!”   作为狐狸,如果她们能嫁给当官的人,也能得到一定的庇护。十四娘没有再说什么,直至几日后,辛家又接到了一封信。   这是一封辞别信。   信还是冯生写的,不过句句带着血泪。冯生泣诉,他考中亚元以后和解元一起喝酒,被对方栽赃陷害,得了杀人的罪名。现在他已经被下狱,屈打成招后,秋天就要问斩了。   冯生十分惭愧,在信里,他说无颜再面对辛十四娘了,今生也不能娶她,因此托家仆带来了辞别信。   ……   冯生真的好惨呐。   辛家的大小狐狸们聚在了一起,读完这封信,个个神色凝重。对他们来说,冯生对十九妹有救命之恩,因此他们并不能等闲视之。   辛翁沉吟片刻,道:“十四娘,你怎么想?”   冯生不会娶她了,这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,却因冯生的悲惨下场而让她高兴不起来。十四娘垂眸想了一会,抬起头,坚定道:“我想救他!”   “好!”辛翁赞许:“那女儿怎么救他?”   她们是狐,冯生是人,官府那种地方,精怪们压根进不去。十四娘道:“我想先去求一下郡君,她到底是冯公子的长辈。”   辛翁皱眉道:“郡君那个鬼,未必愿意。不过,女儿可以先去问问……”   .   北方大地,也早已是春色盎然,树枝吐出嫩芽,山野间姹紫嫣红,百花们争奇斗艳。   十四娘独身走在树林里,此番重回故乡,她的心情并不轻松,反而沉甸甸的。   她走到薛府门前,轻轻敲了几下。   门很快被打开了,丫鬟看是她,通传过后,便请十四娘进去了。她安静地跟随着丫鬟,站在正堂前,朝薛郡君行礼。   “小妮子怎么回来了?”薛郡君颇感意外,不冷不淡地问。   “恳请郡君救一下冯公子。”十四娘跪在地上,深深下拜:“他被人陷害,已经下死牢了,恳请郡君施以援手,救他一命。”   她将事情略说了一遍,薛郡君先是愕然,随后又盯着她,冷冷笑道:“那你来求我作甚?他死了,你不用嫁他了,岂不是更合你的心意?”   十四娘摇头,道:“冯公子对我辛家有恩情,我不愿看到他成为刀下冤魂。”   “便是不愿意,那也是他活该如此。”薛郡君冷声道:“老身不过是一个鬼,如何能去人间的官府里救他?不过,他要是真死了,我能帮他引荐到我夫君那里,给他谋一个差事,不必去轮回里受罪。”   “郡君!”十四娘难以置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,抬起头道:“冯公子是您的子侄后代,他……”   薛郡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,道:“我俩家关系甚远,他实在是算不得我家的后人。来人,送客。”   几个鬼妇人走了过来,不由分说地将十四娘扶起,粗暴地送出门去。她楞楞地站在薛府的门口,抬头看了看牌匾。   这就是人情冷暖吗?   她不愿再低头求薛郡君,想了许久,也没有一个办法。十四娘失落的走进了黑山道观,在新修的配殿那里,寒光正在跟几个员外郎闲聊。   寒光一眼就看到了十四娘,见她神色不对劲,于是跟员外们说了几句,转身朝她走来。   “怎么了?”寒光关切地问。   “冯公子他……”十四娘郁郁说不出话来。   “出事了吗?”   十四娘点了点头。   寒光道:“走,管他什么事,去了再说!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抽奖准备中!大家看看文案! 第064章 :   十四娘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, 不过这眼泪,却不是为冯生而流。   她说:“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……”   寒光心道我知道啊,肯定就那点事, 该来的总会来。她还是假装关切地问了一下:“什么事?”   “冯公子被人陷害入狱了。”十四娘道:“我去找了薛郡君,但她并不愿意帮忙。走投无路之下, 我只好到了这里。”  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黑山道观, 也许真的是习惯了,或者是信赖寒光,不觉就走到了这里。   山上桃花凋零,如今已是晚春时节。寒光想了想,道:“看来只能告御状了。收拾一下, 咱们去京都吧。”   十四娘感动道:“观主,你真好。”   寒光一笑:“谁让你是我最喜欢的小狐狸呢。”   “啊,观主慎言!”十四娘反而慌了,赶紧看看四周, 小声道:“这话要是让凌公子听见了, 还了得……”她可不想像某猹一样,被抡起来丢入山林。   “我喜欢谁还要他管吗?!”   十四娘战战兢兢道:“可是我们不敢跟他争宠啊……”   “要知道他可是……”寒光欲言又止, 皱眉想了想,道:“算了, 反正凌胖猫也不在家, 骂他他也听不到。”   十四娘:“……”   .   这番去京都,寒光带了明素同去。   寒光先土遁到了冯生的故乡,在家仆的带领下, 去广平府的大牢里探望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冯生。他看到十四娘,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脸,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鼻青脸肿的脸。   “你快点跟我说一下事情的经过。”十四娘蹲在大牢边上, 焦急道:“你若不说,我们怎么救你?”   冯生哼唧:“都怪那楚公子,一定是记恨我揭他的短,因此嫁祸于我……”   他叨叨说了事情的经过,那天他去楚公子的家中喝酒,因喝得烂醉如泥,而留宿了一晚。谁料第二天醒来,发现身边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,他叫嚷起来,楚家人非说是自己杀的,把自己强行扭到了官府。   广平府尹收了楚家的好处,加上楚家上下口供一致,将他屈打成招。府尹判了他秋后问斩,如今也只有几个月的光阴了。   冯生潸然泪下:“十四娘,直至今日,我才明白你说的话。我确实是一个轻薄的人,实在是不能耽误你的终生……”   发榜之后,在诬陷事件之前的酒宴上,冯生凭着醉意,大声指责楚公子不是凭借着文章考了第一。虽然楚公子也承认,他只是文章开头略胜一筹,但冯生这样当众大吵大闹,让他很没面子。   也许自那时起,楚公子便记恨在心了。   十四娘垂眸,也不去指责他,只是道:“你如今知道就好了。你放心,我和观主会救你出去的。”   她转身走出了大牢,寒光和明素正在外面等着她。   她们土遁到了城外,低声交谈冯生的事情。明素听了后,道:“既然那个丫鬟是冤死的,那么我们找她来,岂不是就有了鬼证?”   寒光道:“那恐怕还要找薛郡君了……我不认得这里的城隍,不好办事,但这一带的鬼狐,都归她的夫君五都巡环使役使。”   “我不去找她!”十四娘带着怒气道:“她若是有心,就不会坐视不管了。我宁愿去京都告御状,也不去求那个老鬼!”   “行吧。”寒光收起了冯生的状纸,她也实在是不愿看到薛郡君的那张老脸。她淡淡道:“咱们走。”   ……   到了京都,寒光先去找燕赤霞。   自从燕赤霞中举以后,他就到了京都读书,和她们一直有书信来往。寒光按照信中所说的地址,找到了燕赤霞借宿的那座寺庙。   寺庙位于城西的一个极其偏僻的地方,看起来多年失修,牌匾上的字迹都模糊了。寺庙里的屋舍狭窄,寒光走到大殿前,站在银杏树下喊了一声:“燕兄在吗?有人吗?”   叫了一久,才有一个老和尚走了出来,他穿着洗得褪色的黄色僧衣,胡须都白了。他合掌道:“施主来寻找燕施主?不巧,他这会出去了。”   “那要多久才能回来?”寒光问。   “不好说,施主可留下一张字条给他。”   寒光便问老和尚借了纸和笔,看了看四周也没有能铺纸的地方,于是将纸按在大殿外的石壁上,提笔写字。她余光瞥见,这座大殿里供奉的竟然不是佛像,而是手足像鸟爪子一样的和尚。   明素见她疑惑地望向大殿,笑了笑,低声道:“观主,这位是志公禅师呢。”她出自官宦之家,自小就游览过诸多名寺,因此认得。   难怪这里的香火不旺,寒光很少见到有佛寺不供奉佛祖,只供奉禅师的。她又瞄了一眼,那西边的墙壁上的壁画栩栩如生,倒是好看得紧。   她没有再问什么,提笔一气呵成,放在手上吹干墨迹。寺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,这次,来了两个年轻的书生。   老和尚带他们游览寺院,寒光将纸叠好,也顺带着听了一听。在大殿中,老和尚讲了一些志公禅师的事迹,说他虽是南朝的高僧,却也是一位降妖除魔,能够预知未来的神僧。   志公禅师的神像很有趣,他握住一只禅杖,上面还系着一面芭蕉扇。老和尚又带领众人去欣赏壁画,西边壁画上是神魔乱舞,而东面的壁画上,则画了很多散花的天女。   寺院虽然破旧,可这些壁画却崭新如初,油彩鲜艳,人物栩栩如生。寒光静静欣赏壁画,忽听耳边有人慌张道:“朱兄?你去哪里了?”   紧接着又是十四娘焦急的声音:“观主,明素,你们去哪了?”   她听得到这两句话,皱了皱眉,有些糊涂,却没有多想。寒光只身立于云雾当中,看红云如山,一束束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,一切如梦似幻,美轮美奂。   忽然狂风大作,霞光消散,天地间变得一片漆黑。无数道天雷从空中劈下,其中一道落在了她的身上,寒光骤然昏迷。   .   明素站在街头,有些茫然。   她刚刚迷迷糊糊地穿过了一片白茫茫的空地,忽听耳边人声嘈杂,再一看,已处于闹市当中。她有些迷惑,看街道两旁买糖人的,看杂耍的行人络绎不绝,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,所有人都其乐融融。   这个地方有些眼熟,好像是在金陵。   明素还在发愣,忽然脚底一空,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。她回过头去,看到一张熟悉的、布满皱纹的老脸,好像是刘妈妈。   不对,她怎么能被刘妈妈抱起来呢?   刘妈妈不仅将她抱起来,还伸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,浑身都松了下来:“哎,大小姐,一时没看到你,就到处乱跑。若是跑丢了,让我如何跟老爷太太交代啊!”   什么老爷太太?不对,刘妈妈不是早就死了吗?   明素被她抱着往前走,低头一看,发现自己小手小脚,像是个孩子。她惊讶地挣扎着,却没有太多力气挣脱刘妈妈的怀抱。   “别闹,大小姐,这就要到家了。”   刘妈妈一路哄着她,将她抱进了一座高宅大院,看着也很眼熟。年轻很多的母亲接过她,对坐在一旁的父亲笑道:“老爷刚刚说什么?要给咱们的明素请个师傅?”   “是啊。”父亲温和地笑道:“丫头天天闹着要学剑,这不,我正好结识了一位……”   明素怔怔的看着,看到父亲朝她张开怀抱,哭着钻了进去。她用力地抱住了父亲,听到父亲用低沉的声音笑道:“丫头不要离开了好不好?”   “好。”她带着哭腔答道。   .   寒光醒来时,闹钟刚响。   她记得今天周六,不该上学,于是伸手关掉了闹钟。她忽然又觉得身后有点硌得慌,起身一看,床上搁着两把剑。   为什么会有剑?   一把木剑,一把古剑,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。寒光奇怪地打量了一会,她也睡不着了,于是穿衣起床。   现在是夏天,窗外传来车轱辘轧过水泥路的声音。她穿上白短袖黑短裤,长马尾高高一扎,看起来意气风发。   寒光在印着大红双喜的搪瓷洗脸盆里洗了脸,抬头照了照镜子。她今年十六岁,正在读高二。   这个周末,寒光打算去历史老师家里转一圈,看看这两把剑是什么来历。   奶奶好像出门买菜了,她简单喝了点粥,就背着剑出门。周围人纷纷回头看她,寒光也疑惑地看着他们。   这些人是什么情况?今天提前过万圣节吗?   明明是盛夏,一个个都裹着里三层外三层,生怕被晒黑了似的。正在骑自行车的那位不断地爬上去,骑两下就摔下来,然后再上去……   她忍不住问了声:“张叔,您没事吧?”   “无事无事!”张叔慌张道:“这神器太难驾驭了……”   不就是个自行车吗,还神器?寒光正腹议着,忽听身后传来惊恐的尖叫声,回头一看,不知是谁踩着油门,狂冲而来。   小轿车呼啸而过,路两旁的人吓得哇哇叫,车里的人也快哭了,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!   开车的不仅顶翻了好几个摊子,还撞倒了人。寒光看左右人都没事的走过,赶紧掏出小灵通想报警。   她还没打通呢,就见那被撞倒的人爬了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灰,就走了。   寒光目瞪口呆。   街上还有个穿着高跟鞋的女子,一扭一扭的,时不时来个狗啃地。寒光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,一抬头,看到了买菜回来的奶奶。   奶奶身边还跟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,对方看着她,深情道:“啊!我儿寒光,为父来了!”   寒光:?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8-30 11:58:25~2020-08-31 11:56: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啊啊啊啊呀呀呀呀 20瓶;穆小柒 10瓶;Go-Go 4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65章 :   她很难相信一个正常人会这样说话。   尤其是, 这种话不可能出自她那个冷漠的父亲之口。   寒光冷眼看着他,没有戳破,径直走到了奶奶的身边。奶奶本想牵起她的手, 骤然看到那两把剑,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, 惊了一惊:“孩儿啊, 你这剑哪里来的?”   “借同学的道具。”她不冷不热道。   奶奶露出困惑的眼神,但是没有多问。她说:“今日你娘也回来,你也别到处乱跑了,早点回来吃饭吧。”   寒光疑惑道:“我娘?”   她的母亲不是早在她还没满月的时候就跟父亲离婚了吗?寒光看着张叔骑自行车栽进了一旁的河里,河面上还飘着一辆公交车……   “我娘不会是坐挖掘机回来的吧。”她慢条斯理道。   奶奶同父亲对视了一眼, 异口同声道:“是啊!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怀疑自己在做着梦,在梦里,故乡被魔种入侵了。她看到一个老大爷正在石墩上摇扇子,那个平日里聒噪的录音机静静地立在一旁, 没有发出一点声响。   寒光走过去, 看了下磁带还在,于是按了下播放键。   振聋发聩的音乐声立刻响起, 老大爷一下子跳了起来,周围人, 包括奶奶、父亲都朝这边看来。他们惊恐地朝后退, 大声道:“不好!有杀气!”   此时此刻,一个大型挖掘机,正飞快地朝这边驶来。   挖掘机一路上掀翻了无数摊子, 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坐在大铲子里,正朝她微笑示意。寒光朝她望去,又见那驾驶室里, 空无一人。   不知从哪冒出了两个旧社会的丫鬟,疾步而来,将女人从大铲子里搀扶了下来,道:“太太仔细脚下。”   寒光缓缓拔出剑,心道这都是什么智障……   剑刃出鞘的刹那,她的心中忽然一凉,蓦然记起了很多事情来。不对,她明明是京都,在陪着辛十四娘救人,在一座寺庙里给燕赤霞留话!   她的眼神瞬间清明,一下子想到了所有。寒光想起那面画壁,她定眼一瞧,哪有奶奶、父亲,分明都是精怪!   寒光的嘴角浮起一个笑容,她挥开了那个女人的手,径直走向挖掘机,手脚利索地爬了上去。   说起来,她大三在工地见习的时候,还真听人说过怎么开挖掘机。她操控挖掘机往前行,一铲子打飞了隔壁的屋顶。   幻境中的挖掘机,真是强大到无可匹敌!   寒光熟悉了操作,开着轰隆隆的挖掘机,朝精怪们辗轧而去。精怪们哇哇大叫,有的被丢进了河里,有的被压在履带下,有的被打得头冒金星……   变成寒光奶奶的那个精怪在履带下气若游丝:“这是啥鬼地方啊?!”   偏偏寒光听见了,她坐在驾驶室里,冷漠道:“你们这些古穿今的妖精,当然理解不了我的世界。”   寒光开着挖掘机继续铲除这个记忆中的故乡,她背着两把剑,无人敢靠近。很快这个幻境被她拆得只剩一张白纸了,精怪们四散逃去,没人敢惹她。   她继续在画壁里驰骋,虽然现在出去并不难,但她想起入幻前十四娘的那一道声音,好像明素也进来了。   ……   挖掘机开进金陵城的时候,精怪们闻风丧胆,空荡荡的世界里只剩下一座宅院了。   寒光坐在高高的驾驶室里,目光越过院墙,看到一个年幼的女童在练剑。她喊了一声:“明素,这里都是虚假的,你还不回来吗?”   年幼的明素茫然抬起头,望着她,好像在努力回想什么,但又想不起来。   “我是褚寒光。”她打开车门,从袖中取出一张灵符,祭出后飞到了明素的额头上。她一铲子拆了院墙,道:“醒来吧!”   明素恍恍惚惚抬起头,眼神中有了新的光彩。她却仍是女童的模样,对寒光摇头道:“我能留在这里吗?”   寒光道:“你真正的母亲还在黑山等你。难道你要认贼作父吗?”   挖掘机暴力拆除了这座宅院,精怪们都消失了。明素望了望四周,忽然坐到了地上,嚎啕大哭。   “我好想跟他们永远在一起……”明素泪如雨下:“其实父亲从小并不让我练剑,我都是背着他,偷偷跟人学的……小时候,我怨过他,可是现在,我宁愿当一个闺阁女子,也想让他回来……”   她身上光芒交错,渐渐又变成了原先的模样。寒光默默抱住了她,原来这个画壁里的幻境,能够窥探人心,变幻出一个人心中最渴望的场景,然后诱哄她,永永远远留在这里,沉浸在梦里。   不过寒光不需要这个梦。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冷漠和坚强,去面对这真实的一切了。   她轻轻握住明素的手,将明素拉了起来。“走吧。”寒光轻声道:“我们去看看那位……朱孝廉去哪里快活了。”   .   两个时辰过去了。   十四娘和另一位叫做孟龙潭的书生急得团团转,凭空消失了三个人,他们怎能不担忧。老僧在一旁念着佛号,显然也有些束手无策。   燕赤霞大步走了进来,扫了眼十四娘,微微皱眉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“你便是燕公子吧。”十四娘道:“观主给你留了一张字条,就被这面画壁给吸进去了。”   燕赤霞接过字条一看,果然是寒光的字迹。他对老僧道:“师父,我早就觉得这面画壁有些古怪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   “唉。”老僧叹了一声:“贫僧来这里挂单十年了,也只是听过一个故事……”   他娓娓道来,原来这座寺院,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了。据说数百年前,寺院还很灵,志公禅师时常下界。当时他有一位友人,来这里跟他下棋的时候,无意间将收妖的卷轴给落下了。   寺院里的小僧无意间动了画轴,被里面的世界迷惑住,放出了很多精怪。志公禅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抓住这些精怪,不过画纸已毁,他只好将精怪们都封印在了大殿的墙壁上,因此就有了画壁。   自此之后,寺院的香火就不旺了,据说是精怪们在作祟。不过,这里的香客很少,一向没有怪事。   偶尔有人被画壁上的仙女迷惑住,微微失神,老僧念两句佛号,也就没事了。   故事讲完后,众人陷入沉默。   燕赤霞道:“怪哉,我进去瞧瞧!”   他放出小飞剑,只身朝画壁撞去。燕赤霞刚刚靠近画壁,就被一道金光弹了回去,耳畔传来了清脆的落地声,飞剑甚至没能将墙壁戳一个洞。   他又试了几个办法,从符咒到剑袋,都拿这面画壁束手无策。   天越发黑了。   老僧点燃了灯光,烛光摇曳,他们的身子大半沉浸在黑暗中,愈发显得这面墙壁阴森可怕。十四娘开始磨墨,她想给道观写信,问问米步云这事该怎么办。   鬼信燃尽后,很快就送出去了,他们在惶惑中继续等待。   .   一道火光闪过,寂静的黑暗里,掉落一封信来。   面容僵硬的纸鬼将信收起,朝墓室的主殿飘去。石桌旁坐着一鬼一猫,正在喝着酒闲聊。   龙飞相公夹起一筷子凉拌藕片,啧啧称叹:“还是我这个晚辈孝顺,考中了功名也不忘老夫,将老夫的牌位供奉在家中,时时刻刻供上新菜。”   只不过,去年戴生送上了一箩筐的橘子,现在已经快被吃没影了。   他有些不满地扫了眼那一桌子的橘子皮,道:“您老要啥都有,来欺负我这个鬼,不太地道。”   凌照凄凉道:“我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……”  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,一点没有寄人篱下该有的拘谨,反而张狂极了。龙飞相公笑道:“那不是你的地方吗?她知道你的身份了吗?”   “大概猜到了,不过不是很怕我。”凌照哼了一声:“胆子可真肥,经常拐弯抹角地说我。”   “那你还不是放心不下她。”龙飞相公一语中的。   “我哪有?”凌照一拍石桌,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:“少跟我提她,喝酒。”   纸鬼送来信,龙飞相公展开信纸读了读。他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,收起信,不怀好意地看着凌照:“她出事你也不管了?”   “关我什么事。”凌照冷冷道。   龙飞相公忽然叹了一口气,道:“好吧,那我就不告诉你了。”   凌照剥橘子的动作一顿,狐疑的看了眼龙飞相公:“什么事?”   “没什么大事。”他轻描淡写道:“不过是黑山道观的小倩给我来了一封信,听说她们困在了京都的一面画壁里,出不来了。”   “画壁?”凌照喃喃自语。   “是啊。”他故意加重了语气,道:“好像里面有很多精怪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就见凌照揣了几个橘子,起身朝外走去。龙飞相公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,在后面道:“凌大人慢走,有空常来呀。”   看到凌照的背影消失,他才忍不住笑弯了腰。   ……   一道黑影倒映在画壁上,宛如魔王降临,朝他们步步靠近。   十四娘骤然转过头去,惊喜万分:“凌公子,你来啦!”   他矜持的点了点头,眯起眼,打量了一下这面画壁。燕赤霞也在看着这位‘狸奴’,这猫的修为深不可测,他之前竟然没有一点的察觉。   凌照抬脚迈入了这面谁也进不去的画壁,瞬间消失了。   他举目四望,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。凌照漫步走着,忽听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声音。   寒光驾驶着挖掘机,车顶上坐着明素,后面站着朱孝廉,正朝这边加速驰来。她遥遥看到一个人站在这里,还以为是那来找她算账的金甲神,于是一挥大铲子,大声道:“狗带吧,画中妖!”   凌照:?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8-31 11:56:17~2020-09-01 11:56: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三三成六、清兮 10瓶;我要每天都笑一笑 3瓶;唐音 1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66章 :   “观主, 前面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?”   寒光正激情驾车,明素坐在挖掘机上看得真切,不由得出声提醒她。铲子都快落到那人的身上了, 寒光自言自语:“好像真是凌胖猫?不对,画壁里哪有真的!”   她毫不留情地一铲子挥了下去,像一只呲牙咧嘴的怪兽。然而大铲子刚刚碰到凌照的身上,就被他抬手劈了过后,瞬间四分五裂。   明素、朱孝廉猝不及防大叫:“啊啊啊!”   他俩的位置不太好,借着这道力气, 都从挖掘机上滑落了下去, 重重摔在地上,不过不是很疼。   寒光坐在驾驶室里,也颠簸了一下, 让她从狂热的战斗里清醒了很多。她用识破障眼法的法术一瞧, 微微愣住。   眼前的凌照还是凌照,不过他身上有一道金色虚影,发出神圣耀眼的光芒。   黑山老妖……不该是一身妖气吗?   她跳下挖掘机, 凌照也异常严肃的朝她走来, 打量着挖掘机:“这是什么妖怪?你们被他抓了?”   寒光:??   她忍俊不禁, 刚刚想笑,身后吹来狂风, 隐隐有追逐的声音。   金甲神追了上来。   刚刚她带着明素,冲进了画壁精怪们的老巢,将正在纵情享乐的朱孝廉抓了回来,顺便拆了这些非法娱乐建筑。   赶在金甲神找她算账之前,寒光开着挖掘机就溜了。不过现在看来,一场大战势必不能避免。   她从身后抽出除魔剑, 不远处黑烟滚滚,金甲神带着残余的精怪们杀来了。寒光准备应战,谁料为首的黑脸金甲神看到她们,大叫一声,像是看到什么煞神一样,转身就跑。   凌照冷笑道:“跑什么跑!”   他伸手朝空中划出一条横线,再朝前一推,刹那间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,将金甲神等妖淹了进去。他握住寒光的手,将她轻飘飘带入了空中,俯视着众妖在海洋里挣扎。   “再来点火吧。”他另一只手托出一团火焰,砸入了海洋中央。   水火奇异的相融,火焰在海水中爆出一个个火花,不少精怪被炸成碎片。寒光看着他们在海水中鬼哭狼嚎的躲避着,忽然看了凌照一眼。   他的神情异常冷漠,面上没有一点笑容,反倒有种冷若冰霜的致命诱惑。   呸,她在想什么呢。   凌照仿佛是这面画壁的造物主,想要什么,随手就能幻化一个。金甲神在海水中起起伏伏,忍不住大叫:“凌大人,我们再也不敢了!”   寒光道:“他们怎么认得你?”   “因为我是黑山大王嘛。”他镇定自若。   碧海之上,寒光的心猛然一跃,转眸瞧着他。她想松开被凌照握住的手,可是他攥的很紧,怎么都甩不开他。   “怕了?”他低低一笑。   “我堂堂黑山褚观主,怎么会怕你个老妖。”寒光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,出口嘲讽道。   凌照斜了她一眼,忍不住回了一句:“堂堂黑山老妖婆。”   “你!”寒光拿剑往他脸上招呼,凌照不躲也不避,迎着那冰冷的剑气,伸手捏住剑尖,凝神看着她。   那一瞬间,有一道寒气从剑刃上冲下,一直往下,冲进寒光的心中。   她打了个寒颤,浑身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受,湿润的唇角上,慢慢冻结出了冰霜。   “原来如此。”   凌照低声道,伸手碰到了寒光的唇边,温暖柔软的触觉,让他们的心都猛然一跳。霜花化掉了,一股暖流涌入了寒光的身体里。   “你在做什么?”她抽出手,打飞了猫爪。   “替你擦口水啊。”凌照无辜的眨了眨眼。   寒光:??   她用手背碰了碰唇角,有些湿润,但决计不是口水,刚刚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很奇怪,她同样像是经历了冰火两重天。   寒光收回除魔剑,一旁凌照沉默的站着,看起来有点心事。她心中还有很多疑惑,问:“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身份?”   “怎么,”凌照漫不经心道:“你还想占了我的家吗?”   他意指黑山道观一事,寒光早有准备,冷笑道:“我可是有黑山道观的产权和地契的。你才是真正的猫匪,强取豪夺。”毕竟,这座道观原来是个玉皇观。   凌照哼了一声:“伶牙俐齿,你怕不怕我拿你当下酒菜。”   “得了吧。”寒光无情的戳穿了他纸老虎的本质,道:“谁不知道你主要吃素。”   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,凌照一时有些无语。海水里的精怪们还在努力挣扎,他淡淡道:“走吧。”   ……   寺院的大殿里,老僧又换了一根较粗的蜡烛,将这面画壁照亮了大半。   “都快天亮了。”十四娘焦急道:“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呢?”   燕赤霞盘膝坐在蒲团上,他一直在留心画壁的变化。忽然,他手指画壁,道:“快看!好像里面出事了。”   烛光照耀下,这面绘有天女散花的画壁上,海水从天而降,将她们都淹了进去。海水持续肆虐,很快整面墙壁,都是大海和波浪。   那些娇俏动人的天女,落到海水中露出了真面目。她们摇身一变,成了面目可憎,有着三头六臂的怪物,瞪着血色大眼,奋力挣扎。   她们想游到海水上,谁料手指刚刚触碰到水面的时候,海面忽然冻结住了。   真是妖间炼狱啊。   老僧缓缓念了句:“阿弥陀佛。”   有四个人从画壁里跳了出来,正是寒光、凌照,以及明素、朱孝廉。十四娘欢喜的迎了上来,问东问西。   “没事啦。”寒光温柔地摸了摸十四娘的秀发,轻声安慰,又朝燕赤霞点了点头。   被忽略在一旁的凌照:“……”   朱孝廉的友人,孟龙潭听他讲了这番奇遇,走过来对寒光道谢。朱孝廉还有些不甘心的看着画壁,似乎在寻找什么。   “在寻找那个姑娘吗?”寒光问。   朱孝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:“走的太匆忙,也没来得及跟她好好道别。”   敢情这还是一位痴情种子,寒光想起书中所说,于是专心在画壁上寻找符合条件的女子。她转了一圈,忽然指着海底的一个怪物,道:“朱公子,你看是不是她。”   朱孝廉定眼一看,吓得大叫。   海底的怪物看起来像个夜叉,长着青面獠牙,正捂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靠在石头边上。夜叉的长发随水波而起舞,想必是还没来得及改成妇人的装束,衣衫发鬓,仍是做少女打扮。   “恭喜朱公子。”寒光道。   “不,不是她!”朱孝廉难以相信,曾跟他一夜温存,粉面樱唇的拈花少女,竟是一个丑陋不堪的夜叉?他踉踉跄跄,夺门而出。   明素和十四娘齐声叹道:“这就是男人呐!”   大殿里其余的男人:“……”   凌照恍若不闻,站在那个夜叉身前,悄悄画了一个朱孝廉。   “你在做什么?”寒光眼尖,看到他在黑暗里鬼鬼祟祟的,或许没啥好事。   “给孩子找个爹啊。”凌照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:“以后每日夜里,他都会回到这里,跟她们一起生活。”   寒光道:“他大概会疯的……“   凌照想了想,道:“哦,那就限定三年吧,他总得负点责任。”   寒光闻言点了点头,对这凌胖猫倒有些刮目相看。   .   翌日中午,燕赤霞在酒楼里请她们吃饭。   他听完冯生这件事,想了想,低声道:“想见到当今的天子,倒有一个办法,只是……”他皱起眉头:“并不是很光彩。”   十四娘道:“燕公子请讲。”   “天子好勾栏,常常装扮成富家公子,出入北里。”燕赤霞叹了一声,神情多有不满:“我等读书人难见天子一面,勾栏女子,倒是能时常面圣,真是可气,可叹!”   北里在旧时暗指妓院,燕赤霞的意思,她们都听明白了。寒光不忍看到十四娘出入这种场合,再问:“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?”   “皇宫戒备森严,妖狐异类,更是进不去。”燕赤霞摇头:“便是去了勾栏,也要早早准备,天子见人,向来是很谨慎的,需要查明底细。”   他隐晦的说明,当今天子并不是一位明君,御状经过层层经手,并不一定能被呈上去,引起天子的注意。天子反而将精力花在女儿家的身上,因此很多人从这里找捷径。   燕赤霞在京都备考,见识了诸多官场上的黑暗,他自身追求仕途的理想,早有些动摇了。   明素低声劝十四娘:“算了吧,冯公子不值得你这么做。”   “我再想想。”她纠结道。   燕赤霞聊了一会他走后发生的趣事,问了问道观的现状。他虽然对凌照这只猫妖有点不放心,但是看他只是专心嗑瓜子,与大家相处的其乐融融,便也不多说了。   又过了一会儿,众人起身,准备离去。   燕赤霞先去柜台前结账,寒光带着众人下楼时,迎面上来了一位略有些眼熟的妇人,驻足看她,惊讶道:“褚观主?你怎么也来京都啦?”   寒光瞧了她一眼,也想起来了:“你是……虞夫人?”   “是我啊。”虞夫人感叹道:“我来探望女儿小翠,谁料她跟女婿一家快闹翻了,哎,做人真难啊!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以前看过《聊斋三》的画壁系列,主角变成了孟龙潭。感谢在2020-09-01 11:56:26~2020-09-02 12:17: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懒珊大人 15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67章 :   虞夫人是上次来道观送年货的黄狐狸, 寒光也没想到,她的女儿就是小翠,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小翠。   “不知贵婿是……?”   “姓王, 叫元丰。”虞夫人匆匆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, 塞给了寒光:“今日匆忙, 没空跟观主长聊了。这是我家园子的地址, 观主有空一定要来啊。”   寒光笑道:“好, 一定去。”看来真的是那位小翠了。   前面燕赤霞结完了账, 带她们在京都闲逛。京都商贾如云, 十分繁华, 只不过顾虑到冯生的事情还没个结果, 谁也没有太兴奋, 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。   “燕兄什么时候考试?”寒光问。   “快了,大概就是下个月。”   燕赤霞一边回答一边介绍京都的风土人情,他领头走在最前面, 寒光与他并肩,她的右边是凌照。两位姑娘挽着手跟在后面, 时不时瞄一眼寒光和凌照, 窃窃私语。   “你信吗?”十四娘低声道。   “应该不可能吧……”明素眼神恍惚, 显然是从来没往某个方向去想过。   “信我。”十四娘笃定道:“我早就发现了……”   市集喧嚣,寒光并没有听见她们的悄悄话, 只是时不时伸手抓回凌照。养猫不容易, 尤其是养了只败家的猫。   “说起来, 离开道观这一年,我倒是见识了不少科场的弊端,偶尔也扪心自问,我所求的到底是什么。”燕赤霞迷茫道:“像冯公子这样的冤屈错案, 我听到太多了。”   他是个刚直的人,因此有很多看不惯的事情。他不止一次的问自己,真的要踏入这种污泥般的官场吗?   寒光想了想,道:“你为何读书?”   “为光耀门楣,为兼济天下。”燕赤霞不假思索。   “那你的手里,会有冯公子这样的冤屈错案吗?”   “不会。”   “那就够了。”   一旁凌照冷笑,但是并没有说话。寒光并没有留意他,因为前面有人敲锣打鼓,似乎有杂耍可以瞧。   四道街的中央围起了里三层、外三层的人,他们便站在高处都台阶上观望。只见一个演杂耍的人,边敲锣边高声道:“青蛙曲子,青蛙曲子!”   青蛙曲子是什么?京都的老百姓也算是见多识广了,倒还是第一次听说青蛙曲。小童抬着一个箱子走到敲锣的人身后,那个木箱子上有好多小孔,每个孔都露出一个绿油油的青蛙脑袋。   见围观的人来的差不多了,敲锣的人才拿起一根细棒,对大家伙道:“诸位父老乡亲,承蒙捧场,不胜感激。大家伙儿都瞧好了啊。”   众人聚精会神地瞧着他,想看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来。   那人举起细棒,敲了敲其中一只青蛙的脑袋。   “呱呱呱!”青蛙乱叫。   众人哂笑,七嘴八舌道:“你这算是什么本事!不就是青蛙叫吗?”   那人浑不在意地笑道:“诸位看官,若想听一点别的,可是要给点赏钱的。”   小童托起铜盘走了一圈,倒真有一人,不知是闲得慌还是个托,真给了一吊钱。那人谢过,举起细棒,对着十几个青蛙头一阵乱敲。   随着他的敲击声,青蛙的呱呱乱叫消失了,飘入众人耳中的,反倒是云锣般的乐曲。人群中懂一点音律的人,甚至能听出其中的宫商词曲。   一首音律下来,众人听得如痴如醉,似梦方醒。   “好!”开始有人带动着鼓掌。   那人弯腰谢过,纷纷有更多的人给赏钱,甚至希望能够亲自敲一敲青蛙。他都同意了,前提是给的钱要足够多。   寒光看着那些人猛敲青蛙,摇头道:“这青蛙可真可怜。”   也不知这人用了什么妖法,有个青蛙的头被打烂后,小童补了一只新的。忽然有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,凄声道:“青蛙是我们的神灵,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神灵?”   那人边收钱边道:“你们南方人是不是有毛病,一个青蛙,也奉为神?”   南方人愤怒道:“上天有眼,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!”   北方这边无人信奉青蛙神,因此对当众虐杀青蛙的行为,一点也不为意。南方人愈发不满,趁着那人忙着收钱,一把抢过木盒子,将盖子打开,释放了里面的十几只青蛙。   “神灵恕罪,你们快点走吧!”南方人虔诚道。   青蛙四散逃去,然而这里人太多了,有的被当场踩死。演杂耍的那人勃然大怒,上去一把揪住了南方人,讨要损失,现场一片混乱。   寒光听得不甚明白,问周围:“南方还有青蛙神?”   “有的。”明素道:“离咱们黑山不远处,还有供奉青蛙神的庙宇呢,香火很好。”   “真是人不如蛙。”寒光感叹。   她旁观这一场闹剧,正欲离开,一只逃跑的青蛙跳了过来,差点被凌照一脚踩上。她忙拉了拉凌照,正当此时,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弯身捡起了青蛙。   男子直起身来,露出一张非常白,眉眼很淡也很清秀的脸。他握住青蛙,冲寒光腼腆一笑,轻声道:“多谢姑娘了。敢问芳名?”   寒光一愣,他谢个什么?还没来得及回答,凌照已经冷着脸,将她拉远了。   “有人跟我说话呢!”寒光不满道。   “你跟两只青蛙有什么好说的?”凌照不悦,他当然能够一眼看穿那人的真实身份。   “哇。”寒光惊叹:“你不该拉走我,我还想看看呢……”   她伸手打飞了凌照,皱眉道:“不要拉拉扯扯的,你这头胖猫。”   凌照:??   他怒视寒光:“你胆大包天了吗?你再好好看看……”   他伸手将寒光掰到了自己对面,迫使她正视自己。寒光不乐意了,一人一猫瞪着眼,互相嘲讽。   燕赤霞没奈何跟在后面,听见了十四娘和明素继续窃窃私语。   “你听得到他们说什么了吗?”明素问。   “不能。”十四娘巧妙道:“但是我知道,观主发出了骂猫的声音。”   她说完,俩人都笑得不可开支,只剩下燕赤霞莫名其妙,这到底是怎么了?   .   回到客栈,寒光将大门一关,几人继续商议冯生的事情。   十四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,她坐在一旁沉思许久,对寒光道:“我听说人间也有清倌人,只是我是狐,不会琴棋和歌舞,我该怎么做呢?”   寒光道:“这也不难。如果你真的愿意以此谋取面圣的机会,我可以帮帮你。”   “真的?”   寒光笑着点头,后世有很多营销手段嘛,她可以包装一下十四娘,顺带让皇帝陛下感受一下什么叫套路。   她对十四娘道:“吸引男人,最重要的是欲拒还迎,让他觉得,你高高在上,不能轻易得到……”   夜深了,十四娘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听着,时不时做笔记。明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,凌照在一旁越听越恼火。   为什么她对勾引男人的方法,了解得这么清楚?   寒光讲到精彩处,忍不住传授了十四娘一点绿茶学,道:“你要偶尔给他一点希望,让他有了继续的动力,然后掉过头来再跟别人暧昧,让他有危机感……”   凌照听着听着,怒气忽然消了些,他发现寒光说得不无道理。   寒光继续她的绿茶语录,跟十四娘举例,道:“当你觉得时机成熟,可以去吃他的冰淇……哦不,吃他筷子上的食物,告诉他你不要名分,只要他对你好就行了……”   “当他因为你耽误国事的时候,你要说都是你不好,你很愧疚……”   “你要表现出你的寂寞、孤独,对他既羡慕,又假装自己很坚强。”   ……   十四娘刷刷做着笔记,写满了十几张纸。   凌照若有所思,他虽然手上没记,但是心里记住了。他蠢蠢欲动地想试一下,于是陷入了思考。   “记住了吗?”寒光授完课,问了问十四娘。   十四娘脆生生道:“都记下了!”   .   清晨,寒光起来打水的时候,就看到一只眼熟的狸猫稳稳的坐在阑干上,望着自己。   稀奇,凌照怎么主动投怀送抱了?   寒光可管不了那么多,既然他送上门,不妨先揉一把猫头。谁料手刚刚伸出去,他就从阑干上跳了下来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  这猫有病吧。寒光边打水边想,洗漱完毕后,下楼发现凌照化成人形,正坐在角落里吃包子。   凌照也看到了她,朝她亲热地招了招手。   不得不说,这猫的美男计很奏效,寒光情不自禁朝他走去。凌照温柔的时候像是一缕暖阳洒下,眉眼间的淡淡笑意,甚至还带有一丝宠溺的味道。   寒光坐下来,抽出筷子,夹起了一个皮薄馅大的小笼包。她才咬了一口,汤汁的香味就溢了出来,十分鲜美。   凌照的眼神朝楼梯口瞄,又过了一会,十四娘和明素也起来了。   他亦是亲切地朝她们微笑、招手。   十四娘和明素刚刚睡醒,吓得赶紧揉了揉眼睛。   她们没看错吧?会不会是她们哪里惹得凌照大魔王不高兴了,要骗过去宰了?   俩姑娘对视一眼,又望了望正吃的开心的观主,默默走到另一个角落,点了包子。   凌照失落的放下手。   他发现,寒光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包子上,压根没看到他的小动作。   他还不如一屉包子吗?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章出自《聊斋·蛙曲》   明素&十四娘:不好,有人想把狗骗过去杀了! 第068章 :   凌照出师未捷, 一生气丢下筷子,不吃了。   这只猫总是莫名其妙的生气,寒光早已习惯了, 她夹起包子蘸了蘸醋, 正专心吃着, 客栈门口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。   “姑娘, 人生何处不相逢,在下又在这里遇到你了!”   她抬眸一瞧, 昨日那只青蛙精打扮成儒生的模样,含笑迈过客栈的门槛。他摇着扇子, 刚想坐到寒光的身旁时,迎上了凌照不善的目光。   青蛙精打了个寒颤, 强作镇定,坐到了一旁。   “早啊。”寒光随口道。   他的笑容愈发灿烂,无视某人恶猫般的注视, 问:“在下初来京都,请问姑娘对京都的美食, 有什么推荐吗?”   寒光尚未回答,凌照冷冷道:“爆炒田鸡吃不吃?”   青蛙精:“……”   “还有酱爆田鸡,红烧青蛙。”凌照滔滔不绝道, 脸上闪烁着欺负小妖的快活光芒。   听他这么说,青蛙精又害怕又委屈,疑心她们看穿了自己的真面目,泪珠子差点掉了下来。   寒光看不下去了, 只得安慰他:“你别听他瞎说,京都的三鲜包子和红枣豆浆很不错,你尝尝。”   “那你会吃青蛙吗?”他问。   “不会。”寒光道。   青蛙精破涕为笑, 起身道:“姑娘真善良。看得出你跟这位公子关系很好,请你们不要因为我都缘故而吵架,不然就是我陆青的不对了。”   原来他叫陆青。寒光也客气的回了句:“没事,陆公子不必多心。”   小二给陆青端上一屉包子和豆浆,他特意嘱咐小二,将寒光他们的账也记在他的身上。寒光刚想说话,他就本着脸道:“姑娘不拿我当朋友吗?”   “这不是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陆青又打断了她,眼神中流露出凄凉的光芒:“陆青刚来京都,没什么朋友,这里的人,不似我家乡的人热情啊。”   他都这么说了,让人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。凌照气呼呼坐着,脑海里忽然浮现了昨晚寒光说的话。   “要表现出你的寂寞、孤独,以及对他的羡慕……”   这该死的青蛙,原来是个高手啊!   他正在深刻地反思自己为何失败,陆青来挑衅他了:“陆某观这位公子的气质,颇似我家乡的一位大人物。”   寒光好奇道:“谁?”   “不知他的真姓名,我们都称他为黑山大王。“陆青笑道:“可惜他老人家时运不济,被他的徒弟给陷害死了。”   有如一道惊雷落地,寒光一惊:“你说什么?”   她瞥了眼凌照,对方恍若不闻,还在苦大仇深地皱着眉,不知在想什么事情。陆青道:“怎么,姑娘你听说过黑山大王?”   “略有耳闻。”寒光不动声色道:“不是被雷劈死的吗?”   陆青瞧了她一眼,微笑道:“这事我也不甚清楚,只听家父提了一句。听说他老人家本来是要渡劫的,若非徒弟从中作梗,他怎么会被雷劈死呢?”   青蛙精就此别开了话题,开始滔滔不绝介绍自己的家世。原来他的家乡就在金华的边上,家中有十个姐姐,他是独子,排行第十一,又称十一郎。   寒光听他说了一会儿,看时候不早了,起身告辞。她计划去拜访一下虞夫人,要提前去买点礼品。   陆青赶紧跟上,陪着笑道:“那以后如何还能再见到姑娘?”   还见什么,往后漂流瓶联系吧。   寒光思考了一下,怕他听不懂,因此委婉道:“以后信鸽见吧。”   陆青明白过来,大喜过望:“我记得了,姑娘!”   ……   去虞家园子之前,寒光带着她们买了水果和烧鸡。   她记得以前果篮的样式,于是顺手买了个新篮子,用鲜花点缀了一下,装满新鲜的水果,拎在手中精巧别致。   十四娘和明素拎着果篮,挽着手走在最前面,寒光和凌照并肩走在最后。她看凌照一脸不悦,还以为是陆青说中了他的伤心事,因此难过。   这只猫的身上还有很多秘密呢。   寒光用手肘碰了碰他,待他回首看着自己,细长的睫毛垂下,遮着一双略显悲伤的眼眸。她心中一紧,低声道:“喂,你没事吧?”   “我能有什么事。”他平静道。   他假作平静,可寒光知道,这只猫正常的状态是找茬。她想问他有关徒弟的事情,但自从确认了他黑山老妖的身份后,她又觉得自己可能不该管那么多,俩人的距离无形中拉长了好远。   末了,她偏过了头,淡淡道:“你没事就好。”   凌照正等着她追问,却没有等到。他的心沉了下去,想起寒光与那青蛙的信鸽之约,心中又酸又苦,不是滋味。   一时间,俩人谁也不说话,都默默往前走,安静地有些诡异。   .   虞家园子在京都城郊,四周长满荒草,是一座荒废无人的庄园。   她在柴门前轻轻敲了会,不多时,有个穿着绿衣的狐女前来开门,看到她们,很吃惊:“你们来找谁?”   “虞夫人在吗?”寒光笑道:“我与夫人在金华见过一面,今日受邀前来拜访。”   “原来是褚观主!”绿衣狐女变得热情起来,将她们迎入园子里。她略有些歉意道:“今日我妹妹小翠来了,刚刚正聊着,因此一时没听到动静。”   “小翠啊。”寒光道:“那你叫什么?”   绿衣狐女脸上洋溢着笑容:“啊,我叫小红!”   众人:“……”   小红带着她们走入庄园的宅子里,朝里面喊了声,虞夫人和一个少妇出来迎接她们。少妇身着红裙,瓜子脸大眼睛,梳着坠马髻,长得很漂亮,打扮也活泼。可这样一个活泼的少妇,眼里却有一缕化不开的愁绪。   虞夫人介绍:“这是我的小女儿,小翠。”   小红小翠的面容有几分相似,但穿着容易让人混淆她们的身份。寒光将果篮递上,小红身为未嫁的姑娘,转身去准备饭菜,留下母亲和妹妹待客。   寒暄几句后,虞夫人迫不及待道:“今日请观主来,一来是因为你们到了京都,我略尽一点地主之谊;二来,我确实有事,想请观主解答我的疑惑。”   寒光微微一笑,想来也是小翠的事情。她放下茶盏,道:“夫人请说。”   虞夫人叹了口气,望着女儿,道:“这件事,其实还是我的因果……”   ……   几十年前,虞夫人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,忽然在白日遇到了一次雷阵雨。   精怪都很怕天雷,尤其是那日,她身子弱的很。小狐狸溜到了人的家宅里,看到一间屋子里,隐隐透出贵气。   她听人说,下雨天躲在有贵气的人身边,就能躲避雷劫。小狐狸顾不上害怕,扒开一条门缝,嗖嗖窜了上去……   很多年后,那个少年果然中了进士,官至监察御史。少年虽然官场得志,却生了一个傻儿子,叫做王元丰,十六岁的时候,还像一个三岁小儿,什么都不懂。   虞夫人有心帮他,但是王元丰命中有此劫难,需要等待时机。女儿小翠在小时候见过王元丰,也很喜欢他,因此自愿嫁给他当媳妇。   小翠嫁到王家后,因为不懂怎么给人当儿媳妇,经常被公婆骂。她也不以为意,天天陪着王元丰玩,俩人笑呵呵的,很开心。   去前,时机终于到了,小翠趁王元丰洗澡的时候,用热水、被子闷死了他。婆婆听到这件事大怒,正跟小翠闹着,丫鬟又说王元丰醒了。自此之后,王元丰一点也不傻了。   夫妻俩感情很深,王家公婆也挺高兴,开始催他们生孩子。元丰的父亲王太常,在儿子正常后官场又失意了,于是准备了一个玉瓶贿赂高官。   小翠平时很喜欢这个玉瓶,拿在手中把玩的时候意外摔碎了。公婆将她一顿臭骂,小翠受不了,离家出走了。   ……   故事讲完后,虞夫人带着怒气道:“褚观主,你评评理,这个玉瓶有多重要?抵得上我女儿几年来给他们的庇护吗?”   寒光听完这个熟悉的故事,摇头道:“对王家来说,这不仅是个玉瓶,而是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啊。功名利禄,对人的诱惑太大了。”   “可他曾经……”虞夫人欲言又止。   她笑了笑:“夫人,人是会变的。”   小翠静静坐在一旁很久了,她忽然开口,道:“褚观主,为何他们总是不喜欢我呢?”   “人是活在三纲五常的拘束之下的。”寒光看着她:“你是狐,从小没有束缚,很多人间的事情你不太明白,可能你是个好妻子,却无法做一个世俗眼里的好妻子。”   换句话说,世俗意义上的好妻子,大概都在《烈女传》里面吧。   小翠低头想了一会儿,苦笑道:“娘,我做不到啊!”   “不用做,以后你不要回去受闲气了。”虞夫人哄着她:“好孩子,回到娘的身边吧。”   她含泪点头,正巧这会,小红来喊她们吃饭。   虞家的午饭设在园子中的亭里,几人坐在用饭,小翠背对着荆棘编成的院墙。   小红正给她们倒酒,忽听院墙外传来马蹄声,有人隔着院墙,低低喊了一声:“小翠,是你吗?”   .   王元丰来了。   他不敢确认的喊了一声,小翠的面容瞬间一变,换成了另外一张脸。她看着母亲和姐姐,犹豫了一会儿,起身道:“我去去就回。”   虞夫人担忧道:“儿啊,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去。”   小翠安静地点头,转身离席。小红端上一碗炖鸽子,笑道:“这里原是他王家的庄园,我们借住了一久,没想到他会从这里经过。”   狐狸都喜欢借别人的宅子,虞家更是直接住进女婿家了。寒光盛着鸽子汤,心中一动,对一言不发的凌照笑道:“你说那个陆青要真给我写信,我们是不是天天有鸽子汤喝了?”   凌照斜了她一眼:“炖汤?你舍得?”   寒光心道若不是青蛙有寄生虫,她也敢炖青蛙。她盈盈笑道:“你瞎说什么呢?我只是随口打发他,谁给他回信。”   恍如一道阳光照进凌照的心中,瞬间驱散阴郁,他垂眸笑了笑,亲手给寒光剥了一碟坚果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啊,火车上码完了这一章……   留言前10送个小红包~ 第069章 :   “小翠, 真的是你?”   王元丰看着她朝自己走来,眼泪扑簌落了下来,打湿了衣襟。他牵着马, 整个人已经骨瘦形销, 与从前大不相同。   她本来铁定了心肠,只是来跟王元丰说两句话, 可看到他这样也不觉怔住了。分别将近一年的夫妻俩怔怔对视, 不知过了多久, 小翠强颜笑道:“你怎么到这里来啦?”   “你走后, 我日夜都思念你。”王元丰扒着并不高的墙头, 情真意切道:“小翠, 你跟我回去吧,我爹娘知道他们做得不对, 他们以后决计不会这样了。”   听到爹娘这俩字, 小翠的神智稍稍回来了, 她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,摇头道:“不行。我还是不能适应你们的生活,你和我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……”   王元丰不管不顾的拉住她的手, 问:“小翠, 你还在生气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她摇头。   “那到底是因为什么?”   他刨根究底地追问,小翠叹了一口气,只得道:“元丰, 我不妨实话告诉你,我是狐。以前你傻,我怎样跟你闹,跟你玩,你都很开心, 可现在不一样了。我没法做一个世俗眼中的好妻子,我做的那些事情,你们都没法接受。而且你是王家的独子,我却永远无法生育。”   狐和人也能生孩子,但小翠是天生不能生育。她想抽出被王元丰握住的手,没能成功,王元丰死死攥住,唯恐她离开。   “你放心,我不需要你做一个世俗眼中的好妻子,你只要做你自己,就是我的好妻子。”他诚恳道:“至于子嗣的事情,我可以过继,好吗,小翠?”   “你爹娘同意吗?”小翠反问。   他沉默了一下,道:“待我回家去问问。”   小翠一笑置之:“好。”   王元丰将悬挂在腰间的玉佩摘下,放到了小翠的手中。他松开手,回眸望着小翠,恋恋不舍道:“你等我,我一定会回来的。”   ……   小翠回来后,又变了一张脸。   十四娘和明素惊奇地望着她,小翠淡淡一笑,抚摸着自己的面颊,道:“这才是我的真面容。我与元丰有缘,却无白头偕老的缘分,真正能跟他长长久久的是钟家女儿,也就是刚刚的那张面容。”   “小翠姑娘,你做这么多图什么呢?”明素问。   “因为我喜欢他呀。”小翠柔柔一笑,道:“喜爱一个人,就是要成就他,给他最好的一切。我们总是要分离的,日后他想起我的时候,对着新妇,到底不会太伤心。”   听她这么说,好像也挺有道理的,就在众人都有点为之感动的时候,凌照皱眉道:“胡说八道。”   他一边剥着坚果,一边漫不经心道:“天命算什么?喜欢就要争取,你只是在自以为是的对他好。”   小翠还沉浸在自我感动的悲凉情绪中,闻言脸红了又红。她虽然害怕凌照,但还是鼓起勇气道:“你不明白!我跟他只有五年的缘分,逆天而行,是不会有好结果的。”   凌照冷笑:“那我问你,为何只有五年?”   “我算出来的……”   狐狸也擅长掐算,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预知未来。凌照将一碟坚果推给寒光,冷淡道:“你们狐狸真滑稽。预知命运,并不是让你们循规蹈矩,而是要告诫你们若不能化解问题,必然要遭遇挫败。可笑你们,把天命当成禁锢,成日里兢兢业业,却不知天道自有一线生机。”   寒光听这最后一句话耳熟,侧首道:“你不会是截教的吧?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大道五十,天衍四九,截教截取一线生机。”寒光也算是熟读封神和一众洪荒流著作了,她仔细想了想,没听说截教有猫啊。   凌照有些无语:“大道五十,天衍四九,人遁其一!这句话出自《易经》。少看邪书,多读读正经的书。”   他虽是责备,可语气却异常宠溺,寒光只得失落道:“哦。”   对面的小狐狸们听得呆了,十四娘也是狐,有些理解她们的做法。她道:“说起来,自我狐族修道之日起,就聆听祖训,天命不可违!不可效仿那朝歌九尾狐,为私爱而枉顾天命,最后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。”   明素试探地问:“其实小翠姑娘和王公子之间,只是遇到了一些问题吧?”   小翠点了点头,道:“是。”   她遇到的都是大问题,人的伦理纲常,以及子嗣。她知道,纵然元丰再爱她,也不能容忍没有一个子嗣。   “刚刚妹夫跟你说了什么?”小红问。   “他说……他可以劝说父母,去过继一个孩子。”   虞夫人摇头道:“傻孩子,这不可能呀!除非他再娶一门妻子,他的父母才会同意。”   小翠的目光黯淡下来,她低声道:“我明白……”   .   从小翠家回来之后,寒光开始着手‘包装’十四娘了。   她们本想自己开一家青楼,但是苦于没钱,只好将十四娘送进了一家勾栏,还得到了一笔钱。十四娘是狐,也略有一些法术,她会保护自己不吃亏。   老鸨得到十四娘后,也觉得稀罕,有意栽培她一番。寒光假扮成十四娘的干哥哥,跟她谈了一下自己的‘头牌培养计划’。   在‘头牌培养计划’里,第一步,就是造假,将十四娘的热度提高上去,让京都的公子哥儿,人人都知道十四娘的名字:风澜。   这一步主要靠水军疯狂输出,于是寒光剪了上千个纸人,再让凌照吹一口气,趁夜从城墙上撒了下去。   纸人们落地,纷纷变成最普通的百姓,在茶馆饭庄上不断地提及风澜娘子的美貌。等京都的公子哥们差不多都听到风澜娘子的美名时,在寒光的吩咐下,老鸨将打扮一新的十四娘在众人面前亮相,台下,寒光弄来的水军纷纷斥巨资求见风澜娘子一面。   作为头牌娘子当然要高傲,十四娘坐在紫绡帐后,隔着珠帘,众人只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。哪怕有人许下万金,也只能听她在屏风后弹琴。   勾栏每晚都爆满,最开始来的人都是水军,渐渐也有些不差钱的公子哥儿,闻风来了。   ……   今日燕赤霞出考场,他在京都也没有亲人,寒光决定带着明素去贡院门口接他。   她正想着要不要给燕赤霞带点吃的,就闻到了一阵香味,似乎是从院子里传来的。自十四娘去勾栏后,寒光就在京都租了一处民宅,暂住了一个月余。   她看明素推门走进来,问:“你在做什么,这么香呢?”   明素朝外一努嘴,道:“跟我没关系,是凌公子在烤东西呢。”   寒光有些奇怪,这分明是肉香,而凌照几乎是不吃肉的。她朝外走去,果然在水井旁,看到一地的血渍和鸽子毛。   “这是……”她迟疑地问。   凌照坐在一旁,淡定地举起烤得喷香的鸽子,道:“给你送信的。”   “信呢?”   “被火烧没了。”他狡猾地答道。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看来这陆青真是神通广大,她搬家一个月了,都能找到这里。她折了个鸽子腿,看到角落里露出一只蛙头。   她假装没看到,吃完鸽子腿,用腿骨打中了青蛙的头。   “呱!”   ……   会试结束后,很快就发榜了。   寒光没有在上面看到燕赤霞的名字,感到有些可惜,但是古代科举异常残酷,考不上也属正常。   她转身准备安慰一下燕赤霞,正巧看到他在跟两个书生说话,其中一位还是个鬼。   这鬼很眼熟,似乎去年来过她的道观,叫做宋生。寒光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,是因为那个时候她用燕赤霞的名字打招牌,宋生不敢进道观,却在道观的门外拜了又拜。   她走上前,道:“燕兄,这两位是?”   寒光在外做道士打扮,她身量高,普通人几乎看不出她原本是个姑娘。燕赤霞介绍道:“这两位也是我的好友,一位是山西王平子,一位是山东宋文。我们从前以文会友,关系甚好。可惜啊!今日我们一个都没中。”   宋生穿着一身白衣,遇到寒光的眼神,朝后缩了缩。他身旁的王平子十分淡定,同寒光互相见过礼后,瞥了眼那榜单,怨愤道:“他那样的文章,也能中进士!我要去找那个老和尚!”   “什么老和尚?”燕赤霞问。   王平子道:“便是报国寺里的和尚。你也知道,我在那里租赁了一间房。前些时日,我和宋兄考完试后,携手在大殿上游玩,遇到一个和尚在那卖药。宋兄说他懂文章,于是我们回房取了文章,遇到了他……”   王平子的隔壁还住着一个来自浙江余杭的举人,他暗地里就叫人家余杭生。余杭生看他们急急忙忙取文章,觉得有趣,也带着自己的文章去了——他的文章经常获得很多赞美之词,因此他也颇为自信。   他们到了卖药的和尚那里,惊讶地发现他是个瞎子。瞎和尚说只要将文章烧了,他闻一闻,就能知道文章的好坏。王平子最初并不信,先烧了自己的文章,和尚说尚可,也能中;再烧了名家的著作,和尚赞美不已。   宋生的文章,瞎和尚也十分欣赏。然而到了隔壁那位余杭生的文章,和尚咳嗽了很久,差点呕吐。   可是现在发榜了,为何只有余杭生中了呢?   王平子郁郁道:“走,我们这就去找那个和尚!”   燕赤霞跟着他们一块走,寒光也跟了上去。待到了报恩寺的大殿,远远就看到那个瞎和尚还在走廊上卖药,他身前站着一位身着绫罗绸缎、正春风得意的读书人,对和尚道:“你吃了人家的水饺么?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俩天有点忙,明天开始,恢复12点准时更新啦。   王平子、宋生,出自《聊斋·司文郎》   抽奖已经结束了,请中奖的小天使在后台填一下地址,聊斋原着购自某宝,我会买运费险,如果家里已有这本书就留个言,我补红包啦。 第070章 :   水饺是什么梗?   寒光不甚明白, 王平子却露出了愤怒的神色。他低声道:“往日我时常邀请宋兄来我这吃饺子,他经常以此嘲笑于我。”   宋生虽然有才气,但他并不参加科举, 只是被王平子奉为老师。余杭生自恃才高八斗, 一向看不上他们。   众人走到和尚面前,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 和尚便叹道:“贫僧只能闻文章,却闻不出诸位的命运。能否及第,竟然也不是只看文章的。”   话音刚落,那余杭生尖声道: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   瞎和尚当众嘲讽他不是靠真实水准及第,余杭生自然不满,非要让和尚说个明白。和尚冷笑一声,让他拿诸位考官的文章来,一一烧毁。   余杭生果然找来几篇文章,供和尚烧毁。闻到最后, 瞎和尚面色一变,对着墙壁呕吐起来,还说了许多讥讽的话。   “原来他是考官的弟子啊!”   “难怪中了进士!”   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,余杭生的涨红了脸, 一言不发走了。王平子的面色凝重, 低声道:“燕兄,科举舞弊,我咽不下这口气。”   燕赤霞攥紧了拳头,冷冷道:“兄台别急, 燕某一定要找到他们的罪证!”   .   燕赤霞虽然落榜,但寒光仍旧按照原计划,在青楼里设宴款待他。   因十四娘缘故, 最近老鸨看着她就跟自家人一样,格外热情。寒光给了她一锭银子,订了青楼最好的包厢,吩咐她今晚谁也不要接待。   现在十四娘正红着呢,无数公子哥儿,想见她一面都难。可今晚的‘风澜娘子’,却换上了家常的衣衫,同她们喝酒闲聊。   因在青楼,女儿身恐有不便,寒光与明素都是男装。   闲聊多半是围绕着科举的,燕赤霞心里苦闷,对她们道:“我看过那余杭生的文章,这样的文章也能中进士,这世道何其不公!”   “你找到证据了吗?”寒光想起他们白日里的对话,问。   “没有。”燕赤霞摇头:“但假以时日,如果让我找到了证据,我一定要揭露这黑暗的考场!”   明素道:“燕大哥,那你以后怎么打算呀?”   会试不是年年都有,这一次落榜,还要再等三年。他沉思一会,正欲回答,包厢外传来老鸨惊喜的声音。   她急匆匆走了进来,环视周围这一众‘男儿’,跺脚道:“哎呀,真不巧,你们偏偏今天来!有贵客要到了,你们赶紧走吧。”   寒光假装生气:“我跟你说了,今日风澜娘子不待客!”   老鸨摸出两锭银子,直接塞给她,低声道:“赶紧走吧,今上谁能得罪?”   皇帝终于来了!   众人露出惊喜的神色,忙起身下楼。老鸨赶紧拦住了他们,这家青楼很小,下楼恐怕就要撞到皇帝一行人了。   “你们先躲在暖阁,或者从后窗走吧。”她无奈道。   小丫鬟们匆匆收拾了席面,十四娘被抓去梳妆了。燕赤霞嫌地方小,从后窗走了,于是狭小的房里只剩下寒光三人。   明素看了看寒光,又瞧了瞧凌照,识趣道:“观主,我也走啦,十四娘就拜托你了,千万别让她被人占了便宜。”   “好的。”寒光颔首。   她们躲在楼上的小暖阁里,地方不大,跟十四娘的闺房隔着一面夹壁墙。青楼的暖阁总是做的很隐蔽,想必是时常需要用。   暖阁是两室通用的,东边是十四娘,西边是青楼里另外一个当红的姑娘。隔音不大好,他们隐约听到了姑娘的低吟声。   凌照好奇:“有人在挨打么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忍不住低声道:“你多少岁了?”   “反正比你大。”凌照好奇地听了一耳朵,道:“等下十四娘会不会也被打?”   “应该不会吧……”寒光将他抓了回来,无语道:“应该节奏没这么快。而且,咱们也得保护她。”   一人一猫坐在榻上,挨得很紧。凌照闻着香气,忽然心里有点躁动,但又说不出这是什么感受。   “挨打也有讲究?”他想用说话来分散注意力。   寒光正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,伸手按住凌照的嘴。这只猫一下子就老实了,眼睛溜溜转,看着自己,下唇还不安分的动了一下。   她没有在意,木制的房屋并不隔音,她听到了十四娘拜见皇帝的声音,不卑不亢,她很满意。   皇帝慕名前来,也不是为了解决低级趣味的,俩人开始不紧不慢的闲聊,寒光也慢慢松开了捂住凌照的手。   他低声道:“喂!”   “嘘。”寒光竖起食指。   凌照有些无奈,伸手在寒光的身上拍了下,她的周身闪烁了一层淡淡的光泽。   这是什么情况?   凌照忽然不见了,寒光呆了一秒,他握住了自己的手,整个人才慢慢出现在眼前。   “隐身了。”凌照笑道:“放心说话吧。”   “松开你的咸猫爪。”寒光不满道。在这种狭小隐蔽的空间,牵着手总觉得怪怪的。   “那你恐怕就看不到我了。”凌照松开手,她的眼前又只剩下一团空气。   寒光不甘心的朝前一抓,什么都没有。   她听到一声熟悉的低笑,下一秒,另一只手被他牵住,凌照得意的出现了。   “走吧。”他带着寒光穿过墙,看到了当今的天子。   天子少说也有四十岁了,保养的很好,正色眯眯同十四娘聊天。他们绕着天子走了一圈,凌照道:“走,隔壁看看。”   寒光惊恐道:“你这是什么癖好?!”   凌照指着对面的墙,不明白她怎么这样激动,道:“你没听见隔壁在唱小曲吗?”   这一带的青楼都是连着的,并列在河流的两岸,因此夜夜笙歌。他拉着寒光穿过几堵墙,隔壁果然在唱曲儿。   那个刚刚中进士的余杭生也在里面,被众人吹捧,很是得意。他喝多了酒,大声道:“要说我的文章,不仅写得好,更重要的是有风格。不然,诸位考官怎能一眼认出我的佳作呢?”   旁人问:“什么风格?”   余杭生嘿嘿不说话了,他虽然喝多了,但也不至于主动给人留把柄。他吹嘘了一会儿,就搂住一个陪酒的□□,踉踉跄跄,往暖阁去了。   周围人都是见惯了这等风流韵事,压根不在意。寒光心中一动,连忙跟上了。   “你做什么去?”凌照拉住了她。   寒光头也不回:“围观打人。”   她穿过了隔扇门,这家青楼的暖阁略大了一些,余杭生和□□已经缠绵在床榻上,正在疯狂地互相脱衣服。寒光面无表情的看着,凌照道:“原来是这么回事。”   “你又懂了?”寒光回头问他。   “繁衍嘛。”凌照不屑道:“一种低级的追求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床榻开始震动,女子的娇喘声不绝于耳。她悄悄朝前走了两步,伸手翻了下余杭生丢在地上的衣裳,从里面掏出一封信来。   凌照虽然内心鄙视这种低级乐趣,却不知道怎么,浑身不自在起来。他看寒光已经将书信到手,拉着她就撞墙出去了。   “少看这些扰乱道心的东西。”凌照一本正经道。   寒光忽然困惑,眼前这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黑山大王,莫非是位……童猫?   为了修仙,对自己可真狠啊。   她正胡思乱想着,就被眼前的场景给吓住了。这是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,一个男子赤.裸着身子,手脚都被绳索绑住,正跪在地上匍匐前行。   在他身后,一个只穿着肚兜的青楼女子,正在大声呵斥他,拿着鞭子啪啪啪抽打他。   男子一边求饶,一边享受似的轻吟着。   凌照惊呆了:“你们人……真可怕。”   寒光赶紧解释:“不是所有人都花样都这么多。”   凌照道:“嗯……你没必要跟我解释。”   寒光老脸一红,恶狠狠道:“闭嘴,臭猫!”   .   回到十四娘那里时,皇帝已经走了。   他还随手赏赐了随身的玉扳指给十四娘,她看也不看,就撂那桌子上了。老鸨欢天喜地,殷切的说了好多话,才告辞离开。   寒光现出身形,问她:“怎么样?”   “他应该还会再来的。”十四娘抿了口茶,道:“我真讨厌男人。”   凌照站在一旁,想起刚刚到场景,道:“女人也很可怕。”   十四娘奇怪的看了他们一样,又看了看他们牵着的小手——刚刚这俩人,经历了什么?凌公子为何害怕?   她忽然慈母般笑了起来,寒光莫名其妙,借着灯光展开了手中的信。   这果然是一封有问题的信。   在信里面,余杭生的老师告诉他,怎样打点几位考官,以及各自的喜好。科举之前,考官一般不方便见人,因此多以书信交流。   寒光打算明日将这封信交给燕赤霞,看天色不早了,于是告辞离开。走出青楼,她不经意的问了凌照一句:“你既是黑山大王,就没有姬妾吗?”   “经常有人送。”凌照皱眉道:“想算计我,还没那么简单。”   “你不喜欢?”   “谁喜欢这种麻烦事。”凌照哼了一声,自言自语,似是说给自己听:“还是我独自最自在。” 第071章 :   “褚观主来了?”   晨光熹微, 花叶上的露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芒。小红正在收集露水,遥遥望见不远处那一抹青色身影,欢悦的去开门。   寒光朝她笑了笑:“许久没来看你们了, 虞夫人和小翠怎么样了?”   “母亲一切都好, 小翠嘛,”她笑了一声,促狭道:“明明是正妻,却过得像个外室。”   “什么情况?”   小红笑而不语, 带她顺着小道往前走,正巧遇到王元丰与小翠一起在花园里浇花。俩人腻在一起你侬我侬,压根没有注意到寒光的到来。   “现在妹夫是两头跑。”等走远了一些,小红悄声道。   寒光明白了,大概是小翠不愿意回到王家,于是有这样一个妥协之策。这样的日子,也许并不长久。   小红掀起门帘, 寒光踏入了正堂里。虞夫人连忙起身,请寒光入座后, 对小红道:“你先下去吧。”   等小红走后,她才低声道:“观主的信,我已经收到了。今日请你来, 是真的得到了一条线索, 观主可以自己查验。”   她很感兴趣道:“是哪里?”   虞夫人道:“我有个姊妹嫁到了山东蓬莱一带, 她那里有一人,倒是符合你的形容……”   在京都协助十四娘面圣的这些时日, 寒光没有闲着,继续在寻找她的褚氏先祖。京都人多,又来自五湖四海, 或许真有人认识她家的先祖。   寒光要找的人,是褚家家谱中的一代天师褚兴德,年龄相貌均是未知,只知道他叫这个名字,是个修道之人。   因为关键信息太少,这一两年来,寒光有如在大海里捞针,寻找不到一点可靠线索。前些时日她拜托了虞夫人,狐狸们家族庞大,也许会知道的更多。   虞夫人递来一张纸条,寒光展开一瞧,上面写着蓬莱褚氏。在‘兴’这一辈人里,确实有一个人从小离家修道,如今已经四五十年了。   四五十年了?   那对方岂不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了?   虞夫人看她微微发愣,关切道:“观主怎么了?”   “没事。”   她回过神来,从容谢过,道:“刚刚正巧想起来,我要找的这个人,祖籍好像真的是山东的。”   “但愿观主早日找到此人啊!”虞夫人猜测她是在人海寻爹,因此热情中,又带有一丝怜悯和祝福。   今日寒光是独自前来的,虞夫人便邀请她留下来吃午饭。她着急想借土遁去蓬莱看看,便婉拒了。   虞夫人只得送她出门,谁料才到院子里,就听到有人在院墙外大声喊:“公子,公子你在吗?”   看他的相貌和打扮,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厮。王元丰闻声抬起头,不悦道:“你怎么又来了?是我母亲让你来催我回家的吗?”   “是……”   “我早说了,我傍晚之前一定回家去!”王元丰有些暴躁,小翠忙拉了拉他的衣袖。   小厮有些害怕,但事关体大,他跪下来含泪喊了一声:“公子!太太是让您回去,因为老爷他……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!”   “什么?”王元丰一下子站起来,焦急道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“公子,您先回去吧……”   马蹄声急,院墙外扬起一道烟尘,小翠站在高处痴痴瞧着。虞夫人摇头道:“这傻妮子。我们跟人呐,是压根过不到一起去的。”   ……   翌日傍晚,寒光才从蓬莱回到京都。   她到当地的宗族祠堂里打听过了,的确有一个叫做褚兴德的人,离家多年了,街坊邻居,只记得他是一个长得白净,性子很安静的人。据说他少年时跟父母去南方做生意,谁料遇到了水贼,下落不明。   宗族的人只当他死了,瓜分了他的家产田地。谁料三年后,他独自护送父母的棺椁回来,别人想欺负他,反而被他出手重重惩罚了。   据说,他被高人救下,学了法术。   褚兴德安置完父母后,就一把火烧了旧宅,带着银钱离开了。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到他,或是知晓他的下落。   寒光听完这个故事,总觉得心中有几点断断续续的线索,模糊中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却连接不到一起。   东厨上扬起炊烟,寒光推开了院门,一眼看到燕赤霞正在堂屋前坐着捣蒜。   “观主回来了!”见到她,燕赤霞丢开蒜臼子,起身迫不及待道:“你走的这俩天,大理寺审出结果了。”   前一久,寒光将从青楼偷来的书信交给了他。燕赤霞便团结了好多落榜的举人,一齐到大理寺击鼓鸣冤。   这件事引起了朝野上下的重视,毕竟历朝历代,科举舞弊都是大事。   寒光道:“嗯?那余杭生和他的老师落网啦?”   “那倒不是。”燕赤霞也有些困惑道:“是赋闲的王大人,据说那封信是他的手笔。”   他解释了一下,那位赋闲的王大人叫做王太常,曾经官至监察御史。去年王大人刚刚被人弹劾罢了官,一直在家里好生待着,怎么就牵扯到科举舞弊的案件里了呢?   寒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,一想,这不是王元丰的父亲嘛。   她问:“这位王大人为何要这么做?”   “据说,是为了培养党羽,以便复出。”燕赤霞道:“更离奇的是,那封信的字迹,的确是王太常这个人的。”   “你看起来并不太高兴。”寒光瞧着他的神情,若真是沉冤得雪,不该高兴才对么?   “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,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”燕赤霞摇头道:“而且,那位余杭生一口咬定他只是收到了信,并没有真的这样做,据说今上也因此读了他的文章,连声叫好呢。”   寒光十分冷静道:“你并不能排除今上眼瞎。”   燕赤霞大骇:“观主慎言!”   寒光甩了甩马尾,淡定道:“我再去虞家瞧瞧。”   .   清冷的月光下,虞夫人坐在亭中,小翠伏在她的怀里哭泣。   寒光走进园子里,看小红也坐在一旁默默无言,于是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唉,观主来了。”虞夫人抚摸着女儿的发丝,闷闷道:“你听说了吗?我的恩公被抓进大理寺了。”   “略有耳闻。”   虞夫人继续滔滔不绝道:“昨日,我家女婿走后,小翠不放心,就去城里打听了一下。然后就听说恩公牵涉进科举舞弊的案子,被抓走了。现在王家上下一团糟,我们是狐,就算想帮他,也有心无力啊。”   小翠呜呜道:“都是我不好……”   小红尖声道:“都说了跟你没关系!傻妹子,你怎么就知道自责呢?”   寒光也不知道小翠这愧疚感从何而来,便听虞夫人讲了一遍。之前提过,去年王太常因为党羽之争被人弹劾罢了官,他家里有一个某巡抚送上的玉瓶,王太常想用它贿赂大官,以此重返官场。   谁料这个玉瓶被小翠打碎了,也酿成了小翠离家的导.火索。之后,王太常一直赋闲在家,直到遭遇了这场大祸。   在小翠看来,若不是她打碎了瓶子,也许王太常早就放外任了,也不至于被人陷害了呢。   寒光不知道小翠的脑回路是怎么转弯的,不过王太常之前身为监察御史,还收了地方官的进献,显然不是一个清官。   只不过,这次事件由她偷的那封信引发的,寒光很想弄明白。   她冷静地问:“夫人,这件事真的是王太常做的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虞夫人摇头:“恩公虽然不是个好官,但他从不干涉科举。我掐算过,这是恩公的劫难。”   “这样吧,如果王元丰愿意来找我,我可以带他一起去查明这件事的真相。”寒光将自己的地址交给了她们,起身告辞。   虞夫人忙道:“观主慢走。”   .   京都郊外,破旧的茅草屋里,一身着灰褐色袍子的老人跪在地上,望着躺在床榻上的一位面色惨白的青年,苦苦哀求道:“少主人,老奴求您还是回去吧,京都凶险,您再这样下去,恐怕命都没了。”   陆青气若游丝,仍旧坚持道:“我不走。赢取不到她的芳心,我不离开京都。”   “可褚姑娘身边的那位大人物,不是好惹的啊!”老人想起来浑身都抖得厉害:“他随便一伸手指头,您就成这样了,这还是他手下留情的结果……”   “我说了,我不走!”   他的头上肿了好大的一个包,用白布包着一层层,浑身更是遍体鳞伤。屋外忽然响起三声呱叫声,老人道:“进来吧。”   进来的小青蛙化作一个小厮,跪在地上道:“少主人,已经打听清楚了,褚姑娘名寒光,是金华黑山道观的观主。余人,都是她道观里的杂役。”   “原来我和她是老乡!”陆青狂喜道。   老人趁机劝谏:“既然知道褚姑娘是咱那边的人了,那您回去直接请人去黑山道观求婚,明媒正娶,岂不更好?”   陆青心花怒放,点头道:“好,反正她早晚都要回去。”   他喜滋滋上了轿子,日夜兼程,终于回到了故乡。轿夫将他抬进当地最大的一座蛙神庙里,后门外,是一片金碧辉煌的宫殿。   成群的青衣丫鬟迎了上来,将他抬进宫殿里。陆青的父亲便是当今的蛙神,他瞧见陆青这样,怒道:“去趟京都,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?”   他的母亲赶紧护短,瞪了蛙神一眼,道:“十一郎都这样了,你还说?”   陆青笑了一声,吃力地坐起身。他的母亲心疼不已,问他是谁打的,陆青只推说不知道名字,京都高手如云。   他环视四周,看到一个艳丽的少妇正在默默垂泪,见到他,也止不住泪水。   “十姐?”陆青惊讶道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他记得自己走前,十姐嫁人了呢。   提起此事,蛙神愈发暴躁,怒道:“以后不要回去了!混账女婿,老夫要让他好看!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十娘,出自《聊斋·青蛙神》 第072章 :   陆青忙问:“十姐, 姐夫这是怎么了?”   蛙神很早就替十娘选好了人家,她并没有像九个姐姐一样嫁给了同类,反而是择定了一个叫做薛昆生的翩翩少年郎。薛家不同意, 蛙神就作弄他们,最后薛昆生的父亲被迫答应了。   去岁, 在陆青去京都前, 蛙神将薛昆生抓了回来,让他同十娘见一面。他对十娘一见钟情,之前的不快, 也就烟消云散了。   无需薛昆生迎娶, 十娘就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自己上门了, 薛家人都称她为‘神女’, 对她十分敬重。   夫妻俩琴瑟和谐,举案齐眉。只不过一年的光景, 怎么就这样了?   他大为不解, 一番追问下,十娘终于哭着开口了:“郎君他根本不敬重我!明知我不喜欢有人提到‘蛙’这个字, 开口一个蛙,闭口一个呱,还说什么大丈夫岂能怕青蛙!我不求他有多敬重, 但也不能随意践踏!”   陆青道:“这实在是过分了。”   “我就说,自我嫁来, 郎君家里吃的用的,不都比以往多了吗?他更加生气,还赶我走。我一气之下就走了,当时父亲也不高兴,略略惩罚了他一些。”   蛙神一向疼惜女儿, 有谁在夫家受了气,都会回娘家哭诉。因此那日十娘回家后,蛙神一怒之下,就让薛昆生和他的母亲都生病了。   陆青听得出这是之前发生的事情,又道:“十姐,然后呢?”   “然后公公就来赔礼道歉,我就回去了。”十娘的泪珠子落了下来,道:“可是和好了没几天,郎君又嫌弃我不会做女红。就在今日,我听到他老娘说,人家娶媳妇都是伺候婆婆,她倒好,还得伺候我!我实在是不平,我早上伺候她用膳,晚上帮她铺床叠被,我做的还不够吗?我还要怎么做!郎君回来见她哭了,又赶我走!”   她嚎啕大哭,蛙神怒道:“混账女婿,老夫这就去烧了他全家!”   蛙神说完就往外走,谁也拦不住。陆青也气得浑身发抖,不顾自己受伤,就让小青蛙们将自己抬了出去。   出了蛙神庙,陆青不知道姐夫家在哪,老父亲也没了踪迹,只好在神庙外的塘子里暂时歇脚,听小青蛙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薛昆生的不是。这一聊就上了瘾,等到天黑时,神庙外多了一个人。   小青蛙悄声道:“公子你看,这就是十姑爷!”   陆青从草丛的缝隙里露出两只小眼睛,借着月色朝外一瞧,有一个年轻男人,虽然长得风流俊俏,却眼露凶光,来势汹汹,嘴里还骂骂咧咧的。   他抱着木柴,站在蛙神庙的门口,冲着里面大骂:“老青蛙不好好教养女儿,一点不懂得侍奉公婆,你还有理了!你有本事烧我家,我也来烧你家!”   他作势就要点火,陆青刚刚愤怒地‘呱’了一声,就见那不远处赶来了好多人,都是附近的村民,围着薛昆生,好说歹说,哀求他不要惹怒了蛙神。   好不容易等薛昆生消了火,陆青一声令下,带着小青蛙们悄悄跟上了他。   到了一个僻静处,陆青现出人形,拦住了薛昆生。他虽然在京都被人打得奄奄一息,但为姐姐出头的力气还是有的。   薛昆生见他悄无声息冒了出来,又穿了一身绿,没好气道:“你又是哪里来的弱田鸡?”   陆青:??   他气得差点晕了过去,弱弱的抡起拳头朝薛昆生一晃,就被他踢翻在地。旁边的小青蛙们着急了,一个个都蹦到了薛昆生的身上,死咬着他的每一块肉不松口。   这一带青蛙极多,不多时,薛昆生周身里里外外,围了两三层青蛙。   薛昆生平时对青蛙不恭敬,随意辱骂践踏,但被这么多青蛙围攻,真的是怕了。他伸手扑打,但是掉了一个青蛙又跳上来两个,就连走路都不稳当……   只听‘扑通’一声,薛昆生带着一身的青蛙,落水了。   ……   陆青悠悠醒来时,他已经回到了家,父母亲都在看着他。   十娘怨气满满坐在一旁,看他醒了,埋怨道:“十一郎,你可真鲁莽。你这一下子,差点要了你姐夫的命。”   “他打的我好不好……”陆青弱弱道。   蛙神也有些不高兴:“你怎么总替那混账女婿说话。”   “我们夫妻俩再不好,也是我们的事,你们少掺和了。”十娘不高兴道:“这样一来,我还哪有脸再回去。”   她宣泄过了,反倒替婆家说起话来。蛙神恨不得不要这个女儿,指着她道:“好,好!你回去,下次出事,不要再来娘家哭诉。”   十娘见父亲动怒了,闭上嘴没再做声。   他们说了一会话,就离开了,让陆青自个歇息。陆青见他们都走了,想了会京都的褚姑娘,又从枕头下摸出一本书来。   为了读懂这本《牡丹亭》,他才特意学了人的文字呢。   陆青读了会,又被里面那段生死相许的爱情感动,默默流下了两行清泪。   .   午夜子时,王元丰只身出现在城西的一个小巷子里,面色凝重的敲了敲门。   他穿着斗篷,露出一双乌青的眼。一阵风将门吹开了,寒光蒙着面走了出来,肩上还坐着一只漂亮的小狸猫。   “褚观主……”王元丰躬身行礼,还没说话,就被寒光冷冷打断。   “你是来找我帮忙的吗?”   “是的。”   “事发之后,你见过你父亲吗?”   大理寺大牢乃是重地,王太常又是重犯,他只能塞钱进去,自己哪里进得去。王元丰摇头道:“没有。”   “好,今晚带你去看看。”寒光十分随意道,朝空中撒了一把土,朝大理寺遁去。   王元丰被卷入土遁的风中,看身旁的景物飞速逝去,虽然惊讶,但还是闭上嘴没有做声。到了大理寺,他们直接穿墙进去了,没有一点阻碍。   在牢房里寻了一会儿,才发现王太常的身影。只见他在牢房的角落里,浑身蜷缩着睡着了,但仍旧皱着眉,显得很痛苦的样子。   寒光轻声道:“给你一刻钟的时间,问清来龙去脉。记住,一定是真话。”   王元丰郑重点头,那小狸猫伸爪子推了他一下,就猛地撞进了大牢里。他顾不得难过了,赶紧摇醒了父亲。   “爹?爹?”他轻声道:“你醒了吗?”   王太常从睡梦中醒来,迷迷糊糊看着他,还以为是在做梦。他含泪道:“我儿……”   “废话少说。”王元丰顾不得言词,低声道:“那封信,到底是不是你写的?爹,是谁要陷害您?”   王太常被他晃了一会儿,有点清醒了。他迟疑道:“为父是冤枉的……为父跟那王给谏,素有旧怨,他栽赃陷害……”   “可那字迹的确是您老人家的,这怎讲?”   王太常闭上了嘴巴。   王元丰着急了,推着他的老父亲:“您说呀?这都什么时候了,还隐瞒?这是唯一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能救您老人家的机会了。”   “好吧,信的确是我写的。”王太常左思右想,见瞒不住了,才后悔道:“不过也是被陷害的!有老友给为父来信,问怎样打点关系,我就……”   他怎么也没想到,这封信居然落到了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举人手中,后来还成了罪证。   “好吧。”王元丰无力地松开手,低头想了想,又安慰他:“爹,你放心,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。”   ……   大理寺的高楼顶上,寒光坐在琉璃瓦上,俯视天下。   十四娘所在的那一条街,仍旧闪烁着点点光芒,天上漫天星辰,地下人间烟火。   皇城上空隐约能看到神灵的虚影,在日夜巡查,严防四海的妖孽。   凌照乖巧地坐在一旁,一开口就不那么乖巧了,语气里还带着一点质问:“前俩天你去哪里了?”   “拜访故友。”她想也不想,随口瞎说。   “你有故友吗?”凌照怀疑地眯起猫瞳,瞅了瞅她:“不要骗猫。我知道,你在找人。”   “是啊。”她半真半假道:“我在寻找我的家人……”   凌照的尾巴动了动,他慢条斯理道:“我也活了很多年,你家人叫什么,我帮你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可不敢劳猫兄的大驾。她决定以退为首,眼珠子一转,道:“你认识很多人吗?”   “五湖四海,天上地下,基本都认识吧。”凌照若无其事道,仿佛没有发现寒光在诳他的话。   “那你能进去那里吗?”寒光指着前面的皇城,问。   他傲然道:“这有何难!”   “抓皇帝的魂魄出窍呢?”   “都行。”凌照淡定地往她的腿上爬,被寒光一只手推开了。   他假装没有不高兴:“若是我都做到了呢?”   寒光看着他,唇角轻轻扬起:“满足你一个要求。”   凌照现出人形,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,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。寒光看时候差不多了,带着凌照一起将王元丰抓了出来。   王元丰出来时,像是瘪了肚子的的青蛙,整个人都丧得不行了。   “你爹咋说?”寒光关切道。   王元丰动了动唇,过了半响,才出声道:“信是他写的,只不过……却不是写给那位举人的。”   “那你还要追查吗?”   “查、查吧……”王元丰伤心道:“好歹罪名能小一些……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请中奖的小天使,后台填一下地址啊! 第073章 :   王元丰详细地讲了在大牢里, 王太常同他的对话,现在锁定了一个目标:王给谏。   俩人虽然都姓王,但是分属不同的党派, 是多年的政敌。王元丰还打探清楚了,那余杭生的老师是王给谏一派的,这一次事发, 余杭生也在大牢里关着,成了王给谏扳倒王太常的一枚棋子。   寒光想了一想,朝他招了招手,低声道:“等明天晚上, 我们这样……”   ……   皇帝已过不惑之年,精力有限, 因昨夜在柳巷里混迹太久, 今日便早早歇下了。临睡前, 他想起了那位叫做风澜的头牌娘子的哭诉,说她有个哥哥被广平府误抓了,便拟了一道圣旨, 派了平阳观察去当地重审此案。   他刚刚睡下,龙榻上就吹过一阵凉风, 刮得他头疼。榻旁出现了一男一女, 虽然长得好看, 可动手十分粗暴。   那女子笑声爽朗,将一条长索丢到了他的手腕上,皇帝不由自主地从龙榻上起来, 跟着他们走。宫殿里的侍卫像是听不到自己的呼叫声,没有一个来救驾的。   直到皇帝被迫跟着他们一道穿墙,才反应过来:他死了??   他无限悲伤, 开始放声大哭。皇帝的哭声让寒光的眉头一皱,她转身道:“你哭什么?”   “朕宾天了!”皇帝呜呜道。   寒光不欲解释,牵着皇帝,同凌照一道飘过皇城的大门。守在皇城内外的神灵,见到他们不仅不阻拦,还陪着笑道:“凌大人,吃好玩好,您慢走。”   她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那只猫。   难道说,这猫成精前,是皇宫里的吉祥物吗?   她在胡思乱想,凌照高高兴兴地往前走,后面的皇帝哭哭啼啼。他们穿过大街小巷,最后到达一处宅院前。   牌匾上写着‘王宅’两个大字。   他们在宅院门前等着,不多时,一辆马车缓缓驰来。站在马车两旁的青衣小童从轿中扶起一位官员,皇帝定眼一看,这不是参与这次科举的某位考官嘛。   考官递上名帖,求见宅院的主人。不多时大门敞开,他们也紧随其后,跟着一块进去了。   跟随小厮的一路指引,考官和寒光一行人到了会客厅,宅院的主人正在那里喝茶。   皇帝认出了他,这不是王给谏吗?这俩人大晚上私自见面,是要搞什么名堂?   他看那考官的态度很恭敬,对王给谏行过礼后,才挨着椅子小心地坐下。他陪着笑道:“王大人,这次我的学生被关入大理寺,下官也很着急,您看看……”   “我知道。”王给谏安抚他道:“只要能一举扳倒王太常,本官一定想方设法,将你那学生放出来。他虽然担了个买通考官的罪名,但这又有何妨?陛下一向糊涂,再过几年,给你学生改个出身,一样做官。”   什么?   皇帝气得走来走去,想伸手掐死王给谏,可惜他的手穿过王给谏的脖子,像是透过一层气。考官又叨叨说了一些话,他虽然不怎么过问朝政,但大概也听明白了。   最近那个科举舞弊的案子,明面上是考生通过王太常打探情况,买通考官;实际上,那封信是王太常写给别人的,被王给谏一党弄来了,牺牲一个考生,来达到彻底扳倒王太常的最终目的。   皇帝对王太常不感兴趣,他对王给谏背后说他糊涂这一点非常愤怒。   寒光站在一旁,有点忧伤道:“想不到我竟然给他们铺了路。如今看来,就算我没有偷走余杭生的那封信,这封信也会在适当的时候被丢掉,成为一个罪证的。我说呢,为何那封信里,也会提到如何打点他老师的关系。”   “咦,你们不是黑白无常吗?”皇帝有些奇怪。   寒光淡定地看了他一眼:“哦,你该回去了。”   她手中的长索一收,皇帝只觉得眼前一黑,周围有淡淡的、熟悉的香味。他腾一下从龙榻上坐起身来,摸了摸自己的手和脸,大声道:“来人!”  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,守夜的小太监躬身道:“陛下,有何吩咐?”   “刚刚有人来吗?”他喘着气道。   小太监奇怪道:“没有呀?”   ……   送走了皇帝,寒光朝那点头哈腰、时不时奉承王给谏两句的‘考官’咳嗽了一声。   他迅速心领神会,很快就找了个由头告辞,离开了王宅。   寒光跟着他往外走,当青衣小童抬着轿子到了僻静的角落,轿子里传来小翠的笑声:“他真傻,一点都认不出我来。”   小翠笑盈盈从轿子里探出身来,官服变成了破麻布,帽子原来是一团枯草。她问寒光:“这件事会怎么样?”   “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。”寒光道。   小翠的笑容黯淡下来,她低头想了想,坚定道:“我会陪着元丰的。”   .   自从冯生案子重审的消息放出来后,十四娘就收拾包裹,准备跑路了。   其实她也不必太过担心,前一久皇帝受了惊讶,还下令彻查科举舞弊一案,压根没心情来秦楼楚馆里找她。几件事情都落了帷幕,寒光等人也准备收拾行囊,离京南下了。   寒光正在打包京都的特产,燕赤霞也背着行囊走了过来,对她施了一礼,道:“观主,我也要走了,特意来跟你辞行。”   “你不留下来参与恩科了吗?”   今年,因科举舞弊一案,皇帝为了安抚天下学子,下令明年初举办一次恩科。   燕赤霞摇头道:“不了。我还是当一个侠客吧,当官并不适合我。王平子也回家了,那位宋生,他原本就是鬼,如今成了地府的司文郎。”   寒光看他下定决心,不再多说。她顺口一问:“那你跟我们回黑山吗?”   “我先去游览山水,等到了金华,一定去瞧你们。”燕赤霞抱拳笑道:“观主,后会有期了!”  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,没过一会儿,虞夫人带着小红小翠,也亲自来给她们送行。小翠穿着素衣,她正在为王元丰的父亲戴孝。   虞夫人叹了口气,解释道:“说起我那恩公,也是个好生要强的人。自从皇帝下令严查,他自觉仕途无望,在大牢中郁气凝结,竟然故去了。我那女婿,也不想留在京都了,打算年底就带着家眷和恩公的棺椁回乡。”   “那小翠呢?”   小翠的鬓上戴着一朵小白花,这段时间以来,她和王元丰互相理解,互相帮衬,王元丰在一夜之间成长了,他们的感情也增进了很多。她不假思索道:“我当然和他一起回去!”   寒光闻言,微微一笑,余下的事便不再多问。   虞夫人却多说了几句,提到了小翠的婆母王夫人。自从家道突变后也改了很多,王家已经不是显赫世家了,王夫人也不会要求小翠要端庄得体。人生无常,对于很多事情,她渐渐看得开了。   也许回到乡下,才能找到适合小翠天性的土壤。   在虞家狐狸们的依依不舍中,寒光带着明素等人,离开了京都。   .   阳光,太刺眼了。   随着一道道牢门的打开,冯生极其不适应的眯起了眼。他被关押了太久,浑身发出酸臭的味道,胡子长的又长又脏又乱。   随着枷锁的解开,他仿佛被卸去了千斤的重担,冯生深深呼了一口气,走出了牢门。   虽然他不太明白,这件案子为何被重审,他为何被释放,但想必只有十四娘能够救他了。   冯生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,他感激又心酸,当他看到牢门外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时,忽然慌了,用破烂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,不想去面对她。   过了许久,十四娘才轻声道:“你以后不要再狂妄的说话了。”   他躲在树的后面,拼命点头。   “我走了。”   冯生的心急促一揪,他慌忙抬起头,望着十四娘的背影,想要挽留但是又说不出口。他已经没有资格去要求她了,更何况,他欠十四娘一个救命之恩。   滚烫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掉落,冯生徒劳的伸出手,却只能目送她的背影远去。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老翁连忙走上前来,扶住了他:“您受苦了,公子!”   “没事。”冯生疲惫地摇头。   老翁给冯生裹上外衣,捋了捋乱发,便扶着他往前走。路过街道,见一蒙头垢面的年轻女子,头插草标,正跪在地上卖身葬父。   冯生想起自己的遭遇,哑声问老翁:“有钱吗?给她一点。”   老翁给了钱,放下后就默默走开了。反倒是那女子追了上来,跪下道:“多谢恩公!请您带禄儿走吧!”   冯生摇了摇头,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。只不过当他再走的时候,禄儿又坚持不懈地跟了上去。   .   回到黑山已是傍晚。   遥遥看到道观里人挺多,也很热闹。寒光有些惊奇,回头笑道:“出门两个月,道观的香火这么好了吗?”   凌照道:“我看不像是什么好事……”   走到山门前,围观的百姓们看到寒光回来了,纷纷让出一条道来,还使劲盯着她看。寒光更是莫名其妙,绕过灵官楼后,看到三清殿前,摆满了一地的礼物,上面还系着大红花,箱笼不计其数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她很吃惊。   站在她身旁的围观群众笑道:“观主,这是给您的聘礼啊!” 第074章 :   下聘, 几乎意味着俩人已经订亲了。   寒光莫名其妙,当下道:“谁给我下聘?我怎么都不知道?”   “观主别害臊啦!”旁边的人笑嘻嘻:“这是好事啊,等出门子的时候,我们都来讨口水酒喝……”   只听砰一声巨响, 凌照一爪子拍碎了旁边的箱笼。青山镇的百姓几乎没见过眼前这位凶残的青年, 但看到他一身杀气站在褚观主的身后, 都害怕的朝后退了几步。   小倩终于注意到她们, 和同样精疲力尽的米步云欢喜的奔了过来。   “观主你们终于回来了!”米步云呜呜道:“再不回来, 我们要碎成八块了……”   “什么情况?”寒光冷冷道,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做什么,只好伸手扯了扯凌照的衣袖。   小倩张口欲说, 身后传来了陌生的笑声,一个穿着人模人样的青蛙精踱着脚步朝她们走来。   “褚观主好。”他行了一礼, 居高临下道:“在下是蛙神庙里的太师, 奉神灵之命,来黑山道观送聘礼, 三日后我蛙神庙的少主会亲自上门迎娶褚观主,请你做好准备。”   寒光听完,差点气晕过去,这算什么, 啥都不说来通知她结婚?   这是什么奇葩啊!   她拦住火冒三丈的凌照, 对那蛙太师道:“你们的少主是谁?陆青吗?”   “正是。”蛙太师笑道。   “我与陆青只在京都见过两三面, 素无交情,也没有任何私情。”寒光恼怒道:“你上门就送聘礼, 是觉得我褚寒光好招惹吗?!”   看热闹的人开始议论纷纷,她甚至听到了猹的声音。他化成人形,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, 在人群里努力为她辩解:“你听听,观主都说没有!我早就说了,就是那群青蛙自作多情。”   蛙太师不以为意的笑道:“褚观主,能嫁给我们少主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,你咋还不识好歹呐……呐……”  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,话音未落,就被一块青砖拍倒在地上。凌照大步朝前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踩在蛙太师的肚皮上,一阵白烟散去,对方现出了原形。   原来是个油腻的大青蛙。   “黑山是你们能撒野的吗?!”凌照用力,蛙太师发出刺耳凄厉的尖叫声。他冷笑道:“留你一条贱命,回去告诉他们,再敢来黑山,我杀他全家。”  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   蛙太师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青蛙了,当年群妖朝拜黑山大王,他也来进贡过礼物。他听这声音有些耳熟,但不敢相信,尖声道:“我家主人是神灵,你怎么敢弑神!”   “真神我也杀过。”他轻蔑道,一脚将蛙太师踹出了道观的院墙。   余下那些聘礼,凌照也看的十分不顺眼,想烧了,又怕点燃道观。他瞥了眼围观的众人,发令道:“将这些东西带走!”   青山镇的百姓一下子跳了起来,脸色呆滞如僵尸,一齐七手八脚的将聘礼搬出道观,直到下了山,才神智清醒,各自带着东西回家了。   躲在角落里的小青蛙们,早就一哄而散,逃回家去了。   寒光忽然有点消气了。   她跟一群智障的青蛙计较什么,本来就不是人。只是她不明白,凌照怎么比她还生气。   “你还好吗?”她拉了拉那只猫的袖子。   凌照的眼神柔和起来,他仿佛没看到道观的众人都盯着他们,摸了摸寒光的头,低声道:“你放心,我给你解决所有。”   “不要残害太多的小动物啊。”寒光无奈道,猫应该是一切小动物的克星吧。   他哼了一声,猫眼一眨,忽然道:“等事情办完,你怎么谢我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义正言辞道:“大恩不言谢!”   凌照委屈地看了她一眼,跟之前凶神恶煞的样子,判若两猫。寒光忽觉身边有数道目光朝自己看来,一扭头,所有的人、妖、鬼都默默看着自己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奇怪道。   猹十分陶醉道:“啊没事……观主你们继续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躲到了小倩的身后。   十四娘尚未归来,明素的脸上挂着诡异的慈爱笑容。全场只有米步云在望着天,似是在思考很重要的问题。   为了打破这诡异安静的场面,寒光道:“老米,你怎么了?”   “我在想田鸡该怎么吃。”他一本正经道:“蒸煮烤炸,到底哪个好呢。”   ……   天黑前,寒光带着众人忙着收拾,今日来的人多,加上被拍碎的聘礼,现场一片混乱。   山门外却走进了一个人,是个肿着脸的年轻人。他看到忙碌的众人,咳嗽了一声,道:“请问,褚观主在吗?”   寒光直起身,瞧了他一眼。这人的脸肿的跟猪头一样,像是被什么动物全身撕咬了一遍,依稀能看到以前俊俏的眉眼。   “你有什么事?”   他恭敬的行礼:“在下姓薛,名昆生,有要紧事想求见黑山褚观主。”   寒光道:“我便是,你说吧。”   眼前这位名叫薛昆生的年轻男子,也是为青蛙神一事前来的。他自称是青蛙神的十女婿,不过,这个女婿身份是被强加的。   在客堂里,薛昆生含泪道:“观主别看我现在的相貌丑陋,可我自小,也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俊俏后生。我六七岁的时候,就有个身着青衣的老婆婆来到我家,说青蛙神选中了我……”   最开始,薛昆生的父亲是不同意的,毕竟人妖殊途。父亲出面帮他和姜家订了婚,谁料姜家人当晚就梦到了青蛙神的警告。他的父亲去青蛙庙里祈求蛙神放弃这门婚事,谁料供奉的祭品上,竟然冒出一层可怕的蛆虫。   在他的故乡,谁也不敢得罪青蛙神,否则就会有灭顶之灾。薛昆生被迫娶了十娘,婚后家里全是青蛙。   他愤恨道:“我的父母,所有的家人都要对青蛙毕恭毕敬,可这凭什么?稍微有点不敬,她就大吵大闹。观主,你说这青蛙这么小,天天在脚底下蹦跶,我无意中踩了一个,也算正常吧?!”   寒光若有所思点头,的确,谁也不能整日低着头走路吧。   薛昆生得到她的认可,精神一振,继续道:“后来她便回了娘家。她的父亲记恨,于是让我和母亲都生了病。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神灵?还是我父亲去苦苦哀求,才消了他们的怒气!”   他的眼泪扑簌落了下来,呜咽道:“不侍奉姑婆,处处顶撞我的母亲,动不动就回娘家给我脸色看。我薛昆生是遭了什么大霉,要娶个精怪,整日小心谨慎,连个蛙字都不能说,要称她为神女。我呸!”   寒光听着听着,忽然想到了那陆青。难道他们是……?   薛昆生又叨叨解释了自己一脸伤口的来历,原来是被青蛙们咬的。前几日,他观察到附近的青蛙带着各式各样的箱笼,往北而来,于是悄悄跟上了。   他一路跟到了黑山道观,发现青蛙们故技重施,打算强娶儿媳妇。他顿生同情,但又听周围人说这位观主很强大,能捉妖驱魔。   他觉得自己跟寒光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,因此道:“观主,这老青蛙欺人太甚,您就算不帮我,也要为了你自己着想啊!”   寒光一笑:“这青蛙不敢再来黑山了。不过……”她看了看薛昆生,总觉得事实和他所说应该有一点出入,具体是哪里说不上来:“你既然不喜那十娘,为何不和离?”   “我哪敢啊。”薛昆生谦卑道:“您不知,青蛙在我们那里就是神灵,是不能违抗其意志的。”   寒光看着他,道:“那你想怎么办?”   “请观主为民除害,杀光了他们!”薛昆生忽然兴奋,眼中流露出狂热的光芒:“以观主的能力,我想,应该没问题吧?”   他虽然肿了脸,但言谈神情,仍有些轻薄之态。寒光并不想成为他手中的刀子,淡淡道:“青蛙罪不至死。你先回去处理家事,他若在招惹你,你再来找我。”   薛昆生着急道:“观主!我……”   “送客。”   .   蛙太师狼狈的回到了蛙神庙里,所带去的彩礼都遗失了,事情也没办成,恨不得以死谢罪。   他跪在地上,添油加醋地说完了全程,惹得蛙神大怒,道:“好狂妄!敢在老夫面前叫嚣,给他胆子了……”   陆青坐在一旁,小声道:“我都说了他们很可怕,您非得不信。”   “臭小子,我还是为你好?”蛙神瞪眼道:“一个个不让我省心,还得老夫亲自出马……”   他正欲去黑山算账,忽听前面传来一阵笑声,一个穿着道袍,手持拂尘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,他生得威风凛凛,方脸浓眉,一看就是个练家子。   “你是谁?”蛙神警惕道。   “贫道乃汴州玄帝观王赤城。”他打了个稽首,道:“途经此地,正欲往黑山上捉妖,听人说起本地的蛙神颇有神通,特来拜会一番。”   蛙神看着他:“黑山捉妖?”   “没错。”王赤城昂首道:“黑山多妖孽,尊神没听说过吗?” 第075章 :   又到了瓜熟的季节。   天黑了以后, 寒光在斋堂里烧水,以供洗澡用。她没有点灯,在黑灯瞎火里坐着,只开了一扇小窗透风。   忽然, 她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动静, 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。那俩人走到菜园子前, 就停下来嘀咕了几句。   米步云小声地问:“这瓜保熟吗?”   “当然了!”猹拍着胸膛保证:“谁还能比我更懂瓜呢?走吧, 咱们去道观外吹着小风吃着瓜, 我跟你说个有趣的事情……”   园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 寒光虽然看不到,但是猜得出他们正在摘瓜。米步云不免好奇道:“什么事现在不能说吗?”   “嘘——”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, 小声道:“当然不能了。隔墙有猫……”   “都睡了。”米步云道:“黑灯瞎火,有人的话听到动静早就出来了。什么事?”   猹神秘兮兮道:“老米, 你还真是个急性子。我跟你说, 自打这次回来,凌公子对观主有些不一般了啊……”   一人一猹抱着瓜窃窃私语, 声音渐渐远去,直至寒光一点也听不到。她想跟上,可是水开了,只好点亮了油灯, 一边倒水一边狐疑, 她和凌照怎么了?   这一次去京都, 凌照虽然主动掉了马甲,可这也并未影响他们的关系呀?也许, 只是这猹爱八卦而已。   寒光摇了摇头,不再多想。   她将热水拎回了厢房,只身踏入热气腾腾的浴桶中。这一次, 她将门窗关紧,还点燃了一根蜡烛。   奔波一日,热水让她浑身都松懈下来,寒光下意识看了看手臂。   大片的血痕仍在,甚至比往日更鲜艳刺眼。宛如鞭笞的痕迹往下蔓延,明明前几日还不是这样的。   为什么?   她想不明白,自从痕迹再现后,几乎一直处于沉寂的状态,像是一座沉睡的火山,没有一点动静。   这座‘火山’的引燃,似乎冥冥中需要满足一个条件,但具体是什么,寒光至今捉摸不透。   她别过目光,以手掬起一捧温凉的水,缓缓落到了身上。   炎炎夏日,水不多时也凉了。寒光便披衣起身,湿漉漉的长发用纱巾包起,还打了个结。她正准备睡了,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细弱且熟悉的尖叫声。   像是浓浓夜色中夜行人跌倒后发出的惊叫声,等她侧耳细听,又消逝无声了。   是她听错了吗?   寒光抓住纱帐的手猛然往下一拽——不对,老米和猹刚刚出去吹风!   ……   茫茫夜色中,寒光持剑奔向山门,挽起的长发被风吹开,轻轻一甩,垂到了腰际。   她刚刚想伸手开门,凌照如幽灵般出现了,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:“我说了,我解决这些青蛙。”   “确定是青蛙?”寒光伸手接过飘落的纱巾,随便缠在了手腕上。   凌照冷笑:“不然还有谁呢?”   他朝后一瞥,寒光会意,与他一同飘到了灵官楼上。一人一猫躲在狭小的阁子里,寒光沐浴后的幽幽香气,和冰凉柔软的手臂,让凌照整个猫都有点不对劲。   正在他困难的同躲开她,或者贴近她的矛盾心理作斗争时,寒光瞥了他一眼,道:“你扭什么呢?被蚊子咬了吗?”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一瞬间,他所有旖旎的神思都没了,神情复杂的看了寒光一眼,扭头盯着道观前的黑暗。   猫的夜视能力就是好,浮云蔽月,当寒光还在黑暗中瞎瞅的时候,凌照直直地盯着某一块,道:“是一只老青蛙。活捉了猹和米步云,陆青在看着他们。”   寒光道:“哪儿呢?”   凌照朝某个方向一指,可她还是看不清,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,先前还以为是树的倒影。寒光握住剑,笑道:“先前老米还说炖青蛙,这不,他快被青蛙给炖啦!”   “别人说过的话你记得倒是清楚。”凌照这会没好气,连带米步云也跟着遭殃了。   寒光:??   她懒得理这只猫,手持除魔剑,对凌照道:“咱们分工,你对付老青蛙,我来营救他们。”   凌照目光追随着她,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,也化作狸猫,从灵官楼上一跃而下。   .   蛙神捉了猹和米步云,将他们堵了嘴放在一边,正寻思着要不要智取。   那个叫王赤城的道士说,黑山上的人都邪门的很,如果能除掉妖孽,不仅能占了这么大的一座山,一座观,还能赢得当地百姓的认可。蛙神动了心思,赶在王赤城的前面,带着陆青就赶了过来。   他首战告捷,蹲在山石上啃了两口剩下的西瓜。前面有一道黑影掠过,蛙神起了疑心,吩咐陆青:“你好好看着人质,为父去瞧瞧便会。”   陆青呆滞的点头,虽然他不太明白抓人质干嘛。他是来求亲的,不是来绑票的。   蛙神吩咐完儿子,放心去了。他追逐着那道黑影,不觉就到了山脚下,借着月色望去,那原来是一只很小的猫。   猫嘛,蛙神当然不放在心上。   他转身欲行,那猫却凌空朝自己扑来。蛙神冷笑,伸手想将猫给薅住,谁料那小小的猫爪落到自己的身上,恍如一块千斤重的巨石,一下子将自己扇飞在地。   凌照落到地上,冷冷看了眼正倒地咳血的蛙神,迈着小碎步,慢慢朝他靠近。   蛙神惊诧到无以复加,来不及懊恼自己的大意轻敌,就被狸猫一脚踹到了另一边,撞倒了一棵树。他被迫现出了原形,是一只跟米缸差不多大小的青蛙。   “呱!”蛙神鼓起腮帮子,准备用它的蛙吼声退敌。他吐出一口气,瞬间带动起一阵小旋风,夹杂着草木碎石,朝那只小狸猫攻去。   凌照眯着猫瞳,不慌不忙,轻轻‘喵’了一声。   这一声引起的力道遇到蛙神的旋风,早已将其吞噬入内,再卷起蛙神,将其重重地往地上摔砸。凌照像是碰到了老鼠一般,先不急着杀掉,而是慢慢的,用最残忍的方法去折磨这个猎物。   蛙神先被狂风拍打,又被凌照踹到了各个角落,最后遍体鳞伤,实在是不太行了。   他开始哀求:“大王,求您放过我吧,我错了!”   ……   对付陆青,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。   寒光埋伏在角落里,看到凌照带蛙神远去,才跳了出来,在陆青的面前虚晃了一剑。   “褚姑娘!”陆青顿时睡意全无,惊喜道:“你真的出来见我啦?”   “你们上门绑票,能不来吗?”寒光用剑指着他,面无表情道:“到一边去。”   陆青乖乖去了,寒光给猹和米步云松了绑,但是没有取掉他们口中的布条,以及捆住手的绳子:“回道观去。”   猹:“呜呜呜!”他实在是不想回去,他还想看打架呢。   “你今天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和凌照怎么来着?”寒光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。   猹忽然紧张,虽然口不能言,但是使劲地用手肘碰米步云,大概是想将锅丢到他的身上。米步云委屈的呜呜着。   “走吧!”寒光实在是不想让他们看到凌照残暴的一面。   猹和米步云赶紧溜了,寒光听到了山下动静,顺着石阶下行。陆青赶紧跟上了她,没到山脚下,就听到凄厉的蛙叫声,不绝于耳。   “父亲!”陆青看到老青蛙的惨状,哭着扑了上去。老青蛙浑身都是血,躺在地上,奄奄一息。   这边陆青抱着老青蛙痛哭流涕,寒光走向凌照,问他:“你把老青蛙打死了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凌照从猫化成人,拍了拍手上的灰,冷笑道:“死了倒便宜他了。区区一个青蛙,也敢自称神灵,为非作歹,我倒想让他尝尝跌下神坛的滋味。”   寒光道:“那恐怕他要被油炸了……”   陆青哭得满脸是泪,老青蛙想骂他,可是张口只能发出呱呱的声音。他惊恐抬头:“你对我父亲做了什么?”   “让他继续做青蛙吧。”凌照的俊脸上挂着一丝邪笑,道:“不是很好吗?”   陆青颤颤悠悠道:“我跟你……跟你……”说了半天,也没把‘拼了’说出来。   他恍惚意识到,父亲好像是来黑山道观找茬的,而且褚姑娘压根不给他们蛙神庙一点面子。   他看到褚姑娘和那凌公子并肩站在一起,望向自己的目光冷漠且无情。他正心痛,父亲又开口呱呱说了几句话,是在骂那个贼道士。   陆青也呱了几声回应。   寒光当然听不懂他们在呱些什么,正欲离开,陆青叫住了她。   “褚姑娘……”他悲伤的抱着父亲,低声道:“小心一个叫王赤城的道士。”   ……   夜黑风高,凌照低眸看着她,轻声道:“我们回去?”   不知怎的,寒光觉得这句话怪怪的,她拒绝:“你先走,我有事找猹。”   凌照道:“嗯。”   看着他走远,寒光才走到草丛边,揪起了猹的小耳朵。他连声叫:“疼!疼疼……我真的啥也没看到啊……”   猹变成原形后,绑绳也挣脱了。寒光松手,他抱怨道:“观主以后不要在凌公子面前提我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寒光纳闷。   猹翻了个白眼:“我忍了很久了,今晚我一定要捅出来。”他自言自语念叨,忽然看向寒光:“观主没发现,凌公子对你有意思吗?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猹大声道:“当然是喜欢你的意思啊!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9-10 11:36:25~2020-09-11 00:28: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野渡舟横 10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76章 :   喜欢她?   寒光一笑, 道:“这怎么可能呢?他……”  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,想找理由,可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凌照对她好的画面。虽说以前这猫挺爱怼人的, 但最近一久, 他的脾气收敛了很多, 经常围着她转。   “这不可能。”她的心开始慌乱, 自顾道:“猫嘛, 求的只是一张长期饭票。”   猹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,但是对寒光的反应很不满意。他嘿嘿一笑, 悄声道:“观主你瞧,这次有青蛙要娶你,他喝了多少缸醋, 还有啊……”   他滔滔不绝的说,寒光若有所思的坐在山石上, 越听越心烦。   这事太突然了,她有点接受不了。   再说了……凌照喜欢她什么?   “凌公子看着你的神情,啊,就像我看到了瓜……”猹绘声绘色描述着:“想想当初,你给他介绍了老白那只猫, 他酸的呦……”   “别说了!”寒光听他翻了一晚上的旧账,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。她揉着太阳穴道:“我准备去外地冷静几天。”   “观主可别现在就走!”猹一下子就慌了,伸爪抱住她的脚踝, 哀嚎道:“万一凌公子误会, 我真是跳进瓜田也洗不清啊!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这猫别的不行,吓唬小动物倒还真有一套。   .   当陆青带着被打回原形的蛙神回到蛙神庙的时候,所有人和蛙都震惊了。   那个叫做王赤城的道士早已不知所踪,随他一起跑路的, 还有不少青蛙。这些青蛙虽然平时一口一个少主叫着,但是老青蛙一死,他们也立刻去投奔别的青蛙神去了。   村里有人注意到这个奇异的场面,蛙神似乎失势了。进贡给蛙神的香火不再灵验,蛙神也不再恐吓百姓。   刚开始大家都不肯相信,直到有胆大的开始杀青蛙做菜,而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时,大家才逐渐相信蛙神不在了,又是喜悦又是悲伤。   在诸多人家中,薛家最开心。   薛昆生早就发现岳丈家出了事,因为十娘第二次回来后,总是坐在家里哭泣,周围的青蛙也少了很多。他听到谣言,故意挑衅,走到十娘的身边笑道:“听说老青蛙死了?”   十娘的脸上犹然挂着泪珠,她不可置信道:“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!”   薛昆生冷笑:“还当你是神女吗?”   他大着胆子将十娘拽了起来,伸手啪啪给了她两巴掌。十娘的脸顿时肿了起来,她哭着道:“你我也算是夫妻一场,你怎么能这样对我?”   “呸!”薛昆生愤恨道,表情都扭曲到了一起:“若不是老青蛙的胁迫,我堂堂一个美少年,能娶你这个精怪?!”   十娘不可置信地望着他,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。她哭着道:“我父亲虽然强势,可当初订亲时,先让你见我了呀。你明明是同意的!”   她家的确强行扰乱薛昆生的婚事,但是,在她和薛昆生成亲之前,曾见过一面。那时,他是同意的。   “今时不同往日了。”薛昆生冷笑:“你若是还想留在我家里,最好学会当个媳妇!”   “不用你赶了,我自己走!”   十娘赌气起身,到门口发现薛家公婆都在外面偷听,看到她出来,神情有一点慌乱,但是什么都没说。若在往日,公婆一定会跪下来哀求她。   简单收拾一下后,十娘抱着一个小包裹,在薛家人的注视下,默默离开了这个家。   从薛家到青蛙庙的路上,来来往往的村民,也都在看她。   十娘强忍住眼泪,一步一步朝娘家行去。行人议论纷纷,也有人公道的评论:“薛家薄情寡义,当初受人恩惠,现在赶人出门,这种人家不能结亲。”   “就是。”旁人附和道。   随着十娘的离开,薛家大小青蛙也纷纷撤离了。薛昆生看着空旷干净的地面,心里无比舒适。   他朝藤椅上一躺,忽然‘哎呦’一声,连人带椅摔了下去。起身一看,原来椅子早就腐坏了大半。   薛昆生有火没地方发泄,又听到隔壁屋传来惨叫声,忙过去一看。   他的母亲被落下的房梁砸了,屋子塌陷大半。   紧接着,灶房失火,鸡鸭生病,米缸见老鼠……种种怪事接憧而至,扰的他焦灼不已。   薛家无可奈何,请了顶仙来看,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十娘的离开。   十娘嫁来时,给他家带来了不少好运,所以薛家才能处处比人强;现在十娘走了,好运的反噬也来了。   谁也破解不了如今的厄运。   等薛昆生走投无路,又想去青蛙庙拜一拜,请回十娘的时候,到地方才发现那里只有残砖烂瓦,胡乱扔在杂草丛中。塘子干涸,没有一声蛙鸣了。   .   寒光在道观里待了两三日,就找了个借口,独自去苏州了。   这里看不到凌照,寒光顿时放松了很多。   她穿着一身白衣坐在船头,掰着新鲜的莲蓬,看着碧绿的水波荡漾开来,十分悠闲。   自从五通神倒了后,苏州人民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,毕竟还有其它的庙宇嘛。   城西有大王庙,城东有月老祠。小船驶过石桥,寒光忽觉外面的气温降了几度。   明明是盛夏时节,倒有几分深秋的凉意,船夫也忍不住抱怨:“怎么这么冷!”   又过了一会,他还在抱怨:“怎么这么难开?什么,结冰了?!”   小船被冻结在水面上,船夫用力,却压根拔不出船桨。整条河流的水面上,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,寒意袭来时,有几朵纯白的花瓣落到了她的指尖,迅速化成了水。   下雪了?   寒光震惊的抬起头,看着满天飞雪。苏州人都惊呆了,一阵阵尖叫声从大街小巷里传来。船夫钻进船舱,丢给她一件蓑衣:“穿着吧,姑娘,别冻到了!”   她道过谢,披衣起身:“大爷,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不知道呀!”船夫摇头,感叹道:“这怕是要问神灵啦!”   寒光想了想,丢给船夫一锭银子,就踏出了船。她脚踩厚厚的冰面,一滑而下,瞬间行了老远。   既然要问神灵,那她当然要去城隍庙找阴阳司公王六郎。   大抵是因为运动的缘故,她并不觉得太冷,只有斗笠上落了一层雪。城里的人几乎都躲进家门里了,不多时,她就到了城隍庙。   “王司公!”寒光遥遥看到王六郎的身影,喊了一声。   王六郎回头,惊喜道:“观主,是你?你知道苏州城为何下雪吗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上了岸,有些无语:“你都不知道吗?”   “当然不知道。”王六郎笃定道。城隍庙里的鬼神来来往往,显得十分繁忙。   有鬼差汇报工作:“报!今日苏州城里,没有发现冤假错案。”   “再报——今日天庭没有特别批文,不该下雪。”   ……   一场雪让人和神都慌了,直至傍晚,雪依旧没有停。   苏州的城隍今日不在,王六郎协理庙里事物,忙得不可开交。他请寒光先到二楼歇息,小鬼奉上了热茶。   寒光摘下蓑衣和斗笠,在楼上安心等着。因大雪的缘故,城隍庙一带没什么人,窗外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。   二楼有很多扇雕琢精致的支摘窗,寒光随意推开一扇,外面却展现出一副不是城隍庙外的街景。   她觉得奇怪,又推开了一扇,看到先前她下船的地方,停泊了好多船只。   难道这里是苏州城的实时监控室吗?   这里能看到人的走动,听得到说话声,每一扇支摘窗对对应苏州城不同的街区。她又看了一会儿,发现有许多百姓,捧着供品,正成群结队的朝一个方向走去。   人群消失在角落里,寒光又打开了几扇窗,才看清了他们的目的地:大王庙。   ……   王六郎来时,寒光问他:“大王庙供奉的是谁?”   “是漕运之神金龙四大王,主供是大王爷。”王六郎说着说着,一拍脑门:“糟糕!难道是他?”  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他的袖子里幽幽传了出来:“司公,我去看看?”   “没事。”王六郎道:“我这会得闲,观主要去吗?”   寒光颔首,不过,对他袖子里的那只狐狸非常感兴趣。她不怀好意的笑道:“你怎么养狐狸啦?”   “唉,看她伤得太惨了,随手救的。”王六郎有些脸红:“她跟着我也不太方便,正巧观主你来了,红亭,出来吧。”   “哎。”   王六郎道袖子里飘出一道红光,落在地上,变成一个娇俏可人的狐女。她身量不高,扎着双髻,转溜着黑亮亮道小眼睛,道:“你就是司公经常提到的褚观主吗?”   “是啊。”寒光淡淡一笑:“你叫红亭?”   红亭点头:“嗯!我还有一个姐姐叫长亭,我原本也不是这里的狐狸,是被一个叫做王赤城的坏道士追杀到这里的!”   寒光听这名字挺耳熟,这不是陆青走之前提到过的一个名字嘛。   他们飘到了大王庙,站在角落里,看百姓们在跪拜大王神,祈求神灵不要生气,停住下雪。   “求老爷开恩呐!”   “对,求老爷开恩……”   百姓们不停地跪拜,摆上了祭品,可雪依旧没有停。忽然,寒光看到一道虚影罩在了某个人的身上,那人猛然直起腰,厉声道:“叫什么老爷?难道因为我这个神小,都不配一声‘大老爷’吗?!” 第077章 :   正在跪拜的百姓们面面相觑,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:“大老爷!”   “恳请大老爷停雪!”   呼喊声此起彼伏,一时间,到处都是呼喊‘大老爷’的声音。寒光看了王六郎一眼, 道:“大司公, 你们这里的神灵这么要面子的吗?”   “惭愧。”王六郎更加无语道:“其实他也不算是什么古神, 是几百年前不肯降敌的义士,百姓为了纪念他, 给他立了庙, 上面就顺带给封了神……”   这边大王庙的神灵心满意足的接收了老百姓的新称呼,刚刚回到庙宇中享受祭品,就被王六郎抓个人赃俱获。他原本有点不服气,道:“就一句称呼,你就抓我?”   “你下雪冻死了无数庄稼。”王六郎训斥他:“又借此勒索老百姓, 这是你应当做的事情吗?”   他略有些委屈道:“旁人都这么做……”   “只要在苏州地界, 我们城隍庙就不会允许你这么做!”   大王神不服气, 瞅了个空隙就往外溜。谁料寒光守在外面,仗剑拦住了他的去路:“大老爷哪里去?”   他张口就喷出一道水流, 在大雪天瞬间冻结成冰。寒光早已准备好火符,将困在周身的冰牢化掉了。   大王神怒道:“一介凡人,还敢来拦我!”   他自大又轻敌, 见寒光持剑来刺,也不在乎, 神灵怎会畏惧凡人的铁器。谁料那剑刺到了自己的身上, 却将他的神魂戳了一个大口子,虽然没有流血,但大王神踉跄倒地,被走过来的王六郎收了去。   王六郎不禁感叹:“我就知道, 观主每次来,都是给我送功绩的!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面无表情道:“还不是因为你这里破事多。”   ……   王六郎处置完大王神后,请寒光在酒楼里吃饭。   红亭也被放了出来,在一旁殷勤的倒酒。他说着大王神的后续:“……今晚,就让他入梦,给全城人道歉。”   寒光颔首,这件事便丢到一边去了。外面寒冰刚化,正冷着呢,屋子里的炭盆旺盛的燃烧着。她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羊肉,问:“你们认识王赤城?”   “怎么,观主也认识他吗?”   寒光摇头:“略有耳闻。”   “这王赤城,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妖道士,经常替那种达官贵人做坏事。”王六郎骂了他几句,道:“红亭,还是你来说吧。”   红亭幽幽抬起头,道:“观主,司公,这件事,还要从四五年前说起……”   ……   红亭姓翁,家住泰山一带,她们一家都是修为不高的狐狸,在大山里平静地生活着。   她和姐姐长亭从小长得漂亮,是附近数一数二的狐狸,姐姐的容貌更胜一筹。有一日,红亭外出赏花,无意间路过乱葬岗,被一只鬼给缠上了。   按理说狐狸不该怕鬼,可翁家的狐狸们实在是太弱了,弱到鬼都能欺负她们。那鬼是个色胚少年,经常来家中,跟她睡在一起,渐渐地,红亭就病了。   她被鬼少年吸去了太多的精气,还被他占尽了便宜。鬼少年有些修为,每当翁家狐狸要来捉他的时候,就不见了。   长此以往,红亭重病在床,奄奄一息。   翁叟到处求人,可惜别人都因为他们是狐狸,不肯给予帮助。后来父亲听说有个叫做石生的人会捉鬼,因此重金请了他来。   石生刚来的时候,红亭的病瞬间就好了,大家都很高兴。石生说要回家制药,没想到他一走,那鬼少年又来了,比往日还猖狂,还玷污了家中的媳妇和婢女。   见她如此,翁叟又等不来石生,只得亲自去石生的家里。却见石生的脚烫伤了,走路都得拄着拐杖,因此不能去翁家。翁叟见他也没个娘子,多问了两句。   那石生叹道:“夫人逝去三年了,可怜晚生在家里,处处无人照料啊!想续娶,也没个向您这样的好人家。”   翁叟懂了,内心恨这石生趁机要挟,但是为了红亭的病,他还是假装答应了。之后红亭果然病愈了,但是翁叟想反悔。   长亭和母亲都不答应,虽然这石生不是什么好东西,但是他们有诺在先。他们家除了俩姐妹,还有十多个兄弟,于是一天夜晚,翁叟带着儿子们,准备来杀石生……   这件事因为长亭的告密而没成,后来,母亲暗暗将长亭送来跟他完婚。这件事虽然过去了,但是让石生对他们一家怀恨在心,引起后来的诸多事端。   姐姐长亭出嫁后,翁叟总是派人接她回家归省,每次石生都不让她走。后来长亭生了一个儿子,翁家来狐狸,告诉她母亲病了,长亭非常悲伤,不顾石生的阻拦,自己默默走了。   这一走可想而知,翁叟更是不放她回去,直言道:“让你嫁给石生,不过是权宜之计,你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了,咱们有什么对不起他的!”   这一晃就是两三年,期间,他们举家搬到了山西,彻底与石家断绝了任何联系。翁家到了山西,租赁了赵乡绅的房子,跟他家的关系甚好。   翁叟向来独断,不顾红亭的反对,将她嫁给了赵乡绅家里的小儿子为妻。   红亭嫁过去后,赵公子对她并不是很好,整日赌博□□,夜宿花柳,无恶不作。红亭忍受不了,就回了娘家。   翁叟虽然强势,但也是疼惜女儿的,因此留住了红亭,让她不要再去赵家,如此过了半年。谁料前不久,赵公子忽然带着一个妖道来到自己家,派遣神将,用铁索将翁叟给捉了去了!全家狐狸都很惊慌,顿时四散逃去。   这个妖道是奔着红亭来的,为了不连累家人,红亭泪别母亲和姐姐,独自南逃,一路到了苏州。若不是遇到了王六郎,恐怕现在红亭已经被王赤城捉走了。   ……   寒光听完这个悲伤的故事,凝眉不语。   说起来,双方都有毛病,只是可怜了长亭红亭姐妹,成了双方斗争的牺牲品。   只不过,这个王赤城又插手青蛙神的事情做什么?寒光不太能明白他的动机,红亭款款起身,朝寒光下拜,哭着道:“观主,恳请您能救一救我的父亲,他一把年龄了,压根经不起妖道的折磨啊!”   王六郎也帮她说话,道:“观主,红亭一家,实在是可怜。若不是我脱不开身,且身份不便,我也想去帮她呐。”   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了,寒光最近也不想回金华,因此一口答应:“行。你父亲被关押在哪里了?”   “汴州,玄帝观!”   .   从苏州到开封并不远,借着土遁,半天也就到了。   寒光带着红亭打听了一下,原来玄帝观位于城外的北村里,是一座破烂的小道观。她让红亭变成狐狸的样子,坐在了她的肩上。   红亭毛绒绒的小身子紧紧靠住她的时候,寒光忽然想起了某只猫。   如果他在这里,又要拈酸吃醋,用怪调道:“哼,松针怪。”   她不觉笑了出来,眼中有神采。红亭观察她的神情,附耳悄声道:“观主是想起心上人了吗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顿了顿,冷声道:“没有。”   红亭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褚观主,赶紧闭上了狐狸嘴巴,柔顺地扒住她的肩头。   寒光往红亭的身上贴了道符咒,隐去了她的狐狸气息。到了玄帝观,寒光发现这里实在是简陋的很,只有一个大院子,以及三间屋子,最中间的用作神殿。   隔着不高的土墙,寒光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,相貌很普通,甚至有点黑,正在同一个道童谈话。   红亭只看了一眼,就在她的耳畔悄声道:“姐夫!他怎么会在这?”   原来这人就是石生吗?   寒光急忙蹲下身,看到土墙上有破烂的小洞,于是从洞口观察里面的情况。红亭很激动,在她的耳畔不断道:“原来姐夫是个有情有义的人,一定是姐姐去求他了,他这才来玄帝观里救父亲。”   “哦。”寒光淡淡道:“你看那是你的父亲吗?”   北方的炉灶都是砌在外面的,她们正好正对着这个灶台。灶台上有一条铁链,铁链的尽头,蜷缩着一只枯瘦的老狐狸。   老狐狸的毛泽无光,险些与泥土地融为一体了,因此她们先前没有看到。现在看清了,才发现老狐狸的身上被活生生打了一个孔,麻绳从里面穿了过去。   红亭看清这一切,差点哭嚎出声,寒光急忙捂住了她的嘴。   只见那石生跟道童说了几句话,就进屋去了。里面的声音他们暂且听不到,不多时,又有一个手持拂尘,威风凛凛的道士,同石生一道大步走了出来。   “这老狐狸就是你的岳父?”道士不屑道:“他十分狡诈,我不得不这样拴着他。”   “他岂止是狡诈,更是无耻。”石生看着老狐狸的惨状,愉悦地笑道:“师父不知,他答应将女儿嫁给我,又几度悔婚。这老狐狸,恐怕至死也不知他的女儿为何会招鬼!”   王赤城笑道:“你看他,还把脸埋住,看来还有点羞耻心。”   “师父看在我的面子上,放了他吧。”石生道:“不然,您的徒孙也没了娘呢。”   “好,反正不过是个没用的狐狸。”王赤城应了,道:“去吧。”   石生谢过,取出匕首,割断了将老狐狸和灶台连在一起的绳索。但是仍有一截绳子穿在老狐狸的身上,需要取出来。   王赤城道:“这狐狸狡诈,我在他身上穿了个孔。”   石生道:“师父太仁慈了,看我的。”   他抽绳子,却不是一口气抽出来,而是抽了一小下,然后往后推了一小下,反反复复折腾了多次。老狐狸疼的咬牙切齿,瞪着他,眼里有凶光。   他笑道:“岳父,那您到底想不想出来呢?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章出自《聊斋·夏雪》以及《聊斋·长亭》 第078章 :   红亭亲眼目睹父亲被虐待的场景, 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,啾啾一声长叫。   这下,围着老狐狸的两个人都转过身来, 疑惑地打量着土墙外。石生反应很快, 冷笑道:“一定是这老家伙的子孙来了,看他父亲受苦, 忍不住!”   他祭出符纸, 直直地朝某个方向奔去。红亭害怕的伏在寒光的肩头, 整个狐瑟瑟发抖。   “莫怕。”寒光低声道, 随手甩出一枚铜钱,将那符纸打落。她站起身,翻过土墙,靛青色道袍随风扬起。   “原是位同行。”王赤城上下打量着她,不动声色道:“道友的修为不低, 难道要跟狐做朋友吗?”   “狐也比某些人好。”寒光凌冽的目光扫过石生, 看得他浑身一颤。   “这狐狸我带走了。”她淡淡道。   “且慢!”石生不悦道:“这位可是我岳父, 是因为我的面子, 我师父才放了他的, 你要跟我抢功劳吗?”   寒光才不理会他这么多, 一手拦住石生的攻击, 一手拿出葫芦,将红亭还有她的父亲都收了进去。狐狸被抢走,王赤城大怒。   “敢来玄帝观挑衅, 我看你是不认识你的王爷爷!”   师徒俩互视一眼, 达成默契,呈包围之势,一左一右将寒光困住。他俩使用的符咒和法术, 在寒光看来不仅眼熟,还有点低级。   说起来,倒蛮像她家道术的低级版本的……   既然熟知对方的套路,寒光不慌不忙,在师徒俩招数的一半就轻松破解。她手持姥姥剑,瞅了个时机,绕到了王赤城的身后。   她举起木剑,在王赤城的头上砰砰敲了几声,且笑道:“贼道士,下一招,可是‘水火不容’?”   王赤城在徒弟面前丢了面子,心中不免一惊。对方怎么知道自己要使什么招数?他心念一动,却施展出最阴毒的法术来——   他脚踏七星,步走天罡,口中念念有词,想放出小鬼助自己成阵。寒光读过阵法古籍,对这邪门阵法也略有所知,当下寻了个路径闯了进去,闪现到王赤城的身后,想直接给他一下子。   “褚观主,使不得啊!”   一道白光遁过,击破王赤城阵法里的一门,瞬间破了全局。   王赤城一个趔趄,朝前走了几步,吐了口鲜血。   “真是吓死贫道了,褚观主,你不知,你那样破阵会要了他的命。”青石道人手持拂尘,如一道青雾般出现在玄帝观的大门口,身旁是善姑。   “是你们?”寒光惊讶道。   王赤城回眸一看,惊喜道:“师父,师娘,你们终于来了啊!”   他顾不得管寒光,忙扑上来行礼,石生听说是师祖,忙不迭跟着跪下了。   青石道人笑容消失,忽然厉声道:“孽徒!你如何跟黑山道观的褚观主动起手来了?”   王赤城有点困惑,但又不敢抬头:“徒、徒儿哪里知道她就是褚观主呀?她闯入观中,抢走狐狸,还……”   “住口。”青石道人冷冷道:“跪着,不许辩解。”   他顿时噤若寒蝉,跟石生一起老实跪着。青石道人走向寒光,行了一礼,感叹道:“褚观主,不想今日你我又重逢了啊!”   寒光回礼,看着眼前这位与她同姓的褚道长,忽然问了一句:“道长可曾听说过‘褚兴德’这个人?”   “褚兴德?”青石道人眸光微动,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:“不曾听说。如果褚观主需要,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。只是不知道这位褚兴德,是观主的什么人呢?”   “是我的一位家人。”寒光含糊道。   善姑轻轻瞥了青石道人一眼,抿了抿唇,没有说话。青石道人从容笑道:“好,有消息,贫道一定先告知观主。只是今日,我这不成器的徒儿为何跟观主起了冲突?”   先有梨道人,后有王赤城,这青石道人收徒的水准可不行啊。寒光腹议着,对他也有些不喜,道:“是因为红亭一家的事情……”   她简略说了翁家的事情,本以为青石道人会护短,谁料他怒目圆瞪,斥责道:“做事不分青红皂白,为了一点钱财就滥用法术,贫道怎会有你这样的徒弟!”   王赤城唯唯诺诺,大气也不敢喘。善姑有些不满了,皱眉道:“赤城也是一片好心,这老狐狸,也有不对的地方。”   青石道人这才停住训斥,吩咐王赤城不得再难为红亭一家。石生发现没人注意到他,正自高兴,寒光道:“等等,我有事想问一下这位石公子。”   她将葫芦悬挂在腰间,往前两步,冷冷道:“石公子,当初在泰山,附在红亭身上的鬼跟你说了什么?”   “我是捉鬼的,能跟鬼说什么呀?”石生冷汗涔涔,摇头道:“什么也没有……”   “果真?”寒光意味深长道。先前的零碎对话,加上她对原着的模糊印象,让寒光隐约记起一件事。   石生眼神闪烁:“嗯……”   “可是我听说,你给了鬼好处,他才帮你……”   “才不是!”石生焦急地反驳:“他告诉我翁家长亭貌美,可以帮我娶她……我可没主动给他什么好处!”   他一口气说完,便看寒光似笑非笑看着自己,才意识到中计了。   “所以,你一开始就能救红亭,但为了得到长亭,你故意回家配药,然后暗示翁叟将女儿嫁给你。”寒光冷声道:“你身怀异术,却目的不纯,骗人家将女儿嫁你!你这样强行得到的婚姻,怎配得到美满的家庭?!”   石生没有吭声,他心里很不服气。   青石道人看他们说得差不多了,上前笑道:“观主打算怎么处置他?”   “他不归我处置。”寒光摇头:“不过,我要带他回去见翁家狐狸,将他们的事情说清楚。”   “好说。”   有师祖做主,石生不敢反抗,乖乖被绑住手。青石道人又道:“观主何时回金华?快到七月十五了,贫道想去贵观拜会一番,不知方便否?”   “欢迎啊。”寒光客套地回答,心里有点捉摸不透他的目的。   .   狐狸们自有一套联络方式,出了玄帝观,红亭很快找到了姐姐和母亲的住处。   翁家大小狐狸们聚在泰山的老房子里,看到翁叟和红亭归来,终于放下心来。   长亭看到满脸忿忿不平的石生,虽不知何故,但还是千恩万谢迎了上去,道:“多谢郎君不计前嫌,送我父亲归家。”   “谢他个孙子!”翁叟一瘸一瘸的走着,指着自己的创口大怒道:“你嫁的好女婿!故意折磨老夫,那王赤城就是他师父,都不是什么好东西……亏你们还时常护着他!”   他在葫芦里听得清清楚楚,石生和鬼勾结,故意骗娶他女儿。他将这件事添油加醋一说,就连长亭的神色也变了。   石生大骂:“老狐狸!我救红亭是事实,可你还想杀我,不让长亭归家,让我儿子没了娘,可见是个不知伦常伦理的老畜生!”  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了,石生虽然在数量上不占优势,但他毕竟是个会道术的人。他甩出桃木剑,长亭一下子跪在他面前:“郎君!别伤我家人。”   石生的眼里几乎冒出了火光:“你还记得我们父子吗?”他质问:“你既然嫁给我,眼里还有我吗?”   谁都不满,谁都难做。   “郎君。”长亭默然片刻,仰起头,道:“我的父母,亦是不能失去我这个女儿。既然不能两全,那就一别两宽吧。”   自从长亭知晓了石生的恶劣事迹,对他的最后一点感恩,也荡然无存了。过去石生娶她,也不过是好色而已。   这样一个卑鄙、好色的小人,一朝得志就猖狂,有什么好留恋的呢?   石生看着她,想骂她几句,话到口边终究没有说出来,他一甩衣袖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   长亭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,翁叟犹自道:“分得好!这样的女婿,真是糟糕透了……”   “别说了。”寒光皱眉道。   翁叟没敢再说,寒光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,起身告辞。红亭亲自送她出门,临走前,寒光问:“你还回苏州吗?”   “不了。”红亭低声道:“我是狐,总该……留在属于自己的地方。”   寒光道:“呃……那你不想跟王司公道个谢,或者道个别吗?”   红亭匆匆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,塞到了寒光的手中,红着脸道:“观主帮我把这个给他,算是最后一点念想吧。日后……等我有所小成,再去寻他……”   她给寒光一个精致的荷包,但是并不新,显然是随身之物。寒光捏了一下,里面似乎有几粒豆子。   “好的。”她微微一笑,收起了荷包。   .   夕阳西斜,黑山道观东侧的一处高地上,凌照坐在树上,绿叶隐藏了他的身形。   猹苦着脸蹲在树下,叼了根草,时不时望一眼山脚下通往道观的大路。   任他如何解释,凌公子还是怀疑到他的头上了。   他没敢说实话,于是每天被拎出来蹲着,苦兮兮等着观主归来。   忽然,猹瞥见山脚下有几个黑影,大喜过望:“凌公子,观主回来了!”   “再胡说小心你的脑袋。”凌照漫不经心道,朝山下望了一眼。   那一抹青色身影,果然是寒光。   只是她身旁,还跟着一男一女,看着很是面善。   他的神色微微一变,竟然是他们! 第079章 :   临近山门, 寒光伸手将耳侧的碎发捋至耳后。   想起即将要见到凌照,她的心中忽然有点惴惴不安。不过小倩迎他们入门时,寒光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。   “他呢?”寒光似是不经意的问。   小倩迅速心领神会:“刚刚还在呢, 这会好像跟猹一起吹风去了。”   哦, 可怜的猹。   她吩咐小倩给青石夫妇准备了一间客房,明日就是七月十五,他们想过完鬼节再走。   远来是客, 寒光吩咐米步云来陪客, 明素去做饭,自个则下山买点熟食去了。   ……   祝生走在通往黑山道观的石阶上, 心中焦灼不安,虽然脚疼的要命,但是一刻也不敢暂停。   时至傍晚, 道观里香客稀少, 他左右张望,也没有瞧见一个道士。   “有人吗?”祝生大喊,他很害怕。   一阵风吹过,银杏叶摇曳落下。角落里缓缓走出了一个道士,看起来慈眉善目,颇有仙姿。   “您就是褚观主吗?!”祝生急忙走过去, 深深作揖:“在下有事相求……”   “非也,贫道是褚观主的友人。”道士笑道:“吾是青石道长。褚观主刚刚出去了。”   祝生很失望:“那什么时候能回来?”   “谁知道呢?或许一时,或许明年、明日。”青石道人轻飘飘道:“可惜了你。”   祝生听他话中有玄机,像是知晓自己的心事,不管不顾跪在了地上:“青石道长!想必您的修为也很高,求您大发慈悲,救救我吧!我家有老母, 下有小儿……”   青石道人手持拂尘,心平气和道:“起来吧。今日遇到了你,也是你命不该绝。”   这句话给了祝生无限希望,他欣喜爬起身,随青石道人走到了树荫下的石桌石凳旁。他赶紧诉说自己的烦恼:“道长,我误服了水莽草,这可真是要命了啊!”   原来今早,他出门拜访同年的时候,因天气炎热,就在路边找了个凉棚坐了下来。他向在凉棚里施舍茶水的老婆婆讨了盏茶水,结果只是闻了一闻,就觉得茶水的味道不对,因此没有喝。   那老婆婆见祝生要走,反倒拦住了他,说家里还有好茶。祝生便等了一会,见那凉棚的后面,盈盈走出了一位妙龄女子。   女子很美,祝生虽然家有妻儿,但还是看得目不转睛。他一口气喝干了女子端来的茶,还趁着老婆婆不注意,摸了摸她的小手,从上面脱下了一枚戒指,藏在怀里。   女子对他娇羞一笑,面颊飞红,祝生被迷得神魂荡漾。他还讨要了一份茶叶,约定今晚约会,就告辞离开了。   谁料他刚到朋友家没多久,就开始头疼,浑身上下异常难受。朋友仔细的问了他事情的经过,又看了那茶叶和戒指,才告诉他是误服了水莽草。   所谓水莽草,就是一种毒草,吃了后人必死,且不能投胎转世,除非抓到一个替身。祝生显然是被抓替身了。   明早天亮之前,他必须找到破解水莽草的办法,因此不辞辛苦,亲自来黑山道观求见传说中的褚观主。   祝生隐去他被美色迷惑的细节,将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青石道人听。   “道长,您说我该怎么办?”祝生眼睁睁看着太阳下山,数着自己不足六个时辰的寿命,浑身都快瘫软了。他哀求道:“我什么都可以给您!”   “你知道那女鬼是谁吗?”青石道人问。   “我知道,朋友告诉我她是寇三娘。”提起此事,祝生恨得咬牙切齿:“据说用她生前的裤子煎水服用,就可以解水莽草之毒。可恨寇家父母,为了让自家女儿去投胎,硬是说没有,不肯给我!”   “你已经服用水莽草,此毒无解。”青石道人悠悠道:“不过,贫道能让你在成鬼以后,抓住那寇三娘,阻拦她投胎。”   祝生的眼泪落下来,但是事已至此,能报复寇三娘也好。青石道人取出一张符纸,烧化了,将灰烬洒在他身上。   “你死后,可以用符纸获得神力,去捉那女鬼。”青石道人叮嘱道:“事成之后,我会召唤你前来。”   “多谢道长。”祝生含泪道。   黑暗遮住了俩人的身影,却盖不住他们的声音。明素站在墙角,默默听了后半段,没有吭声。   .   日暮渐晚,寒光拎着烧鸡、卤猪蹄还有米酒上山了。   买酒菜的时候,她顺便告知了青山镇的百姓,明日道观会举办七月十五的法会,有空可以来参与。   她走过猹住的那片丛林,看风摇影动,半人高的山石上,端正的坐着一只黑白分明的小狸猫。   寒光假装没看见,径直走了过去。   她往前没走两步,忽然腰上多了一只猫爪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将她拉住了桃花林中。重重叠叠的桃叶下,寒光被迫靠在树上,凌照低着头看她。   “干什么?”她抱怨。   “为什么不说一声就出去?”凌照的语气不善,他按住寒光的肩,另一只手想碰她的脸,可惜被她打飞了。   “我说了啊。”寒光心道这只猫还在计较她去苏州的事情,将早已想好的托词说了出来:“我告诉小倩了。”   凌照无言,但仍是不放手,他一直在靠近她,几乎一抬头,就能亲吻到她的额头上。他屏住心神,感受着这久别重逢的熟悉气息,低低道:“那你去哪里了呢?”   寒光简单概述:“帮一只狐狸找爹……”   她话说一半,等了等,也没见凌照再说什么。她抬起头,凌照赶紧松开手,一人一猫的目光终于对视到一起。   虽然天色暗淡,看不清凌照的面容,但寒光能看到他深邃的眼眸里,闪烁着异常欣喜的光芒,心突突一跳。   她的语气也不觉有些柔软:“我这不是回来了吗?回家吧,今日有客人,我帮你买了瓜子。”   她晃了晃那包瓜子,出乎她的意料,凌照看都没看一眼。他的神情有些严肃:“你带了谁来?”   “青石道人啊。”寒光道:“还有他的道侣善姑。他们是崂山道士,去年来过这里,你当时好像不在。”   “我要是早知道他们来……”   凌照低声自语,寒光看他的眼神,忽然觉得有些可怕。她忍不住问:“莫非你认得他们?”   “他们不是好人。”凌照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,冷冷道:“你不要回去了,这事由我处置。”   “别闹,小倩她们都在呢。”寒光紧盯着他的眼,问: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   凌照并不回答。   她皱了皱眉,不太能理解凌照的态度,道:“我知道他是梨道人和王赤城的师父,算不得什么好人,只不过碍于面子接待,明日也就走了……”   “既然他们来了,也别想走。”凌照的唇角浮起一个讥讽的笑容:“你留点神,明晚鬼节,看看好戏。”   ……   踏入山门后,寒光正朝斋堂走去,忽然听到明素在角落里低声道:“观主。”   “怎么了?神神秘秘的。”   明素低声道:”观主,那俩道士奇怪的很。那位叫做青石道人的,今日接待了一位来找观主的人,他说自己误食了水莽草……”   她连猜带蒙,将过程跟寒光说了一遍。   “小心点。”寒光听完后,吩咐了明素一声。这俩道士教出的弟子,不是心胸狭隘就是欺凌弱小,可见青石道人未必是个善茬。   单看他处理问题的方式,寒光就不认可。   只不过,凌照同他们,到底有怎样的恩怨呢?   .   晚饭时,凌照果然没有来。   米步云被青石道人的幻术逗得哈哈乐,长桌上充满欢声笑语,几根筷子跳起了舞。   然而宴席散后,米步云故意落后,拉住寒光悄悄道:“观主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   寒光与他走到长廊的角落里,米步云悄声道:“这俩道士有问题啊。你下山那会,那个善姑一直打听道观里的人,她好像还知道小废猫的存在,一直在问我观里是不是有一位凌大人。”   “那你怎么说?”   米步云笑道:“观主,你可别小觑我,我跟她呀,说得滴水不漏!”   “厉害了。”寒光问:“所以你怎么说?”   “我说呀。”米步云得意洋洋:“观里只有一位林姑爷,是我们观主的相好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很想立刻打爆米步云的狗头。   ……   七月十五当晚,青石道人主持的法会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。   因施舍众孤魂野鬼,因此今日大门敞开,不少鬼都涌了进来。明素戴着墨镜在一旁看着,忽然对寒光道:“观主你看,那就是昨天那个人。”   “祝生吗?”   “是的。”   祝生是个刚死的新鬼,看着很显眼。寒光瞧他鬼鬼祟祟的,于是叮嘱小倩几句,让她看着祝生。   不多时,小倩来报:“观主,祝生趁乱在各处翻找!”   这还了得!   她看青石道人还在做法,善姑却不见了。她让明素和小倩保护好老米,今晚势必不太平。   寒光悄悄往后走,她对道观的地势很熟悉,走了一圈,也没看到人。   只不过,三清殿后的那个被堵住的窟窿,好像发出了一点异动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祝生,出自《聊斋·水莽草》   感谢在2020-09-14 10:50:00~2020-09-15 11:16: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^_^|| 10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80章 :   阴冷的白光中, 祝生停在一面石壁前,试图穿墙而过,可惜没能成功。   “这里过不去。”他又飘回善姑的身旁, 低声道:“好像到底了。”   “不可能。”   善姑的脸隐藏在兜帽之下,整个人恍若一尊黑色的石雕。她缓缓伸出手, 手心上俨然出现一块晶莹透彻的水晶印章。   “这是你刚刚找到的。试试它吧。”   祝生似懂非懂地接过, 穿过杂乱的水晶柱子,将它按到了石壁上。刹那间耀眼的光辉几乎将暗室照得通明, 他背后的水晶瞬间消失,露出一条平坦的路。   石壁上原来有一扇门,如今缓缓打开了。善姑缓步上前, 朝里面看了一眼,欣喜若狂地走了进去。   祝生的眼珠子一转:“我去请青石道长来!”   善姑颔首,祝生便穿土而出。夜明珠照亮四周, 她迫不及待地望向那莲花座, 上面空无一人。   冰凉彻骨的深水里, 隐约能看到三柄宝剑, 插在池底的沙泥之中,剑身散发出幽幽寒光。   “果然在这里。”   青石道人的声音传来,他刚刚结束法会,还穿着一身斑斓的法衣。他贪婪地望向那池底的剑,笑道:“有了这三把剑,就算老魔王回来,咱也不怕啦!”   “他可是被这世间最可怕的雷劫给劈了。”善姑咯咯笑道:“就他, 还想证道混元?师兄,我看他死透了也不可能,咱们还是拿了剑, 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吧。”   “可惜当初就差那么一点。”青石道人嗟叹。   俩人跳入水中,口里念咒,身上现出金莲护身。正当他们想要去摘剑的时候,身后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:“你们在这里做什么?”   寒光双手持剑,大步闯了进来。   原来这地下真有一片洞天!她怀疑这里很久了,后来得知凌照就是黑山老妖,也不再多管。今日,青石夫妇为何闯进了这里?   “你们到底是谁?”她用剑指着他们。   幽幽白光下,善姑的手已经摸到了剑柄,她柔柔笑道:“褚观主不必紧张,我们,是没有敌意的。之所以来到这里,只因有一件事没告诉你。”   青石也握住另一把宝剑的剑柄,舒了一口气。他转身道:“褚观主,其实,我们二人是黑山大王的嫡传弟子啊!这座道观,其实是我们的家!”   什么?!   寒光手里的剑微微一晃,她的心神被震撼,但还是强行稳住注意力,冷静道:“是么?那你们怎么从来不说?”   凌照就是黑山大王,之前有人跟她提过,黑山大王有一男一女两个弟子!   青石叹了一口气:“我和师妹出师已经有十多年了。师父遇难后,我们也很伤心。但是看到褚观主重振道观,降妖除魔,我们也就放心了。道观归属给谁,这并不重要。”   他诚恳的望向寒光,甚至放下了手中的剑。似乎,是寒光抢占了他们的道观,是他们一直在隐忍。   今日回来,也只是继承他们师父的遗物而已。   “怎么证明?”   “这很好证明,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了。”青石被她追问,一点也不恼怒,反倒是好脾气的举例:“我当初所住的床板,是附近精怪送给师父的匾额,上书‘黑山大王,统率四方,万寿无疆’;你下来的地方是个地牢,原本关押着一个啰里啰嗦的土地;还有观里的……”   他果然对这里的一切,都了若指掌。   “不错,叛徒,你也有胆子回来。”凌照的声音幽幽响起,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莲花石座上,盘膝而坐,自带一身煞气,眉眼间都是凶光。   善姑一声尖叫,手里的剑不翼而飞,落到了凌照的手里。   青石道人虽然反应快,但也快不过凌照。他被一条飞来的长索捆住,凌照随手一甩,他重重地砸到了石壁上,疼得哀嚎声不止。   “尔等鼠辈,也敢妄称我的弟子。”凌照轻蔑道:“当初不过看你们可怜,收作童子,教一点护身的法术。你们便狐假虎威,为非作歹,败坏我的名声,我将你们逐出黑山,已经是轻饶了你们!可你们不思悔改,又三番四次来害我,如今当真是留你不得了。”   他头上这顶黑山老妖的帽子,当真是拜这两位所赐。   善姑吓得瑟瑟发抖,想上岸去抓寒光,然而寒光也不是好惹的,一脚将她踹回了水里。   她呛水咳嗽,腰上又多了一条长索,原来凌照用另一头将她也给绑住了。   “师父饶命啊!”青石道人含泪大喊。   凌照不为所动,他杀人之前,还刷刷甩动长索,将他们折磨了一番。末了,当俩人都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时,他才朝寒光招手:“你过来。”   “嗯?”   他的眸光紧紧地盯着她,声音很温柔:“杀人的场面,你还是不要看了。”   她点头,转身朝外走。途径青石道人的时候,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寒光的脚踝。   “你不是在、在寻找褚兴德吗?”他喘着粗气粗气,道:“我知道他!”   寒光俯下身,皱眉道:“他在哪?”   她持有两把剑,并不惧怕青石道人忽然做什么。青石道人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,脸贴在冰凉的地上,看着她,用手指着自己,一字一句道:“我,就、是!”   “我就是,蓬莱褚兴德!”   他用力强调了一遍,看着寒光震惊的样子,笑了:“莫非你是……”   寒光没有回答他。   她手臂上的肉和筋骨绞在了一起,像是有人在拿刀子凌迟她的肉,疼痛到无以复加。她踉跄倒地,忽然眼前一黑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   .   灰蒙蒙的天,阴沉沉的地,古老的祠堂破旧不堪。梁顶的蜘蛛网和桌椅上的尘埃,一切都展示着后继无人的寂寞。   二十一岁的褚寒光背着双肩包踏入祠堂,望了望眼前破败不堪的场景,于是扯了块帷幔当抹布,又从外面的石槽里找到雨水,凑合的擦了起来。   她来安置奶奶的灵位。   父亲和奶奶都不愿提及这个古老的祠堂,它在大山深处,因为道路不通而没有被拆迁。四周已经没有人家了,只剩下一片荒坟和旧房。   不过,奶奶也提过,褚家祖上有过荣光,先祖褚兴德是造福一方的道士。   她对这位先祖也充满敬仰之情,只是奶奶去世前,谁也不让她来祠堂看看。褚家这一代,只剩她这么一个后人了,她以后想将祠堂简单修葺一下。   打扫箱柜的时候,她发现一本先祖记事。   泛黄的线装本上记载着褚兴德降妖除魔的事迹,说他出自名门,品德高尚,是为万人敬仰的**师。   寒光对此深信不疑,她也一直坚信,先祖是因为降妖除魔中得罪了大妖,才导致后代人受到了诅咒,落得子嗣凋零的地步。  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!   她翻书的手微微颤抖,书页仿佛变成了一面大屏幕,放映着青石夫妇的无耻嘴脸。她一下子又变成了黑山道观的褚观主,持剑想刺向青石和善姑。   青石道人叫道:“我是你的先祖!你杀了我,你还会存在吗?”   一旁善姑抬起头,恳求她:“孩子,你们的诅咒是因为黑山大王而起,只要黑山大王放过我们褚家人,那你,不就没事了吗?”   除魔剑落到了地上,折射出耀眼的白光。   她身处于一片混沌当中,一只蝴蝶不断的绕着她飞舞。寒光不知所措,她望着那只蝴蝶,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。   青石道人和善姑,能死吗?   ……   “观主醒了!”   “真的?”   “太好了,别大声囔囔……”   寒光迷迷瞪瞪睁开眼,看到好多人围着自己,七嘴八舌,说这说那。过了好大一会儿,她才反应过来,嘴唇动了动。   小倩误以为她要喝水,忙端了一盏递上来。   她不喝水,沙哑着嗓子问:“他们呢?”   “谁?”   “青石……善姑……”   小倩轻声道:“观主别多想,凌公子会再抓住他们的。”   她这才看到凌照坐在床尾,面容有些憔悴,正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。寒光别过脸,心中叹了一声,又闭上眼。   “让观主休息一下吧。”小倩提议,在众人退出去之前又俯身道:“观主想吃什么,喊我一声便是。”   众人走后,凌照并没有离开的自觉。寒光心情复杂,猛然想起一件事,掀开被子坐起身来。  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腕。   果然,上面青筋暴突,血痕遍布,看着格外恐怖。   寒光悲凉一笑,凌照不做声看着她,忽然开口道:“你放心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如果凌照真的去追杀青石夫妇,那她只有不放心。   .  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。   寒光正在树下读书,山门外,走进了一对中年夫妇。他们打量了一下寒光的年龄相貌,走上前道:“请问,您就是褚观主吗?”   “你们是?”寒光放下书,用袖子遮住自己的手腕。   “我姓寇,这位是我的夫人。”寇员外颤颤悠悠道:“我家女儿寇三娘,死了有好几年了,现如今被一个新鬼捉了去不能投胎,还望观主给我们做主啊!” 第081章 :   寇三娘?   寒光听这名有点耳熟, 好像是明素跟自己提过。祝生还没死之前,曾来道观里求助,他误食了寇三娘的水莽草。   她淡淡道:“你女儿死后不安分, 在路边害人,这忙, 我恐怕帮不了。”   寇员外一惊,没料到寒光知晓此事。他流着泪道:“我家三娘也是被水莽草害死的啊!说到底,咱谁不是无可奈何?当年三娘临死前,我也是苦苦哀求人家给我裤子, 可惜啊……”   水莽草造成了一个可怕的循环, 误食的人拼命求救,而死后的鬼费尽心机找替身。   “昨夜三娘给我托梦, 说她原本可以投胎的, 结果被那个死了的祝生抓走了, 要强娶她当媳妇。”寇员外恨恨道:“那祝生是个有名的浪荡子,就算死了,也不配娶我的女儿!”   寒光面无表情道:“我这里可不是阴间衙门。有冤屈,找城隍庙说去。”   她这几日心情不佳,一直在翻阅杂书,寻找手腕上那诅咒的来历。她愿意相信青石道人就是褚兴德, 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是,每次青石道人靠近, 她的诅咒都会被加深。   第一次, 是梨道人在黑山种树时, 青石与善姑第一次来访;   第二次,是王赤城出现在金华一带,青石在不久之后也登场了……   确切的说, 每当青石道人试图谋害凌照,她的手臂都会隐隐发痛。  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,那么这个诅咒应该是凌照施展的。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还没发生,为何诅咒还留有痕迹?   寒光的心有点乱。   ……   离开黑山道观,寇员外叹了一口气,低声抱怨:“都说这褚观主为人和善,怎么就这样冷漠且不近人情!”   “老爷别急。”寇夫人安慰他:“要不,我们去求求王先生?”   王先生是一位鬼仙,村子里有人能跟他联系上。之前寇员外见过他一次,觉得他的脸惨白如纸,笑起来的声音如厉鬼,因此一直很恐惧他。   “那再试试吧。”寇员外纠结半天,为了女儿能有个好归宿,还是同意了:“村西头那户王家,是不是他的玄孙?”   “是。”寇夫人盘算道:“按照规矩,咱们得送点礼去……”   .   入夜。   明月高悬,大地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之中,人和树的倒影斜长,密密麻麻交错到一起。寒光拎着锄头到了后山,依着先前的记忆,找到那块风水宝地。   因为长时间的荒废,她先前挖的那个洞已经几乎看不到了,一锄头下去,泥土干燥且硬。   她闷闷给自己挖墓,其实是在宣泄自己的愤怒,一锄头下去,顿时消解不少情绪。   现在看来,如果褚兴德死了,也许她会灰飞烟灭,连个魂魄都没有;如果褚兴德不死,凌照挂了,那么诅咒还是会永恒存在。   她一点也不想让凌照出事。   寒光在月下挥舞着锄头挖土,黑暗的丛林里,有一个白衣书生,摇着折扇,从里面飘了出来。他没有影子,神态很悠闲,站着看了很久。   “姑娘。”他咳嗽了一声,不解道:“你要荒野抛尸吗?”   “给自己挖墓,没见过吗?”寒光头也不回道,谁知道这是哪里来的野鬼,虽然有点修为,但是多管闲事。   白衣书生愣了一会儿,忽然绽放一个笑容,道:“姑娘真有远见!不知姑娘他日到了地下,需要订一个鬼夫吗?”   寒光:??   月色下,他看着寒光冷艳的侧颜,自顾道:“在下王兰,也有几百年的修为了。生前虽有妻室,不过她早就转世去了。做鬼仙也寂寞,不知姑娘可愿跟我搭个伴?”   一只小狸猫悄悄地爬上了高岩。   寒光放下锄头,冷声道:“不需要,再见!”   ……   王兰灰溜溜走后,凌照忽然有点开心,软绵绵地‘喵~’了一声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自那日之后,寒光很少跟他独处,也没发现他大半夜的跟了过来。   “你心情不是很好。”凌照化成人形,看着寒光在山石上坐下,自己也坐到了她的身旁:“你有心事。”   她低声道:“也不是什么大事。倒是你,以后怎么打算?”   “等你好一些,我再去杀了他们。”凌照微微一笑,眼里流露出凶狠的光芒:“不过是两只秋后蚂蚱。”   寒光有些奇怪,问:“你既然这样厉害,当初他们又是怎么害得你呢?”   “我在渡劫……”凌照说了一半,忽然住了口,斜了她一眼。寒光怔怔瞧着他,脸上没有一点异色。   她懵懂无知的样子,让凌照有些分辨不清,也无法继续开口。长久以来一直有个问题横在他们中间,可那个问题,也许并不重要了。   他笑了笑,侧头看她,温声道:“渡劫时候总会很脆弱的。”   “你没有找人护法?”   “我用了剑阵,只是不巧,失效了。”他轻描淡写道。   哦,是那三把剑!   寒光恍然大悟,凌照有三柄宝剑,也是青石夫妇一直觊觎的。只不过,她没见过凌照用剑。   她想了想,道:“当初在兰若寺,杀死海公子并教我法术的那个人,是你吗?”   凌照道:“什么海公子?”   寒光瞥了他一眼,凌照假装困惑,歪着头瞧她。   “……算了。”   .   黎明时分,黑山脚下的黄土地上,忽然扬起滚滚灰尘,如一道浓烟般蔓延。   猹站在山石上眺望风景,忍不住喃喃道:“啊,刺激。”   从他的视角望去,一大群狐狸,少说也有十几只,正在狂追一个白衣男鬼。那男鬼也是有点修为的,可惜这会整个人狼狈不堪,衣服都被狐狸撕咬烂了。   看起来,这帮狐狸是拼了命地追杀男鬼了。   猹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热闹,忽见那男鬼方向一转,朝自己这边奔来。他骂了一声,赶紧朝后躲。   狐狸们追杀而来,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嗓音:“咦?猹猹?这都到黑山道观了吗?”   十四娘款款走了出来,望着男鬼逃向道观的背影,笑道:“不追了,自投罗网。”   猹忙问:“你们追谁呀?”   “我辛家的仇人。”   果不其然,没多久,他们就听到王兰的一声哀嚎。十几只狐狸围在道观的山门外,男鬼被凌照一锄头打翻在地。   这个锄头还是寒光昨晚放在门口的,凌照顺手一拿,真好用。   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凌照认出了这个叫做王兰的男鬼,很厌恶。   王兰瑟瑟发抖,感受到对方强大的实力。在他身后,辛翁叫道:“求凌公子给小妖做主!这是我的仇家,他可坑了我的妖丹呐!”   妖丹?对于妖来说,这可是几乎跟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啊!   猹跟着十四娘一道走来,听到这句话,深有感触。门口的动静也惊醒了道观里面的人,没多久,寒光也匆匆出来了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看了看被凌照绑起来的王兰,以及山门外大大小小好多只狐狸。   辛翁眼含热泪,指着王兰,道:“观主,这是我的仇家。几十年前,我还在外地修行……”   当年,辛翁还是个一心修行的小狐狸,每日在院中淬炼妖丹,在月下吐丹入空,再吸入口中,不断循环。一日,有个鬼差引人来抢去他的丹,给那人服下了。   那人就是王兰。他们得意大笑,猖狂离去。辛翁没了妖丹,不敢反抗鬼差,上百年修为毁于一旦。他含泪回乡了,娶妻生子繁衍家族,但是始终忘不了夺丹之恨。   今夜巧遇王兰,他怎能不恨!当下喊了许多亲戚朋友,带着女儿,狂追王兰一直到了黑山道观。   “观主不知,我的修炼之路,都是被这鬼毁了啊!”他叹道。想当年,辛翁也是勤于修行的,若不是那次无妄之灾,也许命运会改写。   寒光看着王兰:“你没事抢人家的妖丹作什么?”   王兰吞吞吐吐:“这也不是我抢的啊……”   “天上掉的吗?”   他弱弱道:“算是吧……”   眼看辛翁张口想咬死他,王兰怕了,赶紧道:“这事真不怪我,要怪,就怪那鬼差。当初无常错抓了我,送我去还阳晚了,我的身躯都坏了。于是鬼差跟我说,做人还不如做鬼好。为了让我的魂不散,就偷了妖丹……”   辛翁幽幽道:“你抢了我的百年修为,我却几乎什么都没有了。”   王兰只好低着头,不做声。那鬼差是谁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,寒光不设公堂,不想处置这件事,于是给宋焘写了封信。   信还没送出去,十四娘忽然道:“父亲遇到他时,他还带着两个鬼,不知道要做什么。”   “哦?叫什么?”   “好像……一个叫寇三娘,一个叫祝生……”   ……   在三只鬼集体被押往金华城隍庙之前,寒光单独见了祝生。   “青石和善姑跟你说什么了?”她直截了当地问。   祝生以为这能戴罪立功,想了想,道:“也没啥……就是让我找剑,一共四把,只不过我没找到……”   寒光微微发愣。   不是三把剑吗,怎么成了四把?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王兰,出自《聊斋·王兰》 第082章 :   宋焘很快回信了。   三只鬼都被依法处置, 另外金华境内取消了误食水莽草不能投胎的禁令。这种不合情理的抓替身规定,也不知为何一直存在。   道观的香火一如既往的好,立秋过后, 山下的百姓们开始农忙了,寒光有些闲空,就坐在树下读书。   冷不丁, 她看到一只海鸥从晴空上掠过。   她看错了吧?这里怎么会有海鸥?   寒光继续翻阅古籍,没一会儿, 那海鸥像是走错路似的,折了回来,落到了三清殿的屋檐上,叫了一声。   它叫的像鸡打嗝一样, 米步云高兴地跑了出来:“中午炖鸡吗?”   他左看右看, 都没有发现鸡的踪迹。他疑惑地看向寒光,对方懒懒的朝空中一指, 道:“看, 鸡你太美。”   米步云没见过海鸥,兴奋道:“啊, 它真美!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他们的动静让明素等人都跑了出来,围观这只海鸥,商议如何把它给抓住,然后烤了吃。   米步云道:“猫是不是最擅长抓鸟?”   “可我们没有养猫……”   “观主不是养猫了吗?”   寒光有些好笑,那是黑山大王,可不是家养的猫。她放下书卷,起身道:“还是我来吧。”   她手腕上的水晶链子折射出耀眼的日光,亮晶晶的很是好看。凌照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后,宠溺地笑了笑:“我来吧。”   米步云、明素等人齐刷刷看着他, 心中暗自感叹,观主养的猫真好!能打架,能卖萌,重点是还好看!   只见凌照望了眼屋檐上的那只‘鸡’,吹了一声口哨,它就扑打着翅膀,自己下来了……   凌照从它的脚上拆了一封信,上面写着奇怪扭曲的文字。   近距离观察它,小倩怀疑道:“你们看错了吧,这不是鸥鸟吗?”   米步云不甘心道:“那也应该很好吃吧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那鸥鸟就跳起来啄他。一人一鸟满道观乱窜时,凌照已经读完了那封信,随手一丢,信纸**化作灰烬。   “怎么了?”寒光看他脸色并没什么异常,多问了一句。   “朋友邀我去海上小住。”他垂眸道:“你去吗?”   “我?”寒光一愣:“我去做什么?”   “我那朋友,隐居海上多年,家中有很多古籍。”凌照瞥了眼被搁置在藤椅上的书卷,道:“你最近不是在找这些吗?”   他观察的很细致,寒光心中一动,竟有些甜甜的喜悦。她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,道:“好啊。”   .   木船划过江水,在寂静的月光中,宛如一片落叶,随风飘下。   茫茫的江水两岸,是幽静的丛林,偶尔点缀着万家灯火。寒光坐在船头看夜景,夜风很大,将她的发带吹的翩翩起舞。   “你在找什么呢?”他漫无目的地问。   寒光不知道该不该说,若是说了,又如何解释。她淡淡笑道:“多看书总是没错的。倒是你,怎么没听你提到过这位朋友呢?”   “多年不联系了。”他看着船只太小,刚想变成猫躺一躺,就看到江面上冒出一团青色的火焰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   寒光下意识握住剑柄,朝前望去,只见这一带的渺渺江水上,多了无数团青色火焰。火焰或大或小,或沉或浮,散发着点点幽光。   他们的船途径一个码头,隐约看到别的船只,船上的人发出惊恐的叫声。青色火焰下有个浑身黑色的鬼,时不时从水下钻出来,在江面上水淋淋站着。   寒光轻声道:“是水鬼!怎么这么多?”   “这里应该是古战场吧。”凌照道。   这里虽然有很多水鬼,但大都避着他们的船只行走。船只继续飘游,忽然,寒光察觉到船身一晃。   一个黑溜溜的水鬼,用手掰着船,头颅浮在水面上:“将军!”他叫了一声。   凌照置若罔闻,寒光奇怪道:“你叫什么?”   “将军!”   水鬼盯着凌照,不肯放弃,继续高喊将军。他一直跟着他们,几乎都要离开这片水域了,凌照才低低叹了一声:“投胎去吧。”   他的指尖洒下点点金光,落到水鬼的身上,将他骤然照亮。漆黑的外表如水幕般流下,这水鬼原来是个一脸稚气的少年郎,穿着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军服,眼睛里还水汪汪的。   “将……”他的话还没说完,就化作一道金光,遁到地下去了。   在他们的身后,又有数道青色火焰追了上来,各自露出原本的相貌。他们都很年轻,被困在这里多年,得到自由后,纷纷露出喜悦的笑容。   终于,船离开了这片水域,江面平静无波。   “他们是谁?”寒光目睹这一切,十分震惊道。   “冤死鬼罢了。”   他别过脸,缓缓注视身后的江水。那弯弯月牙倒映在水面上,宛如古老的战场上,直插入敌人胸口的利刃。   任谁也罢,都只是天道下的一枚棋子。   .   海上雾气蒙蒙,到了岸边,寒光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抵达那座海岛了。   成群结队的鸥鸟见他们来了,齐齐朝天上飞,除此之外,岛上的一切都寂静无声。   凌照将船只停泊在岸边,伸手将寒光拉了下来。岛上绿树成荫,古木参天。穿过树林往前行,他们看到一片屋舍,隐在花海与松竹林中。   这种佳境,说是仙岛也不为过。   寒光嗅着空气里的花草清香,只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。又走了几步,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自花木丛中走了出来,看到他们,眼睛一亮:“猫崽!你来啦!”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少年看着他阴沉不悦的脸色,挠了挠头,再看他身旁明媚动人的女子,恍然大悟。他强忍着笑意,正正经经道:“凌仙猫,多年不见,你可还好啊?”   凌照终于忍不住了,伸爪怒挠他的狗头……   ……   凌照的这位朋友原名已被弃用,他现在叫晏生。   他和妻子十娘隐居在这座被称为神仙岛的岛屿上,家中还有几个侍女,日子过得逍遥快活。   今日凌照来了,他们热情相待,让侍女端出清茶和糕点。茶水中有花草的幽香,端茶的侍女穿着粉衣,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。   十娘吩咐道:“粉蝶,你将我的琴抱来。”   粉蝶领命而去,寒光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。晏生笑道:“还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?”   “这位是黑山道观的褚观主。”凌照道。   “哦!褚观主好。”   寒光起身同晏生夫妇见礼,一点都猜不透他们的来历。晏生又笑道:“我听人提起,前些年你都成什么山老妖啦!你们一妖一道,是怎么认识的?”   他的眼里闪烁着八卦的熊熊火光,不怀好意地瞧着他们。凌照有些不耐烦了,道:“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?!”   “事情还真有。”晏生有些唏嘘:“只不过,现在看来没什么必要了……”   他与十娘交换了一个眼神,双双闭上嘴不说话了。正巧这时粉蝶抱了琴来,十娘便亲自给他们弹奏了一曲。   琴声悠扬,宛如山间溪流缓缓流淌,又似皎皎月光,一泻千里。寒光虽然不懂琴艺,却也觉得此曲犹如天籁之音。   忽然间,粉蝶在室外,惊呼了一声。   琴声骤停。晏生皱眉,带着歉意起身道:“我去看看。”   他去了没多久,就领了一个有些局促的书生进来,十娘想回避,晏生忙拦住了她。他笑道:“你离家这么多年了,难怪不认识他。这是你的亲侄子呀!”   十娘困惑:“他是?”   那个书生忙躬身行礼,道:“晚辈阳曰旦,见过姑姑、姑丈。只是不知道,姑姑是哪一房的?晚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。”   晏生在一旁详细的说了阳曰旦的家人,十娘终于明白过来,笑道:“原来是你。等你回家的时候,我再告知你吧!”   十娘认了侄子,十分欢喜,但自觉冷落了寒光和凌照,于是让侍女粉蝶先带阳曰旦下去梳洗。她笑道:“远来是客,凌公子和褚观主,请多住几日吧。”   “不必了,你这里不能多住。”凌照瞥了眼晏生,道:“你这里不是有很多藏书吗?她想瞧一瞧。”   晏生道:“天书,褚观主能看懂?”   寒光想起他们交流时用的那种弯曲文字,摇了摇头。那似乎是一种古老且失传的文字,看起来比甲骨文还古老。   “不知褚观主要找什么样的书呢?”晏生又问。   “跟诅咒相关。”   晏生瞧了凌照一眼,见他面无表情,微微笑了笑:“好,褚观主且随我来吧,如有看不懂的文字,可以问我。至于猫崽嘛……”他拦住了凌照,笑道:“我的藏书可经不起你的祸害了。”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……   出乎寒光的意料,晏生的藏书并不在纸上。   他带寒光往下走,来到一个地窖中,周围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和图案。晏生递给她一个火把,请她自己看。   寒光瞧了几幅石刻,绘有上古的凶兽,也有聚集在海岛上,聚众听课的场景。她寻思了一会,终于忍不住问:“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?”   “猫崽没告诉你吗?”晏生一愣,随后笑道:“我们,只是流离失所的亡魂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章出自《聊斋·江中鬼》以及《聊斋·粉蝶》 第083章 :   晏生的话有些深奥, 她没有听懂。   石壁上刻画着一位仙师聚众讲课,来自五湖四海的弟子听课的场景。这些弟子有的仙风道骨,有的形如飞禽走兽, 各有不同。   仙坛上以莲花荷叶为点缀,其中一片荷叶上,坐着一只小猫咪,竖起两只尖尖的小耳朵。   寒光看了一会儿,手持火把继续往前走。石壁上的文字她虽然看不懂, 但大多配有图案,勉强可以帮助理解。   晏生跟在她的身后, 偶尔会说一说这石刻的内容。大多是失传已久的深奥道法,他自己都研究不明白。   “可不能让猫崽看到这些。”他笑道:“以他的性子, 不在洞中枯坐千年, 是不会出去的。”   “哦?”寒光有些好奇:“修炼不好吗?”   “修炼而不知人情世故, 不体会红尘冷暖, 又如何能领悟道。”晏生严肃道:“猫崽与我, 都曾经迷失了。”   寒光没听懂他在说什么, 继续前行, 忽然停下脚步, 用火把照亮了石壁。上面刻着复杂的线条,看着有些眼熟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寒光问。   晏生看了一眼:“是一个简单的诅咒。”   “有多简单?”   “啊,”晏生轻描淡写道:“就是临死之前,以神魂俱散的代价,诅咒对方与子孙后代陷入困境之中。怎么, 这是你要寻找的吗?”   寒光摇了摇头。   虽然很像,但是并不是她手臂上的痕迹。她手臂上的诅咒要更复杂一些,有一条刻痕极深的长线顺着上臂划下, 一直延伸到她的手腕上。   她再往下看,晏生腰间悬挂的铃铛响了。他笑道:“褚观主晚些时候再看吧,该吃饭了。”   既是在别人家作客,寒光颔首道:“好。”   离开地窖之前,晏生忽然问她:“你觉得猫崽怎么样?”   “有点傻。”寒光思忖片刻,还是从实道。   晏生大笑:“没错,他就是傻!哈哈哈哈……”   ……   从地下出来后,寒光才发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。   十娘的侄子阳曰旦也来了,只是目光会似有似无的望向粉蝶。宴席撤去后,晏生陪凌照、寒光说话;隔壁雅阁,十娘亲自教导阳曰旦琴艺。   粉蝶拉开帷幔,让柔和的月光照入室内。阑干外是一簇簇盛开的蔷薇,晏生拿出珍藏的仙酿,亲自给他们斟酒:“请。”   凌照不常饮酒,但今晚也一饮而尽,淡淡道:“尚可。”   “比起天宫的御酒如何?”   晏生再给他斟酒,凌照看了眼那青翠欲滴的竹盏里清而不浊的酒水,唇角轻扬:“自然是没得比。”   寒光听着他们谈话,倒是没想到,凌照以前还吃过皇粮。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弃官而去,难道被封了弼猫温?   她在这脑补,差点笑出声来,凌照瞥了她一眼,寒光赶紧正襟危坐。   晏生在跟凌照谈了些他这些年的经历。晏生叹道:“自你离去,我一个人待着也觉得没意思,于是投胎去了。我原本只想换一个身份生活,因此十六岁进了大山,再也没有回去。几年后,我忽然想起我在俗世曾与阳家十娘订了亲,后来我就去寻了她……”   他指着隔壁雅阁里的十娘,眼中有无限柔情:“原本只想告诉她不必再等我,谁料见了她,她说既然许了我,就一生不嫁等我……那种感觉,猫崽你懂吗?”   凌照不悦:“……不要再叫我猫崽。”自从到了神仙岛,他的老脸都快在寒光的面前丢尽了。为了报复对方,他瞥了一眼晏生,报复性地扬了扬唇角。   “如何,汪崽?”   晏生:“……”   他恼怒道:“你这老猫,有点忘本了。罢了,不提这事,这次我叫你来,原本也是有事要告知你。”   “你不是说不必提了么?”凌照轻飘飘地问。   晏生微笑:“可我现在改主意了。”   他不留痕迹地看了看寒光,笑道:“若非云萝公主拜托我,打听一下你的行踪。不然,我关心你这个老猫?”   云萝公主?   寒光只听这个名字有些耳熟,应该也是聊斋中的角色。她好奇道:“是仙女吗?”   “不仅是仙女,还是天帝的女儿。”晏生笑道:“世人只知七仙女,却不知天宫里还有一位貌若朝霞的云萝公主,为了她的心上人,每日肝肠寸断。”  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凌照,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。寒光的心里忽然像打翻了醋罐子一样,又酸又涩,她极力想压抑这种不好的情绪,但是怎么都做不到。   凌照竟然早就有相好的。她苦涩地想着。   寒光转念间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。大约是在去年,她从外地回道观的时候,山门外有女子来访。那时猹说她们是仙女,原来,猹说对了。   正想着,凌照忽然看她一眼。   她赶紧调整好表情,朝他天真无邪地笑了一笑。谁知这一笑却让凌照察觉到一丝异常,毕竟这并不是她一贯的表情。   他心中一动,似笑非笑道:“所以呢?云萝公主找我做什么?”   晏生瞧不惯他这样,故意道:“你要真想知道,我明日就请她过来。”   凌照哼了一声,留意着寒光的表情,没有继续说话。他捉摸不透寒光在想什么,有些紧张,不敢试探太过。   晏生笑看他们,也没说话。   几人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,时辰不早了,丫鬟来安排他们歇息。十娘教完了阳曰旦,想他去休息,阳曰旦倒来了兴致。   “姑姑先睡!”他兴致勃勃道:“我再练习一会儿。”   十娘无奈,只得留下那个叫粉蝶的侍女,让她继续服侍侄子。阳曰旦孜孜不倦地练习着琴曲,不觉就到了四更天。   他对着昏暗的烛光,沉浸在琴弦奏出的美妙声乐中,摇头晃脑,深深陶醉。   等他从琴曲中回过神来,抬起头,猛然看到灯下的美人:“是你?”   粉蝶困倦地保持笑容:“十姑命我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阳曰旦起身一把抱住了她。粉蝶刚想尖叫,他捂住了她的唇,在她的耳畔轻佻地笑:“莫非你是想引来姑姑和姑丈吗?”   粉蝶蜷缩着身子,害怕道:“公子万万不可,主人们很快就起来了……”   阳曰旦不肯放手,他抱着温香软玉,轻笑道:“别怕,你看天色,还早呢。”   隔扇外一片漆黑,此时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。粉蝶欲哭无泪,挣扎着道:“公子可等明晚……”   寂静的夜里,粉蝶苦苦哀求,阳曰旦不肯放手。正当他宽衣解带,准备做点什么都时候,晏生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:“粉蝶!”   “坏了!”粉蝶顿时花容失色,不管不顾地推开阳曰旦,自个跑了。   阳曰旦也吓得脸色惨白,蹑手蹑脚回到了客房,没敢再出声。   .   清晨雾气氤氲,恍如飘荡在岛上的云,温柔似幻。幽静的花丛深处,却传来低低的啜泣声。   寒光早起闲走,因大雾的缘故看不清人影,等她走到哭声的来源处,已经离她们很近了。   听声音,好像是十娘在同粉蝶对话。   粉蝶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,她边哭边道:“恳请十姑不要送走粉蝶!粉蝶绝对无心勾引阳公子,是公子主动……”   “你的意思是,我侄子勾引你吗?”十娘叹道:“夫君早就说你尘缘未断,是我不肯信,才一直留着你。如今看来,竟是我错了。再说了,我只是让你嫁给我侄子,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?”   粉蝶一时无语。半响,她才低声道:“十姑大恩大德,可我,并不想。”   十娘的语气忽然变了,厉声斥责了她几句。粉蝶又呜呜哭了起来,寒光听着十分闹心。   她本想上前制止,但是一想这是别人的家事,又踌躇了。粉蝶的哭声时不时传入她的耳中,寒光终于忍不住了,赶在十娘处置粉蝶之前,喊了声:“等一等!”   薄薄的晨雾之中,寒光走了出来。   她看了看跪着的粉蝶,又望了一眼十娘,淡淡道:“夫人,一定是丫鬟先勾引的公子吗?”   十娘微微有些愠怒,顾及她是客人,绷直了脸道:“这是当然!”   寒光道:“她图什么呢?图阳公子是个凡人,还是图阳公子好琴艺?”   十娘忽然语塞。   其实谁都知道,是阳曰旦自己轻佻,可十娘护短,不肯训斥自家侄子。她恼怒道:“我处置自家的丫鬟,褚观主也要多问吗?”   寒光淡淡一笑:“亏你还是个女子。”   世上压迫女子的多是女子,无论是人间还是仙界。十娘的脸色骤变,盯着她忍了又忍,拂袖而去。   粉蝶用袖口擦干了眼泪,朝寒光郑重一拜。   “我也没帮你什么。”寒光扶起她,低声叹道:“好好修炼吧。”   “嗯!”粉蝶重重点头,似是记到心里去了。   ……   寒光又在地窖里待了一天,晏生教了她一些简单的天书,结合石刻,她大概能看懂一些。   只不过,再也没有很像她手臂上诅咒的石刻了。   算计着时辰差不多了,寒光原路返回,回到了晏家的竹屋中。四处寂静无人,庭院里却传来欢声笑语。   隔着纱窗,寒光朝外瞧了一眼。   珠围翠绕的妙龄仙女站在众人的簇拥中,施施然走下凤鸟牵引的辇车。她头罩轻纱,身披霓虹纱衣,一双美眸皎皎如明月,下颌高傲的抬起,藐视世间万物生灵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明天还是晚点更新…… 第084章 :   她便是云萝公主。   晏生与十娘隐居在神仙岛上, 算不上是与世隔绝,与过去的一些故友还有些联系。公主下了辇车,看庭院里只有十娘和两位侍女相迎,失望之情溢于言表。   十娘察言观色, 上前一步, 笑道:“夫君与凌照去看海了, 可能要晚些回来, 公主来寒舍坐坐?”   “可。”她轻轻颔首。   目视她们朝屋舍走来,寒光回身离开, 她并不是很想见这位公主。只是一闪而过的刹那, 云萝公主已经瞧见了她。   “那是谁?”云萝公主停驻脚步, 她隐约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。似是凡人,又不完全是。   十娘轻快道:“是凌照带来的客人,黑山道观的褚观主。”   公主身旁的彩衣仙子牙尖嘴利, 飞快道:“是她?公主, 我曾见她一次,她怎么也来了?”   去年, 云萝曾派贴身的侍女去黑山打听消息。经侍女的提示,云萝也想起这一桩事, 微微蹙眉。   她轻声问十娘:“他们是什么关系?”   “不太清楚。”十娘抿唇笑道:“我也刚刚认识她,不过我倒觉得, 凌照很将她放在心上。”   云萝公主闻言抿了抿唇, 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个方向。   .   晚间晏生和凌照归来,花间小舍里已经摆起了一桌宴席。   寒光被请来坐着, 只觉得这个氛围怪尴尬的,那位云萝公主和身旁的侍女总似有似无地看她。   今日阳曰旦倒是老实,整个人缩在角落里, 连头也不敢抬。   粉蝶面无表情地从他的身边飘过,收起竹帘,点亮了烛台。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笑声,晏生带头迈了进来,见状一愣:“公主?!”   在晏生的身后,凌照似是没看到云萝公主这个人,自顾坐到了寒光的身旁。众人都看着他,他恍若无视。   寒光随意瞥了一眼,不知为何,公主红着眼,看起来都快哭了呢。   这边凌照虽然不给公主面子,那边晏生却不能不尊礼。他心里很郁闷,但身为东道主,还要热情招待家中的几位客人。   整场宴席上,晏生都食不知味,瞅了个空隙他赶紧出去,并示意十娘也出来。   在角落里,晏生低声道:“怎么回事!为何云萝公主也在?”   十娘不以为意,笑道:“夫君忘了吗?我们之前答应公主,若是有消息,一定会先告知她的。”   “可是现在……”晏生气得跺脚,拧着眉头道:“你又不是看不出来,猫崽的心思压根不在她身上。何苦添乱?”   “公主可真是可怜。”十娘悠悠道。   “本就是强求不得。”   ……   真的见到云萝公主,寒光有些不明白凌照与她的关系。   若真是有旧情,怎会是这般姿态?莫非只是公主的单相思?   想到这一点,她的心情不觉有些愉悦,手中忽然一沉,她低眸一瞧,原是凌照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手里。   “什么?”   “你看看。”凌照低笑道。   她缓缓展开手心,借住微弱的烛光看了看,竟是一个洗的很干净的海螺。这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,可不知怎的,她的手也轻轻颤了颤。  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发芽,已经疯长很久很久,却迟迟不能破土而出了。   寒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默默收起了海螺。俩人私底下的眉来眼去,早就被云萝公主尽收眼底。   她的心情自然不太好。   还不容易等到了宴席结束,见凌照就要离开,云萝公主终于急了,她出声道:“凌哥哥,你等等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他寻思了一下,自己没有妹妹,这话应该不是喊他的。他继续淡定的往前走,门却被十娘给挡住了。   十娘不仅拦了门,还顺手拉过了晏生和寒光,对他笑道:“跟你有话说呢。”说罢,将他们拉了出去,将门一推。   ……   灯影微晃,云萝公主盈盈走向凌照,抬起头痴痴地凝望着他,低声道:“凌哥哥,你是故意不记得我了吗?你还在恨我?”   凌照没有说话。   他盯着敞开的牖窗,琢磨着要不要跳出去。   “我知道,你的心里有了别人。”云萝公主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,她呜咽道:“可我有话要跟你说,再不说,恐怕就没有机会了。”   她立在牖窗前,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,将牖窗吹上了。寂静的室内,云萝悲伤道:“你知道吗?我的父皇竟然让我嫁人了,还是嫁给一介凡夫俗子!”   在天庭,人神不通婚是铁律,凌照听着也觉得疑惑,天帝也会改性子?不过,他笑道:“恭喜啊。”   云萝气愤:“你说什么?”   凌照笑道:“没什么……”   他这样的态度,好歹不是冷冰冰的了,倒让云萝公主的心有了些安慰。她继续道:“那人叫安大业,他的前世与我有一点因果。我的父皇因此逼迫我去嫁给他,我的姐妹们都嘲笑我。凌哥哥呀,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   怎么办?他当然也不知道。   他只是没想到几百年了,这公主的麻烦还在。凌照倒觉得她嫁人也不错,因此沉思片刻,道:“让他嫁给你。”   “哈哈哈……”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笑声,阳曰旦抱着肚子,笑得乐不可支。   云萝公主沉默地看了他一眼。   躲在门外窃听的十娘暗道糟糕,她竟然忘记侄子还在里面!   .   翌日,晏生与十娘亲自到海岸边,送阳曰旦回故乡。   他来时的小木船还在,十娘解下外裙给他做帆。她塞给阳曰旦一包胡饼路上充饥,还有给祖母的药,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。   阳曰旦满脸惭愧,想开口又不知要说什么。船帆扬起,他即将登船,阳曰旦终于跪在了晏生与十娘的面前,认错道:“粉蝶之事,都是侄子轻佻,还望姑姑、姑丈饶了粉蝶姑娘吧!”   这俩日他过得战战兢兢,一直生怕受到责罚,被赶出神仙岛。那日他听到粉蝶受罚,心里也很不好受。   晏生惊讶道:“你倒是有担当。怎么,你想娶粉蝶吗?”   阳曰旦想了想,摇头道:“不必了。我……原本已经定了亲事。”   他早已聘了吴家女,年末就要成亲的。既然如此,晏生也不多说,只是笑道:“你去吧!”   阳曰旦颤颤下拜,再回首时,已离岸远去,茫茫海上只剩下一个白点。   ……   在岛上待了几日,寒光也寻思着告辞。   她不认识天书,观看两日石刻,也没有找到跟手臂上诅咒一模一样的图案。更何况,还有一位天上来的云萝公主,看起来颇是麻烦。   推开门,门口倒是站着一个侍女,好像是云萝公主身边的。   “我们公主叫你过去。”她冷冰冰地发令。   寒光:??   她不想搭理这个趾高气扬的侍女,想侧身走过。谁料那侍女拿出一个水球,朝她面前晃了晃。   寒光虽然有戒备,但一道银光从水球里闪过,她的眼前骤然一暗。   等她眼前的黑暗逐渐散尽,四下空白如纸,一点色彩也无的时候,她听到了云萝公主的声音。   “褚观主,你来了?”   .   云萝公主坐在青玉辇车上,左手轻抚彩凤的头,抬眼,上上下下打量着她。   空白的世界里终于有了一点色彩,寒光转过身,淡淡道:“有事吗?”   “无事,只是想告诉褚观主一些事情。”云萝嫣然一笑:“想必,你还不知道凌哥哥是什么人吧?”   她面无表情道:“什么人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他是猫。”   云萝公主:“……”   “你怎敢提他的出身!”她有些愠怒:“凌哥哥乃灵宝天尊弟子,便是出身是猫,又如何?”   寒光惊愕:“我也没说怎么啊……”   她不知云萝公主为何这么激动,干脆不再说了,免得激怒对方。云萝公主顿了顿,又继续道:“当年,凌哥哥一战封神,我也才刚刚出世……”   什么一战封神,是战败上了封神榜吧?   寒光腹议了一句,没有说话。云萝公主深情讲述了他们是如何相识的,原来是因为一只猴子。   几百年前,有一只猴子大闹天宫,差点占了天帝的宝座。云萝当时还小,混乱中走失了,啼哭不已,是凌照将她抱起来,送回了凌霄殿。   自那时起,她就对凌照情根深种,发誓非他不嫁了。   可惜,她的父皇并不喜欢这些蔑视天庭的神灵。天庭很奇怪,拥有上清门下的诸多佼佼者,却始终无法真正的控制他们。   他们只是挂着虚衔,并不听令。猴子大闹天宫,他们袖手旁观,甚至还冷嘲热讽。   云萝的父皇明白她的心意,也想趁着这次机会拉拢那些神灵,于是赐了婚事,等云萝及笄后就成亲。她等啊等,最后等到了凌照和父皇闹翻,一怒之下辞官而去,从此杳无踪迹。   “褚观主,你知道吗?几百年了,我一直在寻找他。”   云萝公主缓步上前,在她的耳畔轻声道:“所以,你会祝福我们吗?”   寒光道:“祝福什么?”   “祝福我们……就要成亲了。”   “哦,”寒光淡定道:“所以,你是要强抢良猫吗?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几日存不了稿,等我有空才能恢复12点更新,抱歉了! 第085章 :   云萝公主碰了个硬茬, 自己倒是气的够呛。   “好啊,我倒想看看,凌哥哥的心里你有多重的分量!”她冷漠地一挥手, 重重云雾将云萝公主的身影罩住, 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:“祝你好运, 褚观主。”   寒光有种不妙的感觉,立刻握住剑柄, 整个人被一道狂风卷翻。幸好她还会一点御风之术, 稳定心神后, 持剑抵御住风力, 最终站稳了脚步。   风力渐渐弱了,寒光闻到了海里的腥味。   她的脚被海水浸湿,耳畔传来了海浪的声音。空白的四周渐渐变得清晰, 海水从她的脚踝,慢慢往上涨。   还好寒光会水遁,她见事态不好,弯腰掬水并朝空中一洒,借水遁的风力, 飞到海面的上空, 并朝东遁去。   她虽然不认路,但是往东是大陆, 方向总是没错的。   这云萝公主把她扔到了不知名的海域上, 寒光心里也有火气,只是无可奈何。正午时分, 烈日灼心,大海波光粼粼,遥遥望不见边际。   寒光压抑住自己急躁的情绪, 继续水遁,直到她看到不远处的一个绿点。离得近了,绿点变成一片绿洲,延绵数百里,像是大陆,或是一座极大的岛屿。   唯一能确定的是,这里肯定不是神仙岛。   她有些累了,也乏了,于是落到了岛上。如今正值秋季,应该能找到果树。   走了几步,寒光看到了地上的脚印。   难道这里有人?她有些惊喜,又加快脚步往前走。待她翻过了一个山头,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。   寒光甚至还看到了一个村庄。   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大陆,更加高兴了,忙朝村庄走去。正午时分家家户户都冒着炊烟,几个衣着破烂的‘人’在墙角蹲着。   “请问,这是哪里?”寒光走上前,弯身问。   这些‘人’看着她,忽然齐声尖叫,随后一哄而散。寒光有点莫名其妙,怎么他们看自己,都像是吃人的怪物一般?  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,拐个弯,遇到卖货的货郎。这个货郎的胳膊和腿似乎装错位了,嘴小如蚕豆,脸却大如银盘。   她惊呆了,那个货郎看到她,亦是尖叫一声,丢下货物就逃跑。他一边跑,一边惊恐地叫嚷着什么,语言古怪,且凄厉难听。   隐隐约约,寒光好像听见先前那伙人在大喊:“救命哟,来妖怪啦,好丑好丑的!”   丑?   寒光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,挺平滑的,云萝公主没给她整容啊。随着她遇到的怪物越来越多,寒光的脑海里猛然浮过一个念头:她,不会是到了罗刹国了吧?!   ……   罗刹国的审美特殊,越畸形的越美,略有些平头正脸的,都穷得快要饭了。   寒光有点无语,在罗刹国,她现在可能已经丑绝人寰了,毕竟这个村庄里谁见到她都跑。于是寒光淡定的坐到了路边摊上,自己煮了碗馄饨——摊主已经被她的丑陋吓走了。   她吃馄饨的时候,有好多罗刹人透过门缝,或者是躲在树后,偷偷地瞧着她。明明知道丑,可村里人就是按捺不住好奇心。   吃完饭,寒光丢下钱,持剑前行。   她必须离开这个地方,不然可能会被审美独特的罗刹人人道毁灭。只是他还没走到村口,躲在暗处围观她的人更多了。   还有人窃窃私语,语言能听懂一半,大概是感叹她真丑啊。   还有人感叹:“真是开了眼,竟然比马公子还丑!”   “拿下她,进献给国王!”   村落里暗流涌动,寒光大步前行,心里十分警觉。终于有人忍耐不住了,挥舞着四只手臂,分别拿着锅碗瓢盆作为利器,呲牙咧嘴朝寒光袭来。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一剑挥去,面无表情地戳破了他的锅,打飞了他的碗。   “啊!”那人尖叫。   这一声尖叫引来了更多的罗刹人,各各都跳了出来,拿着锄头等物,警惕地包围了寒光。猛然望去,仿佛在观赏一场大型的畸形秀。   寒光冷冷道:“做什么?”   罗刹人望着她,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。   眼看战火一触即发,不远处,有人扬声笑道:“怎么了?听说你们遇到了比我还丑的人了吗?”   “马公子!是马公子来了!”   罗刹人纷纷高兴的跳舞,好像很欢迎这位马公子。寒光回眸一瞥,见那丛林深处,一位身着白衣,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,身边伴着一位罗刹人,正含笑朝这边走来。   看相貌,寒光总算明白,为何罗刹人也觉得他丑陋不堪了。   .   来者自称马骥,也是中原人,说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。   他笑着跟周围的罗刹人说了些什么,他们就散了。他看寒光一身羽衣,好奇道:“道长是来海外求仙问药的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寒光微微一笑,也不多说自己来历,只道:“马公子似乎跟这里的人很熟悉?”   “可不是。三年之前,我跟你一样,被罗刹国的人吓得够惨。”马骥苦笑道:“这里以丑为美,刚开始,我常常被人围观……”   他大概是很久没跟正常人说话了,见寒光也是从中原来的,因此倍感亲切。他说自己因飓风来到了罗刹国,被人视作怪物,好在他的运气不错,化了丑妆后,成功的见到了国王,还当了官。   马骥虽然当了官,但背后总有人议论他,说他的脸是假的。马骥被人孤立,很难受,后来在这个村的村民带领下去了罗刹海市。   在海市上,他遇到了东洋三世子,很欣赏他,并将他引荐给了龙王。之后,他被封为驸马都尉,迎娶了龙女……   “只是今日见到道长,我却思乡了。”马骥说完自己的奇遇,叹道:“道长远来是客,可愿来龙宫小住两日,讲讲故乡的风土人情?过几日,我再让公主送你回去。”   寒光想到若回神仙岛,还少不了要见那云萝公主,因此颔首道:“好。”   ……   马骥分开海水,带寒光回了龙宫。   海底虽无传说中的虾兵蟹将,但大多长得很奇怪,马骥说这些是夜叉。他与龙女住在水晶宫里,侍奉的都是修成人形的海底精怪,走起路来,长发在水波中舞动。   寒光险些被水晶宫的珠光宝气闪花了眼,马骥一一介绍这些海底的珍宝。   赤红的珊瑚丛在水晶宫的照映下红的发亮,旁边的海底植物色彩斑斓,寒光都叫不出名字。也有小鱼欢快的游过,见到马骥,都朝他躬身行礼。   寒光被逗笑了:“这小鱼真有趣。”   “她们都是有灵智的。”有女子温柔笑道。   她惊讶回首,看到龙女正站在他们的身后,含笑瞧着自己。龙女穿着一身似是银线编织成的仙裳,浑身闪烁着淡淡道幽光。   龙女眉目如画,温婉动人。她的赤红色长发如灵动柳丝般翩跹起舞,眼眸皎皎有灵光。   马骥解释:“公主,这位是……”   “不必解释,我一向信任夫君。”龙女轻声道,上前挽起寒光的手,盈盈笑道:“既是来了,褚观主不留宿数日吗?”   “公主怎会知道我?”寒光诧异道。   龙女嫣然一笑,道:“就不告诉你。”   .   在水晶宫里,马骥携龙女设宴,热情招待了寒光。   她虽然不解,但面对眼前的海鲜盛宴,超大的龙虾和飞蟹,也就暂时忘了别的事情了。唯一遗憾的是,海底没有醋。   马骥对龙虾兴致乏乏,感叹道:“还是怀念家乡的烧鸡。”   龙女似有似无地看了他一眼,没有做声。马骥又道:“原本,我今天是要去海市上转一转的。褚道长想去罗刹国的海市上看看吗?那里有很多陆地上买不到的好东西。”   “好。”她自然不拒绝。   龙女没有再说什么,宴席结束后,她叮嘱马骥早些回家,就独自回宫了。   离开龙宫后,马骥低低一叹。   “妻子和父母不能两全。”马骥感叹道:“我在这里虽然富贵,但是为人子女,未免太不孝顺了。”   他和龙女虽然恩爱,却也回避这个现实问题。寒光不解,道:“为何不回去?”   “人仙殊途,我若舍弃龙宫,也定然回不来了。”马骥颓然道:“再议吧。”   他扬帆起航,令夜叉摇橹,帆船立刻如飞箭般朝前窜去。水云荡漾,海天一色,远望如海市蜃楼,建筑群巍峨壮阔。   这是一座漂泊在海面上的城市,城墙直耸云霄,墙砖跟人一样高。城门前熙熙攘攘全是人,大多相貌异常,语言也多样。   马骥道:“这里,最稀奇的东西最值钱。”   寒光淡定道:“哦?好像我真有。”  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刻有菊花的硬币,一个废弃的手电筒,随地摆了个摊叫卖。很快就有人过来看,对硬币的工艺赞不绝口。   马骥替她沟通,问她:“客人问多少钱?”   “要夜明珠,越大的越好!”寒光忽然兴奋,她第一次发现一块钱有这么大的购买力。   很快,她拎着一桶夜明珠,一夜暴富。   真是为墓室照明的好珠宝啊。   寒光满心欢悦,忽觉身后,茫茫人海里,有人在看着自己。   她蓦然回首,在千万人中,一眼认出了凌照。   只见他猫眼乌青,寂然立于风中。一夜之间,他似乎消瘦了很多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在2020-09-18 23:30:49~2020-09-21 23:31: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唐音 17瓶;野渡舟横 10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86章 :   碧海晴空, 人影绰绰,寒光怔了怔,一颗心似乎要跃出胸膛来。   他真的追来了!   寒光自小独立要强, 便是遇到困境, 也从不指望他人。然而见凌照大步朝自己奔来,在众目睽睽之下,不顾世人眼光, 一把将她拥在怀中。   温热的气息,强大且宽阔的臂膀,寒光的心再度一颤。   她从未想过这只猫竟这么在乎自己。   马骥站在一旁笑笑不说话,倒让寒光有些不好意思。她被凌照拥得有些紧了,伸手推了推他。   凌照乖巧的松了松怀抱, 但仍旧拉着她的手, 又惊喜又后怕:“憨憨,你吓坏我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 寒光怒道:“你叫我什么?”   什么憨憨?!   “怎么了,寒寒?”凌照莫名其妙地一挠头,这次倒是发音准确。   “以后请叫我大名。”寒光听不得这么亲昵都称呼, 皱眉道。   凌照有点委屈, 眨了眨猫眼, 想了一会儿道:“那……小褚?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这是什么直男称谓。   她拎着一篮子夜明珠, 跟马骥介绍了一下凌照。谁料马骥笑道:“我来海市前, 公主就已经告诉我了。凌公子, 在下东海驸马都尉, 幸会幸会。”   “公主到底知道什么?”寒光追问。   马骥笑道:“凌公子神通广大,昭告了整个东海,我家公主能不知道吗?”   寒光说不出话来。   她微微有些窘迫, 一种奇妙的、从未经历过的情绪在心尖弥散开来,又开心又是羞涩,不知该说什么了。   原来被人捧在手心呵护,被人保护的感觉是这样。   马骥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,提议道:“既然凌公子也来了,海市咱们也逛的差不多了,不如就请两位随我回龙宫,我和公主再设宴款待两位?”   凌照想着海底的那股鱼腥味,不假思索地点头。   他握住寒光的手,从容朝城门走去。寒光心里有点忸怩,但转念一想这不该是她的作风,于是抬头挺胸,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。   凌照看着她,唇角轻扬:“……小褚啊,我看你的步伐像英勇就义?”   寒光:??   她恨不得撕了这只猫的嘴,瞪了他一眼:“你闭嘴。还有,请尊称我观主!”   ……   途径海市的码头,有数个乞丐,捧着饭碗,以乞讨为生。   其中有一对年迈的夫妇,看相貌颇似中原人,花白的头发拧在一起,脏如麻绳;他们衣衫褴褛,黑黄的脸上全是岁月和海风留下的痕迹。   马骥驻足看了很久,才走到他们的身前,弯腰放下一串玉链。   那老妇人感激不尽,连忙磕头:“多谢恩公呐!”   旁边有人说,这对老乞丐原本是海岛上的渔民,自儿子出海遇难后,年老体衰没了饭碗,因此沦落成乞丐。   马骥虽然行了善,可他仍旧郁郁寡欢,回去的路上,一直望着远方。   寒光道:“你是想到了你父母了吗?”   “是啊。”马骥叹道:“不知我的父母怎么样了。我终究是不孝。我想两全,可世间哪有两全的美事?”   他凝望着远方,脑海里浮现那对老夫妇的容貌,终于下定决心:“我要回去告诉公主,我想回家了。”   待父母百年之后,他再来补偿公主和龙王的知遇之恩吧……   .   海上风平浪静,远处却能见到一条黑烟,像龙卷风一样飞舞,在海面上卷起巨大的漩涡。   马骥见的多了,道:“老眼又来了!”   “老眼是什么?”寒光纳闷。   “这是海里对分水将军的称呼。”马骥道:“不知你读过《封神演义》没?里面有位申公豹,被封作东海分水将军,肉身填了北海之眼。”   寒光点头道:“嗯,看了。”只不过,这本书写的好像并不全对,里面找不到这只不安分的胖猫呢。   “我听公主说,书中半真半假,不过分水将军确有其人。”马骥朝那边一指,道:“书中说啦!特敕封他执掌东海……命他朝观日出,暮转天河,夏散冬凝,周而复始。”   他笑道:“因此,老眼每天都在巡查。可他不安分,总想在海上搞点事情出来。古时的神灵太强了,谁也管不了他,因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   原来如此。   她故意问凌照:“你认识他吗?凌道友?”   凌照哼了一声:“见过,不熟。”   “那你是怎么上榜的?”   他慢吞吞道:“打群架嘛……”   摇橹的夜叉避开分水将军的巡逻,却忽然指着远处,嘎嘎乱叫了一顿。   寒光听不懂夜叉在说什么,马骥能听懂。他用海市买来的西洋望远镜看了一会儿,诧异道:“居然有人敢打老眼。”   “什么人?”   “一群奇怪的女人……”   ……   哪有什么奇怪的女人,分明是云萝公主的那几个侍从。   寒光接过望远镜一瞧,海面上的一切都尽收眼底。   只见黑烟化成一个恶魔的形态,在海面上哈哈大笑,任凭那几个侍女持剑在‘他’的身上戳窟窿。黑烟肆意幻化,海里的漩涡却越来越深,几乎要遮去天日。   “老眼喜欢捉弄人,一般不会祸害人的性命。”马骥道:“咱们走吧。”   夜叉摇橹往前行,寒光别过目光,不再理会。她又不是圣母,没心情拯救她们。大船飘过这片海域,他们听到了分水将军得意的大笑,黑烟一抖,将几个侍女弹到四面八方。   “砰——”   不巧的是,有一女落到了他们的船上。她爬起来看到凌照,惊骇过后,立刻跪下恳求:“大人,快救救我家公主吧!”   .   凌照慢条斯理地吹着海螺。   侍女催的急了,他才道:“关我什么事?”   “可是……”侍女焦急道:“公主是为了找您才被分水将军盯上的呀!您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呢……”   寒光为她的脑回路感到惊诧,不过,凌照也不是随便就被道德绑架的。他擦了擦海螺,漫不经心道: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。”   侍女:“……”她为自家痴情的公主而愤怒。   眼看求助凌照不行,侍女又去恳请马骥营救公主。只是这一次她的态度就没那么恭敬了,而是命令马骥去救公主。   马骥的脑子也转得很灵活,他笑道:“好。那臣现在就去请示龙王陛下。”   真请示还是假请示,这就只有马骥自己知道了。他见眼前这事麻烦,于是眼神暗示夜叉们慢点摇,尽量拖延时间。   就在诸人都各怀心思的时候,寒光盯着望远镜里面的情景,低声道:“不好 。”   凌照奇怪:“怎么了?”   他想接过望远镜,寒光不给他,只是问:“这位将军有什么弱点吗?”   “你要做什么?”凌照看着她,道:“这并不像你。”   “我只是觉得,这样□□一个姑娘,实在是看不下去。”寒光淡淡道:“有办法吗?”   “当然有。豹子,其实也跟我差不多嘛。”   ……   海面上浮起了一个大球。   球越飘越大,还不断上下浮动,很快吸引了分水将军的目光。黑烟舍弃了掌中物,开始朝大球追逐而去。   追随他的小精怪,也舍弃了手中的玩物,忙不迭追了过去。   海风凉凉,寒光从风中现出身形。她站在一块突出海面的礁石上,垂眸看着衣衫不整的云萝公主。   “是你!”云萝公主衣不遮体,又急又怒,将身子隐藏在海水中,只留了一个头在海面上。   她也不想让情敌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,恨不得将头也钻入海底。虽然贵为天帝的女儿,可云萝公主空有一身花架子,不会半点打斗的招数。   这又怎么打得过出身道统的分水将军呢?   云萝公主愤恨不语,一向高傲的她,在大海上栽了跟头。正在心里咒骂着,一件外裳,飘飘落到了自己的身上。   寒光俯视着她,淡淡道:“有话起来说!”   她的心微微一动,竟没有出口嘲讽,反而默不作声地抓起衣裳,披衣起来了。   “好了,现在算账吧。”寒光见她笨拙地系衣服上的带子,不怀好意地摸出了一个符。   云萝公主:“……”   下一瞬,风符附在她的身上,海上掀起大波大浪,将她拍往无尽的远方……   ……   马骥已经回龙宫了,凌照在不远处等着她。   “去哪了!”他随口问。   “不知道。”寒光眺望远方,道:“大概是罗刹国的方向吧……”   日光灿烂,凌照眯起眼一笑,自觉牵起她的手。   “做什么?”寒光想甩,没有丢开。   他的眼神有点受伤,声音沙哑,道:“你就这么讨厌我?”   寒光下意识道:“没有!”再一想她的语气可能太过着急了,因此顿了顿,伸手拍了下凌照的肩,模仿渣男的语气,深沉道:“你不要多想。”   凌照直直地看着她的眼:“那你喜欢我!”   “不是你喜欢我吗?”寒光诧异道。   他反问:“这不都一样吗?”   嗯?好像确实差不多了。寒光被他绕进去了,呆呆地点了下头。   “你果真喜欢我!”凌照的眼里仿佛闪烁着星光,他一把将寒光抱起,兴奋地转圈:“喵喵喵喵……”   寒光被他凌空抱起,差点转晕了。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,这傻猫……………… 第087章 :   狂风巨浪中, 云萝公主终于站稳了脚跟。   她披着一层湿漉漉的外裳,赶紧掐诀让外裳快速干掉,然后眺望四周。她仍旧在大海中的一个小岛上, 植物的叶子很大。   云萝摘了片叶子覆盖在身上,叶子幻化成柔软的罗衫。她自觉很美, 正梳理头发,忽听草丛中有人小声道:“又来一个丑八怪!”   云萝:?   她自觉不会是说自己的,怎料没过一会儿, 有几个青面獠牙的‘人’打渔归来, 看到她, 尖叫着逃去。   身为天庭的公主, 云萝能听懂这个种族的语言。她听到那些人惊恐地议论:“太丑了!简直没眼看!”   “是啊。我宁愿瞎了这双眼。”   她听着听着,忽然情绪崩溃,蹲在地上嚎啕大哭。上苍似是有所感应, 黑云密布于空中, 降下了雷霆大雨。   又过了很久很久,云萝才被侍女寻了回去。   她擦干了眼泪, 想了又想,垂眸道:“他既然无心于我,我又何必强求呢?既是嫁人, 嫁谁都一样。只不过, 我要逗一逗那个安大业。”   侍女道:“公主的意思是?”   云萝坐在辇车上,一个侍女跪在她的身前,以供云萝可以舒适的将脚放到她的背上。她轻蔑道:“俗子莫不贪恋美色。我且告诉他,若以棋友相交,可有三十年相伴;若以床笫之欢相交,只有六年!”   她与安大业原本有三十年的夫妻缘分, 可以是实质上的夫妻关系,亦可是有名无实。云萝不能破坏因果,但是安大业可以。   若是安大业选择了床笫之欢,她也不担心,自有侍女变成她的相貌去完成枕席之事。云萝的唇角浮现了一个笑容,其实,应付因果也不是很难嘛。   ……   水晶宫里,龙女为马骥送行。   她叮嘱完琐事,又抚着肚子道:“这里已有你的骨肉。三年之后,我会将孩子给你送回,你好好照料他们。”   “你有孩子了?”马骥大惊,下意识放下行囊,思虑再三,道:“公主能跟我一起回去吗?”   “不能。”龙女轻轻摇头,道:“你是人,我是龙,在人间会有诸多事端。待你将孩子养大,送父母百年,我在东海等你归来。”   他落泪,握住龙女的手只是不说话。   “夫君不必难过,几十载的时光,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瞬。”龙女柔声道:“我专心等你,你也不可再娶,辜负我们的情谊。”   马骥连连点头,保证道:“一定。”   离乡数载,经历几遭富贵荣华,马骥终于踏上了归乡路。   .   与晏生、十娘夫妇作别后,寒光与凌照一道离开了神仙岛。   临别前,她隐约察觉到这对夫妻的关系不似以往和睦,但寒光没有多问。   她正在苦恼着如何把霸占她大腿的某猫给丢下去。   自那日海上隐晦表明心意,凌照入戏既认真又快,每天都溜过来求温暖求抱抱。他偶尔也会变成猫,亲热地蹭蹭寒光的脸颊,最后被她无情地推开了。   “凌月半,你已经是一只老猫了,能不能学会自己躺?”她揪了揪凌照的耳朵。   “喵~”凌照眯着眼,在她的怀里伸了个懒腰:“老猫也需要关爱。你不会是吃干抹净不认账吧?”  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?   寒光没做坏事,却担了虚名,此时恨不得绝了他的育。她的眼神朝下一瞄,凌照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点不太对劲。   他翻了个滚,落到船板上,化成人形。他一手将寒光揽在怀中,亲昵的依偎她坐下,道:“这两日,我一直在想咱们的事情。”   她不解:“什么事情?”   “有青石那两只蚂蚱在,总是扰得我心烦。”凌照道:“等船靠了岸,你先回道观,我去找找他们。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听到这个,一点也不开心,甚至希望凌照和他们永远都不要见面,也许诅咒事件就永远不会被真正的触发。   也许是她的脸色不好,凌照关切道:“褚观主,你怎么了?”   寒光看了他一眼:“你叫我什么?”   “褚观主呀。”凌照对她的不满感到莫名其妙,甚至有点小委屈:“还是你亲自嘱咐我的呢。”   寒光一时说不出话来,但这个称呼确实听得不太对劲。她还是嗔怪了一句:“你这头笨猫。”   凌照郁闷:“我又怎么了?”   他虽然不甚理解女人是怎么想的,不过,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。很快,他的眼神又不安分地瞄上了她的脸颊,寻思了一会,他该怎么找机会。   终于,机会来了。   海浪一层层卷来,船只也颠簸起伏。凌照机智的抱紧了寒光,准备等船只倾斜的时候,假装身形不稳,再偷偷亲一口。   可褚观主毕竟是褚观主,她比直男还直男。   面对波涛汹涌的海面,寒光刷的站起身,从袖中取出一张准备已久的黄符,朝上一抖,瞬间风平浪静,平稳如大陆。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.   靠岸后,凌照往崂山去了。   寒光摆脱了这只缠人的猫,心里又是轻松,又是失落。只不过,她现在更担心两位先祖的安危。   可这话她又说不出口,寒光很焦虑。   在神仙岛查找古籍,并没有太多收获,唯一符合条件线索的,和自己的痕迹并不完全一致。她也做不到拉下脸恳求凌照,对他说:“青石道人也是有苦衷的,你就放过他们吧……”   这些话想想就很白莲花呀!   若是说出自己的来历,一来凌照未必肯信;二来,她总觉得其中还隐藏一个秘密,是自己尚未知晓的。   寒光带着满满的心事回到了道观,到了黑山脚下,发现此时已是深秋,满山的叶子都落尽了。   她自觉不过是离开了半个月,可小倩却告诉她,现在已经到了十月末了。   “我看书上说,古人入深山看仙人下棋,回到人间已经过了一甲子。”米步云颇感兴趣道:“原来是真的啊!”   “没那么夸张。”寒光道。她带回来好多贝壳,以及夜明珠,都当作特产赠送给道观里的友人。   “咦,凌公子呢?”猹好奇道。   寒光抿唇一笑:“他有事,去去就回。”   她自己都没有留意,在说这话的时候,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。   猹一直在察言观色,见此,露出了宽慰的笑容。   “对了,观主,在你去海上的这段时间里,王城隍来信了。”小倩道。   “王城隍是谁?我怎么不认识?”   “哦,就是王六郎……”   ……   王六郎又升职了。   这一次,他直接从苏州的阴阳司公变成了衢州城的城隍爷,路程离金华也不太遥远。他不忘道观旧友,来信热情邀请寒光等人去衢州喝酒。   米步云听说有人请吃饭,赶紧撺掇寒光去。她也想去衢州散散心,于是同意了,准备带明素和米步云一同去。   在道观歇了两日,凌照也从崂山回来了。他啥都没说,反正是赖上寒光了,于是旅游团里又多了一猫。   临行前,寒光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,她自言自语道:“我怎么觉得,衢州城还是要出事呢?”   明素不解:“观主,这是何意?”   “呃,就是说……”寒光感叹道:“我可能不是去喝酒,而是去给王城隍送功劳了。”   .   到了衢州城已是深夜,寒光带着众人土遁翻过城墙,见城里静悄悄的,路上没有一个行人。   “我就说有问题……”寒光自言自语。   米步云道:“可能是宵禁呢?现在确实不早了……”   “太平盛世,哪有什么宵禁?”明素反驳道:“就连个打更的、守夜的都没有,可见这衢州城有古怪。”   “算了,就当我们送王城隍一个见面礼吧。”寒光无奈道,提醒左右:“别走丢了,尤其是那个只会算卦的。”   凌照哼了一声:“我呢?”   “哦,你啊。”寒光淡定道:“快去问一下附近的猫,你们平素都爱夜出昼伏,肯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。”   凌照:“……我不去。”   他俩习惯性拌嘴,明素跟在后面,边笑边捂嘴。皎皎月色下,照亮了这条街牌坊上的字。   蛟池。   一阵风吹来,米步云裹紧了外裳,忽然小声地问:“明素,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“你再仔细听一下。”米步云边说,边颤抖了一下。   寂静的夜里,明素只能听到他们几人的脚步声。她仔细聆听,忽然,在某个角落里,传来细弱的叫声。   “你听。”米步云颤颤道:“像不像……鬼怪的声音?!”   明素皱眉:“不太像……倒像是,鸭子的声音。”   她在金陵的时候,因当地人爱吃盐水鸭,因此隔壁有人养鸭子。明素分辨出声音,笑道:“瞧你吓得。”   再往前走,拐出这条街,她们看到一匹白绫静静地躺在了石板路上。   “装神弄鬼,有病吧。”这次,就连寒光也不耐烦了,杀气腾腾拔出除魔剑,边走边道:“我看你们是缺少社会的毒打……”   她还没靠近,只见那匹白绫在众目睽睽之下,忽然从石板路上鲤鱼翻身般跃起,一蹦一蹦的来了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章出自《聊斋·衢州三怪》感谢在2020-09-22 23:20:27~2020-09-23 23:38: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不催绝不催 16瓶;路湘君、野渡舟横 10瓶;胖瓜胖瓜 5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088章 :   这白绫显然是成精了, 只见它一蹦一跳地甩开长布,直直地朝他们袭来。   寒光挥剑斩断,一节白绫飘落到地上, 很快又有新的长布展了出来,似是源源不断,将四周围得紧实。   “这能卖不少布啊。”寒光自言自语。   余人:“……”   周围被围得密不透风,像是一个大蚕蛹。凌照忽然有点兴奋, 他伸出两只尖利的猫爪, 直溜溜划过白绫,十分满足。   寒光目瞪狗呆地看着他, 这么大的一个猫了, 还有磨爪子的癖好?   很快, 平滑的白绫被凌照划成一条条碎带,白布妖发出凄厉的叫声。眼看这白布妖就要落荒而逃,凌照眼疾手快地攥住其中一节布, 道:“哪里跑?”   “我是观音娘娘的腰带!”它大叫。   “好啊, 送你上西天。”他微微一笑, 手里腾起一团火焰, 瞬间将白绫烧成灰烬。   寒光没听清楚, 道:“什么妖?”   “哦,抹布精。”他淡定道。   她点了点头, 忽然驻足,侧耳细听。就在刚刚,她也听到了鸭叫的声音。   鸭子声一路传来, 越来越清晰。米步云渐渐感到有些头晕,寒光见此,想了想, 蹙眉道:“快堵住耳朵!”   明素和米步云慌忙堵住耳朵,寒光持剑四顾,却先看到了青石板路上的斜影。   那是一个瘦弱的男子,头戴纶巾,穿着长衫。她抬起头,见黑暗里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。   看气息,分明是个妖鬼。   寒光疑心他跟抹布精也认识,便只是留神观察,没有问话。男子走到牌坊下,用妩媚的眼神打量众人,一开口嘎嘎的:“你们是谁?”   “你又是谁?”寒光反问。   “我,是天上王母娘娘身边的仙人。”他捏着嗓子道:“你们是何人,擅闯衢州城?白大哥被你们害了吗?”   白腰带早已烧成一把灰烬,风一扬,什么都没了。寒光道:“嗯,烧了。”   那男子忽然流下眼泪,坐在地上,开始嚎啕大哭。他的哭声几乎要震破天地,就连寒光也有些身形不稳,凌照见状,一把将她揽在怀中,让她靠着自己站好。   “区区瑶池里的一只野鸭子,也自称仙人。”他从袖中取出长索,伸手一甩,将野鸭精打了个鼻青脸肿。   “你……”   野鸭精没来得及说话,就被长索卷起来,重重朝下砸去。这是凌照最喜欢的游戏,将野鸭精折磨个够呛。   正当野鸭精奄奄一息的时候,寒光制止道:“等等!”见凌照收了手,才道:“那啥鸭子,你们到底城里是不是新来了一位王城隍?”   鸭子哼唧:“是啊……不过,他被我二哥关起来了,嘎嘎嘎……”   寒光一惊,道:“那在哪?”   “就在,钟楼的下面……”   ……   野鸭精招供后,因他原本就是个妖鬼,也杀不死,于是被寒光收到了葫芦里,回头再做处置。   王六郎有性命之危,寒光便带众人朝钟楼奔去。看来这一次酒是喝不上了,麻烦的事情很多。   明素和米步云看着他俩紧紧握在一起的手,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目光。   看这情形,观主和他的关系有点不对劲啊……   乌云蔽月,北风吹紧,这一条长街却迟迟不到尽头。寒光朝前奔跑,却总觉得有人在追逐自己。   可她回首,却什么都没有。  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,明明周围没什么动静,却总觉得身后有个庞然大物,身形魁梧长着青面獠牙,在追赶自己。本能反应,她想继续朝前狂奔……   凌照站着不动,她回头道:“跑呀?!”   “跑?去哪里?”他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:“这是幻境!你清醒一点!”   “我很清醒。”她不服气。   “清醒?”他忽然眯起眼靠近,在寒光的耳畔不怀好意道:“那我亲你了?”   此时明素和米步云都沉浸于幻境当中,还在不断地朝前奔跑,没有心思关注他们。随着他温热气息的靠近,寒光浑身一颤,一下子精神了,伸手推开他的猫脸:“我这是在哪?”   这翻脸不认猫的架势,让凌照有些无语。他指着身后,道:“你看。”   寒光一瞧,不禁笑出了声。明素和米步云,像是踩上了后世的跑步机一样,正在原地奔跑呢。   “醒一醒!“   她将俩人弄醒后,再朝前走了几步,才发现钟楼就在左侧。   “这又是什么精怪?”寒光问。   凌照看了一眼:“昔日听人说起过衢州三怪,还剩下的一怪,应该是一支笔。”   “听起来没什么动静,也许是跑路了。”   “追命笔嘛,”他一笑:“只要跑起来就能找到……”   他漫不经心瞧了米步云一眼。   正在捂着小心脏的米步云有种不妙的预感:??   半刻钟后。   米步云跑得精疲力尽,寒光也持剑将追命笔砍断,踹开了钟楼的铁门。   还没走进,就听到里面传来王六郎的声音:“你又来?别想让我屈服,老爷我可是衢州城城隍!”   寒光心道不错嘛,王六郎一向很有骨气的。   她没有吭声,里面的王六郎又叫道:“别以为我怕你,想当初,黑山老妖多么猖狂,我虽身为一个小小的土地,但还是折辱了他的威风……”   凌照忽然脸黑。   寒光唯恐王六郎又胡说八道,最后被凌照杀人灭口,赶紧踹开了最后一道门。几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时,王六郎的声音戛然而止。   “啊,是你们!”他很激动:“我就知道……”   “你刚刚说什么?”凌照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。   王六郎莫名其妙:“没什么呀?哦哦,我原本以为是那个怪物回来了呢,所以骂他几句……哎,这衢州的城隍可真不是个好差事,难怪没人愿意来。”他有些疲惫,摇摇晃晃想站起身。   凌照冷冷道:“那你说黑山老妖被你折辱了?”   他一愣,随口道:“是啊。当初,我临危不惧,遇恶不怕……”   “那你……知道我是谁吗?”凌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。   王六郎根据已有的信息,谨慎的回答:“观主的爱猫。”   凌照忽然心情大好,轻轻哼了一声以作认同,施施然走了出去。   剩下几个人有些奇怪,王六郎更是一头雾水:“观主,他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以后你们不要在背后议论黑山老妖的长短了。”寒光叹了一口气,道:“他就是。”   “什么?!!!”   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,寒光只得简单解释了几句,又道:“你们别怕,他现在已经从良了。”   几人诡异地交换了一个目光,明素鼓起勇气,问:“观主,你们,嗯?”   寒光道:“嗯。”   米步云不解:“你们打什么哑谜?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?”   王六郎颤颤抖抖:“我……好像明白了……”太可怕了,他的内心在狂吼。   坦白后,寒光倒有些轻松,转身朝外走去。余人陆续跟着她,唯有米步云在后面自言自语:“乩笔啊乩笔,请你告诉我,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呢?”   .   衢州三怪已除,王六郎感激不尽。   自他来衢州上任后,城隍庙里就没什么人,都被三怪给吓跑了。他去体察民情,最后还被抓走了。   这三怪为害一方多年,仗着有来历,已经迫害了不少的老百姓。王六郎积极整顿吏治,终于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了。   等他们临走前,新的衢州三怪已经变成了:白米糕,老鸭萝卜汤,还有油炸果。   对此,寒光很赞可:叫什么怪的,本来就该是特产小吃才对嘛。   ……   瑞雪纷飞,很快又要到年关了。   今年过年,黑山道观里人最多。燕赤霞从外地赶了回来,猹猹和十四娘也来帮忙包饺子,王六郎和吴判、宋焘都送上了特产。   道观里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。   大年三十的早上,燕赤霞和米步云早起贴对联,明素和母亲不停地剁馅子。因下雪的缘故,大地银装素裹,只有对联和灯笼增添了一点喜气。   猹迈过山门的时候,就叫道:“谁送了一盆花来啦!”   他弯腰将那盆黄灿灿的菊花端了起来,众人都啧啧称奇。寒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株不惧怕风雪的菊花,道:“应该是素秋和陶醉送来的吧。”   “啊,果然是!”小倩从花下抽出一封信,惊喜道:“没错,就是他们!”   她读了这封信,是素秋写来的。素秋说,现在他们隐居在南山里,有了一个小孩子,过得很幸福。   众人听了都很高兴,继续热热闹闹准备过年。寒光给他们添置了新衣,也备好了厚厚的红包。   她去斋堂帮忙的时候,明素的母亲忽然笑道:“观主要带一面镜子来吗?”   “带镜子做什么?有什么说法吗?”她略感奇怪地问。   “每年除夕,可以持镜向灶神祷告,求问来年的凶吉。”明素的母亲笑道:“然后抱着镜子出门,你听到的第一句路人的闲言碎语,便是来年的运势。”   “挺有意思的。”寒光笑道。过年嘛,花样多自然好玩。她找来了镜子,持镜来灶神的前面祷告。   祷告过后,她土遁下了山,到了青山镇的市集上。   才站稳脚,就看到一个小孩子从胡同里窜了出来,他的母亲在身后大喊:“你不嫌累,你跑啊!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章参考《聊斋·衢州三怪》以《聊斋·镜听》   完结前我应该还能再开一次抽奖。 第089章 :   跑?   寒光很纳闷, 该跑的不是她呀。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古镜,淡淡笑了笑。   也许,这只是民间占卜吉凶的一个传说吧。   青山镇上的百姓贴好春联后,陆陆续续燃放鞭炮, 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不绝于耳。寒光转身往回走, 白茫茫的雪地上, 留下了一长串脚印。   ……   除夕夜。   众人吃过晚饭后就散了,道观又没有什么文娱节目,都各自回房歇息。当斋堂里只剩下寒光一个人的时候,凌照一头走了进来。   “你怎么又来了?”她奇怪道,将炭盆放到了长桌上。   “我有个好地方, 带你去瞧一瞧。”他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寒光的手, 亲自将斗篷给她穿上, 拎着琉璃灯就朝外走。   凌照的手心暖暖的, 软软的,不愧是猫爪。漫天的风雪吹拂起他的碎发,凌照回眸一笑, 清澈的猫瞳里透露出满满的欢喜,又带着一点单纯执着的少年气。   寒光随他奔跑,似是往黑山后山的方向。她一点也不觉得累,纯白的雪地映衬着冷冷月光, 山林幽静, 茫茫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而已。   “去哪里?”   “你到了就知道。”   他们一路往山峰上攀登,身姿轻盈,恍如雪地上的精灵。隐隐约约,寒光看到山巅的亮光,像是有无数只幽蓝色的萤火虫聚在一起盘旋飞舞, 组成一座山巅上的城堡。   临近了,才发现这是一座城,一座用无数片厚厚的寒冰雕琢而成的城池,一个精巧的浓缩艺术品。   有琼花玉树有山林猛兽,有亭台楼阁有飞流瀑布。寒光十分惊讶,道:“你雕刻的?”   凌照按捺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:“是呀,我准备了好久呢。”   难怪最近的几个夜晚,凌照都杳无踪迹,原来是在准备这个。她刚刚有点感动,凌照就小声道:“当然啦,他们几个也帮了忙……”   寒光朝下一看,几个小精怪默默缩回了脑袋,忙不迭跑了。   她抿唇一笑,抬眼看着凌照,却也只知道笑了。凌照拉着她,顺着台阶往上走,到了最高处的平台上。   白雪纷飞,天黑地白,一切美景尽收眼底。她的斗篷被风吹起,兜帽也落了,露出她红润明媚的脸。   凌照低头,怔怔的看着她。   他有些紧张,又有些小心,慢慢地凑近了她。寒光心跳如鼓,她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但并不想拒绝。   即将贴近的时候,寒光缓缓闭上了眼眸。   柔软且带有温热气息的唇贴到了她的唇上,小心地摩挲,有点笨拙的一点点允吸、舔舐。她被罩到凌照的怀中,一点也不觉得冷,甚至伸手环住了他的腰。   凌照浑身一颤。   他似乎因此而得到了鼓舞,继续小心翼翼又认真地吻着她。寒光与凌照拥吻到一起,她忽然想起,之前所看过的影视作品。   趁凌照不备,她顺利地滑进舌尖,轻轻点点。   另外的一个舌尖往后一缩,但短短的一瞬过后,就反杀了回来。她再也无法掌握主动权,反而被凌照不甘示弱地入侵,舌尖扫过她的每一处,将她彻底击溃。   终于,寒光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,她挣扎了一下,喘着气小声道:“等等。”   凌照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,附耳轻声道:“嗯。”   热气吹到了耳朵里,寒光几乎要瘫软在他的怀中。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,如一**电流,不断地冲击全身。   “不要……”她闭着眼道。   “要。”   凌照俯身将她拦腰抱起,转身朝山下走去,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雪夜中。   .   寒光醒来时,周围空无一人,唯有石壁上的夜明珠,还在散发着幽幽的光辉。   她披衣起身,只觉得浑身有些酸痛,也许是昨儿路走多了。这里是黑山道观的地下,凌照的秘密宫殿。   凌照这会不在,她也闲来无事,便到处走了走,看了看。   这座地宫并不大,走出寝殿,前面便是一汪深水,中央有个荷叶形的石座。寒光之前来的时候并没有细看,这会她才发现,在右边,有一处坍塌,对应的地上建筑,应该是道观里那座被雷劈了的后殿。   其实她仔细想过,这事有点诡异,凌照若是没有把握,他会轻易渡劫吗?随后,青石和善姑就及时出现了,这一切巧合的像是阴谋。   她望向那一汪深水,想起了那三柄宝剑,又想起了祝生说的话。   青石要找的,是四把剑。   褚兴德是自家的先祖,他留下的那一柄除魔剑,被自己背来了。莫非是???   此时剑不在她的身上,寒光却惊出了一身冷汗,只觉得其中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但又想不明白。   她又想起一件事。   昔日在兰若寺斩杀海公子,凌照虽然否认是他做的,但是在场也没人有这个本事了。当时的王六郎还是青山镇土地,曾看过一眼那海公子的尸身,并且坚定不移的认为,海公子是寒光杀的。   他这样认为的依据,是斩杀海公子剑痕,和寒光的除魔剑一样。   如此说来,若是除魔剑和那三把剑都是一套的,曾经属于凌照……   她不敢想,却忍不住去继续追寻答案。   嵖岈山洞里,她曾经得到了一张剑阵图,当时她开玩笑地说那是不是诛仙剑阵,凌照的第一反应不是否认,而是质疑她为何知道!   不过,凌照有上古第一凶阵护体,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被雷劈啊!这简直是不可思议。   寒光再也坐不住了,她匆匆穿好衣裳,准备出去找凌照问个清楚明白。   ……   离开地宫,寒光看了看天色,原来已经是傍晚了。   小倩看到她,倒没有露出什么惊诧的神情,只是道:“观主,你醒啦?”   “凌照呢?”   小倩这才一愣,道:“难道不是跟观主你……”   寒光的脸颊微微一红,她摇头道:“我没看到他。谁瞧见了?我找他有急事。”   “问猹猹吧。”小倩提议:“他住在山里,有什么动静都能看得到,听得着。”   寒光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,自己一时着急,竟然忘了这事应该问猹猹。她带上除魔剑,经过山门的时候,忽然‘哎哟’一声,眉毛拧在了一起,疼得俯下身,用手紧紧地抓住黑门。   她手臂上的诅咒痕迹火辣辣地疼着,从未有过如此疼痛的时刻。寒光强行心神,奔出山门,道:“猹猹!”   猹正好在山石上,露出肚皮吹风,闻言赶紧跳了起来:“观主怎么啦?”   “看到凌照了吗?”   猹回忆道:“嗯,好像在半个时辰之前,往东南的方向去了。”   寒光忍痛抓了一捧土,朝空中一撒,朝东南方土遁而去。她留神看四周,手臂上仍是钻心蚀骨的疼痛。  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。   现在是事态发展,一定是到了最重要的一环,而且不管结果如何,可能她都会,魂飞魄散。   耳畔风声呼啸,寒光拔出除魔剑,轻轻敲击剑刃,心里似乎感应到了剩下三把剑的存在。她第一次尝试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,并且愿意相信这种直觉,朝那个方位奔去。   很快,她瞧见空旷的雪地上,横着两具尸体。   梨道士和王赤城的鲜血染红了这一小片雪地,魂魄还徘徊在上空,看着自己的尸体大声哭泣。十几步外,青石道人和善姑倒在雪地上,瑟瑟发抖。   眼看凌照手中的剑就要毫不留情地刺到了青石的身上,寒光忽然从风中闪现出来,挥剑将大地斩开一道裂缝,拍起一层雪幕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揪起缠在青石和善姑脖颈上的长索,拉着就走!   虽然动作很快,但是凌照还是认出了她,心神俱惊:“你?!!!”   寒光不敢回答,拖着善姑和青石,北上逃去。   .   夜已经深了。   寒光手中攥着长索,停了下来,青石和善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。他们被拴住了脖子,显然不好受。   她有除魔剑,能感应到凌照一直在追着她,但是这会停下了,她才敢在荒野中暂做歇息。   这件事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,情况紧急夜来不及解释,只能带着人就跑。   那边青石和善姑终于缓过神来,远远看着她,聚在一起小声议论。寒光夜不想理睬她的先祖们,但又不得不设防。   过了一会儿,善姑轻轻走了过来,她头发杂乱,已是狼狈至极。她蹲着看寒光,小声道:“褚观主,你……莫非是我师兄的女儿?”   “什么?”寒光.气得一拉长索,那边青石猝不及防,发出了吃痛的声音。原来他们把自己当成了私生女!她冷着脸道:“你别瞎想,我跟你们没这么亲。”   “哦……”善姑说不出心中滋味,又试探地问:“那冒犯问下,观主为何救我们呢?”   “我救你们是因为……”寒光欲言又止,看了看她,又瞥了眼几步外的青石道人:“你俩是不是还没生孩子?”   善姑道:“对啊,怎么了?”   寒光面无表情道:“没事,提醒你们早点生个孩子!”   青石、善姑:?? 第090章 :   青石道人万万想不到, 有一天他会被人催着生孩子。   他见寒光既救了他,又不放他,还不承认是自己的私生女, 心里十分纳闷。善姑没有说话, 他干笑了一声, 道:“褚观主不知,我和师妹一心向道, 怕是无心染指红尘。”   “你说这话,不觉得脸红吗?”寒光冷笑道:“当初凌照见你可怜才救了你,你做了什么?先是狐假虎威, 败坏他的名声;之后又趁着他渡劫, 谋害他的性命,还想抢夺他的宝剑。你这叫恩将仇报!”   青石讪讪道:“观主,别的你说的都对,有一点我可不同意。他渡劫失利,可不是因为我, 贫道哪有那么大的本事……”   “那是因为什么?”   寒光追问,但青石和善姑又闭口不言了。她握紧长索, 寻思了一会儿,这俩人如果生了个孩子, 那么就算凌照把他们都给杀了, 是不是也跟自己没关系了?   虽然听起来有点残忍,不太人道,青石夫妇只剩下生娃的使命了,但这好像是唯一可行的方法。   她看了一眼善姑,开始想哪里有卖□□的。   善姑被她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,只觉得有点不舒服, 但具体又说不上来。她默默退了回去,依偎在青石的身旁,时而窃窃私语,商议着对策。   ……   有除魔剑的感应,寒光察觉到凌照一直在跟着他们。   她拽着青石夫妇往前走,像是无常带着两个新死鬼。这件事她实在是想不出该怎么开口说,先保住他们的性命再说吧。   青石不死,那凌照必死,不然诅咒不会存在;   凌照不死,那青石必死,然后她也不复存在了……   她一边满腹心事,一边还要提防青石夫妇。这俩口子虽然是她的先祖,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一直在背地里捣鬼。   为了逃跑,他们有时连节操都顾不得捡了。   天色渐晚,看路碑,应该是已经进入了湖州一带。当天际的最后一缕霞光被浓墨罩住,青石高声道:“褚观主,天色不早了,该歇息了!”   寒光从怀中掏出一包干粮,面无表情地丢给了他们。   她还得保证自己的先祖们不要被饿死。   青石夫妇捡起干粮,躲到芦苇丛的后面吃了起来。枯黄的芦苇无人收割,坐下来,几乎能将她的身形给遮盖住。   她咬着干粮,忽然想起年三十的占卜,当时她揣着铜镜到青山镇的街上,听到的第一句话可不是:“你不嫌累,你跑啊!”   她现在确实挺累的,但不得不跑。   过了一会儿,青石伸出脑袋,黑暗中只能看到头的轮廓,和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。他问:“观主,你能不能离远一点?”   寒光瞥了他一眼:“做什么?”   青石讪笑道:“观主,您看,我和师妹都老大不小了,商量了一下还是想要个孩子,所以您能不能……回避一下?”   他和善姑的脖子上都套着凌照的长索,另一头被寒光攥在手中。可是长索只有那么长,寒光已经尽量离他们很远了。   “你们小声点。”她冷冷道。   “这……”青石道人挠头,想了想,道:“那好吧……”话音未落,他被善姑一脚踢翻了,倒在地上直哎哟。   “观主,您救了我和师兄,我们满心感激,其实也不会逃跑。”善姑以柔克刚,柔声道:“这一路行来,多有不便,观主能不能告诉我们,为何要救我们?”   寒光道:“你生了孩子,我就告诉你们。”   青石和善姑面面相觑,这是什么奇葩理由。他们想方设法打探了很久,可一直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。   他们继续沉默地坐着,直到芦苇丛里,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。   ……   此处临近村庄,听那对年轻男女嬉笑的声音,应该是准备做点什么事的。   他们离寒光等人很近,选择了一处被芦苇包围的空地后,就开始宽衣解带,迫不及待地探索生命的起源和奥秘。芦苇丛被他们压得不断摇晃,时而能够听闻女子的娇吟,以及男子的喘息声。   这样尴尬的场景,寒光只当没看见。   青石和善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了,他们滚入芦苇丛中,寒光手里的绳索轻轻晃动。她不为所动,继续笔直的坐着,又过了一会儿,青石丛芦苇丛里探出脑袋,悄悄地瞄了她一眼。   他双手撑地,正对着空地在不断地起伏身子。青石故意加大了动作幅度,然而寒光压根不理睬他们。   “这女人真诡异。”青石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,他实在是想不到世间会有这样的女人。   云散月出,另一处芦苇丛里,年轻的男女发出了满足的轻叹。正当此时,不远处又传来了新的脚步声。   一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,拎着灯笼道:“谁?谁在里面?”   这一声问候,让芦苇丛里的男人如同惊弓之鸟,赶紧穿上衣服,急匆匆跑了。读书人挑灯上前,道:“你们幽会的可还欢乐?”   女子娇笑道:“被公子打断了,你说,可要怎么补偿我?”   接下来就没声了,这读书人似乎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。女子笑骂道:“你要做什么便做好了,把我浑身摸了个遍,是什么意思呢?”   这样直白大胆的言论,让青石和善姑红了脸,寒光不为所动地继续听着。那读书人追问女子的名字,女子不屑道:“春风一度,何必问姓名!难道你想给我立贞节牌坊吗?”   读书人笑道:“姑娘虽然不拘小节,却也应当自重。在野外幽会,是莽夫所为,我的书房离这不远,姑娘可否……”   他低声说了自己的住址,女子也表示有空一定会来相会。读书人又说了一会话,终于磨磨唧唧走了。   就当他们以为这芦苇丛里已经没有外人的时候,青石忽然站起身,高呼了一句:“是胡老弟家的大姑娘吗?多年不见,你父亲可还好?”   那女子转过身,咯咯笑道:“原来你认得我父亲!我说呢,今晚怎么会有怪人,躲在芦苇丛里半天不出声。”   寒光和善姑也站起身,看向那狐女。   青石道人慌忙解释:“这位,是我胡老弟家里的大姑娘,前几年我曾经见过她一面,记得她的声音。”   善姑冷笑道:“匆匆一面,你就记得声音?”   青石:“……”   他忽然说不出话来,为了岔开话题,于是望向寒光:“观主,贫道年龄大了,腿脚啊,难免有点毛病。这几日风餐露宿的,说实话,有点撑不住了……”   他小心地揣摩着寒光的脸色,试探道:“若是死在路上,也枉费了观主从他手中救下我的恩情。我这侄女的家,就在附近,我们能否去她的家中借宿一晚上?”   寒光怀疑地看着他:“那你需要看大夫吗?”   “我、我……”青石哆嗦着嘴唇,浑身不住地颤抖,最后头一歪,倒在了善姑的怀里。   “啊,师兄!”善姑焦急地扶住他,那狐女也走了过来,掩上衣裳,瞧了他一眼:“他这是冻坏了,需要暖暖。”   善姑的眼泪落了下来,她抱着青石,几乎要给寒光跪下了:“求求观主,别让我师兄冻死在这里啊!我们还没有孩子呢!”   寒光看着他们,良久,道:“那好吧。”   .   狐女的家在南湖边上,从外面看只是一间小草房,待寒光进了里面,才发现里面别有一片洞天。   草房里是一个‘回’字户型,一共有三层,涂脂抹粉的女子嬉笑着从他们的身边走过。里面很有多间小厢房,狐女带着他们往楼上走。   忽然,门口有人娇笑到:“何三娘子回来啦!”   一时间,所有妖都朝门口望去。这里虽然以狐女居多,但是也有不少男妖。通明的烛光下,寒光看到一个垂发少女低着头,盈盈走了进来。   她披着藕粉色纱帔,容颜娇艳,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妖的目光。狐女临阑看了一眼,愤恨道:“小妮子故作清纯,做出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吸引男人,谁还不知道你那一套!”   听起来,她们的关系不是很融洽。   寒光不理会她们的闲事,看着善姑将青石扶到了一间厢房里,狐女端来炭盆和姜茶。她说她的父亲前年已经仙逝了,现在只好跟南湖荷花荡的其他狐狸们住在一起。   青石喝完姜茶,但是精神仍旧不太好。善姑担忧的陪着他,扭过头,又道:“观主,你也劳累数日了,你可以将我们的房门封印住,你也去歇歇吧。”   在温暖的炭火盆旁,寒光也顿觉疲惫,她已经好几晚没有睡好觉了。   他们是她的先祖,祖传秘籍里的道术,是不能在他们的面前施展的。好在寒光在神仙岛上时,学了一些上古的道术,于是从怀里掏出符纸和朱砂,画了几张符。   她将长索的另一头封住,转身就离开了。   ……   寒光走后,青石忽然睁开了双眼,圆溜溜地转了几圈,低声道:“师妹!”   “我就知道你是装的!”善姑低声笑道:“说吧,你想到什么妙计了?”   “妙计没有想到,不过,我们可以拖延时间。”青石阴恻恻笑道:“你发现了吗?她其实很关心我们,只要我说我生病了……”   善姑捂着口笑道:“师兄妙计!我懂了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狐女,何三娘,出自《聊斋·荷花三娘子》 第091章 :   青石道人一病数日, 药石罔效,善姑整日以泪洗面,眼睛都肿了。   寒光未免有些着急, 但是停留数日, 也没发现凌照的踪迹,心中稍稍安定。那个狐女每晚出去和芦苇丛里遇到的书生鬼混, 回来后还绘声绘色地说给别的狐听。   她怀疑青石是装病,于是一日傍晚, 照例敲开他们厢房的门,问候了一声:“你身体如何了?”   “不知是什么病, 我也太苦了……”善姑捏着帕子哭泣, 床榻上,青石道人的面色苍白,全然没有一点血丝。  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药味, 青石忽然用力咳嗽了起来, 善姑慌忙递上帕子,上面粘有血丝。   寒光淡淡地看着,冷不丁道:“凌照似乎快到了。”   “啊?!”善姑的手一抖,帕子差点掉在了地上。她僵硬了一下,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。   “我看, ”寒光摇头道:“我是无法保护你们了。”   善姑的情绪稍稍稳定, 她的手放在被褥下, 青石用力地按了一下。她回过神来, 啜泣道:“这可怎么是好?观主, 我和师兄,可就全仰仗你了啊……”   “可我也打不过他啊。”寒光疲惫地揉着太阳穴。   “这……”善姑迟疑了一下,果断道:“那我们……今晚就走吧!”   ……   天黑了。   荷花荡里飘来了一只小船, 善姑搀扶着青石上了船。她说,这里芦苇丛多,可以隐蔽行踪,因此建议走水路。   到了水中,可以水遁,因此寒光也同意了。   她的手中牵着像遛狗一样的长索,用符纸封住后,独身坐在甲板上。她轻轻拨动船桨,小船飘入了荷花荡里,驶向前方。   她只是觉得该走了。   住在狐狸窝里,怎么都不觉得舒心。   圆月倒映在水中,波光粼粼,原来已经快到十五了。她的心里有些苦闷,不敢去想那日离去后,凌照在想什么,在做什么。   他一定很愤怒,这对他而言,是又一次的背叛。   凌冽的寒风吹过,芦苇丛沙沙作响,周围弥散着白雾。寒光想着那不知真病假病的青石,头痛又无奈。   隐隐约约,她听到了女子的笑声。   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像是兴奋而又得意的大笑,让她想起了槐树姥姥。白雾里渐渐透出奇异多彩的光芒,无数个窈窕的身影在白雾的后面舞动,就连黑暗冰冷的水里,也开始咕咕冒泡。   有妖气!   寒光倏忽站起身,抬头一看,茫茫不见夜空和星月。她从身后上拔出剑,回首一看,青石和善姑好像都睡着了,一点动静都没有。   有符纸坐镇,寒光并不担忧。她立在甲板之上,一剑斩破虚幻。   白雾散去,虚影消逝,果然是幻境。只是,又有紫色的雾,从荷花荡里,慢慢朝这里袭来。   此地不宜久留,寒光想要借水遁快速离开,也不顾是谁在这里找麻烦。她刚刚弯腰取水,就发觉这雾气,有了异常。   紫雾不是幻境,它闻着有一股甜腻的味道,像是刺激的香水,让人昏昏欲睡。   寒光的手指一颤,河水从指尖滑落,她好像没法凝住心神了。她强行镇定,然而之前的幻境又重新出现了。   身姿如蛇蝎的男女虚影,躲在白雾的后面尽情扭动腰肢,时不时做出不堪的动作,发出缠绵悱恻的声音。水面微荡,有一男子,乘着小船分水而来,他轻挥折扇,对寒光一笑:“美人儿……”   他虽身着绫罗绸缎,面如冠玉,但寒光依稀记得他的声音,那不是在芦苇丛里撞破私事的书生么!   他不是跟狐女鬼混多日了吗?如何在这里?   她的脸颊通红,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测。她强行将下唇咬出血,那书生已经上了她的船,在慢慢靠近她。   书生的眼神里跃动着异样的光芒,看起来,他也是被迷惑了。   寒光从不杀手无寸铁的凡人,她握住剑,只觉得浑身虚脱无力,只轻轻地刺破了书生的手臂。书生被狐妖附身,却是没有畏惧的,他阴森森笑着,全然不顾手臂上的疼痛,逼得寒光步步后退。   道术已经无法施展,就连手中的唯一利器,也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。书生想要去搂抱她的腰肢,寒光恨极了,朝后一仰。   只听‘噗通’一声,她落水了!   落水后寒光虽然稍稍清醒,但浑身似火燎般灼热,河水又如寒冰般凌冽刺骨。河下的水草绕住她的脚,用力地将她往下拉。   寒光呛了水,还要分神去砍断藤蔓。书生俯身在船上看她,船舱里,青石走了出来,表情有些不自然:“大侄女,你这药效太猛了,我也受不住了!”   ‘书生’咯咯笑道:“您和夫人何不趁此良机,生个孩子呢?”   “算了算了。”青石摆手,望着水里的寒光,讽刺一笑:“褚观主一直想让我生个孩子,还没搞清她的目的前,我怎会让她如意呢。”   河底的水草越来越多,寒光浑身湿透,她咬牙不说一个字。忽然之间,剑气冲破重重迷障,一下子将船只砍成两段!   狐女与青石夫妇惊慌失措,眼睁睁看着凌照从天而降。青石被长索束缚住,摆脱不得。   凌照淡漠看了他一眼,先从水里捞起了寒光。   随后,他收回长索,随手一甩,将他们三个都丢到了岸边,自己抱着寒光,到了对岸的芦苇丛里。   .   好、好热……   寒光被冻得牙齿都在颤抖,可浑身又热又躁,当真是冰火两重天,非常难受。   凌照双脚着地,就将她丢到了芦苇丛里,冷着脸一言不发。寒光心知有愧于他,也不说话,披着湿漉漉的衣裳,盘膝坐在地上,开始调理气息。   她只坚持了不到一小会,就撑不住了,双手颤抖,想要扯开自己的衣裳。凌照垂眸看着她,忍了又忍,最终还是将外裳解下,俯下身,想解开她的衣裳。   寒光咬着唇道:“你做什么?”   “又不是没看过。”他冷淡道。   “也没成功啊。”她冷笑。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他开始动手去解她的衣带,一言不发,急了才说了一句:“还不是你一直叫疼。怎么,现在想要了吗?”   寒光双颊灿若朝霞,她轻哼了一声:“虎狼之词。”   她的湿衣很快被解开放下,凌照的手滑过她的肌肤,寒光忍不住战栗。她刚刚裹上了凌照的外袍,双唇忽然一凉。   凌照俯身亲她,她仰着脸想要更多,然而他很快松开了手,后退了好几步。   一缕清气钻入她的体内,寒光浑身的燥热慢慢消退,她终于恢复了所有的神智。   仰头一看,凌照的冰冷目光,让她的鼻子一酸,喃喃道:“是我对不起你……”   ……   月光冷冷,他离寒光很远,俩人站在芦苇丛里,默默无言。   良久,他才道:“我以为你忘记了,原来,这一切都是我多想的。”   寒光听得不甚明白,她忘记了什么?她摇头,道:“我带走青石和善姑,其实只是因为……”   这些日子,她想明白,与其逃避,倒不如跟凌照坦白。她从未尝试过与他人分享心事,凌照的忽然闯入,她并没有放下心中的所有,去完全接纳他。   正当她想要把这个秘密和盘托出,凌照打断了她的话,冷冷道:“我知道,你跟他们,始终都是一伙的。”   “也不是。”寒光摇头。   他冷笑:“怎么不是!我为何渡劫失败,不全是因为你吗?!”   寒光大惊:“怎么会因为我?青石道人是我家先祖,我是他一二百年后的后代,所以我救他!”   她掷地有声地丢出了这段话,而凌照不为所动。他嘲讽地勾起唇,道:“事到如今,你还不知道你是谁吗?百年后的后代,那又是什么?”   “那你说,我是谁?”   寒光原也想过他不会信,穿越之说何其荒唐。可按他的意思,自己是谁?   凌照道:“把剑给我。”   她递出除魔剑,凌照拔剑出鞘,森森有寒光。他凝视着剑刃,轻声道:“寒光。当真是名如其剑。”   他道:“这把剑叫什么?”   “除魔剑啊。”寒光莫名其妙。   “她叫,绝仙剑。”   凌照随手一挥,将剑尖抵在寒光的身前,她没有动。剑尖往下,滑到了她的胸前,凌照微微用力,刺破了她的肌肤。   滚热的鲜血落到了剑刃上,刹那间光芒万丈,将天地间照成一片亮白。寒光只身于一片白光之中,浑然不知身处何处。   ……   她是谁?   她好像与剑合为一体,从混沌中诞生,俯仰天地。周围还有三柄宝剑,散发泠泠剑气。   千万年过去了,她从分宝崖到了蓬莱岛,再从蓬莱岛,到了封神战场。   再后来,万仙阵上,阐教弟子拿着她,屠杀了无尽截教弟子的性命。   在那个时候,她就染上了无尽的因果,成为一把嗜血的魔剑,反噬了持剑的弟子,逃出三界。   直到几千年后,她又被人找到,重新回到了诛仙剑阵里。   那个人,寒光似乎见过他,不过是惨死在封神大劫中的一个截教弟子罢了,哪里有掌控她的本领。   她故意伪装成一把死剑,在那人渡劫的时候,背叛了他。   她拔出绝仙剑,一剑戳中了他的心脏!   ……   寒光骤然惊醒。  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新鲜的空气,一点也不敢相信她刚刚看到的。胸前还滴着鲜血,染红了衣襟。   “我,杀了你?”寒光笑着,眼泪却落了下来。   凌照道:“嗯。”   “那你为何……”她踉跄着后退,呆呆地望着他:“你早就知道了,怎么不杀我?”   他平静道:“因为我发现,我已经喜欢你了。” 第092章 :   寒光怔怔的听着, 心中不知是喜是悲。   被利剑刺破的伤口虽小,可她的心似乎都被凌照给刺痛了,纵然低眸紧紧闭上眼, 泪水也打湿了一大片。   “我不记得, 也不知道。”她闭着眼道:“我以为,我只是褚寒光。”   “你虽刺伤了我,但并未来得及要我的性命。”凌照沉默了一会儿,忽而道:“剑尖离我心脏只有一指的时候, 你消失了。诛仙四剑的其余三剑虽然在,却无法发挥出剑阵的威力,我硬扛过雷劫, 却也身负重伤。正当此时,我察觉到了青石的气息, 因此假装陨落,藏了起来。”   她消失了?   凌照渡劫那日, 恰好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开端。   一个时空, 不能存在两把绝仙剑。   寒光猛然想明白了,也许就在剑灵刺杀凌照的那一刹那, 她穿越而来,绝仙剑也就消失了。如若不然, 凌照必定按照褚家族谱上的记载,为先祖褚兴德所杀, 然后凌照临死之前, 说出了褚家世世代代的诅咒。   她猛然扯下外裳,指着那狰狞可怕的诅咒,道:“你认识吗?”   “我认识。”   凌照的单薄衣裳被被风吹起,他的身形瘦削, 一双眼眸中尽是冰凉冷漠:“以魂飞魄散为代价,诅咒其直系血脉,一旦染指禁忌,必将离死不远。你身上的禁忌,是什么?”   “你不知道?”她怀疑道。   “我不至于说谎。”凌照的指尖滑过咒痕,目光落到了那一道极深的长线上。   寒光凄然道:“褚家家谱记载,先祖褚兴德,诛杀大妖而受到其诅咒,褚家子孙后代,凡有修行道法者,必然横死他乡!”   “褚兴德……”凌照低低道:“我已经记不清了,他就是青石吗?”   她道:“是。”   “你说的百年后代,是什么?”   “我不是这里的人,我出生的时候,褚兴德已经死了一二百年了。”寒光道:“就好比……你回到了过去,回到了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。”   “所以,”他若有所思:“我杀褚兴德,便是杀你?”   寒光点头,又摇头:“可你不杀褚兴德,必然为他所杀。”   “为何?”凌照冷笑,随手朝对岸一指,道:“区区青石,不过是我的手中蚂蚱,若非我身负重伤,他能耐我何?”   “是有些奇怪。”寒光望着他的双眸,平静道:“若非我穿越而来,恐怕那就是你的真正结局。我手臂上的诅咒,也是你临死前,诅咒我褚家后人的。”   凌照瞥了她一眼,轻声道:“你真的了解这个诅咒吗?”   寒光道:“嗯?”   “你的诅咒,远远比你知道的更复杂。”凌照的情绪渐渐平缓了,他似乎从中又发现了一些东西,以及——寒光并非要害他。   他的手掌从她冰凉的肌肤上滑过,声音低沉如恶魔,道:“我刚刚假想了一下,如若我真的被你刺杀,被青石伺机谋害,我,只想诅咒你们两个人。而我又知道,世间还有一种诅咒,能让你和他永远都在痛苦中挣扎。”   寒光道:“是什么?”   “一种让你……不,让绝仙剑的剑灵和青石永远捆绑在一起的诅咒。”他忍不住微笑道:“以我魂飞魄散为代价,诅咒尔等:绝仙不灭,青石后人代代修道而横死他乡!”  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,难以理解字词的含义:“这到底是什么?”   “就是说,绝仙剑一日不灭,青石的后代,就要永远承受诅咒。”凌照道:“纵然绝仙剑伤我,我也能伤她。我死后,青石必然会带走绝仙剑。只不过,他的子孙后代,永远都触碰不了道法。杀人算什么?这样的诅咒才更有意思。”   他指着那一道极深的长痕,道:“你看,这一道痕迹,就意味着绝仙剑和诅咒相融。换言之,你不死,褚家的诅咒不灭。”   “什么?!”   恍若五雷轰顶,一晚上,寒光再也没有听到比这一句更为震撼的话了。她是绝仙剑的剑灵转世,又是褚兴德的直系血脉后人,这双重身份,到底意味着什么!   凌照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,心中怜惜,但这个事实,他不得不说:“寒光,你本不该是人,你为什么出生,你知道吗?”   你知道吗?   剑毁则诅咒除,那么,谁能杀掉绝仙剑的剑灵呢?   当然,只有诅咒的力量能杀死剑灵了。   寒光恍恍惚惚的站着,她仿佛身处幻境当中,眼前浮现了一幅幅画面,如电影般一一放映。   ……   黑山老妖死了。   绝仙剑落到了地上,剑灵耗费了太多的精气神,陷入沉睡之中。剩余三把诛仙剑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,在黑山老妖陨落以后,自行遁走了。   她被青石捡走了,视作宝物和战利品,拿出去好好炫耀了一番。   青石又成了褚兴德,对外宣称他诛杀了黑山老妖,成为了名震一时的**师。褚兴德在凡间功成名就,但他没有仙缘,眼看着年复一年老去,最终接受了这个现实。   他和善姑生了几个孩子,将希望都寄托到了他们的身上。只是,随着孩子的一个个早夭,他和善姑伤心欲绝,几乎流光了所有的眼泪。   每一个孩子临死前,身上都出现了奇怪的诅咒。   在经历了多次悲痛之后,褚兴德不敢大意,将诅咒绘了下来,到处寻访高人解答疑惑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有人告诉他答案。   这是一个诅咒。   绝仙不灭,诅咒不消。   回去以后,褚兴德试尽了各种办法,都无法销毁这把上古神兵。就算是抛到南海里,等他回到家中,这把剑还依旧静静地躺在原来的地方。   他崩溃了,有了最后一个孩子之后,他写下家规:褚家后代,不可修道。   这个孩子顺利地长大成人了,只是,他曾经留下的修道书籍,也如那把绝仙剑一样,无法销毁,无法丢弃。褚兴德万般无奈,只得将它们都锁了起来,最后在后悔中离世。   很多年过去了,这个禁忌的箱子,恰恰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褚家子孙沉迷于此,最终在悔恨之中离世。   褚家后代,越来越少,到了新世纪,只剩下一支单传了。   寒光的视线穿过青山和云雾,她依靠线索和自己的想象,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真相。   ……  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。   褚家的最后一个男人,褚文华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到了南方老家。回到小桥流水的古镇上,褚文华的脸上却见不到一点笑容。  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父亲死亡的原因,他渴望这个诅咒能够在自己这一代消失,渴望能拥有一个平安普通的孩子。   自小,他远走异乡读书,逢年过节很少回家,就是为了压抑自己内心对道法的渴望。尘封多年的古籍像是危险的罂粟花,时刻引诱他去靠近。   这一次在外,褚文华认识了一个人。   那人帮他谋划,告诉他如何彻底消除这个诅咒,只是要牺牲掉他的第一个孩子。绝仙剑的剑灵慢慢开始苏醒了,如果这把魔剑失控,后果难以想象。   只要施展秘法,让剑灵成为了他的孩子,在适当的时候,教这个孩子道法,就会成功触动诅咒。到时候,剑灵会被诅咒吞噬,与此一同消失的还有褚家世代的诅咒。   褚文华心动了。   他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婴,取名寒光,本身就有剑气的含义。但是妻子无意间得知了这个阴谋,毅然离开了他。   他的母亲也知道了,怒斥了他一顿,从褚文华的手中抢过了这个孩子。她亲自抚养寒光长大,虽然寒光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,也很少会见到自己的父亲。   寒光回忆起过去,一切事情的真相,大概都要在今天揭露。   ……   在寒光的记忆里,自小,在屈指可数的见到父亲的次数里,他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。   幼时的寒光不解,直到她上了大学,奶奶去世后,父亲才稍微关心她。   21岁那年暑假,父亲让她回家整理奶奶的遗物。在一个破旧的箱子里,寒光找到了奇怪的书籍,还有一把古剑。   她当然不知道那个诅咒,于是翻了翻书,看得津津有味。   也许褚家人生来有学道的天赋,不过一个暑假,寒光就掌握了很多道术。只不过,半年以后,诅咒的痕迹,便出现了。   她很奇怪,又不知道那是什么。机缘巧合之下,她翻开了老家的县志,发现了有关褚家的诅咒的记载。   寒光去问父亲,他果然知道,还很惊讶:“你怎么能看到那个?我没告诉你不能看吗?唉,你这孩子!”   父亲告诉她,当血痕遍布整个手臂的时候,她就会死亡。   她低头一瞧,好像已经离死不远了。   她请了长假,忽然想去看看自己的母亲。然而,从未谋面的母亲听说是她,说的第一句话是:“你还没死?”   她虽觉奇怪,但是更多的以为这是句气话,就回老家了。   在老家,她翻阅了无数的古籍,最终找到了一个办法。   布下法阵,回到过去,阻止先祖除妖,以解开诅咒。   ……   于是,她来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相信我!接下来都是甜甜的恋爱! 第093章 :   可她能改变这一切吗?   如若诅咒消失, 那么她也不复存在。   洞悉所有真相后,随后涌上心头的,是无尽的悲伤。   她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, 却还要为身为剑灵时所犯下的错误赎罪,自出生起便陷入圈套之中, 挣脱不出这天罗地网。   她抬头望向凌照, 语气十分平静:“我尚有一事不明。因我的到来,你不曾施展诅咒, 为何我的手臂上还留有痕迹?”   凌照目光灼灼望着她, 道:“自你学道后,至今有几年了?”   她想了想, 道:“少说也有三、四年了。”   “可是在我看来, 中了这个诅咒, 最多活不过两载。”凌照替她拉上衣衫, 又拭去她眼角的泪痕, 轻声道:“我还没死,而且, 我不会杀死青石。”   寒光一震:“你说什么!”   “至少在现在,我知道他会威慑你的存在,我就不会杀他。”凌照轻轻亲吻她的耳垂, 道:“画壁里,我就知道你是绝仙剑的剑灵了, 只是我爱你,所以那又如何呢?”   温暖的气息伴随着他的声音传入耳中,寒光忽然抱住他,将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。她的心情激荡,几乎泫然欲泣。过了良久, 才轻声道:“对不起。”   “不必这么说。”他轻拍她的后背,道:“我也没死。”   荷花荡的对岸传来了异样的动静,他们也没有在意。误会解开后,四目相对都是炽热的情意,凌照忍不住吻上了她。   芦苇丛掩藏了他们的身影,隐隐只能看到人影交织在一起。寒光隐约能感受到他的那个地方炙热的贴着自己,她刚刚系好的衣衫又松下了一半,只是整个人都融入了他的怀中,没有一点凉意。   凌照吻过她的唇,脸颊还有耳垂,一只手搂住她,另一只手滑入了她的衣内。她被挑起了反应,轻轻喘着气。   “这地方不好。”凌照忽然道,将她拦腰抱起,看了看四周。   离这十几步之外,还有一艘小乌篷船,藏匿在荷花荡里,很幽静。船中无人,很空也很干净,他随手变化出柔软的棉被,抱着寒光钻了进去。   厚厚的帘子遮去月辉,乌篷船里一片黑暗。寒光被他压在身上,睁着眼瞧他,两只眼睛亮晶晶的。   他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晰,看得到她脱去的衣衫,以及露出的曼妙。他忽然紧张,小声道:“可以喵?”   寒光一笑,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。   皎皎月色下,停泊在岸边的乌篷船上下晃动,大约半个多时辰才停止。她想要坐起,只觉得浑身酸软,停了一会儿才掀起帘子,嗅着外面的空气。   可那只猫不知餍足,又食髓知味,又软绵绵地将她拉回。又过了许久,寒光有些恼了,故意使了坏。   他低低‘喵’了一声,闭上眼叹息了一声。他只得罢休,忍不住道:“你故意的。”   “当然是故意的。”她嫣然一笑,伸出脚挠了他一下。   他笑着瞧她,一缕月光照入,他又变成了猫,充满野心的蹭了蹭她。   凌照本以为会得到寒光的怜惜,谁料,寒光只是瞄了他一眼,就擒住猫爪:“你变态!你想做什么呢?”   他没想做什么呀,凌照委屈的眨着眼,然后被揪起脖子,丢到了甲板上。寒光自顾准备睡觉,谁料这猫又厚着脸皮钻了进来。   “不许装猫。”寒光警告。   凌照乖巧的点头,变成了原先的样子,将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。寒光立刻手脚并用的反抗,只可惜被他按住了。   他打量着寒光的后背,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:“你记不记得我们在京都的时候……”他们曾经去过一家青楼。   “不,你不记得。”   凌照轻轻往前:“嗯?”   她见势不妙,于是做好了准备,打算让他早点缴械。谁料凌照早就做好的准备,他学习的很快,已经摸索到了要点,亲昵地贴着她,一点点将她送上**的云端。   ……   晨光破晓,寒光将头枕在他的手臂上,昏昏欲睡时,忽听凌照自言自语:“你会生小猫吗?”   她气得一下子就清醒了:“凌胖猫,你说什么?”   凌照不明白她怎么就怒了,小心道:“我是说,咱们今晚……”他寻思着可能是自己言词野蛮,改口道:“我们会有宝宝吗?”   “别想了,我们生殖隔离。”寒光不客气道,一歪头,睡着了。   凌照抱着她,有点纳闷。   .   醒来已经很晚了。   她掀开棉被,再拉开帘子一看,果然看到了凌照的背影。他坐在甲板上,手中拿着一根芦苇,时不时沾点水,在上面书写着什么。岸边的火堆上,烤着几条肥鱼。   “写什么呢?”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,看那木板上的文字。   果然是蝌蚪文,寒光一个字也不认识呢。   凌照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,侧首亲了她一口,如蜻蜓点水一般,让寒光的眼眸中绽放出光彩。他道:“我寻思了一上午,你和褚家的诅咒,还是有些奇怪。”   “嗯?胖猫想到什么了呢?”   凌照幽怨的看了她一眼,顿了顿,道:“你手臂上的诅咒,前年我看到的时候,才只有几道红痕……”   “等等?去年?”寒光狐疑道:“那时候的你不还是一只猫吗?”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他小心地解释:“不要在乎细节。寒光,你的诅咒是不是一直在变化?”   “的确是这样。”她颔首。   “可我还活着,你所提及的事情都没有发生。”凌照摇头道:“你的诅咒,像是……警告吗?”   寒光皱眉思索。   她刚刚来到黑山道观的时候,曾经检查过手臂上的痕迹,原本遍布整个手臂的红痕都消失了,只剩下一两道细弱的痕迹,像是小刀划过的一样。那时的她兴奋不已,以为终于解脱了。   谁曾想到,没过多久后,诅咒如同难缠的疾病,又慢慢复发了。   她起初没有留意,但是当青石和善姑顶着‘崂山道士’的名头,第一次拜访道观的时候,她手臂上的诅咒痕迹一夜之间变深了。当时的寒光不能理解,以为自己要死了,从龙飞相公处离开后就开始研究怎样给自己挖一个像样的墓。   后来的事情不必多说,青石觊觎那几把宝剑,再次来到了道观。他和凌照的矛盾越激化,诅咒也越来越加重。   “也就是说……”她若有所思道:“时间越接近你和青石动手,那么诅咒的痕迹就会持续加深……等他杀了你,我才能真正死于诅咒之下;如若不然,我无法存活,因为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解开褚家的诅咒。”   她望向荷花荡的对岸,刚刚寻找的生机,似乎又不复存在了。   寒光将手放在了绝仙剑冰凉的剑刃上,隐隐有共鸣。她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念头,喃喃道:“如果我杀了我自己呢?”   “你是说,自断和褚家的血脉联系?”   她重重地点头。   如若她不再是褚兴德的后代,那么身为绝仙剑的剑灵,哪怕褚兴德死了,一切都偏离了历史轨迹,那她仍然会存在?只是,那个时候的她,是寒光呢,还是剑灵?   谁都不知道。   凌照也想到了这一点,他摇头道:“不急,等等再看。”   .   荷花荡的对岸,青石和善姑不见了。   只有那被狐女附身的书生还躺在地上,身子动不得,看到他们走来,用男人的嗓音开口了:“姑娘救救我啊!我是无辜的!”   寒光瞧这狐女分明还附在他的身上,十分厌恶,一脚将她踢出了书生的身体,道:“你为何帮着他们害我?”   “他们许诺给我很多金钱……”狐女害怕道。   寒光将她五花大绑,准备回头送到城隍庙里劳改。那个书生渐渐也苏醒了,他自称姓宗,昨晚被狐女骗过来后,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   “果真?”   狐女尖声道:“他胡说,他胡说!明明是我答应把何三娘送给他,他才愿意的……不然,就我这点修为,还强行附不了他的身呢!”何三娘就是荷花三娘子,是这一带最美的狐。   “行了,你也一块去城隍庙吧。”寒光道。   凌照取出绳子,寒光回忆起绑螃蟹的手法,亲自将他们绑好,丢在了岸边。凌照留下的长索已经不见了,她问:“青石和善姑呢?”   狐女狡猾道:“你放了我,我就告诉你。”   “哦,是么。”寒光淡定地拔出剑,架到了她的脖子上。   狐女:“……”   她只得道:“昨晚你们二位玩得正开心的时候……啊不不不,”她瞄到了寒光可怕的眼神,浑身一颤,赶紧正色道:“水中跃出一男一女,救走了他们,打晕了我。”   “水中?”寒光道:“是人是妖?”   狐女回忆道:“那女子应该是水里的精怪,至于那男人,好像是个人。”再说的细节,她也回忆不起来了。   “这事简单。”凌照走过来,重重一跺脚,道:“土地!”   ……   土地随叫随到,并且叫出了荷花荡里的精怪。   掌管荷花荡的是一条成精的黑鱼,颤颤悠悠汇报道:“昨晚洞庭湖君家的公主和驸马来了,我哪敢说话呀!神仙打架,咱也不敢多问……”   土地道:“那你还看到什么了?”   黑鱼硬着头皮道:“我昨晚瞎了,也聋了,只看到公主和驸马,别的咱啥也不知道……”   这位土地有点耿直,还想再问几句,寒光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。凌照打断了土地的话,问那黑鱼:“洞庭湖君为何管这档子闲事?”   黑鱼小声道:“听他们说话,似乎是旧相识。”   凌照点了点头,打发了瑟瑟发抖的黑鱼。寒光又将书生和狐女交给土地,吩咐他将这二位劳动改造即可。   土地领命而去。   之后,便是要去洞庭湖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修了一下,补了一个聊斋系列,作为原剧情的铺垫,原剧情大致不变,会放到94.95章讲,昨天我大概写着急了,很抱歉。   庆祝放假,评论发红包,祈祷不被屏蔽。 第094章 :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前一章已修,请重新。【但愿没被锁】   画舫在茫茫的湖水上前行, 陈粥教设下宴席,款待青石夫妇。   宴席上尽是山珍海味,美酒佳肴, 还有明媚多姿的歌女在一旁侍奉。陈粥教年约二十上下,生得风流俊逸, 一身锦衣华服。   “今日公主去东海参加宴会了,只得我一人款待恩公。”陈粥教举酒笑道:“若无恩公,也没有今日的洞庭湖驸马。”   “这也是驸马命中该有的。”青石早已恢复了精神, 他举杯一饮而尽,道:“贫道不过是略提点了一下。”   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, 都绝口不提那件往事。陈粥教又道:“自从得到了恩公的书信,说你困在了湖州,我和公主立刻就去了。只是不知道, 恩公身上的这条长索,就连岳父也说是神物,恩公是得罪了什么人?”   他们到了洞庭湖后,一直解不开这条长索。还是公主将他们带到了附近的玉皇观, 才解开了此物。   青石放下酒盏, 叹息道:“驸马可知,当年黑山有个老妖,名唤凌照……”   他将事实扭曲的讲了一遍, 只说自己因为行善积德,得罪了无恶不作的黑山老妖,因此被老妖抓去。他无可奈何,只能向陈粥教求助了。   陈粥教沉吟片刻,道:“我修行时日尚浅,待公主回来, 我问问她吧。”   青石感激一笑,继续陪着陈粥教喝酒。驸马是个富贵闲人,整日也没什么正事。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,青石起身告辞。   “叨扰驸马了。”他摇头道:“若是那老妖追来,恐怕连累了整个洞庭湖。”   他故意装出一副愁容,连连摆手,想要和善姑一起下船。陈粥教急忙起身,道:“这怎么行?恩公下船,岂不是被捉了去?难道我堂堂洞庭湖的驸马,还庇护不了你吗?”   “可他……”青石欲言又止。   陈粥教当即道:“恩公别怕,我既然救你,一切都包在了我的身上!”   ……   画舫停在了岸边,陈粥教住不惯水底,他和公主在洞庭湖中的小岛上生活。   他给青石夫妇安置了住处,是一处精巧的小院落,还拨了几个侍女。到了晚上,善姑打发走侍女,悄声问他:“你何时认得这个人了?”   青石笑道:“这有什么奇怪的?”   善姑好奇,于是连声催促他。青石只得告诉她,大约五六年前,有个姓贾的将军请他去府上做法,他身边当时有个穷书生,叫做陈粥教。   有一日他和将军到洞庭湖上乘船游览风光,恰好看到一只猪婆龙浮在水上。将军一箭射中了猪婆龙,青石却觉得,这条猪婆龙大有来历。   他随口一说,那个叫做陈粥教的书生却听进了耳朵里,劝将军放生。后来书生给他来信,说自己做了驸马。   那猪婆龙是洞庭湖君的妃子,陈粥教娶了她的女儿,成了湖君的驸马,在这里逍遥胜神仙。陈粥教以为他是故意提点自己,因此一直视青石为恩公。   这一次,青石躲在荷花荡旁的草屋里装病的时候,就做了两手准备。   他给陈粥教写了信,并且用重金诱惑了狐女,让她帮自己下套。   青石笑道:“师妹,这几年我到处结识朋友,关键时刻,还是有帮助的。”   “那有什么用。”善姑不满,道:“能打过老妖吗?你又不是不知道……他有多厉害。”   “可他未必敢杀我。”青石笑盈盈道:“你发现了吗?那位褚观主很在乎我们,昨晚我隐约听到了几句,似乎我和她的命运是相连的……”  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,小声地密谋着下一步。他阴恻恻笑道:“师妹,你还记得老妖渡劫那次吗?我做了一个梦。”   善姑低声道:“记得。”   “对。我梦到天帝,他告诉我只要我能诛杀黑山老妖,你我就能当神仙。”青石的眼里放着光芒,道:“今日去玉皇观,我发现,天帝和我梦中的样子一样。”   “可是我们失败了。”   青石叹了一声,道:“谁想,这个老妖够狡猾,他错让我们以为他已经死了。我当初还以为天帝失信,现在才知道是我们做的不好。”   善姑道:“那师兄打算怎么办呢?”   “等会,我再去玉皇观,求见天帝。”他咬牙道:“他已经有了软肋,就不再是以前的他了。”   善姑虽然不赞成他的想法,但从不阻拦他去做事。不过今晚,善姑依偎着他,忽然小声道:“师兄,我们生个孩子,好吗?”   “不行。”青石断然否决:“褚寒光想让我们做的事情,就一定不能顺她的意。你想想,我们是要当神仙的……”   善姑有些失落,当神仙,在她看来有些缥缈不可及。她只得道:“好吧。”   .   洞庭湖畔,黄澄澄一片,新春的第一簇迎春花已经悄然绽放了。   春光映在湖水中,寒光与凌照携手漫步。他们已经来了有几日了,洞庭湖很大,青石也很狡猾。   凌照没有去直接见那洞庭湖君,一来担心打草惊蛇,二来,也在想一些对策。   他们慢慢走到了人多的地方,见有一条画舫,从烟波里驶了出来。画舫上有一个富贵公子,身边还有个美貌的妇人,在给他捶腿。   寒光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,只是走得累了,在岸边的石头上坐了会。凌照不安分地摸了摸她,寒光刷一下拔出了绝仙剑。   “别激动。”他赶紧道,变成了一只小猫咪躲进了她的怀中,这样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为所欲为了。   寒光哭笑不得,将他的肚皮给翻了过来,使劲挠痒。   凌照不满地喵呜着,才意识到自己身为猫已经毫无反抗的余地了,并且被不小心碰到了要害,猫瞳里都是朦胧的水光。   他绵绵的‘喵’了一声,寒光才意识到她的手做了什么。赶紧把胖猫放到了一边,假装看着远方的风景。   岸边有个行人,正在跟画舫里的富贵公子闲聊。听起来,他们是旧相识。   富贵公子热情邀请行人去他的画舫里喝酒,并且炫耀自己的财富和珍宝。画舫离岸不远,寒光听到了他们的欢声笑语,那个公子笑道:“我这位娘子,可是位公主呢!”   旧友笑道:“多年不见,你还是会吹。怎么,你有这么多佳人,不让我**一晚吗?”   “你可真是醉了!”公子笑道:“我可以赠你明珠,让你去买个美妾。”   寒光听到公主就留意了,自家的胖猫也坐起身,盯了一会儿,忽然道:“这一画舫都是水底的精怪,看来,我们是遇到他们了。”   “你是说?”   “对。”   既然已经找到了洞庭湖公主和驸马的行踪,寒光便揣带着猫,隐身后悄悄落到了画舫上。那驸马还在夸耀自己的财富,旧友忍不住问了一句:“陈兄有了佳人,还记得以前的妻子吗?”   驸马的脸色一变,很快,又面色如初,笑道:“我有些事情,以后再聊吧。”   旧友被送下了船,画舫飘然离岸而去。到了湖心的时候,先前那个给驸马捶腿的美妇人,忽然起身,冷冷道:“你满意了?”   “劳烦公主给我面子,为夫感激不尽。”那驸马一扫先前怡然自得的姿态,变成了一副谄媚的样子:“公主累了吗?”   公主随手一指,驸马开始给她捶肩。   又过了一会儿,公主道:“我说你们男人,都只想美事。你在洞庭湖当驸马,有什么不好,还瞒着我给你的家里写信?”   “我错了,我错了。”驸马赔笑。   公主冷笑:“你写信也就罢了,你原有妻子,她既然以为你死了,你让她戴孝改嫁就是。可你还不死心,让我教你什么分.身术,你真是痴心妄想!”   所谓分.身术,就是变出一个化身来,可以同时在不同的地点做事。听这公主的意思,驸马是想分出一个自己,去陪伴原先的妻子。   “是是,公主说的是。”驸马诺诺道。   “我也不瞒你。”公主不以为然道:“你的家里,我已经有了安置。我让父王座下的白将军变成你的模样,到你的家中已经有三年了。”   驸马的笑容崩了,他大惊失色,道:“公主这是什么意思?!”   “孝敬你的父母,陪伴你的妻子,并且帮你传宗接代,不是很好吗?”公主微笑道:“我给了你家万贯家财,还给了你五个儿子,你该知足。”   驸马猝然倒地,愣了一会儿,放声大哭。   “当初,你若早说你有妻室,我怎会嫁你。”公主有些愠怒道:“你救了我母亲,这几年,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,你莫要不知足!”   她说完就离开了,留下了无人问津的驸马,在画舫里伤心痛哭。公主走了几步,又回过头,道:“我父王说,那青石是个邪道,他得罪的人我们也得罪不起。你快点送他走。”   “可是,公主……”   公主不再听他多说,驸马张了张嘴,又气又恨,咬紧了牙关。寒光在画舫上听着,忽然脑补了一个场景。   身为最强赘婿,驸马觉醒了龙帝血统,在公主的面前轻描淡写道:“天凉了,让洞庭湖的水干了吧!”   她差点笑出声来,却发觉画舫摇晃,洞庭湖上,似乎出了什么变故。 第095章 :   远望残阳如血, 江边一映通红。   日照当头,哪来的残阳?待寒光再看时,大浪卷来,略带着腥味的海水中, 掺杂着无数死鱼死虾。   洞庭湖君的公主尖叫一声, 从画舫中一跃而出, 飘到了水面上。她回首想呼唤驸马, 却瞥到他死死地蹲在桌椅下的身影,冷冷一叹, 径自离去。   画舫的侍从都随公主去了, 凌照眯了眯细长的猫瞳, 道:“那边好像有些情况。”   “我不会水。”寒光道。   “嗯?这船不是我们的了吗?”   这猫毫不客气地将画舫据为己有, 他化成人形后, 催动风力,开着画舫乘风破浪, 朝前驶去。驸马在里面吓得哇哇大叫, 不过也没人理会他了。   洞庭湖的远处水域上, 不知何时起,多了一个阵法。   几面乌黑的旗帜竖立在水面上,每一面的顶端都闪烁着电光。阵法里海水如沸腾般翻滚, 不断有死去的鱼虾,随着水花涌了出来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寒光骇然道。   “邪术,借命的阵法。”凌照环顾四周, 见阵法施展的范围极大, 可见被祸害的洞庭湖水族数不胜数。   “莫非是……”寒光想了想,又摇头:“他们有这么大的本事吗?”   “我曾教过他们一些自保的法术。”凌照想了想,侧首瞧着她:“你的道术是怎么学到的?”   “家传的呀。”寒光不假思索道, 忽然一愣:“褚家祖传的书籍里,确实有一些关于阵法的,有些还邪门的很,我就没细看……”当初穿越所用的阵法,也是从书中学到的。   “看来他们偷了不少我的书。”他冷笑道:“友人曾将部分书籍存放在我这里,我看不懂文字就放在了一边。之后,我就忘了这桩事,原来都被他们拿去了。”   寒光没说话,她发觉凌照在某种意义上,居然算是她的祖师爷。她抿了抿唇朝前看,公主正在试图破坏这个阵法。   公主的真身也是一头猪婆龙,只是游进去没多久,湖水就被染红了。   水底传来湖君的暴怒,掀起一层层巨浪。这个阵法极大,凌照操纵画舫继续前行,遥遥看到了青石夫妇的身影。   只见他们站在一块极大的礁石上,穿着八卦道袍,神采飞扬。借命阵法,顾名思义,就是强取其它生灵的性命为己用。水族们的性命虽然长短不一,短的只是寥寥数月,可水族数量极多,加在一起也至少几百年了。   凌照瞥了一眼,道:“原来他们所求的,是长生不老。”   寒光道:“我们可以破阵吗?”   “摘掉所有旗帜,便能破阵。”   她了然,从身后拔出绝仙剑,决意与凌照一起,破了这邪阵。青石夫妇的修为虽然一般,但是人在阵法之中,倒能借助天地之力,暂时拥有非同一般的神通。   一人一猫说话的功夫,那洞庭湖君已经带着水族将士们赶到了。他见女儿惨死在一个邪道的手中,怒道:“无耻小人!我女儿救你,反倒被你谋害了性命!”   湖君想去取青石的性命,却被青石卷起水浪,阻拦了他的去路。寒光遥遥喊了一声:“别折腾了,快来破阵!”   青石看到她的动作,遥遥大骂:“你也是姓褚的,怎么偏偏跟老子作对!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她实在忍不住想呛他一句:“我不姓褚了,但是我看你比我还适合姓剑!”   绝仙剑出鞘斩断旗帜,青石操纵阵法里的海浪,来阻扰她的行动。寒光本就不通水性,亏得凌照挡住海浪,一道剑光飞过,将青石和善姑脚下的礁石打得粉碎。   他俩扑通落水,四周的旗帜差不多也被铲除干净了,画舫驶到礁石的附近,凌照俯视着浮出水面的他们。   匆匆赶来的洞庭湖君认出了他,行礼道:“凌公子。”   凌照挥了挥手,看着狼狈爬到另一块礁石上的青石夫妇,尚未动手,青石已经率先大喊:“老妖!你不能杀我,你也不想想,我死了,褚观主怎能独活?”   那一晚,他隐约听到了几句话,虽然不是很确认,但是想奋力一搏。   凌照不为所动,淡淡道:“你想死?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。”   洞庭湖君捞起了奄奄一息的公主,寒光看了一眼,尚且有救。驸马还躲在画舫里面,听到外面的动静,不得不走了出来,假装关心。   湖君看他一直躲在里面,脸上露出愠色,不冷不热道:“驸马,如今我女儿重伤,怕是也不便和你一起生活了,驸马回故乡吧!”   换言之,就是他被休了。   驸马收回了想要接过公主的手,讪讪退到了一旁,不敢吱声。那边青石猖狂大笑,似乎是故意激怒凌照:“老妖!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,当年我和师妹辛辛苦苦服侍你,最后去被你逐出黑山,翻脸不认旧账……”   洞庭湖君忽然大吼一声:“休要聒噪!你还敢反咬一口?”   “洞庭湖君接旨。”青石从怀里取出一物,随手甩到了水面上,卷轴缓缓展开。他道:“天帝命你绞杀黑山老妖,你可领命?”   天帝?   众人都觉得他在开玩笑,青石是何种身份,能接到天帝的圣旨?可卷轴上的鎏金大字,泛着红光的御印,让湖君的脸色凝重了下来。   凡人的印章可以造假,但是天帝的御印,世间独此一份。   “我看看,罪名是什么?”凌照斜斜瞥了一眼,看上面写的是他擅离职守,下界祸害一方的罪名。   他都离开天庭一百多年了,天帝这才想起追捕他。   寒光好奇地看了一眼,她记得,西游记里面下界了这么多妖精,天帝没抓捕一个呀。不过依凌照这性子,大概跟天帝的关系也不好,也许之前没计较,是因为云萝公主的缘故。   洞庭湖君踌躇起来,他看向凌照,带着歉意道:“凌公子,得罪了……”   他脚踏碧波,双臂一展,只身飞入空中。下一瞬,他扑通一声落入水中,然后鼓着肚皮飘到了水面上。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寒光:“……”   湖君不战而败,也没心思找青石的麻烦,带着公主便回水府去了。青石无语片刻,反倒笑了:“老妖,你别得意,天兵天将很快就要来找你了。”   寒光道:“刚走虾兵蟹将,现在又来天兵天将了吗?”   她从画舫上解下一条长绳,想将青石夫妇给绑上,待离开洞庭湖再做处置。寒光跃到礁石之上,忽然脚下一沉,还以为是礁石松动,却没想到整个人都陷了进去。   .   这是哪里?   耳畔听不到凌照的呼唤,眼里只能看到一片黑暗。寒光轻弹剑刃,却没有得到任何呼应。   她走了很久,脚下软软的似乎有土壤,弯腰一捏,原是沙土。她以为自己是掉入了海中,可是又不像海中。   寒光反倒坐下来,不再走路了。她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圈套,青石,应该赌定自己不敢杀他,因此设下了一个陷阱。   天帝想杀凌照而无名,渎职其实算不上是太大的罪名。那么,这会是哪里呢?   会不会是,天牢?   ……   洞庭湖吞噬了一个活人,依旧没有任何波澜。   晴空万里,青石被凌照揪了起来,浑身的骨架几乎都散了。凌照冷声问他:“人在哪里?”   “人在天庭,你去找呀?”   他被重重的丢在了礁石上,血溅水域。可他一点也不怕,仍旧十分激动,对着天空大喊:“天帝大老爷!这一次,我做到啦!你可要给我封神呀!”   天色如常,没有一点反应。   青石喊了许久,有些慌了,他明明是在玉皇观里,按照神像的指示得到了圣旨和一样法宝,现在也做到了,怎么就得不到封赏了呢?   “师兄!”善姑担忧地拉住了他:“你没事吧?”   “我没事,我没事!”他笑着笑着流出眼泪:“师妹,我们很快就要当神仙啦!”   善姑看了看不变的天色,叹息了一声。她扶着疯癫的青石,忽然觉得胃里很不舒适,俯身干呕。   .  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胆敢挑战天庭的权威了。   今日眼前这位,曾经是天庭的某位大帝,因此当他打上凌霄殿的时候,没人愿意去阻拦。   天帝看着四大天王、哼哈二将等人没有一个愿意动手,就连托塔天王也做了缩头乌龟,心中大怒,又无可奈何。   “寒光呢?”凌照孤零零站在凌霄殿上,持剑指着他。   “都是那下界小人挑衅,凌道友啊,何必动怒。”关键时刻,还是太白金星出来打圆场,笑道:“道友莫急,跟我来。”   天帝坐在座上不敢说话,凌照冷冷瞥了他一眼,就随同太白金星而去。一路到了天河,太白金星道:“就在里面。只不过天河很长,这位姑娘走到了哪里,咱谁也不知道了。”   天河总揽世间的大小河流,因此寒光落入洞庭湖的圈套里,就被送到了天河中。凌照虽然是头猫但他并不怕水,他轻弹剑刃,察觉到了回应,就钻了进去。   河底幽幽,黑不见五指。   隐隐有绝仙剑回弹的剑声,拨动了天河的琴弦,一**传来。凌照顺着声音往前找,声音越发清晰。   他找到了。   寒光坐在沙滩上,她手中的夜明珠照亮了这一方。她的衣袂随水波而飘动,有一种说不出的美。   凌照轻轻击剑。   她回眸一望,莞尔一笑。俩人拥在一起,虽有话但不便多说,于是携手出了天河。   只是出了天河之后,漫天的金光将天地间照得恍若黄昏,连天河水都是金光灿灿的光芒。天帝请来了西方诸佛,要来治他一个大闹天宫之罪。   凌照将寒光护在身后,凝视天空,忽然喃喃道:“大师兄?” 第096章 :   佛祖低眉俯视着他, 没有应声。   金色大掌挥了下来,狂风从四面八方卷起。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大山,昔日孙猴子, 便是被惨压在这座大山之下。   凌照持剑应敌, 寒光紧随着他, 分外担忧。三柄诛仙剑抗住五指山的巨大威力, 然而低头一看, 不见天河。   “我们已经在这山中了。”寒光冷静道。   他笑了一声,道:“不急, 看我将他的手戳十万个窟窿。”随手一挥,诛仙剑往下刺去,五指山却只出现一点细微的裂痕。   凌照抬头一看,不见璀璨星辰, 那深邃的天空似乎只是一个人的瞳孔,在玩味的看着他。   隐隐,他听到了一个声音,深沉且有磁性,在呼唤着他归去:“回来吧, 回到西方, 这里才是净土……”   寒光亦是听到了这道声音,她担心凌照迷失后变成一只秃头的猫, 于是回眸一看, 他的眼神格外清明。   他对此嗤之以鼻:“我自有师门, 为何要修你的道?”   他不肯服,也不愿归顺。凌照纵身跃入空中,朝那天眼刺去。   五指舞动,平坦的地面也开始颠簸摇摆。凌照用尽全力劈开五指, 然而他自身亦是受到了力量的反噬,脸色煞白。   寒光仰头看着他,忽然道:“昔日我们从嵖岈山洞得到的剑阵呢?”   “在我这里。”凌照眸光微变,急声道:“不可。”   他伸手想要抓住寒光,可她却朝后退去,恍如一片轻羽。她轻声道:“本就是一个困局——我何不,帮帮你。”说到底,她也只有这个办法,才能解开和褚家的血脉联系。   绝仙剑一划而过,斩肉身而归本体,剑灵与剑终究合为一体。   诛仙四剑重现天地,凌照忍住悲痛,从怀中取出剑阵。他昔日只得到了诛仙四剑,没法彻底发挥其威力,可现在不一样了。   四把宝剑镇守东南西北四方,再现洪荒第一杀阵。   五指山开始崩塌,佛祖收回了手,天河和星空再度出现在眼前。任谁也无法和诛仙剑阵抗衡,佛祖应当最明白。   凌照孤身立于剑阵的中央,悲凉一笑,道:“谁敢再来?”   无人应战。   圣人不出世,无人能联手破诛仙剑阵。天河重归平静,神佛撤退,又只剩下他孤身一猫。   凌照收起剑阵,走到了绝仙剑前。   他轻轻一敲,一道青烟扬起,绝仙剑的剑灵遁了出来。她一身寒气,虽然艳若桃李,但神情冷若冰霜,与寒光的容貌一点也不一样。   “怎么,寻仇吗?”剑灵厉声道:“你这小猫崽!”   凌照:“……”   他悲伤道:“我不寻仇了,寒……”他顿了顿,道:“绝仙。”   .   他又回到了洞庭湖畔。   绝仙剑的剑灵虽然看他不顺眼,但是剑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,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他。   昔日能刺凌照一剑,也是趁他渡劫的空隙,平时剑灵并没这个本事。   “说起来,”凌照看了她一眼,心情复杂:“你为什么要杀我?”若不是绝仙剑临阵倒戈,后续的事情也不至于发生。   “哼,小猫崽。”剑灵冷笑道:“你不过是主上的一个小弟子,也配拥有我们?”   凌照忍不住提醒她:“别忘了,万仙阵上,拿着你的人可是阐教弟子。”   “我早已杀了他。”剑灵不屑道:“小心点,我还会找机会的。”   凌照默默叹气,明明是同一个魂魄,可表现的却截然像两个人。他已经向土地问了路,据说青石夫妇,就暂居在前面不远的民居里。   初春的湖畔景色怡人,杨柳青青,草长莺飞。凌照无心看美景,却听到了一群孩童,在用儿歌嘲笑一个老人。   童声清脆悦耳:“老疯汉,装神仙。不会飞,不会变。不养家,不挣钱!”   喧嚣的街道上,青石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法衣,手中拿着狗尾巴草扎成的‘拂尘’,摇摇晃晃走着天罡步。有孩子笑嘻嘻的从他的身旁跑过,拉扯他的时候,青石会生气地大喊一声:“黄巾力士何在!快快捉拿妖孽!”   他彻底疯了。   凌照无言看着,不多时,善姑穿着一身布衣,匆匆跑了过来。她好言好语地扶起了青石,抬头的刹那,看到了凌照。   善姑浑身一抖,害怕地将青石护在她的身后,颤声道:“凌、凌大人……”   “莫慌,我不会杀你们。”凌照走了过去,瞥了她一眼:“你们住在哪里?”   “就、就在前方……”善姑搀扶着青石,低声道:“回家吧,天帝大老爷派人来看你了。”   “哦!”青石精神一震,立刻甩开善姑的手,整了整衣衫,踱步前行。   善姑的脸色尴尬且凄凉,到了一间小院前,她推开柴门。院里只有三间低矮的平房,还散养了几只小鸡。   “请入座。”善姑安抚好了青石,就给凌照端上茶来。她悄悄瞥了一眼凌照身后的女子,虽然好奇,但是没有多问。   她不知凌照的来意,但是一腔心事,对着他也忍不住诉起苦来:“昔日背叛大人,我们确实错了,现在也遭到了报应……师兄他一心想当神仙,因此忘记了自己的初心。那日你走后,他丧失神智之前,喊了一句话。他说,褚家后代不可修道,若触碰道法,必早夭身亡!”   凌照的眸光微变,他淡淡道:“哦?”   “我实在是没有想到,他竟然诅咒自己的孩子。”善姑苦笑道:“承蒙大人不杀我们,现在,我们也只是平头百姓,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。”   “我非但不会杀你们,还会给你一笔钱,让你们能够安稳的过完后半生。”凌照微微笑道:“不过,我要你搬到金华,以一个受人敬仰的身份开始新生活,并且以褚兴德为起点,编纂一本族谱。”   善姑不解:“这是何意?”   凌照淡淡一笑,起身道:“你的子孙后代会知道,他们的先祖褚兴德,曾是名震四方的**师,受万民爱戴,后来因得罪了大妖,而使后代子孙,身负诅咒。绝仙不灭,诅咒不消……”   他的声音消失在门外,青石遥遥跪拜:“臣,恭送大人!”   ……   黑山桃花烂漫,来往香客,络绎不绝。   凌照拾级而上,剑灵看到了黑山的变化,有些惊奇。记忆中这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山,山里只有阴森的老妖,和狡诈的童子。   小倩遥遥看到了他,惊喜道:“凌公子!你们终于回来了,这一去——”她焦急地往后看,但并没有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。   相反,凌照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且冷漠的女子,在打量着道观。   “观主呢?”她忽然没了好气。   “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观主。”凌照淡淡道。   小倩难以接受这个现实,她叫了一声,指着剑灵道:“你把话说清楚!这是谁,你把观主怎么样了?老米,明素,都出来!”   明素和米步云都跑了出来,跟小倩一样愤怒,围着凌照声讨他始乱终弃、见一个爱一个的罪行。明素更是恼火,将气撒到了剑灵的身上,指着她道:“你给我走,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!”   剑灵的脾气极大,她拔出剑,就架到了明素的脖子上。   “这不是观主的剑吗?”明素惊呼。   “小猫崽。”剑灵冷淡道:“你最好说清楚,这是怎么回事。”   凌照道:“我路上已经告诉过你了。”   “呵,”剑灵冷笑:“你说我转世后是这里的观主,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。”   “所以现在我是观主了。”凌照伸出手,一道白光闪过,剑灵不情愿地回到了绝仙剑中,他握住了剑柄。   他抬眸看着发愣的众人,平静道:“你们的观主失忆了。再等等吧。”   米步云难以置信道:“要等多久?”   “大概,很久。”   .   十五年后。   黑山积雪初融,寒风瑟瑟,道观山门紧闭,香客绝迹。一个裹着厚棉衣的少年,不顾严寒,顶风上山。   他焦灼地敲着山门,等有人开门,才猛地扑了进去:“我要见凌观主!我娘难产了!”   米步云忍不住在心中腹议,真他娘的邪门了,难产了来找凌胖猫做什么,他又不会接生。   少年匆匆入道观,不一会儿,凌照带着他土遁离开了。他们到了金华城外的一个小镇上,进了一户高门大院。   院门口就能听到女人凄厉的叫声,白了头的褚兴德守在房前,不住念叨:“天帝大老爷保佑啊,土地公显灵啊……”   有两个小孩子也陪同父亲等着,见少年回来,眼前一亮:“大哥!凌观主!你们回来啦!”   凌照扫了他们一眼,淡淡点头。他也没有进产房,只是走至房门前,挥出一道红光。女人的叫声渐渐弱了,不多时,房内响起了婴儿响亮的哭声。   接生婆出来报喜:“恭喜褚老爷喜添贵子!”   全家人喜不自胜,谢过凌照后,赶紧进去看看善姑母子。凌照淡然离去,回到道观后,正巧遇到买肉归来的燕赤霞。   “凌公子,今晚烤肉!”燕赤霞还是不习惯叫他观主,只称呼他公子。大约五年前,他也回到了道观,在这里正式出家。   凌照淡淡点头,思绪飘的有点远。上一次吃烤肉,可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呢。   他走至后院,看到众人都在忙碌着,准备烤肉的东西。小倩看他在发呆,善意提醒:“今日是观主的生日,很多人都来呢,有素秋夫妇,小翠夫妇。对了,明素也会带着夫婿和孩子回来……”   除了明素嫁人,米步云和燕赤霞都留下来修道了。小倩自然不必说,她是鬼修。   凌照有些恍惚,他什么都没说,默默走到了厢房前。却见隔壁的一扇门开了,绝仙剑的剑灵正在里面翻箱倒柜。   “你做什么?”他冷冷道。   “找衣服啊,看看霉坏了吗,有些都没穿过呢。”剑灵心疼道,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姥姥剑:“还是槐木的质量好。”   凌照怔在了原地,他看到剑灵的手腕上,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链子。他轻轻道:“寒光?”   寒光抬眸一笑:“嗯?我回来了。”   ——正文·终——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完结啦!谢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!   评论抽奖,抽两本《聊斋志异》!想要就留评参与!   接下来会更新1~2篇番外,现代背景,会解释一些细节。小天使们如果想看别的番外,可以提一提,我看看有没有灵感。 第97章 番外:凌光道观   二十世纪末。   绿皮车载着乘客呼啸而过, 窗外是大片的农田,隐隐可见远处此起彼伏的青山。到了南方的地界,山清水秀, 格外怡人。   褚文华摘下大黑框眼镜,呵了一口气, 用一块布小心地擦了擦。这个年代戴眼镜的人并不多, 因此对面的中年人笑道:“哟,大学生放暑假了?”   他冷淡的点了点头, 恰好列车员开始查票, 于是他从兜里掏出X京大学的研究生证,递了过去。   还有一年他就要毕业了,褚文华计划和女友一起留校, 前途一片光辉。只是压在他心头上,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, 始终驱之不去。   他的家族, 每个孩子从生来就带着诅咒。   褚文华从小一心读书,成绩优异, 几乎从未挨过父母的训斥。除了那一次,他无意间翻到了一本线装竖排繁体字旧书,还没看懂上面写什么,就被父亲怒打了一顿。   直到三年前父亲意外去世, 他才明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。   列车停在了一个小镇上, 褚文华挎着包下车。他平静地走出火车站,扫了眼周围,问门口的一个卖冰棍的大娘:“请问——凌光道观怎么走?”   大娘道:“啊,过了前面那条路左拐,再走个两三里路上山就到了!”   凌光道观是当地一座保存极好的古道观, 旅游局曾多次上门做思想工作,也没能说服其商业化。尽管如此,还是有人遥遥赶来上香,据说这里的香火很灵。   褚文华依言往前走,不多时就到了山脚下。山坡上种着满满一大片的桃树,老树盘根,一看就有至少百年的树龄了。   上山的石阶被香客踩得光滑,褚文华很喜欢这种古老沧桑的感觉,拾级而上,走到山门前,果然没有售票处。   卖香烛和祈福木牌的倒是有,看来这道观也不是十分免俗嘛。   褚文华扫了一眼,正巧有个穿道袍的童子走过,趁机问:“请问,贵观的方丈在吗?”   童子瞥了他一眼:“要见观主?跟我来预约吧。”   褚文华:“……”   他忍不住在心中腹议,这个穷乡僻壤的小道观,还赶时髦,跟大城市学预约制度。   到了厢房里,道童翻开了一个厚厚的本子,抬头对他道:“预约已经约到了1029天后了。施主怎么称呼?”   什么?几乎要等三年?   若在以往,褚文华会当场离去。只是如今他有求于人,他只要忍了又忍,挤出一个笑容,道:“我姓褚,叫褚文华。我真的有急事想见观主,请问能不能通融一下?”   “哦,你姓褚?”道童一愣,展颜笑道:“好啊。”   褚文华心道这么好说话,赶紧问:“那要等多久?”   道童轻描淡写道:“姓褚的有绿色通道,你现在就跟我来吧。”   .   他跟随道童,走入了游客止步的道观后院。   路过一间厢房,褚文华看到有两个男人正在打电脑游戏,兴奋地大叫,愈发无语。道观看起来古朴,可每间房都装了空调,简直是豪横。   道童引他到一处,褚文华抬头一看,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:寒照堂。   “施主请稍后,我家观主很快就到了。”道童恭敬道,将右侧的屏风拉了起来,才退出去。   褚文华安心等着,只是一刻钟过去了,堂前也没有一个身影。   他有点耐不住,但是想想这位高人可能要考验自己,就耐着性子继续坐着。大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,他刚刚想起身,出门问一问,就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道女声。   那人笑道:“坐不住了?”   褚文华吃了一惊,回眸一看,屏风后不知何时起,多了两个身影。这间寒照堂分明只有一扇门,就在自己身前!   “不要动。”对方淡淡道:“如果,你还想有救。”   他闻言只好坐着,看着屏风后那两道身影,一点也不是想象中仙风道骨的身影,反而看着很时尚。褚文华酝酿好说词,开口道:“我叫褚文华,听一位大师的介绍,不远万里,来到凌光道观想要寻求帮助……”   ……   时光飞逝,约半个小时后,褚文华讲完了自己的全部故事,刚刚感觉到口渴,就见一盏清茶,飘立在空中,自己一伸手就落了下来。   他惊了又惊,感觉牛顿的棺材板要盖不住了。他喝完茶,敬佩道:“我家几代人都被这个诅咒束缚着,还望观主相助。”   “此事也不难。”   先前的女子不再出声,倒是坐在屏风后的男子闲散的开口了。褚文华听他们的声音都很年轻,心中忽然又没了底。   “你家的诅咒是,绝仙不灭,诅咒不消。”他轻声道:“既然如此,为何不让绝仙剑成为你的孩子呢?”   “什么?”褚文华浑身一颤,道:“我的孩子……我还没有孩子啊!”   “你总会有的。”对方低低笑道:“只要你的孩子学道,那么,诅咒就自然抵消了……你无需担心,你的孩子不会有事的,二十三年后,这个诅咒就会永远的解除了。你,考虑一下吧。”   夏日灼灼,褚文华却觉得透心凉。  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思考这个提议。的确,如果绝仙剑转世成了自己的孩子,并且死于诅咒,那么这个诅咒也就自然消除了。可是,这要牺牲掉一个孩子……   他的母亲和女友都不会答应的。   褚文华想起家族的传说,想起父亲的离世和从未谋面的爷爷,想起自己的前程。最终,他狠下心来,咬牙道:“好。那我该怎么做?”   仿佛早已料到他会答应,屏风后的声音并不例外,只是吩咐:“明年年底,带着你的妻子和剑,来道观。”   .   他走了。   寒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,从高处淡淡地望着褚文华的背影。凌照揽住她的肩,垂眸道:“想什么呢?”   “这好像是一个循环。”她微微蹙眉道:“我们竟然也身在局中了。”   褚家的传说并不全都是真的。这个诅咒最终被一分为二,青石和凌照各占一半。褚兴德之后,第一代孩子活得很好,只不过,他们的故事被从族谱里抹去了,变成了因触犯诅咒,而离奇身亡。   褚兴德最小的儿子出生后,寒光恢复了记忆。后面的一切历史都会注定发生,任谁也阻拦不了。   因此,她回来了。   只不过同一时间里只能有一把绝仙剑,因此,在下一次褚文华来的时候,寒光也该走了。   凌照也想到了这一点,他勾唇一笑,道:“也许在另外一个平行时空里,今天做这一切的,并不是你和我吧。”   寒光道:“你倒是看了不少书。”   “我喜欢这个时代,对了,我还从国外买了些东西回来。”凌照眉飞色舞道:“英文叫Sexy lingerie ,看着真的很有意思……”   他兴奋地眨着猫眼,寒光感觉有点不妙,但多年不用英语,又想不起来这是什么。   凌照咬耳朵,低声道:“你穿的。”  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,伸手就去挠他。凌照笑得很得意,边躲边跳到旁边的井里,回地宫去了。   ……   猹和米步云正在打游戏。   这会子米步云在游戏里挂了,等猹的时候,百无聊赖翻了下报纸。他只看了一眼,就大惊小怪道:“哇!科技真厉害,世界第一只克隆羊多利出生了!”   猹一边忙着打游戏,一边道:“看来观主和凌公子可以有他们自己的小猫咪了。”   “有道理啊。”米步云把报纸一卷,推了推眼镜,道:“回头我给他们瞧瞧。不对啊,这生得不是小猫,是复制无数个凌胖猫……算了算了,我怕被打。”   他擦了擦眼镜:“哎,我啥时候才能摆脱这玩意儿。”   “观主说啦,让你再等二十年做什么全飞喵技术。”猹赢了游戏,放下手柄笑道:“喵真厉害,都能治视力。”   “是啊。”米步云无限憧憬道。   .   二零二零年。   又是一年新生开学的季节。褚文华坐在办公室里,盯着电脑的屏幕,久久没有移开目光。   他追踪褚寒光的手机定位,已经有一个月了。之前,褚寒光到处乱跑,甚至还去了他前妻所在的那座城市。   这个孩子想做什么呢?最后的告别?   他忍不住回想,当自己残忍又愉快地告诉她家族的诅咒后,她虽然惊诧,但是一字未说,就转身离开了。   褚文华报复了绝仙剑,可是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。   他的心中隐隐觉得,无论如何,这个孩子是无辜的,不该承受这一切。   屏幕上的定位停留在一片荒山中,她的学校已经开学了,可她还留在那里。褚文华不知道她想做什么,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孩子。   褚文华忽然有点怕看手机了,他怕几日后,手机会给他推送一个“女大学生横死荒山野岭,疑为自杀”的新闻……   可他控制不住地瞄向手机,想给她打了一个电话,问一声平安。   也许,他可以带着她再去凌光道观,求那位高人……   褚文华想了很久,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。   直到天黑,他忽觉眼前一晃。褚文华发现,她的定位忽然变了!她动了!   是有人捡走了她的手机,还是?褚文华忍不住拿起自己的手机,颤颤地拨打了一个号码……   “嘟,嘟……”   对面传来一道并不算太熟悉的声音:“喂?”   “孩……”他说不出口,只得改口道:“寒光,你还好吗?你在哪?”   电话那头微微一顿。过了会,才听到她的声音:“我很好。一切,都已经结束了。” 第98章 番外:寒光与猫   “他怎么了?从昨天起就不太对劲。”   “哦, 他昨晚读了一本。”   “他在里又跟小倩谈恋爱了吗?”   “不。”猹故作深沉地推了推米步云的眼镜,严肃道:“他在一个叫做晋江文学城的网站上读了本,在那里, 他跟宁采臣谈了恋爱。”   米步云:“……”   他只能感叹:“幸好我不红,拍了几个版本的聊斋系列,都没有我的出现。”   ……   酷暑当头, 猹和米步云躺在空调房里, 捧着西瓜闲拉呱, 顺便看看北京奥运会实时直播。刚刚猹去喊燕赤霞来看比赛,正巧看到他在恶狠狠地关掉一个绿色.网站。   猹悠闲道:“怎么,你想红?回头我就去注册一个账号,帮你写一个冷酷米半仙爱上容嬷嬷的故事,保证你大红大紫……”   “还是不要了。”米步云赶紧阻止他:“我还是安静地当我的乩仙吧, 你说这些故事, 传到老蒲那里都变了味, 怎么都成了美貌小狐狸, 爱上贫穷贵书生的狗血言情了……”   早在百年前,他们就读了《聊斋志异》,小倩当时就气得想打人。好不容易等小倩消了火气,决定去看看电影了解一下新时代,结果就……气得想当场表演一下从电影屏幕里爬出来的特效。   燕赤霞多次遭殃, 他时而是个正义凛然的道士, 时而加入了宁聂三角恋, 时而断袖……   十四娘去年给他们写了一封电子邮件,表达了对某部电视剧的不满。虽然演员选的不错,但是她一点也不爱冯生!   据说陶醉三年前在某部电视剧的贴吧上发表了洗白贴,声明他第一不是竹子精, 第二他也没见过花姑子,只是帖子很快就沉了下去,广大吧友更喜爱讨论情节曲折的四角恋。   最后,他一怒之下戒网了。   “我有点好奇观主为何不在书里。”猹回想起过去,有些疑惑:“凌公子都出现在电影里了,黑山大王,啧啧,谁知道这位大王居然是只喵呢。”   “不知道。说起来,都十多年没见到观主了,也不知道她转世后长什么样子。”米步云冲他挤眉弄眼:“要不,咱哥俩去瞧瞧?”   猹也有些心动:“走,趁着凌公子还没回来,咱俩悄悄滴干活。”   .   夏日的夜晚,路边摆满了烧烤摊和电风扇,还有人家敞着门看电视。广场上,成群结队的大妈在跳广场舞。   寒光背着双肩包,扎着两根麻花辫,从面包车里钻了出来。她转身扶着奶奶,和奶奶一起对司机礼貌地道谢。   “回来啦!”路上的熟人看到她们,笑着道:“怎么不在大城市里多住几天呢?”   奶奶笑呵呵道:“孩子太忙啦,这不,要出国访问去了呢!”   熟人称赞道:“文华有出息,书读得好,学问也高。我看咱们小寒光,也定然跟她父亲一样……”   寒光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,她瞄了一眼别人家的电视,里面正在放着一部叫做《倩女幽魂》 的电影。   俩人抬脚朝家走,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,奶奶唯恐她心里不舒服,小声道:“孩子,别怪你爸,他实在是太忙了……”   “奶奶你想多了。”寒光平静道:“我也挺忙的,明天我还要找同学写作业去呢。”   “你这孩子。”奶奶笑道:“歇两天也行。”   墙壁上贴着小广告,在路灯下隐约能看到大标题。寒光忽然道:“奶奶,我能去学个跆拳道吗?”   “什么道?”奶奶疑惑:“这是个啥。”   “就是练功夫……”   “别别别。跟道沾边的,都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   她不再说话了,沉默地走进了家门,洗漱完毕后换了睡衣回到房间。她想再看一会儿漫画,忽然听到窗外有‘喵喵’叫声。   有猫咪吗?   寒光好奇地起身,猫叫声越发清晰。她起身拉开窗帘,果然见到一只小猫咪,挨着窗户可怜兮兮的叫着。   看来是饿着了呢。   寒光虽然挺喜欢猫的,但是一向不招猫的待见,因此也不敢轻易摸它。她拿出半根火腿肠,拉开窗户放在窗沿上的时候,小狸猫低着头钻了进来。   她疑惑地收回了手。什么情况,猫不吃火腿肠了?   这只小狸猫看着有两个月大,倒是一点也不怕人,钻进屋里就得意地冲着她喵喵叫。寒光喂它火腿肠,也不吃,只是舔了舔她的手指。   寒光很喜欢这只猫,伸手将它抱了起来,坐到床上,摸了又摸。小狸猫一脸享受地窝在她的怀中,尾巴轻轻摆动着。   呼……   太舒服啦……   ……   褚家墙头外,猹和米步云交换了一个眼神。   借助路灯的光芒,他俩瞧见凌照溜了进去,还被寒光抱在了怀里。没多久灯就关了,显然屋里的主人要睡觉了。   “太禽兽了……”他忍不住感叹。   “太感动了……”猹幽怨道:“我也毛茸茸的,怎么没人来摸我呢?”   米步云道:“用抚摸食物的手法吗?”   .   寒光十六岁了。   她出落得又美又飒,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裙子,清清爽爽,走在校园里回头率极高。她从公交车上走下来,紧随着她的是一个同班男同学,跟她的家在一个地方。   “哎,你等等。”男同学叫住了她,扭扭捏捏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,放在她的手里:“祝你周末快乐。”   寒光:??   男同学转身就跑,寒光叫他也不回头,只得自己先回家。到了家发现有只小奶猫正蹲在窗沿上看着她,奶奶笑道:“可能是去年的那一只下崽了吧。”   真有意思。   这几年,她经常能遇到同样花色的狸猫,有大有小,都对她很亲昵。只不过,这些狸猫都呆不长,一般过几天就走了。   寒光淡定的捞起猫,走进房间里,将礼物随手搁在书桌上,打开了电脑。   她刚刚看了会论坛,男同学的扣扣就跳了出来,问她有没有打开礼物。   寒光顺手回了句:没呢,怎么,你是不是想抄我作业?   对方:……   对方很快又回了一个狗头表情包,并打字:对,没错,不过你先打开瞧瞧。   礼物就在桌子上,寒光随手一拿,就给拆开了。里面竟然是一块粉红色的心型巧克力,还有一张卡片。   寒光将巧克力放在桌子上,打开那张卡片,读了几个字,眉头一皱。   这居然是一封告白信?   她有些无奈,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,刚刚怎么就没在意。寒光正琢磨着该怎么委婉回复,忽然发现那小猫咪,正在自己的键盘上愉快地滚动着……   啊,她忘记了,键盘是猫咪的最爱!   寒光急忙捞起猫,抬头一敲,猫滚键盘打出来的字已经发出去了。更巧的是,猫滚键盘竟然打出了一句完整的话!   扣扣对话框里,‘寒光’说:对不起你是个好人我有男朋友了23333。  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猫,小奶猫无辜的眨着眼睛,还伸出小猫爪想抱她。   这也太巧合了吧!   寒光无语,事情已经发生了,她只能将猫放到了一边,想着这‘23333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,小奶猫凑了过来,轻轻亲了下她的脸颊。   寒光瞄了它一眼。   它也回瞄。   最终,还是寒光叹了口气,道:“不是说好了,建国后不许成精的吗?”   .   时间一晃,又是五年过去了。   寒光戴着黑色口罩,背着包,沉默地走出了高铁站。   她将鸭舌帽压低,还戴上墨镜,似乎是不愿见到这刺眼的阳光。天气尚且热着,她已经穿上了薄风衣,将自己紧密地包裹起来。   她刚刚从西南边的一个遥远的城市回来,在那里,她见到了从未谋面的母亲,对方竟然惊诧于自己还没有死。  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吗?   这里面似乎有一个极大的谜团,她暂时也没心思去想了。   她回到了老家,却不是从小住的地方,而是一座祖先居住过的城市,叫做金华。听说附近山上有一座凌光道观,是一个不要钱的旅游景点。   她并没有心思去,她刚刚从古籍中翻到了一个阵法,想到了一个拯救自己的方法。   穿越时空这种事儿,听起来并不稀奇,只不过她没想到,有一天自己会参与进去。   寒光准备好所需的东西,离开了老家。她找到一片没有被开发的山脉,带上自己认为所需的物品,孤零零准备上路了。   她布下阵法,最后看了一眼手机。   手机很安静,没有一点信息。   草丛里传来喵喵的叫声,大概又是那同款花色的小狸猫来了。寒光淡淡一笑,回眸看了眼那不大不小的猫,将手机随手一抛,道:“再见了!”   她持剑起阵,风声大作,渐渐卷成风暴,将她的身影罩住。天空降下九道电光,聚集在风暴的中心,光芒闪烁,极为耀眼。   忽然间,电光消失,风暴消散后,只有一把样式古朴的剑,从半空中跌落下来。   狸猫化身成凌照,他捡起手机,凝望着这里。   剑身落地,一道银光闪过,寒光自剑中走了出来,望着他,莞尔一笑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应该还有一个番外。 第99章 番外:猫崽子传   北荒, 大雪漫天。   松柏被暴风雪封印,猛兽困于洞府,天地茫茫间, 只有一片白。忽听大地震动, 雪山崩塌, 仿佛有巨人踏步, 朝雪原走来。   雪白的荒原上,竟然露出了一抹异色。   有几道细微不可见的黑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那黑纹上下起伏,风雪袭来,竟然还抖了抖雪。   荒原剧烈地震动着, 那个小黑纹忽然呜呜出声了,非常细弱, 猛一听像是‘喵喵’的声音。再仔细听,雪地上忽然拱出来一个小脑袋, 长着黑溜溜的小眼睛, 两只尖耳朵像狐狸一样,害怕地蜷缩成一个球。   “哥哥我好怕!”那只球带着哭腔道:“我们是不是逃不过了?”   在球的旁边,有一团子雪忽然动了,睁开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, 哼了哼,道:“我早就告诉你,翻过来,我们的肚皮是白色的,可以和这雪融为一体……”   “喵?”  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球无奈,只得效仿哥哥一样肚皮朝天躺了下去。她将小脑袋朝雪里拱了供,不多时, 身上也落上了一层雪……   “妹妹。”一团子雪轻声唤她。   球没有动静,好像已经冻僵了过去。   他叹了一口气,屏住呼吸,在雪地上装死。异样的侵略气息袭来,他听到那大巫的嘶吼声,地震山摇,一层层雪从山顶落下。   脚步声变得杂乱无章,他听到了住在山洞里的猛兽痛苦的嘶吼声。大巫在漫山遍野的寻找他们兄妹,年幼的狸猫,是巫族最爱豢养的兽奴。   好在他们太小了,气息微弱,更是与这漫天大雪融为一体,很难发觉。   他们没有力气反抗,也无法离开这危机重重的北荒。他忽然觉得有些热,外面暖洋洋的,偷偷睁开眼一瞧。   这大巫,为了找出他们的下落,竟然运火将这冰原融化!   雪山融化成水,恍若山洪般奔腾而下,露出原本的地貌。他一把咬住妹妹的后脖子,却发现妹妹吃得比他还胖,他有点拖不住。   小狸猫:……   幼猫都是怕水的,他们也不例外。他只好一猫掌将妹妹呼醒,低声道:“喵!该逃了!”   “哥哥?”妹妹愣了愣,尾随着哥哥颠颠往前跑。   两只小猫往前狂奔,虽然很小,却还是引起了大巫的注意,开始频频留意这边。大巫朝这边走来,大地震颤,他死命往前冲。   砰——   小狸猫碰到了一个奇怪的黑柱子,撞得眼花缭乱。忽然间,他被人拎了起来,四只小爪子到处乱扑腾。   他余光看到,妹妹也被抓了起来,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。   谁?抓他们兄妹的是谁?小狸猫大着胆子瞄了一眼,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眸中。   那人红衣胜火,姿容若仙,一身纯粹清气。小狸猫呆了呆,他还不算傻,于是软绵绵地‘喵’了好几声,扭了扭身子。   “好有趣。”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,小狸猫开始伸展小手,还挠了挠妹妹。   妹妹呆头呆脑,发觉被人抓住后,放声哭泣。只不过哭出来也是娇滴滴的猫叫声,抓住他们的那人更加爱不释手了。   “这就是传说中的猫吗?”他回首笑道:“多宝,你说呢?”   穿着一身灰袍的年轻人本着脸,却还是规规矩矩道:“老师您喜欢就好。弟子……都行。”   说话间,大巫狂奔而来,待看清他的面容,骇了骇,却还是咬牙切齿道:“贵教主,我先来,这是我的!”   “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。”那教主将两只猫放到肩上,一左一右,格外搭配。他淡淡一笑,道:“你来抢啊?”   大巫讪讪收手:“算了,您老自个玩猫去吧。”   .   两只小狸猫在蓬莱岛上安了家。   教主给他们起了名字,哥哥叫做凌照,妹妹叫做璃喵儿。哥哥古灵精怪,妹妹傻头傻脑,因此经常被师姐们抱去抚摸。   不是师姐们不想摸凌照,只是一摸他就炸毛,只好罢休。   作为北荒的狸猫,虽然有蓬莱岛灵气的滋润,但是两只小狸猫还是长得极慢。因此凌照又落下了一个外号,师兄师姐们都叫他猫崽子。   凌猫崽子并不在乎,每日踩着诸位师兄的后背或者肩头,在蓬莱岛上游山玩水,到处闲逛。他唯一上不去的地方,恐怕是大师兄的肩头了。   多宝师兄很不喜欢他。   可他偏偏喜欢没事去招惹大师兄。不是把他的老鼠窝堵死,就是没事戳他几爪子。有时候被忍无可忍的大师兄抓住了,他就赶紧跑到几位大师姐那边,围着她们喵喵叫。   金灵等人好不容易等到凌猫崽子送上门,喜不自禁,一回头看到怒气冲天的多宝,赶紧把凌照护在身后:“他还是一个小猫!你这么大个凶他做什么?!”   “我,”多宝气得说不出话来,对着师妹真是一句气话都说不出来。他看着金灵身后那没藏好的猫尾巴,狠狠地甩了一句:“你等着!”就走了。   无当道:“哎,师兄真是,还跟猫崽子计较?”   “都说老鼠跟猫是仇家吗?”龟灵笑靥如花,趁机摸了摸凌照的小脑袋:“他们呀,是天敌。咦!这小猫咪,利用完我们又走啦!”   “哈哈哈……”   ……   岁月如梭,一晃数百年过去了。   “老师回宫啦!”   午后阳光暖洋洋,凌照正趴在树枝上睡懒觉,忽然听到长耳定光嚎了一嗓子。他遥遥看到那紫芝崖上,聚集了好多同门,在碧游宫前叽叽喳喳。   出啥事了?   他虽是好奇,但睡意席卷而来,真是挡都挡不住。凌照打了个哈气继续睡,醒来已经是深夜。   皎皎月色下,他看到妹妹正在踮着小脚,往树上挂鱼干。一扭头,下面的树枝上挂满了整整一排的小鱼干。   “你做什么?”他百般不解。   妹妹解释:“老师说啦,让我们在家里待着,没事不要出门!”   凌照再问为什么,妹妹也说不很清楚。他只得自己去碧游宫前瞧了一眼,原来是为了所谓的封神大劫。   他寻思着,那就在岛上老实待着吧。   .   劫难远远比想象中更残酷。   一个个坏消息的传来,蓬莱岛的欢声笑语不再,他从老师的脸上,看到了少有的严肃。同门丧命于战场,最后,老师召集了岛上所有的弟子。   “敢违抗这天命吗?”老师问他们。   “敢!”凌照等人喊道:“愿随老师,出征讨伐!”   紫芝崖上战意昂扬,那张告示还在,但是没人回首再看一眼。他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,可是,他必须去。   截教弟子,不是那苟且偷生之辈,若苍天不公,就和它斗争到底!   临行前,他立在云上,轻轻瞥了一眼那茫茫的林海。妹妹依旧在洞府里闭门修炼,她什么都不知道。   他在洞府门口设下了禁制,等她修为大成,再来看看这崭新的世界。   ……   他们又败了。   诛仙四剑早已落入了阐教弟子的手中,四把宝剑上又沾上无数截教弟子的鲜血。他死的时候,雪白的爪子都被血水染红,漂亮的黑白花纹,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。   凌照伏在大地上,垂着耳朵,气息奄奄。   最后一眼,他看到绝仙剑从空中划下,剑身罩着魔光,杀戮无数同门。   总有一天,他要将这四把剑,重新收回来!   .   封神了。   没了肉身,修行几乎是重新开始。凌照懒懒的应付着天庭的琐事,和同门们一起应付玉帝,没事就磨洋工。   期间有一个叫做孙猴子的猴子大闹天宫,差点砍下了玉帝的脑袋,他和同僚们都站着看热闹,等猴子杀过来,就假装很害怕的样子。   后来玉帝请来了秃头的大师兄,这才收服了猴子。凌照有点伤心,尽管西方经常派人来挖墙脚,他都不为所动。   他不想变成一只秃头的猫,更不想背叛自己的师门。   时光漫漫,除了玉帝的女儿经常思凡,在天庭几乎没什么要紧的事情。有一个叫做云萝的公主,不知为何盯上了他,让凌照很烦。   他干脆随便编了个理由,擅自离开天庭不干了,反正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。   离开天庭之后,凌照的修为已经有所成就,他游遍四海,终于将散落民间的四把诛仙剑找了回来。只是那一把绝仙剑,杀戮太重,隐隐有魔性。   凌照问老友:“剑有魔性怎么办?”   老友不假思索:“哦,你可以陶冶它的情操。”   他若有所思,对剑弹琴有点不会,但是他可以击剑为歌。于是他没事就弹几下绝仙剑,顺便杀一杀它的傲性。   时光冉冉,一晃,就到了历劫的那天晚上。   绝仙剑觉醒了剑灵,并且打破了他的渡劫计划。就在最关键的那一刹那,剑,消失了。   他有点懵,但是身负重伤,只得化身成最初的模样,蜷缩在道观里。   孽徒搜索无果后离开,随后,道观又来了意外的客人,是一个奇装异服的姑娘,容貌倒是悦目,只是对他怀有不轨之心。   姑娘有勇有谋,当夜斩杀了一条蟒蛇。   黑夜中,这剑气,隐约有些熟悉呢。   凌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,嗯,有点意思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【写在最后】   谢谢大家,番外到此为止,全文完结啦。   番外里的璃喵儿是另一篇《截教的最后一个喵喵》的主角,短篇,本月下旬发文,跟本文没有剧情上联系,只会有一点小小的互动。   下一本开《我在大唐开道观》(名字太难想了暂时这么起吧),主角是公主,开的是皇家道观,男主是幻术师罗公远,也是捉妖谈恋爱的文章,喜欢可以收藏一下,么么哒~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